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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兩宮主子來搶人
初秋,大齊都城汴京的雨季倏忽而至,一連數日,雍熙宮華貴的紅磚綠瓦皆被綿綿秋雨浸洗。
這日清晨,雨勢終有將歇之意,紫瑞殿的鐘樓上,太史局負責測驗刻漏的官員命更夫撞鐘,鐘罄之音渾重悠揚。
現下剛至卯時,容晞起身一向早,正對著居室的銅鏡整理儀容。
她十三歲便入了宮,在宮中做事已有三年,今年剛滿十六歲便做到女官的位置,品階低的宮女都得喚她聲姑姑。
晨光冉冉,暖和的斜陽照進容晞獨住的簡單居室,打亮了她的半邊身子。
銅鏡中的美人堪稱絕色,翹鼻、櫻唇精巧得如神仙所捏,眉眼組在一處穠纖合度。
明明生了對媚色無邊的桃花眼,可精緻的眼角卻是微微下垂,眉目流轉間是秋波柔遞。本是讓人乍一看就覺驚豔的姿容,可因著那雙稍顯無辜的美目,又有一種又純似欲的媚態。
容晞用篦子為自己梳理完烏髮後拿出了個鈿螺木盒,裡面裝著的瓶瓶罐罐看著像是能讓女兒家變美的胭脂水粉,實則不然,這些什物是容晞用來掩飾容貌的。
世間女子都希望擁有舉世無雙的美貌,容晞有著人人豔羨的美貌,卻從小便知她這副容貌於無所依靠的賤籍女子來說,是會讓人墜入深淵的災禍。
容晞拿起用來整理儀容的工筆和用具,在自己的臉上細細下著功夫。她用特製的漿糊將扇形雙眼皮黏成單的,再稍加改造,那雙桃花大眼一下子就變得無神平庸許多,再將挺翹的鼻頭施以巧技,使視覺上變寬變扁,人又變得難看了幾分。
最後在眼下臉頰處稍點些淡斑,鏡中人的模樣便成了副不算醜,卻與美字絲毫不沾邊的平凡模樣。
容晞掩飾數年,一會兒功夫便易好容,簡單用了些早食後,一旁居室品階稍低的小宮女們還在貪睡並未起身。
容晞身為管她們的姑姑,卻沒像平日一樣喚她們。
下人們起得早原是要去伺候主子,可她們的主子俞昭容三日前病歿了。
死了個妃子而已,還不至於讓宮人們披麻戴孝,容晞念主敬主,這幾日悄悄為舊主居喪,穿得一直很素淨。
俞昭容家世好,生得貌美,兄長又立有軍功,生前很受當今聖上康莊帝慕楨的寵愛。
想起俞昭容,容晞的心中仍有淡淡傷感,她這位主子性情跋扈囂張,在宮裡得罪了不少人。
康莊帝的子嗣少,俞昭容入宮兩年便有了身孕,宮裡多年未有皇子出世,皇上自是對她寵愛有加。
俞昭容有孕後容晞心中也替她高興,比以往伺候得更小心謹慎,她一直希望自己的主子這胎能順遂生產,甭管皇子皇女,只要有了皇嗣,俞昭容在宮裡的位置便能坐得更穩。
可最後俞昭容還是落了胎,小產後精神便有些恍惚失常,康莊帝疼惜她,親自來看過數次,但喪子之痛讓俞昭容無心再爭寵,總覺得有人害她,日日被夢魘纏身。
俞昭容做小月子時情緒比之前更為暴躁,總是通過責打宮人來撒氣。
容晞那時怕俞昭容的做法惹宮人不滿,私下替俞昭容安撫被責打的太監宮女們,另一邊又覺得自己是近身照顧俞昭容的大宮女,俞昭容此番失子與自己做事疏漏脫不了干係,若是她再小心些,主子這胎說不定能保住。
那日俞昭容因宮婢端來的茶水不合心意而大發雷霆,容晞跪在俞昭容面前懇切地讓她息怒,若心中怨憤責罰自己一人便好,是她這做近身宮婢的沒能護好主子的孩子。
俞昭容脾氣不好,可從來都未責打過她。
聽完容晞的話,俞昭容笑得慘然,道:「她們那麼多人要害我一個人,自是防不勝防……與妳一個小宮女又有何干係?」
舊主這番話讓容晞現在想起來都心存愧疚,宮人們都覺得俞昭容驕縱奢靡、難以相處,她剛伺候俞昭容時也這麼覺得,但她從來不怕啃硬骨頭。
兩年前她從俞昭容手底下一個粗使宮女做起,因辦事得力讓主子舒心,慢慢爬到大宮女的位置,深得俞昭容信任。
俞昭容臨終前還將自己從母家帶到宮內的銀錢留了不少給容晞,叮囑她好生另覓新主,不必惦念她,黃泉路上她必定是走得最瀟灑的美人。
那些銀錢容晞並未心安收下,而是差人去大相國寺重金求了幾件開光法器,趁大力太監抬棺前將它們放在俞昭容的棺中,希望黃泉路上俞昭容的路能走得順遂些。
「吱呀」一聲,門扉被推開,容晞邁過門檻,站在小宮女居室的格窗前,靜默地看著床榻上一字排開正在酣睡的八名宮女。
芙蕖宮內景致獨幽,庭院裡的紫藤沿著紅牆逶迤而上,容晞正想著心事,這時芙蕖宮的一名小太監向她問安,打斷了她的思緒。
「容姑姑又起得這般早,這一大早的要去哪兒?」
她循著聲音回過身,見芙蕖宮兩名頭戴襆頭的太監正在院內掃灑,淡笑回道:「殿中省昨夜差人告知,讓我今早去內諸司一趟,應是侍中手下的錄事要撥給我差事做了。」
容晞的話剛畢,數隻體態嬌小、羽毛泛光的雀鳥嘰嘰喳喳地落在容晞身前不遠處的青石地板,牠們也不懼人,正輪番啄食地上的樹籽,雍熙宮雀鳥的品種比宮外珍貴不少,啼音煞為動聽。
容晞出芙蕖宮前還叮囑太監一會子要將那些小宮女喚醒。
小太監恭敬應是,讓容晞慢走,覺得她的嗓音比珍鳥的嘰啾聲還要婉轉悅耳。
雖說芙蕖宮這位年輕的容姑姑沒有好相貌,長得平庸,但那泠泠的嗓音聽著卻如溪澗中的清流,真真稱得上是美人之音。
俞昭容在世時還總打趣容晞,有這嗓子不如去學學唱曲,還可以給她和皇上唱唱,添些風雅意趣。
那太監瞧著容晞窈窕纖瘦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慨,若是容晞生得再稍稍好看些,憑她這副美人嗓和婀娜身段,說不定還能有幸承歡做個才人。
雖說容姑姑生得不美,性子卻是極好,做事八面玲瓏,極善與人交往相處。
不說容晞和雍熙宮內其他宮人的關係,單說芙蕖宮內的八名小宮女,對容晞是既敬重又信服。
容晞看似脾氣好卻是個有手腕的,她震得住手下的小宮女們,平素為人處事溫柔和煦的同時,還能讓小宮女們對她存著幾分懼意,很多二十多歲的大宮女,甚至是三十來歲的嬤嬤能力都不及容晞出眾。
主子去世,內諸司還沒來得及安排芙蕖宮內下人們的去處,另一位太監閒得無事,放下手中掃帚,與比他年長幾歲的太監嚼起舌根來。
他的聲音有著太監獨有的尖細,道:「唉,我們這些尋常的宮人就靜等著錄事隨意安排到各宮的缺位,但願千萬不要分到梅園或掖庭做粗使,那些苦活我現下可做不得。倒是容姑姑的前程好,你看連這內諸司都差人單獨請她去,這番一定是樁好差事。」
年長太監的嗓音倒有些尋常男子的粗獷,他嗤笑了一聲,語氣竟稍帶唏噓,「好什麼好,就怕分到的差事還不及我們。」
年輕太監聽後「咦」了一聲,不解地問:「這話怎講?我前陣子隱隱聽聞,尚衣局正好缺了個奉御,尚衣監有意讓容姑姑頂上那個位置。」
年長太監默了默,隨後擺了擺手。
尚衣局的差事自是好的,容晞聰慧,學東西極快,繡活製衣也是有底子的,比尋常的女衣工出眾不少。
在尚衣局做事是憑本事吃飯,憑藉容晞的才幹,做個幾年的奉御,再加上尚衣監有心將她提拔成接班人,到她二十出頭的年紀便能做到尚衣局監事的位置上,到時手下管著好幾十號人,還是有品階的女官,俸祿也自是優厚。
只可惜容晞現下做不成尚衣局的奉御了。
見年長太監不言語,只嘖嘖了兩聲,年輕的太監有些焦急,又問道:「哎呀你這是又聽到什麼消息了,別賣關子快同我講講。」
年長太監睨了他一眼,隨後壓低聲音在他耳側小聲道:「容姑姑到底要跟哪位主子我自是不知,只能告訴你,她要跟的定是比咱們舊主俞昭容還難對付的主子。」
比俞昭容還難對付?年輕太監噤聲,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宮裡脾氣頂不好的主子除了俞昭容,還有兩人。
一位便是雍熙宮最得聖寵的李貴妃之女,二公主慕芊。
慕芊剛滿十三歲,自小嬌生慣養,因李貴妃受寵且家族勢力龐大,一般的宮妃皇子她都不放在眼裡,也就對皇后還稍帶些敬意。
她雖小小年紀,但若宮女們伺候得不遂她心意,她便要賞人巴掌,拔人指甲。若撥給她的宮女模樣生得俏麗些,風頭蓋過她些許,她便要往人白皙的臉上抹西域來的紅椒醬毀人容貌。
恰巧一陣秋風拂過,想起慕芊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年輕小太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慕芊折磨宮人的手段雖然殘忍,但終是不及這雍熙宮的另一個主子可怕,畢竟慕芊的宮裡可沒出過人命,聽聞那個主子的宮裡可是處置了幾名宮女的。
除了慕芊,容晞要跟的另一位主子很可能便是那位性情乖戾的四皇子慕淮了。
內諸司的總辦事處在凝暉殿,去往此處需要經行金釘朱漆的西華門。西華門旁矗立的白玉石柱上精雕著形態各異的游龍祥鳳,其上的雲紋也是飄渺靈動。
不多時容晞便到了凝暉殿。
來得早的緣由是辰時三刻便到了皇上用早膳的時間,這時內諸司的尚食局要為皇上備膳,守衛最是森嚴,其餘人等不許在四周閒晃。
過了皇上用膳的時辰,凝暉殿外的輦院和車子院又要隨時等候差遣,各宮有哪位主子需要用車用輦要提前來此知會,由殿中錄事統一調配。
凝暉殿掌著各司各局大小諸事,可謂時時忙碌,殿中錄事也只有清晨這會子功夫才有空見見容晞。
宮人們傳小道消息一貫快,容晞這幾日也聽聞宮裡有兩位主子都想讓她去伺候。
前陣子李貴妃近侍的大宮女秋菊還來尋過她,帶了一錦袋的金瓜子,略帶矜意的塞進她手裡,說是李貴妃賞她的。
內諸司那處還沒定下她的去向,李貴妃卻好像勢在必得,篤定她一定會被調去伺候二公主慕芊,還派大宮女來賄賂她,與她提前打交道。
李貴妃在宮裡跋扈是有緣由的,一是她為康莊帝生育了一兒一女,最得聖寵。二則,其父是樞密院的主官樞密使,掌著大齊軍權調令,風頭甚至蓋過中書的長官左相和右相。
但容晞心裡是個明白的,無論她跟不跟著李貴妃和二公主慕芊,這賞賜都不能收,便客客氣氣又將那一袋子金瓜子塞回秋菊的手中。
錄事身側的小宦官見容晞抵達便引著她進殿,殿內爐煙裊裊,地面鋪的是暗紅色的陳木,內飾簡單卻不失皇家大氣。
錄事頭戴蓋耳籠冠著靛青公服,正細細向負責謄寫的小宦官交代著要事。
引容晞入內的宦官拱手,聲音尤帶少年稚氣,道:「錄事,容姑姑來了。」
容晞向錄事福身見禮,錄事頷首,停下了手中諸事。
大齊殿中內諸司隸屬門下省,家政不分,門下的首官侍中在前朝是加官性質,平日最首要的事便是伺候皇上,算是皇上的近臣。
但到了大齊第二代皇帝,便是現在的康莊帝執政後,門下的長官侍中便有了實權。
侍中近年多行封駁、審署奏抄等事,而各司各局的人事調令和雍熙宮的各瑣事便交由品階低一級的錄事來主理。
容晞的去向很是棘手,慕淮和慕芊這兩個主子都不是好惹的,錄事這幾日一直難下決策。一個宮女的調令自是不能去詢問皇上或皇后,錄事倒是請示過侍中,那侍中也深知這事的棘手程度,推諉扯皮,以自己公事忙碌為由,全憑錄事一人決定。
殿中錄事面上恭敬應是,卻在退下後暗暗咬著後槽牙。
這不得罪人嗎?這容氏宮女只有一個,又不能把她劈成兩半一個主子分一半。
容晞來凝暉殿前,錄事想出了個不厚道的法子,便是讓容晞自己選主子,若一宮有怨懟也怨不到他的頭上去,要怨就怨這容姓宮女去。
錄事的話術高明,同容晞講了讓她自己擇主的事,還美其名曰他是欣賞容晞,讓她自己擇主覓前程是在高看她。
容晞聽後微微抬眉,心中如明鏡,將那錄事的壞心思看得透透的,她面色依舊如常,和煦如春風。宮裡本就是一級壓一級,頂鍋的永遠是下面的,她在宮裡待的時間也不短了,對內宮的這些骯髒事早就習以為常。
她聲音平靜,不卑不亢地對錄事道:「還請大人容奴婢再考慮一日,畢竟奴婢只能在二主之間擇一個。」
其實容晞的話意是,畢竟無論選哪一方,她定是要得罪人的。
錄事在宮裡浸淫多年,自是聽懂容晞話裡的另一層含義。
大齊都城汴京地處南方,容晞操著一口吳儂軟語,音調極柔,錄事暗覺這容氏宮女的相貌雖然平庸,講話卻是嬌柔動聽,那種稍帶嗲勁的聲調是裝不出來的,絲毫不顯做作,反倒讓人聽著骨頭發酥。
錄事斂了斂心思,左右都是這容氏宮女去啃硬骨頭,便應了她的請求,同時叮囑容晞道:「儘快下決定,這事可不容再拖。」
這日汴京的天氣奇好,遷徙季落單的大雁劃過澄明湛藍的天際,唳鳴聲聲,雲捲雲舒。
容晞走在通往芙蕖宮必經的宮道上,仰首看向飛過的孤雁,日光刺目,她微微蹙起了眉。
這番回去說不心事重重是假的,容晞曾在心中猜測,暗裡使陰計害俞昭容落胎失子的幾位宮妃,俞昭容生前得罪的人太多,李貴妃便是其中一個。
李貴妃有害俞昭容的嫌疑,若要伺候曾害死她舊主的人,容晞心中總歸是愧疚且膈應。
至於四皇子慕淮……
身後不遠的宮道處喧囂陣陣,容晞剛一想到慕淮,便見從翰林院下學歸來的皇子皇女們從宮道經行,她忙退避至宮道的一側。
先帝慕祐在世時便定下了規矩,齊朝的皇子皇女需勤勉治學,卯時紫瑞殿上鐘音未徹,他們便得在翰林院坐定靜等夫子授課。
容晞心中暗道真是巧極,這經行而過的皇子皇女中,她竟瞧見適才所想的人——四皇子慕淮。
慕淮因腿疾不常出入闔宮諸宴,容晞雖見過他,卻是在極遠的距離輕瞥一面,今日是頭一次看清慕淮的長相。
慕淮的五官分明,眼中無波無瀾,隱隱透著幾分涼薄孤冷,他端坐於輪椅,著了一身月白襴衫,腰佩綬帶,墨髮單以白玉小冠束起。
治學而歸,慕淮所著的衣飾並不繁冗,卻盡顯皇家出身特有的驕矜貴氣。月白是淺淡的天藍,這顏色讓慕淮的皮膚透著清冷的病白,也襯得他的鋒眉和墨髮越發濃黑。
慕淮一行人即將經過容晞時,她恭敬跪地,按宮中規矩垂下頭,以防衝撞各位貴主,腦中不由得想到了兩個詞——芝蘭玉樹,霽月清風。
之前遙遙見他便覺宮裡的諸位皇子相貌雖都不差,但他是其中頂出色英俊的,端的是如玉君子模樣,卻沒大齊那些世家貴公子的陰柔。
容晞懂些相面之道,適才看慕淮便覺他的眼中隱隱透著股睥睨四野的狠勁,若不是他雙腿有疾,興許會是雍熙宮最意氣恣然的皇子。
容晞雖惋惜慕淮的腿疾,卻一早便聽聞這位風華無兩的四皇子最是冷情乖戾,宮裡頭死了幾個宮女。
康莊帝溫方仁慈,在慕淮宮裡抬出去第三個宮女的死屍時,終於開口讓慕淮收斂收斂,不可再隨意奪宮人性命。
俞昭容脾氣壞,但作弄宮人時左不過就是怒罵幾句,再不濟掌宮人幾個嘴或者拿荊條抽個幾下,可若在四皇子身前做事,她這顆腦袋很可能就要拴在腰間了。
這般想著,清淺的秋風拂過了容晞的面頰,一陣若有若無的冷香沁入了她的鼻息。
容晞心跳一頓,她認得幾個調香的奉御,懂些香料,這種香味應是用珍稀的疏風寒梅的針葉所製,聞著獨特悠遠。她的視線一直盯著地縫中艱難爬行的小螞蟻,可那股冷香竟離她越來越近。
容晞漸漸屏住了呼吸,耳畔聽見的是木輪碾過青石地板的轆轆之聲,慕淮的輪椅竟停在了她的身前。
容晞勻了勻氣,正有些不知所措,便聽見他命令道:「抬起頭來。」
容晞本以為慕淮的聲音會是清澈的少年音,畢竟他去年才剛加冠,年方二十,年底過生辰後滿二十一,但出她意料的是,慕淮的聲音低沉醇厚,很有男子磁性。
容晞並不露怯,雖不明慕淮的心思,還是依言抬起頭,恭敬道:「奴婢見過殿下,殿下萬安。」
慕淮墨眸深邃,不帶任何情緒地掃了眼容晞掩貌後的平凡長相,又問:「叫容晞,是嗎?」
「回殿下,奴婢是叫容晞。」
慕淮聽著容晞的嬌音軟嗓,薄唇微抿,心中有些懷疑,這宮女是否如順福所說是個忠心且極有才幹的人。
這時宮道傳來了輦鈴搖曳的泠泠聲響,排場不小。
慕淮聽到後唇角微牽,面上仍無任何笑意,只淡淡對容晞道:「回去後收拾收拾,今晚到我宮裡伺候。」
他語氣平淡但帶著命令,不容置喙的強硬。
容晞還未來得及回覆慕淮,便見二公主慕芊乘輦而至。
慕芊適才聽見慕淮同容晞的對話,她這些日子一直聽母妃講,有個容姓的宮女要調到她們宮去,母妃說她是個聰慧細心的人,日後會近身伺候她。
慕芊本來對這事不甚在意,但今日見慕淮要同她爭搶這個宮女,心中便跟他比個高低。
慕淮的母妃尹賢妃生前最是受寵,慕淮十三歲那年朝中隱隱有傳聞,康莊帝有意立慕淮為儲,消息未證實,尹賢妃所住的寢宮卻突然走了水。
火勢迅猛無情,尹賢妃和數十名宮人葬身火海,幸而慕淮被太監順福救下,可事後突然染上了怪疾,雙腿不能如常行走,好端端的俊朗少年成了殘廢。
康莊帝念及慕淮自幼喪母又身有殘疾,對他格外偏寵。
慕芊心中暗罵慕淮死瘸子,明明是個殘廢,卻總要同她和兄長慕濟爭父皇的寵愛。
下輦後,慕芊攜著宮女往容晞這處走,語氣不善地道:「皇兄做事可真不厚道,這名宮女本是要撥到我那處做事的,皇兄你怎能半路奪去?」
這話沒半分尊重,不像是妹妹對兄長說的。
話畢,慕芊伸出纖手指向了容晞,示意隨侍太監搶人。
兩名太監得令後倏地拽住了容晞的雙臂,將她架起來要往慕芊處拖曳。
容晞反應不及,她沒想到慕芊竟把她當什物似的說搶就搶。
慕淮鋒眉微挑,用修長分明的食指輕點了點輪椅的橫木,不做言語。
因他雙腿有疾,康莊帝特許慕淮在宮中出行時可攜佩刀侍從。
慕淮身後的侍從立即會意,拔刀攔在慕芊太監的面前。
兩個太監看見閃著銀光的刀刃,嚇得面色一白,立即鬆開了容晞。
慕芊見此氣得咬牙切齒,心中又暗罵了慕淮數聲死瘸子。
電光石火之剎,慕淮向容晞微微使了下眼色,本是極難令人察覺的細微眼神,容晞竟立即察覺出他的心意,未多經思考如鬼使神差般,快步走到了慕淮的輪椅後。
慕淮淡哂,視線隨著容晞的步子在她身上短短停駐。
這宮女,倒還算聰敏識相。
這般想著,慕淮見慕芊毫無城府地怒瞪著他,斂去了淺淡的笑意,他聲音冷沉如冰,對慕芊道:「她,我要定了。」
慕芊難以置信,因怒極而語噎,「你……」
「日後若有人尋她的麻煩,便是同我過不去。」
第二章 進衢雲宮當差
慕淮所住的宮殿名喚衢雲宮,這地界離東華門極近,穿過此門步行片刻便是文武百官上朝拜謁帝王的嘉政殿。
容晞沒太多需要收拾的貼身物品,卯時不到便隨著慕淮身側的大太監順福入了衢雲宮。
順福年歲已近花甲,眉髮皆斑白,身子看著不大康健,走路時背脊卻挺得繃直。
順福引著容晞簡單參觀了衢雲宮的諸景。
俞昭容所住的芙蕖宮景觀雖算清幽別致,但與慕淮所住的宮宇相比差距甚遠,衢雲宮重簷廡殿,峻宇雕牆,藉著暮色四合的光影,其內的藻井彩繪看著更加精美絕倫。
容晞記得俞昭容寢殿上的脊獸按制有五,衢雲宮殿上的脊獸卻有七個,比帝王寢殿少了兩個,但在宮裡除了衢雲宮,也就皇后的寢殿才有七個脊獸。
從細節處便足可見康莊帝對四子慕淮是格外的偏愛。
容晞靜默地跟著順福,隨著他經行過宮院碧潭上的白玉石橋。
潭中錦鯉在熹光的照耀下色彩斑瀾,周遭樹植葳蕤,泛著清幽的香氣,目及之景皆華貴至極。
這衢雲宮竟還依勢建了闕樓,容晞適才還瞧見慕淮坐於其上,他看著夕日從禁宮圍牆的角樓處慢慢下墜,容晞則悄悄地仰望著他。
慕淮身後雖站著數名侍從,可離他尚有距離,他孤坐在闕樓上桀驁且卓然。
容晞剛來這兒,慕淮還沒讓她近身伺候。
順福的態度和藹,引著容晞見完衢雲宮諸景後便聲音溫和道:「容姑娘今夜先好好歇息,待明日我會安排妳為殿下做事,俸祿按妳之前伺候俞昭容的兩倍給。至於住所……聽聞容姑娘在芙蕖宮時是獨住,我特意騰出了個居間,好讓容姑娘住得清靜些。」
容晞聽後眨了眨眼,回道:「多謝公公。」
她沒想到來慕淮這兒伺候,不僅俸祿翻了個倍,住的地方也比之前好上不少,適才同順福散步時,順福讓她有問題便問,他會一一詳答。
容晞旁敲側擊地向順福詢問了些事情,瞭解到他跟著慕淮生母尹賢妃時年紀便不小了,那時身子就不大好,但尹賢妃仁善,一直將他留用在宮裡,他因此對母子倆忠心耿耿。
尹賢妃和宮人被燒死的事到現在都令宮中諸人惋惜嗟歎,後來康莊帝派人將已被焚毀的宮殿翻修,每年尹賢妃的祭日都會親自去那處獨自憑弔已逝佳人。
自那件禍事發生後,慕淮便只信任順福一人。
順福是想一直伺候慕淮到死的,可他的身子越發不中用,前陣子太醫為他診脈還沉重地說他命不久矣,他現在是拿藥吊著精神,強撐著體力,能活一天是一天。
這般,慕淮自是不願讓順福再在宮裡伺候,命人在宮外置了個宅子想讓順福出宮靜養。
可沒找到能替他伺候慕淮的人,順福自是不放心,因而四處留意合適的宮人,最終覺得容晞可堪一用,待俞昭容死後便同錄事說,想將她調到衢雲宮內。
容晞本以為慕淮要她伺候是同慕芊攀比,可聽完順福之言才發現慕淮同慕芊爭搶她,是因著信任順福的眼光。
回居室前順福見容晞欲言又止,溫和道:「容姑娘還有什麼事要問?」
容晞微忖片刻,半晌還是決意將那個壓在心頭的疑惑問出來——
「奴婢想問,之前……伺候殿下的宮女是因何緣由喪命的?」
話畢,順福沉默了片刻,面色也不復適才和藹可親。
金尾游魚躍出水面又沉入潭底,容晞心道不妙,可這事還是要問,打聽清楚那些小宮女是因何被弄死,她才能注意慕淮的忌諱,避免觸怒他。
順福語氣平靜,終於開口道:「容姑娘放心,殿下不會輕易索妳性命,但有一件事需要容姑娘明白,既已入了這衢雲宮,妳的性命便全憑殿下做主。
「生死由他。」順福語氣微頓,又添了一句。
順福太監並沒說那幾名宮女被弄死的緣由,反倒說了這樣一番話。
容晞心中了然,這俸祿翻倍的好差哪來那麼容易?
看來從今日起,她的這顆腦袋真要隨時拴在腰間了。
容晞抑著越來越快的心跳,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靜,恭敬地回道:「奴婢曉得,多謝公公告知。」
新月清瘦,雲翳詭譎,夜色深黯幽晦。
順福臨行前語氣恢復了往昔的溫和,他重重地咳嗽了數聲後,便讓容晞回去好生歇息。
容晞睡前會察看一番周遭的情況,見四下無人,終於放心掩窗,將面妝卸淨,恢復了美麗的容貌,她靜躺在床上闔上了雙目。
伺候慕淮,或多或少讓容晞心生怖畏,順福話裡話外的意思是,他這一個月仍會在宮中,觀察她是否能伺候得讓慕淮舒心。
既已做了慕淮身側的宮女,她定會用心伺候他,可如若慕淮覺得她不合心意,她的下場會不會跟那些小宮女一樣,橫著僵硬的屍身被抬出這華麗的衢雲宮?
罷了。
容晞重重舒了口氣後又翻了個身,睏意漸漸上湧,她邊將衾被覆於面上,邊在心中安慰著自己——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來既都來了,還想那麼多做什麼?
因自小就經歷了諸多變故,容晞的生存法則是,不管遇到什麼事,每日的晚覺必要睡好。她這個身分若想活得好些、保住一條小命,大白日必須精神濟濟,可不敢有懈怠困倦。
一夜好夢,雖然擔憂慕淮會要她性命,容晞昨夜睡得依舊香甜,她快速掩好容貌後天還未亮。
待她在屋內靜坐了兩刻鐘,順福終於攜了個小太監至此,還帶了一塊荷葉赤豆糕讓容晞當早食。
容晞用著那軟糯的赤豆糕,見順福面色發青,比昨日看著病容更重,卻不敢多問關切。
她一直謹記,在宮中生存,有些事不該多嘴多問。
待她快速用完赤豆糕後,順福引她去了慕淮所住的寢殿。
去的路上,順福詢問容晞,「姑娘會給男子束髮嗎?」
容晞點了點頭,「會的。」
俞昭容在世時,衣髮妝面多經由她一人之手,雖說她更擅長為女子簪髮,但也曾習得幾個男子髮式。
順福讚許地點了點頭,「嗯,今晨便由妳來伺候殿下束髮。」
容晞應是。
順福見容晞年歲尚輕,說話做派卻老成,不由得心生感慨。
慕淮十三歲後一直是他隨侍在側,這麼多年了,慕淮還沒被女子近身伺候過,也不知眼前這位宮女能不能讓他滿意。
寢殿中置著的熏爐正焚著香,容晞隨順福進了慕淮所住的內殿。
慕淮一會便要到翰林院治學,現下已然在銅鏡前坐定。
容晞見鏡中的他微蹙著眉宇,墨髮散於身後,更襯其五官深邃矜傲、俊美無儔。
見容晞至此,慕淮掀眸,從鏡中看了她的身影一眼,隨後又闔上了雙目,未發一言。
容晞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不怒自威,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向了順福。
順福見容晞有些不知所措,便在她耳側溫和道:「姑娘進去吧,去為殿下束髮。」
容晞得令後頷首,慢步走到了慕淮的身後。
這四皇子湊近一看,皮相瞧著越發俊朗,可周身散著的氣場或多或少令人有些怖畏。
容晞穩了穩呼吸。
人啊,喜歡看美好的事物是本能,但四皇子可不能多看,多欣賞一眼興許會掉腦袋。
容晞垂眸,對著鏡中慕淮福身問安,恭敬道:「奴婢伺候殿下束髮。」
慕淮闔著雙目,淡淡道了聲,「嗯。」
心中卻覺這宮女的聲音著實嬌嗲,說話像唱曲,也不知是不是特意矯飾的。
容晞未摸清慕淮的喜好,猜他這種性情的主子最不喜歡下人在他面前膽小如鼠,這般扭捏的作態反倒會更觸怒他,便大著膽子輕聲問:「殿下想梳個什麼樣的髮式?是梳成昨日那般還是想換一樣?」
容晞說最後這「樣」字時,音調微漾,這副嬌音軟嗓令慕淮的心裡泛酥泛脹,這感覺著實怪異。
他掀眸,略有些不悅地看向了容晞,冷聲問:「妳說話……一直是這個調調嗎?」
容晞呼吸一滯,忙解釋道:「奴婢……奴婢……說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殿下若是不喜歡,奴婢便改改……」
慕淮蹙了蹙眉宇,順勢打量了番容晞。
這宮女也是有趣,說話如雀鳥啼鳴,嬌嬌滴滴的,長得卻差強人意,不襯她這副嗓子。
不過慕淮倒是不怎麼在意下人的長相,瞧著順眼便可,容晞現在的模樣雖算不上美,但也不算醜。她膚色白,頸線修長纖美,身段不算高還有些嬌小,卻有著少女的曼妙玲瓏。
容晞被慕淮審視的目光灼得有些不自在,卻知道自己現下要做的事是為他束髮,便故意粗了嗓子對慕淮道:「那奴婢就梳殿下昨日的髮式了?」
慕淮的視線止在容晞面上的淡斑,隨後對上她略帶惶意的眼,垂目道:「隨意。」
容晞繃著嗓子應了聲是。
慕淮聽她故意粗了嗓子,正覺有些滑稽好笑。
這時少女微涼柔軟的指腹無意地碰了碰他的後頸。
慕淮呼吸微滯,他本以為自己會排斥她的靠近,之前順福與他提起容晞時,他還覺得她在這衢雲宮裡待不長,他說不準哪天就會讓她滾出去。
可當這宮女擺弄他的頭髮時,心中雖生出異樣的感受,他卻清楚這不是反感,具體是什麼樣的感受他也不清楚。
慕淮厭惡自己被這種不明的情緒纏裹,他微抿薄唇,眉頭又鎖了幾分。
容晞的手生得極美,指肚如玉瓣,可擔得柔荑二字。
此時此刻她低眉斂目,心無旁騖地為慕淮篦髮束髮,動作小心溫柔又不失熟稔迅速。
不多時,容晞便為慕淮束好墨髮,見他今日穿了清貴的煙青弁服,便從木匣裡尋了個青玉小冠束至髮頂。
幸虧慕淮平時穿的衣物顏色都是淺淡的,不然這人的氣場實在太強太冷峻。容晞甚至覺得,他連頭髮絲都彰顯著強勢二字,若要真穿那種深暗的衣物,她在他面前做事時手肯定會被駭得發顫。
為慕淮束髮也就用了不到一刻鐘,容晞心中卻起了些疑慮。
按說如果他十三歲時雙腿便不能行走,那這具身子便不會再怎麼發育生長,可慕淮的雙腿縱使坐著看著也是修長。
光拿視線比量,他的身量也絕對過了八尺,比她高出一頭半來。
容晞這般想著,順福見慕淮束好了髮,便進內嘖嘖讚道:「到底是姑娘家的手藝更出眾,殿下今日瞧著越發俊朗了。」
容晞聽後謙虛地垂下了頭。
慕淮依舊冷著眉眼,對順福道:「話多。」
順福噤住了聲,心中卻如明鏡,慕淮嘴上雖不饒人,但他最是瞭解他跟了多年的年輕主子,主子目前對容晞是滿意的。
可光會束髮遠遠不夠,容晞能不能留用還得再觀察觀察。
順福今晨還問了容晞,磨墨鋪紙這些書房瑣事可還熟稔?
容晞未入宮前的主子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小姐,自是對這些事信手拈來。
如慕淮這種尊貴身分的皇子,本會有官家公子做伴讀,可慕淮之前的伴讀被他嚇出毛病,不敢再進宮陪他一同治學。
順福猶記得那禮部侍郎的三公子本也是個貴氣的官家少年,可前幾年慕淮的脾性最是乖戾,那禮部侍郎家的兒子不算太聰慧,對古籍的背誦和理解都比旁人慢了半拍。
慕淮天資聰穎,性格多少有些矜傲,即便嫌這伴讀蠢笨,他也沒欺辱過對方,只是終日對其橫眉冷對。
侍郎家的三公子見別的皇子與其伴讀都相處融洽,四皇子卻天天用那雙凌厲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他,就像在看蠢貨草包一樣,心中越發不是滋味,夜裡入睡後每每夢到慕淮的眼神都覺可怖,他當時十五歲,卻被慕淮駭得如幼童般夜夜遺溺。
禮部侍郎見此便請求皇上讓其三兒子回家靜養,不再做慕淮的伴讀。
康莊帝一向仁厚,應了禮部侍郎的請求,準備為慕淮尋別的伴讀,可縱是換了伴讀,那些官家少年還是覺得慕淮性情乖戾,難以相處,最後整個汴京的官家子弟都沒人敢再做慕淮的伴讀。
順福想到這處不由得歎了口氣,又對容晞道:「許是我有些貪心,若妳曾讀過些書,識些字那便更好了。我看殿下滿中意妳,若妳能私下陪他治學,他或許不會排斥。」
容晞聽後對順福微微一笑,並未多言。
她是認得字的,之前家裡還沒敗落時她也是被好好教養的大小姐,但慕淮如此乖張陰戾,她可不敢在他面前賣弄肚裡的那點墨水。
待天色又明亮了些後,容晞隨著慕淮及侍從一併去了翰林院。
去翰林院的路上,慕淮只帶了她和幾名佩刀侍從。
他的輪椅是特製的,平日其實可以自己推動,但路途遠些或是上坡得下人來幫。
容晞本想幫慕淮從衢雲宮推輪椅到翰林院,可剛一走到慕淮輪椅身後,手還未觸及輪椅的後把手,慕淮便道了停。
慕淮適才瞥了眼容晞的纖細胳膊,看著一掐便要斷,他沉了沉眉目,心道女人近身伺候就是麻煩。
這宮女嗓音細聲細氣、胳膊也細,一想到容晞推輪椅費力嚶嚶輕歎的模樣,慕淮就覺得通體不適,真麻煩。
慕淮冷聲命侍從推輪椅,又對容晞語氣不善道:「妳推輪椅?就妳那胳膊……」他語氣微頓,上下看了容晞一眼,又道:「若是折了或是斷了,就別在我宮裡伺候了。」
容晞見慕淮態度惡劣也不打怵,低聲應道:「奴婢曉得了,不為殿下推輪椅了。」
慕淮見容晞模樣乖順,臉雖一如既往的陰沉,這一路卻沒再難為她。
秋高雲淡,煙空水清。
眾人至翰林院時,已有兩三宗室子在書院坐定,夫子還未來此,慕淮算是到得較早的。
容晞聽順福說,若是天陰,慕淮的雙腿會犯毛病,疼痛難忍,可縱是這般他也從不輟學,疼得唇瓣泛白都不吭一聲,冒雨不便出行也要來翰林院聽夫子授課。
翰林院授課風格仿古,眾皇子席地而坐,身前均放長條檀木矮案。慕淮卻是其中的特例,他的腿不方便跪地端坐,夫子授課時仍坐著輪椅,身前放的是與他人不同的高几。
容晞覺得現在的主子明明可以是最恣意瀟灑的人,偏偏身有殘疾,在諸位宗室子中算是異類,脾氣不好也是有緣由的。
她心中頗感惋惜,既是跟了四皇子慕淮,那便用盡忠心和細心伺候他。如若慕淮的生活能順遂舒心些,她便算盡到為奴為婢的職責,拿那兩倍的月俸也心安理得。
翰林院門前為了方便慕淮的輪椅通行,特意設計了小坡,容晞從旁邊的門檻邁過,又走至了慕淮的身側。
屋內到的都是宗室子和其伴讀,皇子皇女們還未至,見慕淮至此,宗室子們紛紛向慕淮揖了禮。
慕淮向他們頷首後,餘光注意到容晞停了步子,正抬頭往屋頂上看,他剛要開口詢問,便見容晞急步護在他的身前,細軟的嗓音比平日說話高了幾分——
「殿下當心!」
慕淮雙眸微瞪之際,自己的輪椅已被容晞向後推出了一段距離。
「嘩、嘩——」
倏然大汩大汩的水竟從屋頂處潑降,盡數澆到容晞瘦小的身子上,那冷水極寒,還帶著冰碴。秋日清晨甚寒,容晞從頭到腳被淋了個透,不由得瑟瑟發抖起來。
慕淮見狀,神情倏地變得陰鷙,身側侍從已然護在他的周身,還有一侍從立即出室施輕功登上屋頂察看情況。
慕淮仰首,見前日被秋雨浸洗的屋頂露了個洞,內諸司竟還沒差人來翻修。
他笑意極冷,有人想作弄他,鑽了這個空子,幸虧容晞察覺,替他擋了這一劫。
第三章 尋求保命契機
容晞用於掩貌的膏脂漿糊等什物需要特殊的液劑才能消融,因而她的真實相貌並沒有因這一盆冷水而敗露,可是髮髻和衣服卻無一倖免。
身子濕透後,少女纖美窈窕的曲線越發凸顯了出來,如此落魄的可憐模樣,竟是生出了些許惹人垂憐的伶仃弱態來。
陸續有世家公子到了翰林院,他們的視線不自覺地便落在了容晞的身上。
那些略帶曖昧的目光令慕淮心中不大爽利,見容晞的身體曲線因濕衣畢露,慕淮眸色微沉,命道:「回去換身衣物。」
容晞雙手交錯掩住身前,對慕淮應了是後快步離了翰林院,甫一邁過門檻便撞見了慕芊及其兄長,二皇子慕濟。
慕芊眼中含笑,看似極其得意地對容晞講話,實則說給裡面那位聽的,「喲,這剛被調到衢雲宮,就被淋成落湯雞了?」
容晞聽著慕芊陰陽怪氣的話,依舊沒失半分禮儀,半屈雙膝對著慕芊和慕濟福了一禮後便快步往衢雲宮奔去。
容晞渾身冷得發抖,心中猜測這事八成是二公主慕芊搞的鬼。
旭日高照,皇子和宗室子均到齊後,夫子攜了提著書箱的書僮而至。眾人均已坐定,靜等著夫子傳業授課,慕淮卻仍處於原地,盯著地上那灘水漬面色發陰。
夫子不明之前發生了何事,卻不敢直接詢問慕淮,便問了三皇子,也就是德妃所出的慕濤。
慕濤大致將發生的事與夫子講了一遍。
夫子聽後捋了捋白髯,心中清楚,今日這課八成是上不了了。
慕淮這煞神皇子的性格是睚眥必報,若是惹到他,下場只有「淒慘」二字可言。
這時,慕淮的侍從風風火火進室,低喝了聲,「進去!」
眾人的視線循聲望去,便見一唇紅齒白、模樣俊俏的小太監被那魁梧侍從推了出去。
那小太監沒站穩,翻了個跟頭倒在了地上。
慕芊和慕濟看見那小太監,面色均是一變。
慕濟用眼剜了下慕芊,這小太監是慕芊的人,擅長攀岩走壁,在屋脊上行走也能健步如飛。
慕芊見事蹟敗露,剛要破罐子破摔,卻被慕濟攔了下來,他故作疑惑地對慕淮道:「四弟為何要抓我妹妹身側的一個小太監?」
慕淮冷笑了一聲,並未回覆慕濟的話,隨即用凌厲的眸子瞪向了慕芊,沉聲問:「妳做的好事?要用冷水潑我?」
慕芊嚇得打了個激靈,慕濟忙將妹妹護在身後,又道:「四弟這是做什麼,隨意抓了我妹妹的下人,便要將今晨這件事怨在我妹妹的頭上嗎?」
慕淮命侍衛將那小太監的手翻了個面,只見他手心上混著微濕的泥印,隱約還能瞧見屋脊的紋路。
秋季的屋頂總會泛霜,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小太監定是在屋頂趴了許久,那手的印記那般深,也定是一直撐著嶙嶙的屋脊來著。
這般證據確鑿,慕芊和慕濟自是再不能狡辯。
慕濟見事情掩不住了,換了個嘴臉,拿出一副寵護幼妹的模樣,對慕淮放低姿態道:「四弟,芊芊她性情跋扈,是我和母妃管教有疏,還請你今日饒她一次,我在這兒替她向你問罪。」
說罷,慕濟竟拱手向自己的弟弟揖了一禮。
身側的宗室子及官家公子皆喟歎,這二皇子真是仁厚,性格最像當今聖上,怨不得朝中都傳這二皇子慕濟很可能會被立儲。
慕淮對慕濟的這般作態只覺得厭惡,真是惺惺作態。
既然他這麼願意作秀,他便遂了他的心意,成全他做位好兄長。
慕淮噙著冷笑,睨著慕芊道:「這可是在翰林院,先帝曾立下規矩,如若哪位皇子皇女敢在此處惹事生非,是要挨上戒尺的。」
夫子聽後心中一驚。
這規矩是存在的,先帝在世時翰林院的夫子管教甚嚴,當今皇上那輩的皇子皇女沒少挨過手板。
但當今皇上做皇帝後翰林院這規矩雖仍存在,卻沒有夫子敢拿戒尺責打皇子皇女。
那白髯夫子生怕慕淮讓他重拾這規矩,他可不敢打二公主的手板。
慕濟不解,「四弟這話是何意?」
慕淮微挑一眉,語氣森森道:「二哥既都說了是你管教不疏,那為了二妹妹日後著想,今日你得讓她長個教訓,也得給我,和我那被冷水淋透的宮女一個說法。」
「這……」
慕濟看向一臉委屈的妹妹,又看了看咄咄逼人的慕淮,一時難下決策。
慕濤這時道:「四弟說的有理,二妹妹今日是犯錯了,二哥若是不懲戒她一番,四弟會心寒的。」
慕濤話畢,周圍的宗室子及官家兒郎雖不敢言語,但神情明顯是贊同的。
慕濟最是要面子,只得恨恨咬牙,從書僮手中接過了戒尺,低聲命慕芊伸手。
慕芊眼眶泛紅,覺得心中委屈,央求道:「哥哥——」
慕濟的態度也不復適才的溫和,催促她道:「還不快伸手?」
慕芊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慕濟心一橫,也沒刻意控制力道,用那戒尺重重打了下慕芊的手心。
「疼!」慕芊嬌生慣養,哪受得了這般委屈?
打完這一下後,慕濟咬牙問慕淮,「四弟這回滿意了嗎?」
這時容晞已更換好了衣物,髮髻仍是半濕。
慕淮瞧見容晞進來時還打了個寒噤,這丫頭看來是受了涼。
他見此眸色陰了陰,回慕濟道:「我也是她名正言順的兄長,二哥若是捨不得打她,便由我來替你好了。」
慕芊一聽慕淮要親自用戒尺懲戒她,嚇得杏眼瞪得溜圓,慌忙對慕濟道:「哥哥,還是你打我吧,千萬別讓他來打我,求求你了……」
到底慕芊是個嬌滴滴的公主,這事發生在夫子眼下,慕淮討要說法雖然名正言順,但他也不想讓事態太失控,便對慕淮道:「殿下,打公主二十個手板便是了。」
慕淮對夫子一直還算尊敬,今日他這般行事也是擾了夫子正常授課,便沉默不語,算是應了夫子的請求。
慕芊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淒厲,疼是疼,可她用這般刺耳的聲音叫嚷實則在洩憤,她真是恨死這死瘸子了!
這頭慕濟親自動手用戒尺打著慕芊的手板,那頭慕淮又命侍從端來了盆帶冰碴的冷水。
眾人微怔之際,只聽見慕淮對容晞命道:「去,把這盆水澆到那太監頭上。」
容晞得令後絲毫沒有遲疑,用軟嗓應了聲,「是。」
隨即用纖細的胳膊端起那盆水,毫不客氣的澆在那小太監的頭上,那水淋了那太監滿頭,容晞低聲道:「這是我們主子罰你的,惹誰你也不該惹我們四皇子,下回可不是被潑冷水這麼簡單了。」
這番作態令慕濤等人瞠目結舌,這宮女的聲音嬌滴滴的,做事卻跟她主子一樣,雷厲風行,一點也不留情面,當真是煞主有蠻奴。
慕淮聽見容晞這番話,唇角微勾,卻仍沒放過那太監的念頭,他食指微彎,抵在下巴處對那太監道:「還下回?沒下回了。來人,拖出去將他打上八十大板。」
容晞聽後心裡微驚,她本以為慕淮讓她澆完太監冷水這事便作罷,誰知他竟還要打那太監板子,八十大板打下去,這小太監怕是活不成了。
夫子不忍見血腥,又勸諫道:「殿下……既是在翰林院,那便依照著翰林院的規矩,賞他百來下手板吧。」
慕濤也覺罰得過重,來規勸慕淮,「四弟,這太監到底是二妹的人,若是你宮裡的下人隨意責打怎麼都可,可既是二妹的人,你還是留些情面吧。」
慕淮微抿薄唇,他最難理解為何要對敵人手下留情,可眼下局勢他不好再要那太監性命,便自己推著輪椅,一言不發地去了平日治學的高几處。
慕芊被打完手板後,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打他二百個手板,一個也不許少。」慕淮坐定後,回身冷聲命道。
這話其實是對侍從說的,可容晞在俞昭容身側時做慣了這些事,一般教訓那些小丫頭,譬如掌嘴或是抽荊條,俞昭容都是讓她來動手。
容晞心中清楚,她平日待人和藹卻有威信,這威信憑何而來?便都是從這處來的。
她起初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可後來也明白都是各司其職罷了。
慕淮眼見著容晞從書僮手中接過戒尺走至那太監身前,用細軟的嗓音命他伸手,毫不留情地開始打起那太監手板,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跟著他的人,絕對不能假惺惺逞那仁善心軟的作態,如這丫頭一般,深得他意。
容晞在衢雲宮待了數日後,汴京又開始連綿不絕地下起秋雨。
這日順福有些焦急,慕淮的腿犯了毛病,可經常為他推拿雙腿的老嬤嬤卻在前些日子死了。
慕淮厭惡生人接近,他一時也沒尋到合適人選,便見慕淮強忍雙腿的疼痛,一言不發,只坐在窗前面色陰沉地看著落雨,額上不時滲出涔涔冷汗。
容晞得知此事後便對順福道:「俞昭容有孕時雙腿經常酸脹不堪,奴婢那時近身伺候習得了些推拿的法子,不知……公公願不願意讓奴婢一試。」
順福聽後有些驚異,這幾日他觀察著容晞,便覺這宮女的能力著實超出他的預想,好像沒有她不會的事。
順福回道:「嗯,也沒別的法子了,妳伺候殿下時小心些,別多說話。」
容晞點了點頭,慕淮不主動問她,她自是沒那個膽子主動同他講話的。
容晞進入後見慕淮眉目深鎖,臉色難看至極,她略調整了下呼吸,小心地走到慕淮身邊。
慕淮的聲音因著疼痛有些沙啞,他問容晞,「妳來做什麼?」
容晞走至慕淮身側,跪在輪椅一旁,仰首關切道:「順福公公說殿下腿疼,奴婢想著為殿下推拿按摩,多少為殿下緩解緩解腿疾。」
慕淮聽著容晞柔柔的話音,感覺內心有些鬆懈,便應了讓她幫他揉腿。
容晞的雙手纖白如新雪,形狀生得極美。
慕淮本是閉著目,可邊感受容晞熟稔的手法,腦中想的卻都是她那雙纖美的手。
他想起那雙手無意碰及他後頸的柔軟觸感,心思變得越發異樣,他竟想將她那雙手置於掌中把玩。
此時此刻,她的那雙纖手正在他的腿上輕揉慢撚……
慕淮的呼吸深重了幾分,這宮女才在他身側待了幾日,他卻已經數次被某種異樣的情緒擾得心煩至極,當真是難以言喻。
慕淮倏地睜開了雙目。
容晞突覺周身陰風陣陣,正覺奇怪時,纖細的胳膊竟突然被慕淮狠狠攥住。
她抑著疼痛,只見慕淮眼眶微紅,用極冷的聲音道:「滾下去。」
倏地電閃雷鳴,那驚雷之聲似是要將烏沉的天際撕碎,徒惹人心驚,斷線的綿雨頃刻變成了傾盆大雨。
容晞那顆心臟似是要跳到了嗓子眼處,她原本好好跪地,心無旁騖地為慕淮揉著雙腿。可他突然發怒她自是反應不及,整個身子險些要傾倒在他的腿上,慕淮的力道大到讓她覺得腕骨都要被他攥碎了。
「殿下……」
慕淮冷睇了容晞半晌,方才鬆開了她。
容晞無力摔跪在地,感受著如擂鼓般的心跳,腦子卻還是清醒的。
「出去。」慕淮強抑著雙腿的疼痛,又道。
「是。」
慕淮是容晞伺候過脾氣最壞、性情最暴戾的主子,她入衢雲宮時便做好心理準備。
如他這樣的人,發怒向來都是沒有緣由的,既然讓她滾,那她就不能再在他面前礙眼。
多說一句話,眼前的煞主很可能就會索了她的性命。
思及此,容晞向陰著臉的慕淮萬分恭敬地叩首,不敢詢問他突然做怒的緣由,起身後立即就快步離了寢殿。
順福一直立在寢殿外,聽到裡面的動靜,見容晞慌忙逃了出來也捏了把汗。
容晞仍心有餘悸,順福安慰她道:「姑娘回去歇息吧,殿下的腿犯毛病時,脾氣總要比平日大些。」
容晞閉目頷首,用手撫著心口,嘗試著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今天被慕淮這麼一嚇,她估計得折一個月的壽。
順福見容晞的表情雖略帶驚惶,卻沒流露出委屈和不甘。如她這般歲數的小姑娘若是遇到如慕淮這般乖戾的主子,被這般毫無由頭的斥上一頓,定要紅了眼眶再掉上幾顆金豆豆的。
容晞回去後有了深深的危機感,她清楚自己的處境,她這樣的身分一旦進了宮,命便任由這些天家貴胄擺佈,慕淮若想弄死她,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自她陰差陽錯地跟了慕淮後,想在宮裡活下去便只有一條路。
那便是將慕淮伺候好,做他最得力的宮婢。
若她不得慕淮的信任,最壞的結果便是被弄死,然後橫著身子被抬出衢雲宮,再被扔到城外的亂葬崗去。
不算壞的結果是被趕出衢雲宮,可一旦被趕出去,她沒了慕淮的庇護,慕芊肯定要想法子尋她麻煩,到那時也是生不由死。
容晞的眼神沉重起來,為了在宮裡生存下去,無論用什麼法子,她必須要取得慕淮的信任。
次日清晨,容晞一如既往地起了個大早,準備同慕淮一起去翰林院。
昨夜秋雨下了一夜,到現在都還未停,容晞在屋內靜等著順福來喚她,可紫瑞殿的鐘鼓聲響了兩次,順福都沒過來尋她。
她心中微驚,生怕自己因昨日的事變成一顆棄子,要被趕出衢雲宮。
正當她起身準備去尋順福,一個被雨淋了滿頭的小太監敲了敲門扉,道:「容姑姑,殿下病了,順福公公讓我來知會您一聲,說今日不用您陪著去翰林院了。」
容晞回道:「知道了,謝謝你跑這一趟。」
慕淮病了?容晞有些詫異的同時也舒了一口氣。
慕淮的病來得著實蹊蹺,她昨日為他揉腿時也覺得他那腿疾有些古怪,按說殘疾之人逢上雨日雙腿會不舒服,那不舒服的感覺最多就是泛酸泛脹,可她瞧慕淮昨日的神色卻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的疼。
容晞決意向順福詢問慕淮的狀況,便拿把傘出了居室。
到寢殿外時正撞見太醫和順福在講話,順福的臉色一如既往的透著病氣,可今日看著又添了幾分焦慮和沉重。
那太醫容晞認得,是雍熙宮內資歷最深、醫術最高明的徐太醫。
順福擔憂地問:「殿下從昨日申時便開始發熱,到今晨燒還未退,現下竟昏迷不醒。昨夜我也讓下人去太醫院開了退熱的方子,可絲毫不見好轉,若是今夜高熱仍不退,有何辦法?」
徐太醫回道:「如若用了這方子燒仍不退……只好用那個法子了。」
順福忙問:「什麼法子?」
徐太醫捋了捋鬍鬚,道:「尋個下人身浸冰水同殿下和衣而睡,整夜為殿下降熱,看看次日能否將燒退下來。」
「這……」順福言語微頓,回道:「好,若今夜殿下的燒仍是不退,就按徐太醫的法子來辦。」
順福親自將徐太醫送出衢雲宮,又察看了慕淮的狀況,慕淮深鎖著墨眉,額頭依舊滾熱,昏迷不醒。
容晞一直站在寢殿外,待順福出殿後忙詢問道:「公公,殿下的身子可有好些?」
順福搖首對容晞道:「今夜怕是得尋個人浸冷水了。」
他倒是想親自為慕淮降溫,可他如今的身體狀況被雨淋一陣怕是都要喪命,若尋個宮裡的太監……
慕淮一貫厭惡外人的觸碰,醒來後定要懲戒那人。這太監的下場也是可悲,在這深秋為主子浸冰水,最後還得落個被送到地底下見閻王的下場。
順福看了看容晞瘦弱的身子又搖了搖首,打消讓她浸冷水的念頭。
姑娘家的,再是下人宮婢,身子到底也嬌弱,浸了冷水定要留下毛病。
順福心一橫,現下只能折條人命了,他道:「若是今夜殿下的燒仍不退,那便隨意尋個粗使太監浸冷水,為殿下解熱。」
容晞聽後悄悄攥緊拳頭,她昨夜一直在想該如何尋找讓慕淮信任她的契機,眼下慕淮高熱不退便是難得的契機。
容晞不確定她身浸冷水為慕淮解熱是否能博得他的信任,可這麼好的機會她不能放過,只能賭上一把。
「順福公公。」容晞喚住了順福,見他不解,便語氣懇切地道:「公公,若入夜後殿下的高熱仍不退……便讓奴婢來為殿下浸這冷水吧。」
順福聽後連連擺手對容晞道:「姑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若妳浸到一半受不住了,功虧一簣不說,女兒家會因此落下什麼毛病,不用我多說妳也應該清楚。」
容晞咬唇。是的,她當然清楚,可又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呢?若是慕淮不信任她,那她在這雍熙宮裡便是舉步維艱,難以生存,只能拚上一把了。
容晞的語氣越發鄭重誠懇,「奴婢都清楚,可奴婢的身子跟殿下的性命相比,不值一提。公公若是覺得奴婢中途會放棄,就先讓奴婢試試,若奴婢不行再換別人也來得及。」
順福上下看了一眼容晞,見她堅持也不好再打消她的熱忱。
他覺得容晞定不會堅持多久,等這小姑娘受不住了知難而退,他再換個太監來浸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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