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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長裡短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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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5701-E135703

《首富家的兒媳婦》全3冊

  • 作者陳煙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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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一朝嫁入首富家,兩者她全拿!


藍海E135701   《首富家的兒媳婦》上
宋青嬋沒想到那個第一時間背她爹去醫館、如悍匪般的男人,
竟是離家十年去從軍的首富之子周朔!
不僅救了她爹性命,還幫忙趕走糾纏她的猥瑣鄰居,
她獨排眾議替受暴女子當訟師,他大力支持還從犯人拳頭下護住她,
連她想創辦前無古人的男女同校書院都傾全力幫忙,
雖然木訥憨直了些,但他直率的告白徹底打動她的心,
更無視她遭人惡意敗壞的名聲,堅持十里紅妝八抬大轎娶她為妻,
他是她絕望人生中的一道光,也是她人生路上最堅定的靠山,
此生真的要擇一人而婚,那必然也是他了,
然而眾人都不看好這樁婚事,甚至汙衊她用齷齪手段蓄意勾引……

藍海E135702     《首富家的兒媳婦》中
為了開辦書院,宋青嬋可謂費盡心力,
然而書院還沒開,一些流言蜚語就先傳開,
雖說影響了她的名聲卻能為書院造勢,便不去管,
反正她的阿朔相信她就行,誰知流言越演越烈,
竟說她是在端午宴會上勾引了周朔,才被聘成首富的兒媳……
也是那些三姑六婆倒楣,說閒話說到當事人面前,
被當上捕頭的周朔嚇唬兩三聲就全交代了,當即把主犯抓進大牢反省!
婚後,他對她也是多有呵護,還帶她去東都拜會舊上司和同袍,
本以為是一趟快樂的出行,卻撞見了鬧心的汙糟事──
一、目睹好友未婚夫出軌現場;
二、好友未婚夫出軌對象是她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姊姊……

藍海E135703     《首富家的兒媳婦》下
世人總是拜高踩低,宋青嬋深有體會,她和周朔籍籍無名時,
成了安國公府千金的雙胞胎姊姊都要來害一把,
如今他們夫妻迎新君順利即位,有從龍之功,
眾人便急著巴結,甚至以前嫌棄他粗莽的姑娘都想給他做妾,
不過也有人見不得他們好,用她生母和姊姊的祕密威脅她,
真是可笑,先不說她本就不怕事情被揭發,
況且有他護著,她根本不必畏懼任何人,
話說回來,能得到皇帝重視確實有好處,
她的晉江書院開辦到東都,聲名大噪,
就連皇后也著手推行女子科考,
但她沒料到書院竟會引起反王之子的興趣……
陳煙,一個追求獨一無二生活、好奇心旺盛熱愛自由的理智者。曾經有過夢想——要踏遍所有的山川河流,最終被現實束縛在狹窄的天地,只能將對未來滿腔的熱情,化作天馬行空的想像,敲打在鍵盤與文檔裡。熱愛看書,熱愛寫作,熱愛人世間的一切美好,也願意相信所有故事的結局都會是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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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惹禍的容顏
長溪村依山傍水,一到春夏便綠意盎然,鳥雀啾鳴,處處都是好時光。
村西口長滿青梅的一戶人家,土牆半塌,依稀能看到院牆中乾淨又狹小的院子,還有兩隻母雞追逐鬧著,咯咯咯有些吵。
日暮西斜,金黃餘光遍灑在碎石子路上,迎面走來一個提著竹籃的年輕姑娘,生得水嫩,肌膚雪白通透,好看的鵝蛋臉上五官精緻,像是院牆裡的一枚青杏,帶著春意的溫柔繾綣。
宋青嬋一身布裙卻遮掩不住姣好的身形,不過十七年華,胸前已經是脹鼓鼓的,柳腰豐臀,這十里八村都無人能及得上她的美,從城裡回來的一路上,不少人都瞧見了她。
村裡頭幾個二流子朝著她吹了聲口哨,「青嬋妹妹,妳叫我們一聲好哥哥,我們就放妳過去。」語氣好生無賴又流氓。
宋青嬋躲遠了些,埋頭往前並不去看人,但已被這些曖昧的口哨聲激得滿臉紅彤彤。
裡面叫做沈三的流氓,平日最喜歡趴在宋家的牆頭上調戲她,膽子極大,現在也是一步上前擋住她的去路,輕佻嬉笑,「青嬋,妳別急著走啊,妳說妳每天在男人堆裡打滾,怎麼到了三哥這兒就這麼無情呢?」
沈三猥瑣搓著手掌心,「三哥雖然沒錢給妳花,但咱們好歹從小就認識了,妳就讓我抱抱唄,嘿嘿。」
宋青嬋抬眼瞪他,兇是夠兇,同樣也夠萬種風情,兇得人骨頭都酥了。
沈三等人又是一陣汙言穢語,聽得宋青嬋厭惡至極。
而對方話裡所說的一切,都只是長溪村人對她的造謠,說她一身媚骨,慣會裝作溫柔清純哄騙男人;說她讀一肚子的書,最後還是不知廉恥,沒成親就滾到男人們的身上;說她長得漂亮也是有用,家裡沒錢了還能去城裡找男人換銀錢用。
那些話怎麼難聽怎麼來,宋青嬋對那些謠言越是辯駁,旁人越會覺得是事實,久而久之她也懶得與別人多言。
在一眾流氓跟前,宋青嬋憋紅了一張嬌俏的臉蛋,冷聲道:「沈三你讓開,不然我回頭告訴你娘!」
沈三一愣,恍然大悟,「我說上次我娘怎麼打我,原來是妳告狀……」
話沒說完,就被一道年輕的男聲打斷——
「青嬋回來了。」
青梅人家的隔壁院門裡走出來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橫眉瞪了四周的流氓一眼,沈三不想自討沒趣又怕宋青嬋告他的狀,回頭老娘又要嫌棄他來找宋青嬋,被追著滿村打,於是呼朋喚友,三五流氓結伴離開。
宋青嬋抬起頭,微微抿唇笑了下,喚了一聲,「沈大哥。」
少女的臉蛋上映著璀璨餘暉,襯得人格外鮮明豔麗。
沈俊良臉上一紅,眼神不自覺的從女子纖細的腰肢和脹鼓鼓的胸前劃過,那股無意撩人的姿態真真是讓人垂涎三尺。
他走來幫她接過竹籃,「妳今日又去給劉家三姑娘教習了?怎麼不叫上我一起去,妳瞧,沈三那些不要臉的又欺負妳。」
一些有錢人家的姑娘們都想要讀書識字,但終歸男女有別,姑娘們不便請男先生,只好請些女先生回去教習。只是會做學問的女子少,宋青嬋恰好是讀過書的,這才被岐安府的劉家請回去給自家三姑娘教習,每逢雙日便要去劉家。
宋青嬋壓低腦袋,黑髮垂落一縷在胸前,低聲「嗯」了下,「我不好總是麻煩沈大哥。」
沈俊良跟著宋青嬋走了兩步,姑娘家步子小所以也走得慢,兩個人心思各異,都像是在想著什麼事情一樣。
宋青嬋和沈俊良從小一同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往日她被村裡的長舌婦說什麼「撩人的骨頭,一看就是勾男人使的」話,沈俊良都會出來維護她一番,在長溪村裡,沈俊良是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
等到了搖搖欲墜的門口,青梅樹投落下一片陰影,宋青嬋問沈俊良要了竹籃,但他卻緊握在手中不肯送還。她有些疑惑,抬起一雙瀲灩生波的眼眸,直勾勾地朝著他看去,「沈大哥?」
沈俊良被這一眼看得心緒不安,手中將竹籃攥得更緊,說:「青嬋!妳我從小一同長大,妳有什麼難處儘管可以與我說。」攥著竹籃的手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隱忍著。
宋青嬋長睫一顫,「沈大哥想說什麼?」
她深深呼了一口氣,胸脯起伏,看得沈俊良眼睛都直了,不禁吞嚥一口才說道:「青嬋,我已經聽說了宋伯父的病情,我若是不來問,妳還想要瞞我到幾時?」
宋青嬋怔了下,她的確是故意不與沈俊良說的,卻不想還是被他察覺到了。
「到底是瞞不過沈大哥。」她輕聲說:「前些日子我去醫館問了,大夫說爹的病再拖下去,怕是今年都過不去。」
想到爹的病,她不由得紅了眼眶,我見猶憐的模樣不僅惹起男人的憐惜之情,更讓人心中鼓譟。
沈俊良眉頭皺緊,聲音肅然,「竟是病得這般嚴重了?那還是得儘早去治才好。」頓了頓,想起近來宋青嬋總是早出晚歸,好似接了許多活兒,不禁問:「是需要很多銀子?」
「其中有幾味藥很貴,我今日向劉家預支了工錢也沒能湊得上。」
沈俊良微微一頓,看著眼前女子的千嬌百豔,心中微微一動,向宋青嬋保證,「妳放心,我定然幫妳把這錢湊齊。」
她愣了下,緩緩抬起頭,水波瀲灩的眼裡倒映著沈俊良清瘦的身影,她毫不猶豫地搖頭,「這就不勞煩沈大哥了,我賣些繡品加上劉三姑娘幫忙,不出兩月就能湊齊了。」
「青嬋,妳總是與我這般見外,妳難道不知,我這麼多年不娶妻就是因為喜歡妳嗎?」
乍然聽到沈俊良對自己的心意,宋青嬋愣住,很快把自己的竹籃從對方手中拿過,聲如蚊蚋般回了句,「沈大哥,我不值得。」
餘暉之下她乾脆俐落轉身,伸手一推門,木門發出老叟一般的歎息聲,院裡的老母雞跳得正歡,一看到主人回來,咯咯咯地就回到自己窩裡去了。
半晌,聽到屋外離開的腳步聲,她鬆了口氣。垂眼看去,是她起起伏伏的胸脯,還有腳下無限延長的影子在緋紅夕陽下越發的黑。
沈俊良的心意她何嘗不知?但是爹病重,這幾年都斷不得藥,花的錢也越來越多,而她更是聲名狼藉,被謠言詆毀得臭名遠揚,她與爹這種情況……不可能有人會全然接納。
況且她對沈俊良只有感激之情,其餘的什麼都沒有,她不能回應這份感情。
時辰不早,她去廚房裡將糙米飯煮上,又將溫水送到宋老爹房中,宋老爹聽到了動靜,劇烈的咳嗽起來,撕心裂肺,聽得宋青嬋眼睛裡酸澀。
她趕忙上前去替宋老爹順了順氣,心疼地說:「爹,莫要起身來了,免得一會兒又咳起來。」
她將水遞過去,用勺子一點點餵給宋老爹。
宋老爹緩過氣來,蒼白的臉上雙眼無神,虛弱說道:「嬋兒,嬋兒啊……是我連累妳了。」
渾濁的眼底灰濛濛一片,明明還不到四十,可因為早年磨礪和病痛的折磨,平白蒼老了十多歲。
宋青嬋看著就心疼,她繼續餵水,溫聲道:「爹莫要說了,我從小就沒娘,是您一個人將我帶大。要說連累,那也是女兒連累了您。」
要不是供養她長大,爹怎麼會一個人做幾份工?做工回來還要教她讀書習文,直到終於把她養得如花似玉。從小到大她連什麼重活都沒做過,爹卻是累垮了身子,纏綿病榻兩三年斷不得藥。
今年一開春,宋老爹的病又重了,宋青嬋便趁著去城裡給姑娘教習的機會去醫館裡問了大夫,說是再拖下去,宋老爹熬不過今年。
宋青嬋咬了咬嬌嫩的唇瓣,無論如何,爹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就算是豁出這條命也得要救他。
暮色漸漸籠罩上來,長溪村裡一如既往,靜謐一片。


天邊剛升起半輪太陽,隱隱約約落在雲霧之中,朦朦朧朧並不曬人,可是天已經濛濛亮起了。
宋青嬋一向起得早,起身後去雞窩裡一摸,就有一顆還熱騰騰的雞蛋,往鍋裡一煮,一會兒給宋老爹送去。
剛走到院裡,就聽到隔壁沈家嬸子尖銳的聲音,「我告訴你沈俊良!這事兒沒完了!我說你昨日怎麼怪怪的,原來是想把錢給隔壁的小狐狸精,這倒好,還沒給你嘗到甜頭呢,你就上趕著要把錢送過去了!」
宋青嬋止住腳步愣了愣,沈家嬸子尖銳的罵街聲打破了長溪村的平靜,劃破天際,一日明朗的清晨又來了。
宋青嬋抿了下唇瓣,緩緩垂下頭,她知道沈家嬸子嘴裡說的小狐狸精便是她。她生得好看,且比同齡女子都要來得嫋娜,柳腰豐臀姿態撩人,那撩人的意味彷彿是從骨頭中透露出來的一樣。
加上外面都在傳說她的娘跟著野男人跑了,自己長大後越發美豔動人,沉默寡言就能勾得那些男人找不著東南西北,不少人說她跟她娘一樣是個狐狸精。
回過神來,旁邊的院子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娘、娘!您小聲點,別讓青嬋聽到了!」
沈俊良如此一說,沈家嬸子更大聲了,生怕宋青嬋聽不到似的,「聽啊!就讓她聽到啊!誰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她倒好,她爹病了就向你要錢,沈俊良你說說你是不是缺心眼兒呢?」
沈俊良急著說:「娘!青嬋沒有問我要,是我自個兒想要給的!」
「你就是被那個狐媚子迷了心智,臭小子你長點心吧!她宋青嬋就是沒男人要了,想要嫁進我們家,就你這樣子,日後還不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反正你也別跟她有交集了!」
「娘!您這是說的什麼話,青嬋不是這樣的人。」
「不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知不知道?宋青嬋她娘是個什麼玩意兒,是個不要臉的,剛生了孩子就跟著野男人跑了,她娘這樣,宋青嬋能是什麼好東西?」沈家嬸子罵得聲嘶力竭,「沈俊良,老娘的話今兒就放在這裡,你要是再敢和那個狐狸精有什麼瓜葛,我就撞死在這兒!」
隔壁院裡沉默了一瞬,宋青嬋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手心裡攥著的水煮雞蛋,殼上已經裂縫叢生,她喉間一陣酸澀,不再聽下去,轉而進了房中。
因著天還未大亮,房中光線仍舊黯淡,屋裡也寂靜著,只能聽見宋老爹費力的喘息。
許是因為她進來的動作大,宋老爹一下驚醒過來,一連喚了兩聲「嬋兒」方才休止。
宋青嬋淡淡笑著應了一聲,「爹,我在。」她坐在床邊,細心的將雞蛋剝開遞過去。
宋老爹像是鬆了口氣,吃過雞蛋後苦澀地笑了下,「我怕哪天忽然睡著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宋青嬋垂下眼眸,將眼中的酸澀全都憋住了,「爹胡說什麼呢,昨日我去醫館問了,李大夫說爹的病能治。」
「我自己什麼情況能不知道嗎?」宋老爹苦笑一聲,「嬋兒……妳也莫要在我身上花功夫了,我捨不得看妳吃苦。」
宋青嬋安撫般拍了拍宋老爹的手,說:「爹,藥不貴的,女兒在劉家做教習,日子也過得寬裕。」她收拾了下,繼續說:「您莫要想太多了。」
宋老爹重重歎息一聲,無神的眼中朦朧起來,頭一歪,偷偷擦了一把眼睛,就催著宋青嬋趕緊出去,他生怕讓女兒看到自己這副窘迫的模樣。
宋青嬋起身將房門合上,一回頭,眼中也是霧氣縱橫,她咬了咬下唇,硬生生憋住了。
別人說她、說她娘如何都沒關係,但爹是她唯一在乎的人,她不想失去。李大夫說爹的病過不了今年,但要是按著現在的病情再拖下去,爹怕是撐不過三個月。
歎了口氣,她著手準備去岐安府給劉三姑娘教習,順便問問能否再多預支些時日的工錢。


岐安府劉家做的是布匹生意,這兩年布匹賣得好,劉家也是水漲船高,一躍成為了岐安府鼎鼎有名的富商。
手頭的錢富餘起來,劉德福就打算給家裡的三姑娘劉襄請個女先生教習,女子讀的書多了,按照他家的財產門第,日後指不定能嫁個官宦之家。
這年頭的女先生不好找,讀過書的女子大多門第極好並不差錢,只有家道中落的才會走上女先生這條路。
劉德福好不容易找到個有真才實學的,教導劉襄也教得極好,他哪裡都滿意,沒想到自己那個不爭氣的二兒子,從在劉襄院子裡對那位宋姑娘驚鴻一瞥後就念念不忘,揍了兒子一頓也是無果。
在宋青嬋入府之前劉德福就打探過了,她雖然有真才實學,但是名聲極其不好,聽聞在外頭還有許多情郎,這樣的女子,他怎麼可能把她留在自己兒子身邊?他就等著找著別的女先生把宋青嬋給趕出去。
正想著,貌美如花的宋姑娘又來給劉襄上課了,劉德福一聽,對劉襄身邊的丫鬟說:「妳過去好生看著宋姑娘與三姑娘,還有,別讓二公子靠近。」
「是。」丫鬟答應著離開。
約莫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劉家的老管家就報說周家老爺來了。
劉德福精明的眼珠子一轉,站起身,手拍著衣襬上壓出的褶皺,「怕是為了南邊那兩間鋪子,快請,花廳奉茶。」
對這位周老爺,劉德福不敢慢待,周老爺在整個岐安府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首富,腰纏萬貫。
劉家都得處處仰仗著周家,他自然不敢懈怠,聽到周老爺來談生意,忙將人請進來,無瑕再去顧及兒女那邊的事情。
只是眾人熟知的不只是周家如何的富貴,還有人人都羨慕的好運道。
想當初周老爺不過是一介泥腿子,誰知道運氣好,從自家田裡面挖出了不少珍稀寶石,往街上一賣就賣了不少錢。
周老爺也精明,知道自己守不住這些值錢玩意兒,便大大方方將剩下的玉石都上交給府衙,府衙給了周老爺一筆不菲的獎金,一介泥腿子就靠著這些錢發家致富,如今岐安府一半的街坊都是周家的產業,劉德福想想就眼紅。
快步前往花廳,從外頭就看到一個高高瘦瘦黑黑的中年男人靜靜坐著喝茶,手邊一把摺扇故作風流,見狀,劉德福揚起一個笑來,拱拱手說:「哎喲,周老闆,許久不見,好像又添了幾分風采啊!」
周老爺撚了撚自己的八字鬍,坐著沒動,拉出一個和劉德福如出一轍的笑回答,「我看劉老闆才是精神呢。」
劉德福坐在周老爺對面擺了擺手,兩個人你來我往飲了半杯茶,劉德福悄悄朝著周老爺看了眼,這老傢伙氣定神閒,還在與他說著茶中之道。
劉德福冷笑一聲,大字不識幾個能知道個屁!怕是喝著他這上好的楊枝茶也跟白開水差不多,心中所想,臉上不顯。
半晌,劉德福有些坐不住了,笑咪咪說:「周老闆前來,不只是與我喝茶的吧?不知是所為何事?」
周老爺囫圇吞著茶水,放下茶盞,「我為什麼來的,劉老闆能不知道?劉老闆可是千年的狐狸成精,要說不知道我可不信。」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劉德福也不跟周老爺兜圈子了,做出此時才恍然大悟的樣子來,拍著大腿說:「想起來了,周老闆是為了收購我劉氏布莊南邊的那兩家鋪子吧?」
周老爺不置可否,背靠椅子把玩著自己手中的扇子。
劉德福繼續說:「周家先前都不做布行生意,若說想要插足這門生意,以周家的手段,兩間鋪面怕是不夠。若並非想要做布行生意,劉某就摸不清楚周老爺的意思了。」
那兩間鋪子地段極好,利潤也高,要是賣給周家做個人情,劉德福也無所謂,只是對周家這個舉動很是不解。
周老爺手上的動作稍頓,掀起眼皮看劉德福,看他這樣子就知道生意起碼已經成了八成。他也是個爽快人,徑直道:「自然不是為了插足你們劉家的生意,是我周家打算送給李主簿家五姑娘的禮物罷了,她們女孩子家的,對布行生意應當頗有興趣。」
「李主簿家五姑娘?」劉德福咂舌,不知想到了什麼,湊近周老爺壓低聲音,「周老闆,你這……嘖,莫不是一大把年紀還看上人家小姑娘?拿著兩個鋪面去得美人歡心?」
除了這個緣由之外,劉德福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來了。再看向周老爺時眼中多了幾分別的意味,像是在看什麼禽獸。
可不就是禽獸嘛,人家李五姑娘正十七八歲,周老爺都夠當人家爹了,還想要老牛吃嫩草。
周老爺一個趔趄,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劉老闆,這話可不能亂說啊!實不相瞞,是我兒將要回岐安府來,我這做父親的當然得給他尋一門親事。」
「噗!」剛進嘴裡的茶水一口噴出,濺了滿桌,劉德福一雙眼睛陡然瞪大,不可思議地盯著周老爺瞧,「什麼?周老闆你有兒子?怎的這麼多年從未聽說過,也從未見過?」
別說是劉德福了,岐安府上上下下許多百姓,怕也是從未聽說過周老爺竟然有個兒子!
周老爺哼了一聲,拂袖離得劉德福遠了些,「怎麼,我從未提過就不能有兒子了?也不想想我一大把年紀了,怎麼可能沒有子嗣!只是我家阿朔從小就離了岐安府,這不最近才得了空回來,我這個做爹的哪裡能不操心他的婚事。」
他提起自己這個離家將近十載的兒子,一陣頭痛。算算時間,兒子都二十四五了,如今還是光棍兒一條,也不回家,他如何能不頭疼?頭都要炸開了!
聽到周老爺談起自己兒子的事情來,劉德福嘖嘖稱奇,怎麼都沒想到周家竟然還有一個兒子,等到周老爺抱怨完,他才慢條斯理給他添了一杯茶水潤喉。
「咱們當爹的就是操心多,唉。」周老爺搖搖頭,此時哪裡還有半分來時神采奕奕的樣子,顯然是操碎心的老父親。
劉德福替自己兒子操的心也不少,如今還要防著宋青嬋勾引兒子……思緒一頓,猛的看向周老爺,眼中滑過一抹亮。
「誰說不是呢。」劉德福道:「周老闆,老實說這兩間鋪子我能賣給你,只是你別怪我多問兩句,你怎麼就看上了李主簿家的五姑娘了?」
「那可是我在岐安府裡千挑萬選,才選出了個讀過書又當適嫁年齡的女子。」要知道找個讀過書、會識文斷字的姑娘,實屬不易。
周老爺泥腿子出身,家裡窮沒念過什麼書,大字也不識幾個,現在年紀大了更沒有讀書的心思,就能看個帳本罷了。
所以他格外欣賞讀書人,也希望自己兒媳婦是個會讀書的,將來也不至於會在料理周家的事情上吃了虧。女子多讀些書,總歸是聰明不愚,不會被下面的人騙了。
劉德福沉吟片刻,「周老闆,我就有話直說了,人家李家好歹是在替府衙辦事,李主簿在咱們岐安府也是頗有名望,李五姑娘更是才華出眾,賢良淑德,你送兩間鋪面,人家說不定還嫌你俗不可耐,是在拿錢辱沒他們呢!」
周老爺眉頭皺了皺,他當然也有這樣的顧慮,不過現在劉德福這樣說了,定然有別的深意,也不與他兜圈子,直接就問:「不知劉老闆有何見解?」
「見解不敢當。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問周老闆一句,可在意門第之見?」
「你看我像是那種在意門第的人?」
「哈哈,周老闆爽直,自然不是那種人了。」劉德福摸摸自己的鼻子,他自己才是,「李五姑娘雖好,但她是官宦之家又飽讀詩書,就算周家腰纏萬貫,人家姑娘怕也是看不上,就算因為周家的財富嫁過來了,令公子與她之間也難以琴瑟和鳴。」
周老爺重重歎了口氣,他為兒子的婚事急昏了頭,沒有仔細考量,如今劉德福一席話徹底將他點醒了,別說是琴瑟和鳴了,他甚至還怕李五姑娘仗著家世欺負兒子。
「那劉老闆的意思是?」
劉德福微微一笑,「周老闆莫急,這岐安府又不只有李五姑娘讀過書。我這兒啊,正有一女,飽讀詩書,性情溫和,家世清白,模樣也是不可多得的好。」
周老爺頓時明瞭過來,想起剛剛劉德福問的門第之見,接過話說下去,「只是家世條件不太好?家中窮困些也無妨,只要家中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便好。」
「哈,周老闆明鑒,那姑娘家世清白,家中只有爹,她爹先前是個讀書人,所以這姑娘啊,從小就飽讀詩書。如今正在我家中為襄兒授課,周兄若是有意,不如自己去看下?」
周老爺眼睛一亮,「啪」的一聲,摺扇打在了自己手心之中。
第二章 親自上門挑兒媳
劉家後宅,怪石嶙峋環繞抱勢,托起一汪荷花,恰是春夏之交,荷花池中碧綠之意甚是清新,將岐安府春意收攏於一池之中。
在小石子路底的閣樓之上,雕窗半開,坐在窗邊的小姑娘執筆正一臉愁容,許是來了靈感,又低下頭在宣紙之上寫寫畫畫,最後才展露一絲笑容來。
她噘著小嘴巴扭頭,將自己新寫的詩文遞給身後的青衣女子,女子生得明豔,身姿嫋娜,瞥見紙上所寫時低眉淺笑,別是一番韻味。
劉襄都看呆了,吸吸口水不禁說:「青嬋姊姊,我今日這詩寫得可還好?」
宋青嬋剛看完這首五言,彎了彎眉眼,「寫得倒是有幾分模樣了,三姑娘生性天真,寫出的東西也很有生趣,與許多女子都不一樣。」
得了誇讚,劉襄一下子站起來,圍著她轉了個圈兒,笑嘻嘻說:「姊姊說寫得有模有樣,那定然有進步,等晚上我便拿去給爹看,問他討些賞錢。」頓了下,又看向宋青嬋,「等我拿到銀錢了,我就給姊姊先應急。」
聞言,宋青嬋抬起眼眸,柳眉蹙緊,同時閣樓外候著的丫鬟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被她察覺後又慌忙別開,她心中已有幾分思量,怕是劉德福在疑心她帶壞了劉襄。
宋青嬋搖搖頭,「那是三姑娘的零花錢,我是萬不能要的。三姑娘能讓帳房預支工錢給我,我已經感激不盡。」
劉襄噘噘嘴,看宋青嬋眼眸顧盼生輝中含著堅定,便不再說下去了。
劉襄的詩文有了進步,但字卻不太好看,像是狗爬一樣,宋青嬋將她摁住,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看著她練字。
「青嬋姊姊妳不知道,前兒我買脂粉的時候碰到了李如雲,她笑話我出身商賈,俗不可耐。」劉襄這張小嘴停不下來,即便在練字也沒能靜心,不停和宋青嬋說話,「哼,我當場就給她做了首打油詩,罵她狗眼看人低,哈哈,她臉色都綠了。」
宋青嬋溫柔看著劉襄側臉,側耳傾聽。
風從軒窗灌入,春風繾綣吹拂過髮梢,她順手斂了斂碎髮,餘光朝下,看到劉德福與另外一個中年男人正朝她這邊看來。
兩人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什麼,她無心去聽旁人的事情,轉頭又全心投入到劉襄身上。
那邊,劉德福笑咪咪問周老爺,「周老闆,可看清楚了?宋姑娘可還合心意?」
周老爺笑瞇了眼,沒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意味深長朝著劉德福看了眼,又隨意寒暄兩句,說話之間再沒有提到過宋青嬋半句。
從劉家出去,周老爺立馬把瘦竹竿管家周岩叫來,吩咐道:「去,速去查一查宋青嬋這個姑娘。」
「宋青嬋?」周岩一愣,「老爺是覺得此女有問題,是劉老爺特地推給您的?」
「這姑娘生得貌美動人,我估摸著岐安府再沒比她好看的了。」問題就在這兒,這樣貌美讀過書的女子,劉德福為何要推給他?真的這樣好心?
從商多年,周老爺可沒有那樣天真,這件事還是查查為好。
周家在岐安府家大業大,想要弄清楚一個小姑娘的底不是難事,剛到傍晚,周岩就將宋青嬋查了個明明白白。
匆忙趕回周家,燈火已上,偌大的宅院裡閃爍著橘黃光暈,周岩穿過長廊到了花廳,因為跑得急,渴得喝了兩大杯水才緩過來一點。
周老爺可就急了,忙問:「事情查得怎麼樣?」
「老爺,我去長溪村都問明白了。」周岩憤憤不平,「那個劉德福果真是沒安好心,幸虧老爺精明,不然就得被他騙了!」
「如何?」
「這個宋姑娘的確是出身清白也飽讀詩書,只不過讀那麼多書卻不知道禮義廉恥,長溪村的人說,宋姑娘生得一副狐媚模樣,在外頭勾搭了不少情郎,是個水性楊花不知廉恥的女人。」
周岩一口氣說出自己調查的結果來,他今日也遠遠看了下宋姑娘,生得的確是貌美動人,尤其那身段簡直要人命,可不就是狐狸精嗎?
周老爺聽完周岩的一席話後,並未惱怒或是驚訝,只是撚著自己的鬍鬚瞇了瞇眼睛,像是在思量著什麼。
周岩怕周老爺糊塗了,又說了句,「老爺,這樣的女子可得三思啊。」
「我知道。」周老爺氣定神閒,拿著摺扇故作風流搧了搧,一副篤定的樣子,「你放心,老爺我已經心中有數,改明兒你隨我去宋家一遭。」
看這樣子,周老爺似乎認定了宋青嬋,作為周家的股肱,周岩難免直接諫言,「老爺,咱們家好歹也是岐安府有頭有臉的人家,要是娶了這樣一個女子進門……怕是會被別人說閒話。」
「閒話?」周老爺哼了聲,「我看宋姑娘挺好,前些天杏林堂的李大夫和我說過一嘴,說是有個女子頗有孝心,現在才想起來,李大夫說的正是宋姑娘。這樣有孝心的姑娘,品性必然不壞,而且周岩啊,你不曉得他們讀過書的人的脾性,清高著呢,哪裡會去做那種勾當。」
周老爺成竹在胸,周岩倒是不好再說什麼,心裡只盼著宋青嬋,的確如周老爺話裡說的那樣。


長溪村的清晨靜謐,綠意盎然、山明水秀,連枝條都舒展著異樣的溫柔。今日宋青嬋不需要去劉家教習也起得極早,將宋老爹的藥熬好之後伺候著他喝了下去,才趁著晨光坐在小院裡繡東西,她閒暇之時做些繡品去岐安府賣,也能賣上不少的銀錢貼補家用。
伴隨著各家各戶的雞犬相鳴,早起做活的人也紛紛動身,隔壁沈家的大門「嘎吱」響了一聲,宋青嬋只微微動了下睫毛,並未在意。
未幾,矮牆之外腳步聲起,伴隨而來的還有輕輕的叩門聲,宋青嬋這才放下手中的繡繃子,不用想也知道來的是誰。
打開院門,果真見沈俊良攥著一個荷包站在門口。
聽到門開,他極快朝著宋青嬋的臉蛋看去,目光落在她烏黑髮髻上,從上往下看,越發覺得她生得曼妙多姿,柳眉彎彎,模樣嬌豔動人,那姣好身段更是惹得人面紅耳赤。
許多生了孩子的婦人都比不過她的風韻,拿著荷包的手也不禁緊了一些。
宋青嬋坦然喚了一聲,「沈大哥。」
「青嬋。」沈俊良應聲,朝著院裡看了眼,很是關懷地問:「宋伯父的身子可好些了?昨兒見妳去城裡,可買了藥回來?」
她垂著眼,將惹人心動的眼眸深藏在長睫之下,看不清其中神色,輕聲回答,「謝謝沈大哥關心,昨日已經買了藥。」
沈俊良鬆了口氣,「那就好。」目光在宋青嬋嫋娜的身姿上停頓,將自己手上的荷包遞給了她,「青嬋,這是給妳的。」
宋青嬋一愣,磨損頗多的荷包看起來沉甸甸的,估摸著放了些銀錢,只是沈俊良給她錢做什麼?
她疑惑,這才抬眸睨了眼沈俊良,「沈大哥這是?」
沈俊良道:「青嬋,我知道妳急需用錢,但我家……」他說著聲音一低,有些心虛,囁嚅半晌才說出來,「我家今年也不太寬裕,這是我存的一點錢,妳先拿去用。」
宋青嬋一雙柳眉緊蹙,往門檻裡退了一步,與沈俊良拉開了一點距離,深深吸了兩口氣才道:「沈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先前也與你說過,我對你並無那種感情,有的只是自小長大的兄妹之情罷了。」
沈俊良臉上的笑容慢慢變淡,最後轉成一片落寞,他張了張嘴正想說話,宋青嬋卻對著他施了一禮,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清淺,「我心中自是感激沈大哥這些年來的照拂,只是感激終歸是感激罷了。以沈大哥的人才,日後必然能夠娶一個溫柔賢淑的女子,白首偕老。」
兩個人之間拉開的距離,讓沈俊良忽的有些害怕,他聽出宋青嬋的意思,是想要與他徹底劃清界線,可是……他怎麼甘心!
他自小就喜歡這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這麼多年未娶也是為了她!
現在怎麼能說放手就放手?他不甘心!
「青嬋!」沈俊良壓抑著惱怒低吼,「除妳之外,我今生不會再喜歡旁人!妳我一起長大,妳心中怎麼可能沒有我?我究竟是哪裡做得不好?妳同我說。」
那低聲怒吼讓宋青嬋心頭一顫,被沈俊良極具怒意的眼睛一盯,她幾乎不敢朝他看去,匆忙之下只好收攏木門,想要將門關上。
誰知沈俊良一抬手就將門抵住,本就不堪重負的門在這一拳之下搖搖欲墜,發出像是老人遲暮的聲音來。
宋青嬋纖瘦的肩頭被他嚇得一顫,她哪裡見到過這種模樣的沈俊良?
與此同時,她餘光也朝著院中看去,生怕兩個人的動靜會驚擾到正在養病的宋老爹。
她忙道:「沈大哥!感情之事,並非是你做的好或不好,你於我終究是少了一絲悸動。」提起感情一事,宋青嬋臉頰微紅,她還是第一次與人說起這種事情,更何況對方是個男子。
「悸動、悸動……」聽得宋青嬋的話,沈俊良一陣失神,將那兩個字在嘴中反覆念叨,惶惶然鬆開撐在門上的手。
趁此機會,宋青嬋一把將門關上,吱呀一聲,就只能聽見屋外輕微的響動,她驀然鬆了口氣,低聲念了句,「沈大哥,對不住。」
「青嬋,妳出來!我不信妳對我沒有一絲悸動!是不是因為我娘跟妳說了些什麼?青嬋,妳放心,我定然會說服我娘的!」
沈俊良在外拍著門,宋青嬋抵在門板上,臉上不忍,可她知曉她不能開門,要是開了門,只會讓沈俊良誤會。
她與沈俊良自小一起長大,他對她極好,等到懂事之後她便知道,沈俊良喜歡自己。
她也曾試探過自己的真心,面對沈俊良時,她的心風平浪靜毫無波瀾,沒有一點的喜歡與悸動,毋庸置疑,她對沈俊良沒有男女之情。
既然不喜歡,宋青嬋不想耽誤沈俊良,就時常躲著他那若有若無的曖昧之意。
後來沈俊良與她都到了適婚年齡,他表明了心意,宋青嬋當場拒絕。哪裡知道沈俊良將她的拒絕當做是沈家嬸子的為難,這著實是讓人頭疼。
沒過多久,一直拍門的聲音終於消失不見,宋青嬋鬆了口氣,回到院中的青梅樹下,拾起繡繃子繼續穿針引線,嗅著青梅香,她一顆慌亂的心漸漸歸於平靜。
午時將至,春日日頭高高掛起,多了幾分暖融融的熱,宋青嬋剛放下手中的活兒,正要去準備飯食,靜謐的院中又響起了敲門聲。
「叩叩——」
「叩叩叩叩——」
宋青嬋身形頓住,還以為是沈俊良去而復返,她並不打算理會,沒想到院外傳來陌生男人的聲音,「宋青嬋宋姑娘在不在?」
不是沈俊良,而是她從未聽過的聲音,微微一怔,她還是緩緩打開門,抬眼一瞥,只見敲門的是個瘦高的男人,像根竹竿。而他身後是一個穿金戴銀的四十多歲中年男人,十指都戴著大大的扳指,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
宋青嬋低聲問:「請問有何事?」
「自然是有好事上門了!」身前的瘦竹竿說。
他身後的大老爺精明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宋青嬋在那種審視目光之下慢慢紅了臉,只當他們如同那些覬覦她之人一般無二。
她垂下頭,將自己的臉蛋往下,只露出一個額頭給旁人看。
正欲關門,那位大老爺摺扇一合,拍了拍手,笑了兩聲,「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宋姑娘,鄙人姓周,妳常常去的杏林堂,便是我周家的產業。」周老爺挺了挺胸膛。
宋青嬋這才又看了一眼,驚訝的張了張嘴巴,「不知周老爺所為何事?」瀲灩眼中倒映著周老爺對她很有興趣的眼神,她也覺得周老爺有點眼熟。
周老爺嘿嘿一笑,摺扇打在手心裡啪啪作響,「我聽聞宋姑娘的父親生了重病,一時拿不出銀兩來買藥,這可巧了,這事情讓本老爺知道了。」
他眼睛眨眨,朝著瘦竹竿周岩使了個眼神,周岩會意,清了清嗓子說:「我家老爺菩薩心腸,一向愛好積德行善,是岐安府鼎鼎有名的大好人吶!」
「咳咳。」周老爺心滿意足接過話來,「宋姑娘,我可以免費替妳父親看病抓藥,也能傾盡全力治好妳父親的病。」
一語砸進心中,激起千層浪來,要知道宋老爹這病是積勞已久,就算宋青嬋湊夠十兩銀子買藥,也只能暫時保住宋老爹的命。要是想治好,矜貴的藥材少不了,這對宋青嬋來說無異於是天文數字。
她這時候也認出來,這就是那日在劉家和劉德福一起看她的那位大老爺,再說整個岐安府上下還有哪個周老爺?只能是首富周家了。
宋青嬋確定對方的身分,對他的話也多了幾分信任,要是周家說能為爹治病,那必然是能夠治的,於是問道:「周老爺……有何條件?」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此刻周老爺能站在她面前,就說明她身上有周家要圖謀的東西,只是她家徒四壁,怎麼會有首富周家想要的東西?
周老爺聽她如此問,彷彿更為滿意,點了點頭,「宋姑娘果真聰慧。」他瞇著眼睛看去,那日遠遠只看了個大概,今日近看更是覺得驚豔。女子膚如凝脂,細腰豐臀,模樣姣好,真真是十里八村都找不出的好模樣。
周老爺也不同宋青嬋繞彎子了,直接說:「本老爺有個兒子,今年二十有四,尚未婚配。」
宋青嬋啞然失聲,手指緊緊扒拉著裙邊,她怎的就忘了,宋家是什麼都沒有,可她卻有一張招蜂引蝶的臉蛋和身材……
抿了下櫻唇,她道:「周家家大業大,青嬋不過是窮困農家女,怕是配不上令公子。」她拂袖轉身,輕衣素袖,無一不美。
周老爺心中感歎,那個素有美名的李五姑娘和宋青嬋比起來,倒是不算什麼了!
嘿,劉德福那個匹夫,竟然難得做了件好事!
「宋姑娘不必妄自菲薄。」周老爺叫住宋青嬋,眼中精光更盛,施施然說:「實不相瞞,我周家一門都是沒怎麼讀過書的,故而對讀書之人異常嚮往,加上吾兒未娶妻,才貿然前來求娶姑娘,門第家業這些東西,我周家從不在意。若是姑娘肯應下這門婚事,周家定然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風光迎娶,當然也會履行承諾,不惜一切代價,為令尊治病。」
正打算關門的宋青嬋,身形一滯。
周岩在旁幫腔,「我家老爺親自來尋的姑娘,足可見真心了。」
而周老爺撚著八字鬍輕搖摺扇,「宋姑娘,意下如何?」

等宋青嬋將周家一行人送走,浩浩蕩蕩的馬車排場很大,她回到院中,直至聽到宋老爹的咳嗽聲才回過神來。
岐安府的首富周家……想要娶她。
這不知道是多少女子心嚮往之的事情,可是到了宋青嬋這兒卻沒有那麼輕鬆歡快了。她不願意隨便將自己嫁出去,可是周老爺所言字字句句都戳在她的心坎上,尤其是那一個條件——能傾盡全力為宋老爹治病。
讓想要嫁給真心之人的宋青嬋,第一次有了動搖之心。
不過當她對上周老爺笑咪咪的眼神,她匆忙丟下一句「我再考慮考慮」就回了家中,目送著周家一行人離去。
宋老爹咳嗽的聲音加劇,宋青嬋忙倒了一杯熱水進屋裡,濃厚到化不開的藥味幾乎將她包裹住,直叫人喘不上來。
尚且明亮的屋子裡,宋老爹喘息著躺在床邊,捂著嘴,極力地在隱忍自己的咳嗽,似乎害怕打攪到她。
酸澀湧上心頭,宋青嬋暗自咬著唇,淡然的斂著眼眸走過去給宋老爹順氣,將水遞過去讓他喝了點。
「不礙事,我不礙事的,嬋兒去忙吧。」宋老爹說。為了讓她安心,渾濁的眼中勉強揚起一點笑意來。
宋青嬋更加心疼了,壓抑著心頭的難受,也微微笑著說:「好,先去廚房裡做午飯,爹若是想要什麼,喚我一聲就好。」
宋老爹點點頭,等到宋青嬋要離開時,他又叫住她,「方才我聽見門口有人說話,可是隔壁沈家的那個小子又來找妳了?」
她轉身回頭,屋中雖然明亮卻籠罩著一層壓抑的病氣,手指猛的攥緊,臉上依舊是淡淡的樣子,點點頭說:「是沈大哥。」
宋老爹「唔」了聲,「嬋兒……沈俊良是個好孩子,可是他那娘,卻不是咳咳咳……個好相與的,我怕我有一日去了……」
他的意思宋青嬋完全明白,不等他說完便道:「爹,女兒明白您的意思,我心中對沈大哥也沒有別的感情。」
「那就好那就好。」宋老爹聲音越來越低,好像又睡了過去。
掰著手指頭一算,宋老爹最近睡著的時間似乎越來越長,再這麼拖下去,怕是熬不過去了,而現在擺在她面前的,好像唯有周老爺給她開出的一條路。
從屋中出來,宋青嬋一雙緊皺的柳眉這一整日都沒有鬆開。


回岐安府的路上,春光愜意,周老爺心情好,哼著茶樓裡傳唱的小曲兒,只不過他唱的跑了調,並不好聽的聲音折磨得人耳朵發疼。
等到周老爺一曲唱完,周岩還面不改色豎起了大拇指,「老爺唱得好啊!」
趕車的車夫抖落一身雞皮疙瘩,也對周岩肅然起敬,不愧是老爺身邊最信任的管家,這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能力就不是常人所及。
「哼哼,我今兒心情好,唱的也自然比平日要好。」
周岩笑著應是,他生怕周老爺繼續唱下去,趕緊轉開話題問道:「老爺竟然這般中意宋姑娘?若是咱們花點力氣在岐安府找一找,也能找出好幾個家道中落讀過書的姑娘,老爺就不打算看看別的?」
這個宋姑娘的名聲的確是不太好。
周老爺享受春光,晃著腦袋說:「先前是為了宋姑娘的孝心和才學,現在嘛……倒不是了。」
「啊?」周岩滿臉疑惑,「老爺的意思是?」
周老爺揮揮手,示意周岩附耳過來,他壓低了聲音道:「宋姑娘生得好不好看?」
「好看。」周岩不假思索回答,隨即猶豫起來,「宋姑娘美則美矣……只是美得有些……」他從貧乏的詞彙中硬扒拉出兩個詞來,「風韻太甚,不像良家女子。」
「沒眼光的玩意兒。」周老爺白了周岩一眼,「老爺我是什麼人?這十年在岐安府裡起起伏伏,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一看啊,就知道宋姑娘溫婉賢淑,必是良配。而且啊,宋姑娘夠美夠撩人,這般身段相貌,必然能引得阿朔留在岐安府裡,不再往外頭跑。」
周老爺打的就是這樣的算盤,他這個兒子離家十載,要不是時而有家書傳回家中,周老爺都會覺得兒子早就死在外頭了。
這次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讓他回來,怎麼可能輕鬆讓人離開?而如同宋青嬋這樣貌美如花飽讀詩書、柳腰豐臀極好生養、溫婉孝順聰慧過人的女子,周老爺哪裡有不滿意的地方?
現在是巴不得她馬上答應就把婚書給簽了,最好勾得他兒子神魂顛倒才好。
想到自己那個不孝的兒子,周老爺臉色沉了幾分,問周岩,「上次阿朔來信說到哪兒了?還有多久能回岐安府?」
周岩道:「十日前,公子已經到了江州,估摸著時間,公子回來也就在這幾日了。」
周老爺「嗯」了一聲,盼著這次給他娶個媳婦兒,能收住他往外浪的心思,安安心心留在岐安府平安一生。
第三章 眼前的一道光
三五日的光景轉瞬即逝,岐安府也迎來了初夏的第一場雨,不大卻密得很,來往之人行路匆匆,都在抱怨著這一場雨來得太急。
周家看門的周勇晃晃悠悠吃了一粒花生米,但笑不語,他這十多年的風濕腿早就告訴他今日有雨,他已有避雨的準備。
漸漸的,街巷上的人跡漸少,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隱約之間,一道高大的身影穿過微雨水霧而來,高高大大的身量走在人群之間,讓人禁不住多看上兩眼。
走來的人沒有持傘,頂了一件蓑衣,灰撲撲的一身衣裳裹著強悍的身體,迎面走來都能感受到駭人的力量與氣勢。
周勇一時看得失神,冷不丁的那人已經走到周家的臺階上,他才回過神來,伸著手說:「站住站住,這裡可是周家,不相干的人莫要亂闖!」
走近了看,來人更是高大,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比常人要粗上一些,健康的膚色上隱隱約約能瞥見青筋凸起,蓑衣上濕漉漉的一片,啪嗒一下滴落一滴水珠。
「周家。」那人聲音低沉呢喃。
他頓下腳步,周勇覺得一股兇煞之氣迎面而來,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撞倒了的花生米滾落一地。
男人抬起手將蓑衣揭下,露出綁起的如墨黑髮和一張年輕剛毅的臉龐,稜角分明,深沉的眉眼掃過來,周勇抬頭看去,注意到對方眉峰上有一道傷疤,一挑眉就有些猙獰可怕。
周勇已經軟了腿,這這這哪裡是什麼好人……看著就像是一個悍匪!莫不是老爺得罪了山裡的土匪窩,這人來尋仇的吧?
周勇越看越覺得此人身量打扮氣勢都如同悍匪,嚇得哆嗦著問:「好、好漢打、打哪兒來?往何處去?」
男人斜目看去,瘦弱的小老頭瑟瑟發抖,他眉頭略微皺了皺,轉過頭徑直跨入門檻,頭也不回說道:「周家,周朔。」
男人走遠,依稀還能看到寬闊的背脊打得筆挺,如同一把出鞘的刀。
周家,周朔?這不就是老爺日思夜想的兒子嗎!
老天爺啊!周家的公子不想繼承家產跑去做土匪啦!

周家庭院深深,處處金雕玉琢,奢侈至極,雨水打落在庭院湖中,水波蕩開一道道的波紋,仔細一看,原來有錦鯉在其中游蕩,撥開水紋。
女子嬌嬌的笑意傳來,驚得錦鯉一骨碌竄入湖底,不再冒頭。
「鶯兒姊姊,聽說公子回來了,您瞧見長什麼模樣沒有?」杏花焦急問道,低聲又呢喃一句,「我還以為什麼周家公子都是老爺臆想的,竟不想真有這麼個人!」
鶯兒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點,我只看到公子一個背影,長得身量高高的,身強體壯,正面倒是沒有看到。」
杏花一下子情緒低落下來,失望的「哦」了一聲,別說周家中人了,乃至整個岐安府都對這個神神祕祕的周家公子好奇得緊。
眼見杏花失落的神情,鶯兒抿唇一笑,說:「我雖然沒瞧見公子生得什麼模樣,可是周岩周管家肯定是知道的,咱們問問他去?」
兩個丫鬟正說著,迎面就碰上周岩走來。
周岩說道:「大老遠就聽見妳倆在這兒嘀嘀咕咕,說什麼呢?還不去把公子的房間收拾出來,不然一會兒老爺又要咆哮了。」
鶯兒吃吃一笑,拉著杏花的手走過去,笑咪咪問:「周管家,你見過公子沒有?生得是什麼模樣,你就與我們說說唄?」
周岩輕輕「嘶」了一聲,壓低聲兒說:「若不是老爺親口承認……我肯定不信那是親生的。」
「是生得俊朗非凡?」杏花眼睛一亮。
周岩搖頭晃腦,朝著正堂的方向看去,微微歎氣,「尚能與俊朗沾邊……只是比公子的俊朗更矚目的是,他有些兇悍嚇人了。」
像是個悍匪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打劫周家的,也怪不得周勇那傢伙嚇得屁滾尿流。
此時周家花廳裡,茶香氤氳,裊裊升起,吸一口馨香滿懷。
高高大大的男人以舒服的姿勢坐著,灰撲撲的一身衣裳與一室的矜貴格格不入。
周老爺順了順嘴邊的兩撇鬍子,嘿嘿笑了兩聲,欣慰地撫著胸口說:「我兒長大成人,一表人才,不曾缺胳膊斷腿,你娘泉下有知也應當欣慰了。」說著眼睛瞄向高大的男人。
周朔拿著茶水猛灌了幾口,也沒品清楚啥味兒就囫圇吞下,這才像是緩過一口氣,皺著眉頭說:「我在東都,聽說老爹你病了。」黑眸掃過去,滿臉都寫著擔心和疑惑,看周老爺的臉色還不錯,不像是病了的樣子,「內傷?」
周老爺心虛,捂著胸口說:「是啊咳咳咳……我這內傷啊,李大夫說嚴重得緊,」他眼珠子滴溜一轉,「李大夫說了,要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得趕緊了了,否則就來不及了。」
周朔手指一緊,眉頭緊蹙,眉峰上頭的深刻刀疤猙獰,頗為唬人。
他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眼中擔憂的神色深深,「什麼心願?」
許是常年在外的歷練,也在見血的日子裡摸爬打滾,即便周朔年紀尚輕,可身上一股鐵血煞氣,沉甸甸的,整個人也如同一把迫人的刀。
周老爺梗了梗,嘿嘿笑了兩聲,「這心願簡單得很,我給你談了個媳婦兒,生得是貌美如花,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
周朔眼眸一黑,喉頭滑動,這下子完全明白了,周老爺受了內傷啥的話都是在唬他玩兒呢。
他是個愣頭,心裡想什麼全都寫在臉上,哪裡能瞞過在商場裡浸淫多年的周老爺,一下就看出兒子看出來了。
如此一來,周老爺也懶得裝了,晃了晃腿,翹起來施施然說:「你要出去闖出去鬧都沒事兒,但我周家就你一獨子,總得給老周家留個後。那姑娘好得很,你拾掇拾掇,咱們就把婚事辦了。」
話音一落,周朔已經完全沉下臉來,他本就生得高高大大,與文文弱弱的小白臉完全不一樣,臉一沉下來是風雨欲來的駭人神情,尤其搭配眉峰的刀疤,看著活像是從死人坑裡爬出來似的,讓人心生悚然。
周老爺心裡直呼自己把兒子給養毀了,就他這樣子,除了那些個莽夫朋友,還有誰願意親近?要不是他還給周朔操心著媳婦兒,他這個兒子怕是這輩子都娶不上了。
偏偏面前這個木頭腦袋還不領情,身子一轉,不高興地說:「不娶婆娘,娶來除了哭哭啼啼能做什麼?」周朔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周老爺手拍桌子「嘿」了一聲,身板跳起來,異常矯健,「能做什麼?媳婦兒的好處多著呢,等你娶了自然就知道了!」
周朔道:「是能舞刀弄劍?還是能提刀上弩?還是能上馬安天下?」
周朔一連三問,把周老爺問得血氣翻湧,這沒情趣的兒子,腦子裡怎麼全都是打打殺殺!
周老爺揮揮手,「你要這些,跟你那些個戰友過啊!硬邦邦的,正合你心!」
屋裡沉默一瞬,周朔竟還煞有其事點點頭,覺得周老爺說得頗有道理,「正有此意。」說完還補了一句,「老爹,我不要什麼媳婦兒,你想要,你自己娶去。」
周朔轉身走出去,周老爺連罵了幾聲「不孝子」才追出去吼道:「周朔!周朔!你莫要這麼早決定,不如先去看看那姑娘再做打算!」
深深煙雨之中,挺拔寬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廊簷之下。

周朔在東都時收到岐安府的來信,說是周老爺生了重病命在旦夕,要他趕緊回岐安府一趟。他一聽就急了,還未休整好便急忙往岐安府趕,日夜兼程,現在得知一切都是周老爺騙他回來的謊話,一下子鬆懈下來,回到房就躺在床上了。
粗手往額頭上一搭,自然而然從眉峰上深刻的刀疤上劃過,那是他十七歲時留下的。
周朔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是個十足的悍匪,實則是東都人人稱讚的鐵血英雄。
十四歲他就離開周家去從軍,一開始只是邊陲虎威軍中的一個無名小卒,直到十七歲,虎威軍被藩國軍隊設計,虎威將軍魏將軍深陷敵陣。
那一年,是周朔印象裡最深的一年,他從軍之後的許多戰友都死在他的身邊。
連夜突襲,火箭圍困,刀槍劍戟,身邊的屍體滿目瘡痍,血把好好的衣裳染得鮮紅。
周朔遲鈍,可看著滿地好友的屍體也紅了眼,拿起手中的大刀遇敵殺敵,最後嘶吼著拚命擋下了敵人砍向魏將軍的一刀。
那一刀正好落在他的眉峰上,血染紅了眼睛,血淋淋一片,他本就生得壯實,身強體壯力氣頗大,這一刀下來仍舊未倒,憑著強硬的意志和體格撐了下來。
他逢敵就殺,大刀虎虎生風,硬生生護著魏將軍殺出了一條血路。
一時間虎威軍氣勢大漲,硬生生突圍出去,雖代價慘重,可好歹將魏將軍保全下來。那次突圍出去後周朔就沒了意識,軍醫一脫下他身上的衣裳,渾身都是槍洞。
就在眾人以為他活不下來的時候,他竟然醒了。
自此以後,周朔成為魏將軍手裡的一把刀,整個虎威軍裡最為勇猛鋒利的一把刀。
如今周朔二十四,藩國不敵,同意割地劃讓,虎威軍凱旋歸京,論功行賞,按照周朔的累累功績和與魏將軍的關係,起碼能封個六七品的武官做做,也是光耀門楣了。
封賞聖旨沒下來,周老爺的消息倒是靈敏,知曉虎威軍大勝歸來,趕緊寫信謊稱自己病了,知會周朔趕緊回岐安府。
周朔十年未曾歸家,本就對周老爺有所愧疚,看完了信不疑有他,快馬加鞭回到岐安府,將東都的一切都拋之腦後,結果一回來就出了個大事——
他爹給他說了個媳婦兒,要他生兒子。
要個屁的媳婦兒!那些女人各個都嬌滴滴矯情得很,周朔一點都不敢碰,沒什麼意思。
在東都時,魏將軍和兄弟們也給周朔介紹過幾個大家閨秀,吹得是天花亂墜,吹得周朔也難免動了心思。結果去了一看,姑娘是生得周周正正,可要不是嫌棄他太兇悍,就是張口閉口要他吟詩作對。
周朔哪裡會吟詩作對,當場就給姑娘耍了一個大刀,氣得姑娘跑掉了,自此周朔沒了對女子的心思,只覺忒沒意思。
所以老爹買的這個媳婦兒,愛咋咋地,反正他不打算要,不過這件事情還是得和人家姑娘說清楚才好。
沒過兩日,周朔就打聽清楚姑娘從哪兒來的,原來是長溪村的宋家,因為父親重病才被周老爺糊弄著嫁給他。
周朔咬緊了牙,連說自家老爹不仗義,趁人之危,於是提著銀子就出發去長溪村找宋姑娘了。
親是萬不可能結的,不過周朔是個熱心腸,忙是一定要幫的。
料定一切的周老爺氣定神閒,悠閒地品著下面鋪子裡剛拿過來的新茶。
周岩立在一邊不禁問道:「老爺就不怕公子去找宋姑娘的麻煩?」周岩抿了抿唇,「宋姑娘本就還沒答應咱們這檔子事兒,要是公子再去嚇上一嚇,估計就沒轍了。」
周老爺一點都不擔心,嘿嘿笑了兩聲,「放心吧,阿朔看著兇惡,其實是一根筋的善良,這次去肯定是打算幫宋姑娘一把,到時候啊,說不定宋姑娘一感動,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呢。
「至於阿朔……二十多歲血氣方剛的男兒,女人都沒碰過,見到宋姑娘那樣姿色貌美的女子,哪裡禁受得住啊。」
聽到周老爺這麼一說,周岩也覺得有意思起來,莫名其妙期待起這個兇悍高大的公子,還有那位嬌滴滴千嬌百媚的宋姑娘的相遇,應當很是有趣。


周朔家裡沒養馬,他也不願意做什麼馬車轎子,走著過去還快一點,他腳程快,沒一個時辰就到了長溪村。
周朔沉著臉,高高大大格外嚇人,淳樸的村民們一看,還以為是山上的土匪下來打劫了。
這不,村裡出了名的二流子沈三從跟前走過,都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生怕土匪大哥忽然從身上掏出一把刀,刷的捅他一刀。
「敢問,宋家在哪兒?」沉沉的粗聲從頭頂傳來,沈三嚇得一個哆嗦。
原來不是打劫,而是在問宋家,這個沈三就清楚得很,他可是常常趴在宋家的牆上偷看宋青嬋,迫於威壓之下,立馬就把宋家出賣給了「土匪」。
沈三指著路說:「往那邊走一里路,看到牆裡種青梅的人家,就是宋家。」
周朔垂眸看了一眼,道了句,「多謝。」他徑直而去。
等人走後,長溪村的村民們都圍攏過來問沈三,那人都問你啥事兒了?
沈三愣愣地說:「他問我宋家怎麼走……」
那個小兄弟沒有說謊,果真還不到一里路就能看到種著青梅的人家,周朔掂了掂身上的銀子朝著小院而去,堆砌的土牆不高很是低矮,青梅樹從裡面探出頭,綠油油一片。
因為牆矮,所以他站在不遠處,目光就能越過牆去,瞥見其中光景。
日光錯落,墜在院裡坐著的女子身上,她著一身芙蓉花色的裙子,臉頰漂亮,即便坐著也掩不住那極好的身段,柳腰豐臀,容貌驚豔。
她手中持著一根針,一縷線,緩緩的繡著什麼東西,日光落在她身上也無端溫柔上了幾分,看她一眼,似乎連時間都緩慢了許多。
周朔徹底愣在了原地,他使勁地吞嚥一口,渾身上下都僵住了,目光也越發熾熱起來,他能聽到胸腔裡有力的震動,心臟不住雀躍,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這是宋家,那宋家中的女人,不就是他爹給他談的媳婦兒嗎?
他娘的!他媳婦兒長得真踏馬好看!比他看過的女子都要好看!
東都裡的大家閨秀和美人,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他媳婦兒的。
同時間,宋青嬋心不在焉地繡著東西,還在考量周家之事。
冷不丁的她察覺到了一抹熾熱襲人的目光,還以為是沈三又來爬牆偷窺,皺了皺眉頭,打算抱著繡線回屋裡去。
這時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沈家嬸子罵罵咧咧的聲音,「宋青嬋!妳給我開門!不要臉的玩意兒!」
她抿了下櫻唇,愣了片刻,緩緩放下手中的東西,不用想都知道沈家嬸子對她這般惱怒的緣由,怕還是在沈俊良身上。
宋青嬋拍拍裙襬上的灰,這才去打開院門,嘎吱一聲,她還沒喊一聲「嬸子」,門口的婦人就齜牙咧嘴的將她拽了出來。
她一個踉蹌,沈家嬸子尖銳刺耳的聲音迴蕩在耳間,「好妳個宋青嬋,真不知是給我家俊良下了什麼迷魂藥,勾得他對妳死心塌地,妳還真以為這樣就能進得了我沈家?」
任是哪個女子聽到人如此說自己,都會禁不住臉紅害臊,宋青嬋也是如此。
她臉龐一紅,越發嬌豔欲滴,彷彿在誘人採擷,「嬸子,妳為何要說這種話?妳莫要壞我名聲!」
這個時候正值村民們回家吃晌午飯,加上先前周朔問了宋家的事,已經引得不少人朝著宋家來,這時候沈家嬸子又吆喝罵了兩聲,眾人都圍攏過來,低聲議論著宋青嬋。
「大夥兒來看看啊!來評評理啊!」沈家嬸子彷彿有了助力,越發神采飛揚,大聲說:「就是這個宋青嬋,呵呵,前些日子問我家俊良要銀子用!老天爺啊!我家俊良當真是被她給迷得不行,還真的想要從家中拿錢給她,誰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不只是這樣,也不知道她在俊良面前說了什麼,俊良回來便與我吵了一架,還說我待她太過刻薄。宋青嬋,妳還沒能進我家大門呢,就開始搬弄是非了?」
身邊的人聲音微微大了一點,看著宋青嬋的眼神都變了——
「這……哪裡有女子問男子要錢的,莫不是想要做那種勾當吧?」
「也不是不可能,妳看宋青嬋那狐媚的樣子,誰能說得準呢。」
宋青嬋全都聽到了,她臉色難看,拂開沈家嬸子的手,辯駁說:「我從未找過沈大哥要錢,也從未與他搬弄過是非,嬸子妳怎麼能平白汙人清白!」
「哎喲,汙人清白?」沈家嬸子語氣刻薄,「宋青嬋,整個長溪村都知道,沈三那個二流子整天趴在妳家牆頭上偷看妳,怕是早就不乾不淨了!還清白呢,我呸!
「大夥兒來聽聽啊,今日俊良和隔壁村的張姑娘議親,結果他當著張姑娘的面說非宋青嬋不娶,你們說說,不就是宋青嬋這個狐狸精勾引得我兒迷了心智嗎!」
宋青嬋櫻唇動了動,還未出聲,身邊的人已經開口指責,「是啊!沈家嫂子說得對,人家俊良條件好,可宋青嬋妳也不能扒拉著人家不放啊!」
沈家嬸子有了氣勢,哼了一聲,扠著腰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宋青嬋,今日我就在這兒撂下話來,妳這輩子都別想入我沈家的大門!別整日妄想我家俊良了!」
宋青嬋眉頭皺得緊緊的,就是再好的脾氣,在聽到這些話後還是會有氣,她握緊了拳頭,嬌聲呵斥,「住口!」
這麼多年鄰居了,沈家嬸子還沒看過宋青嬋這麼大聲吼人呢,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宋青嬋道:「嬸子,妳我都是女子,妳可知道妳說的那些話,對一個女子來說究竟是多大的侮辱?」
她抬起眼眸,瀲灩生輝的眼中光芒都失了一點,「我知道你們背地裡是如何說我的,可我宋家自問不曾得罪過長溪村任何一人,往日裡你們暗地裡辱我名聲也就罷了,可你們莫要太過分了,潑髒水潑到了我家門口來!」
她瘦弱的肩頭微微顫抖著,眼眶也禁不住泛了紅,但周圍的指指點點並未因為宋青嬋的喝止而安靜下來,反而更加猛烈了。
站在人群之間的女子,模樣嬌豔,楚楚可憐,她的身前身後都孤立無援,那些謾罵指責統統都落在她單薄的肩頭上。
周朔站在人群之外,聽著別人的聲音,心裡止不住想要發火。那些人說宋姑娘和一個叫沈三的流氓有染,將一些齷齪之事說得活靈活現,彷彿是真的一樣。
他正要上前去制止,剛走一步,宋家門中響起一聲——
「滾!妳們都給我滾!妳們這群長舌婦,我女兒的清白都讓妳們給敗完了——」
眾人往那邊看去,只見瘦弱的宋老爹一臉蒼白,虛弱的扶著門框,吼出這些話後又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
沈家嬸子挑了下眉,向宋老爹走了一步,「正好,宋錄你也是,自己女兒都管教不好……」
話音未落,嬌滴滴的宋青嬋上前去一把將沈家嬸子拽了回來。
宋老爹咳得厲害,一口血湧上直接噴了出來,染紅了地面。
「啊——」有人叫了起來。
宋青嬋回過頭,眼眶裡打轉的淚珠一下就落了下來,她連忙撲過去,焦急的喚了一聲,「爹!」
宋老爹早已經沒了知覺,直接倒了下去,這下子場面是徹底亂了,原本還趾高氣揚一同指責宋青嬋的長溪村眾人忽的就沒了聲兒,全低頭往後縮。
「誰……誰來救救我爹啊!」宋青嬋哭著朝眾人看去,感受宋老爹微弱的呼吸,手指顫抖著,如墜冰窖。
她原本就怕外面的閒言碎語傳到爹的耳朵裡,現在倒好,爹聽了這般多的難聽話,直接氣得吐血倒下了。
在場的人冷眼旁觀,生怕惹上麻煩,宋青嬋緊咬著唇瓣,她好怨恨啊——
她冷著眼看向沈家嬸子,眼神狠戾嚇人,哪裡還有平日裡的半分溫柔。
沈家嬸子嚇了一跳,扠著腰說:「這不怪我啊!是妳爹自個兒病了,死在這裡也是他自找的!」
昏厥的宋老爹又吐了一口血,宋青嬋嚇得花容失色,想要扶起父親去往醫館,可是她力氣怎麼都不夠,急得滿臉都是淚珠。
隔壁沈家的大門被打開,沈俊良沉著臉從裡面走出來,說:「青嬋,妳別著急,我這就去讓陳伯趕牛車過來送宋伯父去醫館!」
他拂開人群走向宋青嬋的時候,沈家嬸子拉住了他,梗著脖子說:「沈俊良!你還嫌事兒不夠大呢,要是宋錄真死了,怕是宋青嬋要賴上你了!」她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一頭就要撞牆上去,「你今兒要是再和宋青嬋有所牽扯,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娘!」沈俊良隱忍地喚了一聲,目光在兩個女人之間徘徊,最終薄唇動了動,像是認命了,轉過身不再去看宋青嬋一眼。
「青嬋,對不起……」
宋青嬋心中拔涼,淚珠順著瘦削的臉頰往下掉,「爹,爹,我不會讓您出事的。去醫館、去醫館……」
她已經顧不上沈俊良如何了,她只想要自己唯一的親人活著。
被淚珠糊住的朦朧視線之中,一道高大的身影落在頭頂,將日頭擋了個乾乾淨淨,一雙佈滿了傷痕的粗糙大手襲來,輕而易舉就將宋老爹扶了起來。
宋青嬋愣了愣,抬起頭,霧氣縱橫的眼中倒映著一張稜角分明又顯得很是凌厲粗獷的臉。
男人力氣很大也生得高大,一下就將宋老爹背在背上,他斜下沉沉的眼眸,繃著唇,很是不高興的模樣,襯得眉上的刀疤駭人。
不等宋青嬋說話,他已經粗聲說:「宋姑娘,莫哭了,我幫妳。」
這一剎那,宋青嬋眼中只剩下了那一身灰沉沉的衣裳和沉重的聲音。
即便眼前這個男人並不像是個好人,可宋青嬋卻覺得,他就是一道光,她現在唯一能依靠的光。
宋青嬋抹著眼淚,哭著說:「求求你,救救我爹,求你了……」
嬌滴滴的可憐哭聲,揪得人心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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