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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宮廷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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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5101-E135103

《良人有點黑》全3冊

  • 出版日期: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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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夕眠發誓,一開始她真是為了替自家避禍才想找根金大腿抱抱,
可後來怎麼糊里糊塗和大靠山躺一個被窩她真的解釋不清啊……

薛執:從來沒有人,可以在招惹我後揮揮衣袖瀟灑走人的!

 
藍海E135101 《良人有點黑》上

知道是由宣王負責調查宮中爆炸案後,陸夕眠無暇理會耳朵受傷的事,
反正上輩子也沒能恢復,現在她心中第一重要的是扭轉陸家悲劇!
所以剛見面她就努力刷薛執好感度,希望和這個前世恩人攀上關係,
在她死皮賴臉鍥而不捨下,殿下果然承諾為她負責,還答應給她信物,
甚至極品親戚找麻煩時也給她做面子,讓大房那些人不敢再囂張,
就連小舅舅牽扯上命案,從不徇私的他更讓屬下給她行方便,
不過最讓她感動的是他注意到自己傷耳的不適,總會體貼地給予照顧,
這麼好的一個人,她當然關心他的方方面面,盼望著他長命百歲,
豈料卻因此招來他的疑問──「陸姑娘似乎……很在意本王的身體?」
 

宣王殿下,小女子有難以啟齒的祕密,但請相信,我對您是真心的──
因為只有您好,我才會好,陸家才能一世平安啊……


 藍海E135102 《良人有點黑》中
陸夕眠現在緊張得魂都要飛了,因為她大逆不道偷親了宣王,
然後證實好友說得沒錯,自己確確實實喜歡上薛執了!
所以聽到他發燒還入宮,便心急火燎到處找人就怕加重了病情,
一見他抗拒喝藥,護食的她忍著心疼獻上最愛的蜜餞讓他甜嘴,
正煩惱著對這金燦燦的保命符有了覬覦之心該要怎麼追,
就發現這男人對她真的好,不捨得她哭、不捨得她生氣,
連發現她喝了加料的茶水,也不怕髒的拿帕子哄她吐出來,
當她想著或許兩人心意相通,正暗暗準備告白之時,
卻聽聞宮中傳出消息,帝后要為他安排婚事了……
 

雷公電母在上,對恩人有僭越的心思我也心慌慌,但請別劈我──
我真的會一直對他好,比所有人都疼他、愛他、護著他……


 藍海E135103 《良人有點黑》下
薛執深知,自己愛陸夕眠愛到了骨子裡,
想時時刻刻黏著她,便把她畫的醜兔子做成玉佩日日戴在身上,
還向她娘學習如何做蜜餞,親自做給她吃,
至於那些會傷害到她的人事物,他一切予以剷除,
她那自私祖母想安排她去夜會男人,他可不會讓對方得逞,
更有渾蛋覬覦她,使出下三濫的手段下藥,
那可別怪他心狠手辣,把人處理乾淨!
為了給她安定的生活,他步步為營,掃除種種權貴障礙,
怎知這丫頭竟趁他離京辦事,跑去不正經的地方看、男、人……
 

「是本王哪裡叫妳不滿意了嗎?要去那種地方看男人。」
薛執邊說邊強勢地抓著她的手,按在自己結實的腹肌上。
舒向雪,九零後出生,天秤座宅女一枚,無甜不歡,愛打遊戲,愛讀雜書,喜好一切新奇有趣的小物件,超級顏控,觀美好之物能激發無限靈感。平時喜好安靜,愛沉溺於夢境與想像裡,經常獨自發呆時腦補萬千世界,各種美好完滿的故事在此間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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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變成魂魄飄蕩
泰景五年,初春。
日暮時分落了雨,綿綿細雨隨風傾斜,淅淅瀝瀝下了半宿,夜色漸深,空氣中滿是潮氣。
蘇翊曇由獄卒領著走進黑漆漆的刑部地牢,一股酸腐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隻灰鼠順著陰濕的牆角一閃而過,兩邊的牢房中傳來細微的痛苦呻吟聲,蘇翊曇面色無改,淡然而過。
年輕公子身穿剪裁合宜的月白色圓領袍,整潔儒雅,鑲嵌著名貴白玉的官靴踩在地上,步子不疾不徐,沉穩從容。
陰森冷寂的一間牢房裡,蘇翊曇見到了他想見的人。
一名骨架嬌小、身體瘦削的女子蜷縮在角落,她背對著外面,凌亂長髮披散在背上,額頭抵靠著那沾滿汙穢的牆壁,一動也不動。
骯髒的牆上還殘留著前一位犯人自戕時留下的血跡,經年累月,那血已變成了黑褐色,蘇翊曇記得她是最喜歡乾淨的,見此情景,不免心生憐惜。
「夕眠!」他快步走近,彎腰便要去扶。
還未等他觸碰到女孩的身子,她便如受驚的鳥兒,瑟縮著往旁邊躲,目光怯怯地回頭。
如鹿一般充滿靈氣的清眸在看清男子的面容時,眼裡的絕望盡數化為憤怒與怨恨。
蘇翊曇被這目光刺痛了雙眼,心中很不是滋味,手便僵在半空中,「別這樣,我當真想幫妳。」
陸夕眠的背緊貼著牆,不說話只緊咬著下唇,目光倔強地瞪他。
十日前,剛登基的小皇帝下旨將她的父親——鎮南大將軍陸綏錚,以謀逆之罪下了大獄。
陸家被抄,私產充公,男丁女眷也盡數關了起來。
一夕之間鎮南大將軍府傾崩,她從雲端跌落泥淖,成了罪臣之女。
陸夕眠不懂朝堂之事,只知道自己的父親最是剛正、忠心,是個滿腔熱血、鐵骨錚錚的將領,在戰場上遇到生死危機都從未退縮過,一直以血肉之軀守護著國家,絕無可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即便從陸家搜出了所謂的「證物」,還有「知情者」佐以證詞,她也是不信的。
年紀尚輕的新皇不問真相與疑點,火速處理了鎮南大將軍府,迫不及待得像是生怕有人阻攔,而這場陰謀中最大的得利者,便是推波助瀾的蘇家。
事到如今,陸夕眠早已對蘇翊曇無話可說,他們之間只有深仇,再無半點往日情分。
蘇翊曇歎了口氣,見她戒備,便知她心意未改,於是收回了手,不再勉強。
他眉宇間見不到絲毫不耐之色,清潤俊朗的臉上始終帶著柔情與憐惜,神情縱容又無奈,像是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
今日來,是好心告知她一件事的,希望她聽了之後會改變主意,同意他的安排。
蘇翊曇想了想措詞,嗓音溫柔道:「妳娘染了疾,已經死了。」
陸夕眠懵了,好似被當頭打了一棒,受過傷的右耳突然聽到一聲巨響,一陣嗡鳴後,隨之而來的是尖銳的劇痛。
她大腦一片空白,渾身都在發抖,輕靈的鹿瞳圓睜,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們殺了她?」陸夕眠巴掌大的小臉上劃過一滴淚,緊咬著下唇,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幾個字。
蘇翊曇道:「約莫是驚懼交加,再加上懷有身孕的緣故吧。」畢竟六個月的身孕,很難忍受牢獄之苦。
「妳不要擔心,」蘇翊曇再次溫聲道:「妳舅舅已經下去陪他們了,妳娘不會孤單的。」
陸夕眠驚愕抬頭,蒼白的臉頰上淚痕未乾,她的右耳迴蕩著銳利的鳴聲,頭一陣陣發暈。
單靠左耳聽不清話語,陸夕眠眨清眼中濃濃的水霧,緊盯著蘇翊曇的唇。
蘇翊曇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輕嘲,「他要硬闖,還殺了前來查看情況的牢頭,自不量力,被人捅死。」
地牢裡的犯人死便死了,左右都是過幾日就要流放邊疆的,無人會追究。想起那個總是揚著下巴不可一世的男子,蘇翊曇心中多了兩分舒爽。
女孩痛不欲生的神情激起了蘇翊曇幾分疼惜,到底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不忍見她難過。
眼下陸夕眠家中再無寵她的親人,只剩下跟了他這一條活路,蘇翊曇思及此,眉間稍顯溫和。
「說到底,此事是我思慮欠妥,若非我怕妳受委屈,特意動用關係給妳單獨分了這一間牢房,妳也不會連他們最後一面都不得見。」
他口中說著抱歉,面上卻沒有多少愧色,趁著陸夕眠悲痛欲絕,上前兩步意欲將她扶進懷裡。
「我曾在妳右耳受傷時便說過會照顧妳,如今承諾依舊作數。」他說得誠懇,「只要妳願意按照我說的做。」
若陸夕眠願意指證陸綏錚,蘇家就可以保她,她能嫁給自己,下半生無憂。至於她沒什麼親人了……蘇翊曇覺得很好,父親向來不喜陸家人,以後她隻身一人,他也好說服父親讓她進門。
蘇翊曇自覺為她選擇了一條最好的路,一切皆已安排妥當,她只需要聽話。
可他才往前邁了一步,剛要伸出手,陸夕眠便死咬著下唇,抬手就是一巴掌。
「別碰我。」女孩不住顫抖,緊咬著牙,嗓音輕顫。
蘇翊曇還從未挨過女人的打,一時間也愣住,怔忡過後便是被羞辱的滔天怒意,再繃不住那副溫和有禮的假面。
這一巴掌打斷了蘇翊曇僅剩的一點憐惜,他冷笑道:「我幾次三番來勸妳,父親已十分不喜,若妳此刻肯低頭認錯,也不是不能到蘇家當我的妾室。這是我最後一次來,再過三日妳就要被流放,那時是生是死便由不得妳了。」
他沒有嫌棄她右耳受傷,也沒有計較她是罪臣之女,自覺已經仁至義盡。
「要我嫁你,我寧願去死。」
一語成讖,後來陸夕眠果然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三月中旬,杏花開了。
陸夕眠模糊間又有了意識,睜開眼後,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身上已經換了衣裳,不再是那件破爛且灰撲撲的囚服,而是一件華麗好看的裙子——緋紅色的煙紗散花裙上紋繡著大朵牡丹,襯得人格外嬌俏可愛。
她不是流放了嗎?
陸夕眠記得流放路上,一個深夜正睡得昏昏沉沉,突然被一股大力從地上拽了起來,驚慌睜眼時看到了抓著她的人,是押解她前往邊疆的差役。
那人粗魯地捂住她的嘴,拖著她往外走,然後把她按在石頭上,意圖撕扯她的衣裳。
陸夕眠自小沒受過苦,死在流放的路上是她早就想到的結局,甚至還預設過許多可能,病死、餓死、被人打死……左右都要死,她不想受這般屈辱,於是乾脆咬舌自盡。
差役才剛把手伸到她的領口,見此情形,大驚地叫了聲。
人很快斷了氣,對方猙獰著五官,惡聲惡氣道聲晦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她明明死了,怎麼現在……陸夕眠偏頭打量自己身處的地方。
屋內的陳設簡單又奢華,雕梁畫棟,富麗堂皇,屋裡擺滿了冰桶,正中央放著一尊棺槨,檀香棺木中,放著的是她的屍身。
身體出奇地輕盈,很顯然,她確實死了,現在只是個游離在人間的孤魂野鬼。
陸夕眠心裡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突然一個響亮的噴嚏聲從外頭傳了進來,她連忙扭頭看去。
白日的亮光刺了下陸夕眠的眼睛,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殿門大敞,有低低的閒聊聲夾雜進春日暖風,送進了陰涼的大殿裡。
「……殿下將棺木安置在他的寢殿中,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再等久些都要腐壞了。」
「林太醫不是給她抹了層什麼藥粉嗎?聽說那藥可以延緩衰敗,不至於那麼快就臭了的。快把門關上,殿下特意叫人為她上了妝,想來十分在意她的遺容,天氣越發暖和,別給她熱壞了。」
兩名宮女已經守棺兩日,害怕的情緒早就在第一天夜裡就耗盡,眼下已有了心情閒聊。
門從外頭關上,她們倚靠著殿門,正坐著休息。
陸夕眠眼中閃過驚色,她抬手捂了下自己的右耳,蓋住一隻耳朵,外界的雜音稍弱,人聲也小了不少,聽聲能力大大削減,一種不安全感湧上心頭,但這才是她無比熟悉的感覺。
鬆開手,所有聲音又都一股腦地湧了上來,不禁讓陸夕眠的眼眶微熱。
右耳已有兩年未曾清晰聽到過聲音了,現在她竟又能聽到,可惜自己變成了鬼魂,已再無人能聽她分享喜悅。
門外低聲的議論仍在繼續,陸夕眠飄到門邊繼續偷聽。
「春天犯睏,說點什麼解解乏吧。」一人打著哈欠道:「妳可知殿中人是誰?」
「似乎姓陸,謀反的那家?」
陸夕眠隔著門板,擰著秀眉小聲嘟囔,「呸呸,我家才沒有謀反呢。」
「我聽說鎮南大將軍原是為成王辦事的,大將軍伏誅後,那姑娘就被流放了。可憐她才十八歲,舉目無親,死在路上。」
「陸家不是還有人嗎?前幾日聽人說有個姓陸的姑娘進宮,不是她家的?」
「是吧,估計關係並不近,不然怎麼謀反之事未曾牽連呢?不提那個了,哎妳說,咱殿下是不是與那姑娘有那方面的關係?」
「什麼關係?」
「妳傻啊,還能有什麼,左不過男女間那點事!」許是怕人聽到,又壓低聲音八卦道:「若無關係,怎的將人屍體帶回來?帶回來也就罷了,咱們殿下霸著屍體不給陸家送去,還把棺木放在他寢殿中,偷偷摸摸的,妳說存著什麼心思呢?殿下回了京城茶都沒喝上一口就闖進成王府邸,把人給……」
兩人沉默下來,半晌後另一人才弱弱地道:「可成王企圖謀反,陛下又尚年幼,他礙於情面不便處理自己的親叔叔,故而保了成王一命,只軟禁在府。咱們殿下執掌御司台最是鐵面無私,殺他也不一定是——」
「那為何遲遲不下葬?不但想辦法保持屍身完好,還找人給她仔細梳妝,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妳覺得正常嗎?」
「……」這樣想確實不太正常,甚至還有些詭異。
一門之隔的陸夕眠聽懵了。殿下?哪位殿下?
她的性格稍稍靦腆內斂,不太會主動去認識誰,有過來往的年輕公子攏共也沒幾人。
與她關係親密些的,除了同胞兄長、小舅舅,再來便是鄰居蘇家的四公子,可對蘇翊曇也是她受傷以後見面次數才多起來,畢竟他都直接找到自己家裡了。
至於旁人,一向都只是點頭之交,就連她最好的兩個閨中密友,其各自的兄長都同她沒說過幾句話。
她並不記得自己與哪位殿下有過交集,更遑論有「男女之情」了,聽宮女的話,是這位殿下把她帶回京城,暫存於他的寢殿中,是誰會做這些事呢……
至於成王的事更讓她不解了,陸夕眠眼露迷茫,發現自己知道的事實在太少,只堅信自己的父親絕非謀反之人,更加不會幫什麼成王辦事,其餘再多的一概不知。
不知為何自己的魂魄尚存於世,但既然她還「活著」,想來上天自有安排,說不得是要給她一個機會為父兄洗刷冤屈。
陸夕眠生怕自己遺漏了什麼重要內情,趕緊穩了穩心神,打算再繼續聽聽。
她下意識將完好的左耳朝著外頭,屏息凝氣,這才發現出神的這會功夫,外頭已經許久都沒有動靜了。
嗯?怎麼了?
外頭就像是撥動了中止的機關,連風都靜了下來,只剩下沉穩的腳步聲。
有人由遠及近走來,守在外面的人再沒敢出聲,直到腳步聲停在殿外,兩名宮女才戰戰兢兢道:「宣王殿下金安。」
宣王?
有風擠進門縫,吹在陸夕眠臉上,她隱約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記憶中突然出現了一張模糊的臉。
噠,噠……腳步聲越來越近,這讓陸夕眠忍不住又朝門更湊近了些。
現在一門之隔的外面來的就是她的恩人吧?若無此人,應當也不會有人把她好生安葬,她會曝屍荒野,任由野犬蠶食,屍骨無存。
陸夕眠突然一陣緊張,她這副鬼樣子還未見過人,不知道旁人能不能瞧見她……
明明已經感覺不到心跳,可她總覺得聽見了怦怦聲,有點期待,又有些忐忑。
她剛把手攥成拳,想撫上心口,門卻在此時被人推開。
木質門板向內打開,穿過陸夕眠的魂體時她怔愣在原地,猝不及防間,對上了雙似濃墨一般烏潤的瞳。
殿外立著兩棵花樹,白色的花一團團一簇簇,密密匝匝壓在枝頭。初春的暖風打著旋,帶著生的希望,從男人身後吹來,陸夕眠聞到了杏花的香氣。
面前的年輕男子一身月白色銀絲團花紋錦袍,身姿頎長,身形蕭蕭,他還保持著推門的動作,背靠明亮的天光,整個人像是染了一層白光。
跨過門檻,陸夕眠瞧清楚了他的臉,男子清雋俊美的面容難掩蒼白,透著股病容,大抵是屋內氣味並不好聞,他微微蹙眉,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聲。
薛執輕抬眼眸,目光擦著陸夕眠的耳側向後掠去,如有實質般,瞬間染紅了她半側臉頰,因為此時他們離得極近,近到只要一低頭,他的鼻息就會從她髮間掃過。
陸夕眠的手還舉在半空,虛幻的魂體若有似無擦過男子的胸膛,此時她認出了眼前的人,兩年前在宮裡的某次宴席上曾驚鴻一瞥。
陸夕眠旁的優點沒有,記性卻十分不錯,打過照面的人大多都能留下印象。
那天她以為自己看到了話本裡的神仙,於是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的久了些,當時蘇翊曇注意到她的眼神,便主動介紹——
宣王殿下乃是先帝的第十子,陛下幾個弟弟中唯一手握實權的,陛下將御司台交由他掌管,可見對其之信任。
蘇翊曇不太喜歡誇讚旁人,尤其是比他優秀的男子,那段時日他殷勤地開解陸夕眠,變著花樣找話題,又不想她過多地將目光放在其他男子身上,見她似乎並不感興趣,於是三言兩語便作罷,同她說起了旁的事。
陸夕眠本在養病,她傷了一隻耳朵,蘇翊曇的話並未字字句句都聽清,總覺得那天的事自己理應不記得,可也不知為何,此刻記憶裡關於「宣王」的一切就這麼冒了出來,慢慢地變得明晰。
原來她當時聽到了,不僅聽得清楚,還記住了。
陸夕眠回憶的功夫,薛執已經穿過她進了屋裡,走到棺木前,她也跟了上去,停在對方身邊。
若說薛執與棺中人有特殊的關係,很顯然並非如此,他臉上毫無悲戚,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陸夕眠想起方才宮女議論他們的關係,搖了搖頭,她的確沒同宣王說過話。
她低頭看向躺著的自己,有些恍惚地將手扶在棺木邊——自己看著自己的屍首,這樣的奇遇非尋常人所能體會。
男人目光淡淡地掠過亡故女子的精緻面容,彷彿只是在檢視宮女是否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衣裳換了新的,緋紅色的裙上紋著牡丹花,繡娘的手藝精湛,叫人一時間分不清那花是真是假。
髮髻被白玉金簪整齊束起,臉上薄施脂粉,將少女的青澀和純真盡數展現,她沒有戴耳飾,因而右耳耳洞周圍的那顆小痣在日光下無所遁形。
深褐色且微微發紅的痣,圓圓小小的,正安靜地點綴在舊傷旁邊。
因為塗了一層特殊藥粉的緣故,延緩了腐敗,她全身上下的皮膚仍算完好。
美貌的花季少女,正躺在棺中,安靜地睡著。
好半晌,身側的男人一動也不動,他的視線牢牢鎖在她身上,不知在端詳什麼,神情算不上嚴肅,但也格外認真。
陸夕眠側過頭,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感覺好像是在看……她的耳朵?
不確定的答案在心裡浮現時,薛執突然抬手,朝她的臉探去。
陸夕眠心頭一跳,看見他的手果然伸向自己右耳,白如玉骨般的手停在耳側空中,猶豫了下,終是輕輕落了下去。
屈起的指節蜻蜓點水般觸了一下她的耳骨,然後輕輕捏住耳垂,指腹在那顆小痣上緩緩摩挲。
陸夕眠的臉一瞬間爆紅!
魂體當然毫無實感,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耳朵被人揉捏把玩……偏偏那隻手長得十分賞心悅目,指尖流連在她白皙的小耳垂上,讓她心裡生出一陣奇異的酥癢感覺。
陸夕眠捂著自己的耳朵,抱住腦袋埋進胸口,躲閃著視線,紅著臉飄遠了。
但未等她臉頰的熱意消退,宣王便收回了手,默默地轉身離開。

兩日後。
白天下過一場小雨,入夜時淡淡月輝灑在空落的院中,在潮濕的青石小徑上鋪了一層薄薄銀光。
漆黑的夜裡格外安靜,陸夕眠戰戰兢兢地藏在樹後,頗為膽怯地拿眼睛瞄向不遠處,靜靜注視那個斯斯文文坐在石桌前飲酒的男人。
自那天他來看過她的情況後,她便失去了「自由」,再不能隨心所欲地到處亂晃,只能被迫跟著對方,他去到哪,自己便只能在周圍徘徊。
也正因為如此,她看到了些不該看的,對這個謫仙般的男子生出了些畏懼之心。
薛執安靜坐在月下,手執一只青玉酒盅,他瞧著身子有些單薄,不似她的父兄那樣魁梧,捏著杯子的瘦弱手骨向外凸著,平白叫人想起瘦骨嶙峋一詞。
可陸夕眠卻知道,他昨日就是用這隻手,輕而易舉將他的親侄子扼死在龍椅之上!
明明是他弒君,可這人卻有顛倒黑白的能力,甚至朝野上下對他的說詞無不信服,皆認定了是自始至終盡力扶植新帝的蘇相又將帝王殺害,而宣王「清君側」後便功成身退……
不敢再回想更多細節,陸夕眠又往裡側縮了縮,她才後退半步,忽見身後走來一人。
二十多歲的男子作侍衛打扮,腰間掛著一把刺春刀,踏著夜色,大步流星走到了男人身側。
陸夕眠這兩日總見此人,知道他叫衛懲,是宣王的心腹。
衛懲開門見山道:「奏請您登基的摺子已快堆滿思政殿,殿下做何打算?」
話音一落,院中便陷入寂靜之中。
薛執似有醉態,半晌才動了一下,略略掀起眼皮,嗓音含著淡淡酒意笑道:「本王還未想好,叫他們先等上一陣吧。」
他那個小侄子薛元辭上位還未滿兩月便駕崩,如今寶座空懸,前朝亂成一團,急需一位身分尊貴又能當大任的人來穩住局面。
毫無異議,便是這位當場捉拿叛臣蘇相的宣王殿下呼聲最高。
衛懲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只稍作猶豫,卻未敢妄言。
他不言不語,薛執卻自說自話起來,「你可是想問,本王籌謀數載,為何此時躊躇?」
見手下抿唇未答,他笑眼彎彎,隨口道:「看著那幫老傢伙著急,不好玩嗎?」
衛懲張了張嘴,「……嗯。」
「嘖。」薛執嫌棄地看著自己木訥的下屬,突然覺得興致索然。
主從二人相對無言,又過了半晌,衛懲揚聲,「藥粉快失效了,陸姑娘的屍首如何處置?」
「屍首?」薛執沉吟半晌,慢慢瞇起眸,把目光投遠,落在後面的杏花樹上,「哦……差點忘了。」
藏匿於花樹後的陸夕眠聽到自己的名字,悄悄打起了精神。
衛懲道:「可要下葬?」
薛執打了個哈欠,懶洋洋擺手,無所謂道:「那便葬了吧,擺在殿裡也佔地方。」
「葬在何處?」衛懲問。
「這種事也要本王操心不成?」薛執睨他一眼,「你看著處理就好。」
衛懲抱拳應下,心裡想的卻是回京路上所見那幕——他們行至半途,恰與流放的隊伍遇上,好巧不巧,正好看到陸夕眠險些被人凌辱的畫面。
陸家的女兒本是天真爛漫的年紀,樣貌瞧著乖巧嬌弱,不承想性子竟這般剛強。
那差役滿臉晦氣地把人丟下,正要往回走,卻被他們殿下自遠處給一箭射殺。
殿下不叫人靠近,自己走到少女身前,沉默半晌,解下了自己的披風給她蓋上,然後帶她回了京城。
「還有事嗎?無事便回吧。」醉意上頭,薛執有些睏了,撐著桌面站起身,晃晃悠悠就要往偏殿走。
衛懲回神,趕忙道:「殿下,陸將軍與小陸將軍……您如何打算?」
薛執停住腳步,微微偏頭,不解地回望,「葬了便是,還要如何?」
他們回京時冤案已定,人都死了,薛元辭逼殺功臣後,將一干人等都丟到亂葬崗,但薛執回來後,又把那些人從亂葬崗裡接了回來。
「既已知曉大將軍蒙冤,可要為其沉冤昭雪?」
衛懲是將門之後,從小便聽鎮南大將軍的赫赫威名,月前驟然聽聞陸將軍作亂,他是千萬個不相信,如今真相大白,他打從心底希望能洗刷陸家的汙名。
陸夕眠聽著聽著,眼眶不禁紅了,她在暗中感激地看著衛懲,也一同期待著薛執的回答。
薛執負手而立,沉默半晌,啞聲道:「本王看起來就那麼像是會做善事的人嗎?」
衛懲啞然。怎麼會呢,旁人不知,他還能不曉得嗎,主子不管看上去多麼好相與,多麼彬彬有禮,可骨子裡……
「陸家時運不濟,怨不得旁人,本王幫他們到此處,已是仁至義盡。」他留下冷漠的一句話後便走了。
衛懲垂下眸子,額髮掩住眼底情緒,沒再上前糾纏……
自那夜過後,陸夕眠再對著薛執的時候總是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饒是他長得再好看,聽他說出那番話後,她再也高興不起來,即便明白對方所言乃是實話,他的人情已經給得足夠多了。
很快的,衛懲找人在她徘徊的那棵杏花樹旁刨了個深坑,將盛有陸夕眠屍身的棺槨安置於坑中。
但不曉得為什麼,她的本體雖已下葬,魂體卻不知何去何從,只能囿於這棵杏花樹下。
又逗留了半個月,杏花漸漸凋落,鋪了滿地芬芳,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陸夕眠沒來由地覺得困頓,自從變成鬼魂以來,她還從未有過睡意。
昏沉之時,那兩名曾看顧她屍體的宮女在樹下清掃滿地落花。
「妳為何天天都要爭搶著掃這裡的落花?」
「衛大人說,此處是風水寶地。在這兒啊,會有好運!」
風水寶地呀……
陸夕眠闔上了眼睛,意識慢慢飄遠,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有人在說話,絮絮叨叨的,聽著卻不厭煩。
「我就知道,真相總不會被埋沒的,畢竟殿下最是嘴硬心軟……」
「殿下准許陸將軍配享太廟,小陸將軍也恢復了一身清白,真是太好了!」
「他雖不願管下葬之事,可殿下又說,這裡是難得的風水寶地,」衛懲的聲音輕輕響起,「埋於風水寶地,逝者才能安息。陸姑娘,祝妳好夢啊。」
第二章 重生回到十六歲
「陸姑娘,快醒醒。」有人說:「皇后娘娘請您過去。」
「姑娘,姑娘?」
陸姑娘?是在叫她嗎?可她不是死了嗎?
皇后娘娘?哪兒來的皇后娘娘?宣王終於願意登基了?他娶夫人了是嗎?
陸夕眠被熱醒了,睜開眼後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檀香雕花拔步床上,床前正候著個身穿粉紅宮裙的小宮女。
小宮女見人醒,鬆了口氣,一邊伸手攙扶,一邊慶幸道:「您總算醒了,娘娘還等著呢,奴婢扶您過去吧。」
心裡不禁嘀咕,陸姑娘的酒量實在太差,只抿了一小口就睡這麼久,自己怎麼叫都叫不醒。
陸夕眠正頭疼著,腦子裡像是塞了一團漿糊,她抬手揉了揉腦袋,撐著坐起身,茫然地環顧四周,暗想著這是哪裡?
小宮女見她出了許多汗,前襟領口被汗浸濕深了顏色,薄薄的衣料襯托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她紅了臉,垂眼輕聲道:「陸姑娘,靜熙宮離這裡不遠,奴婢幫您去取套新衣裳換上吧。」
清脆的聲音順利地進入到陸夕眠的兩隻耳朵裡,右耳未有任何雜音,雙耳皆能無阻礙地接收到一切聲響,就像她是鬼魂時那樣清晰。
她怔愣著點了下頭,小宮女匆匆出了門。
人才剛離開沒一會兒,陸夕眠勉強從混亂中醒神,她撐坐在榻上,空氣中突然慢慢多了些焚燒的味道。
她微微蹙眉,偏頭朝半開的窗外望去——天朗氣清,一片寧靜,湛藍的天空中還能看到大朵的團雲。
此情此景很熟悉,她隱約從記憶中找到了些蛛絲馬跡,腦海中驀地捕捉到某些回憶,視線驟然一凝,瞳孔驟縮。
不遠處冒出濃煙滾滾,很快地火團在空中綻放,接著有明黃色倒影映在她驚懼的瞳中。
剎那間,天地共震!
轟地一聲巨響,在她右耳邊炸開,絕望與驚恐頓時將人湮沒,烈烈火焰由一小團到鋪天蓋地,滿眼的熾烈只在一夕間。
陸夕眠縮在榻上無處可逃,她下意識抬起手臂,護住自己的頭。
震耳欲聾的爆炸與滾燙熱烈的火焰無情襲來,右側身子被灼灼熱流包纏,明明沒有火燒來,熱浪卻彷彿就在身側一般,令人灼熱難耐。
同樣的痛苦她曾遭受過一次,眼下又重溫了一回。
木門被炸開,有木渣飛了過來,劃傷了陸夕眠護在頭側的手臂。
她感覺自己的右耳嗡鳴作響,臉頰上還有溫熱流下,耳朵的尖銳疼痛讓她意識又模糊了起來。
陸夕眠終於確定,自己的的確確是又活了,回到了兩年前,她十六歲,右耳剛受傷的時候。
耳朵太疼了,臉頰濕濕的,分不清是汗從額角滑落,還是別的什麼。沒法去思考重生的緣由,她很快便眼前一黑,疼昏了過去。


巨響聲震動了半座宮廷,讓承文宮中正享宴飲之樂的眾人皆是一驚,目瞪口呆朝外看去,各世家貴族與朝中大臣皆坐在几案後,左顧右盼,惶恐不安地私語著。
高坐於上位的年輕帝王亦微微皺眉,沉聲道:「發生何事?」
他對著身側的宮人問話,自有人出去打探,很快人便回來,「御花園東南角那邊有濃煙,似是走水了。」
走水?走水怎會有那麼大的動靜?大地都抖了三抖,好像什麼東西炸了一樣。
順帝薛崎緊擰著眉,「御花園東側的宮殿不少……趙繼泉,皇后今日在作甚?」
候在一旁的大太監回道:「陛下,皇后娘娘請了不少世家的姑娘賞花。」
「在皇后宮裡?」
趙繼泉搖頭,「在年喜宮,老奴已著人去瞧了,想必不多時便會有回信。」
薛崎臉色稍緩,嗯了聲。
他再次握起手中酒盅,朝下頭眾人舉杯,「一些小事,繼續奏樂吧。」
今日是宣王回朝的日子,薛崎為皇弟大擺宴席,接風洗塵,他不想因為一些小事便擾了雅興。
皇后那邊不知又在鬧什麼么蛾子,三天兩頭的沒完沒了,他今日有要緊事,實在脫不開身,不想去管。
這般想著,便轉頭看向身側離他最近的青年,笑著問道:「阿執,今日這歌舞可還喜歡?」
下首的薛執聞聲抬頭,一雙天然帶笑的狐狸眼彎起好看的弧度。
他一身清雅白袍,姿容矜貴,正襟危坐時背脊挺得筆直,一舉一動間,皆規矩得無可挑剔。
那張溫文無害、俊美清逸的玉面上,帶著讓人輕易放下戒心的、斯文又和善的笑容,長長的睫羽覆下來,半遮了瀲灩深情,多了幾分乖巧順從。
「皇兄盛待,臣弟惶恐。」
他一貫是溫和守禮的性子,連聲音都清潤動聽,不緊不慢得叫人聽了心裡無比熨貼。
薛執舉起自己的酒盅,送至唇邊時,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下。薄唇輕抿,清醇美酒滑入腹中,又低垂下眼眸。
動作斯文優雅,就像將規矩與分寸刻在了骨子裡,一舉一動皆踐行。
薛崎最喜歡自己這位皇弟的便是這一點,他笑道:「你此去江南料理案子,一去便是數月,實在辛苦,今日回家,不必拘謹。」
薛執這才猶疑著抬眸,不解道:「臣弟不覺拘謹,臣弟很舒適暢快。」
薛崎又笑了,擺手道:「也罷,你一貫如此。」見弟弟酒意上臉,神色似有倦怠,便不再拉著他說話,轉而關切起旁人來。
宴席上觥籌交錯,很是熱鬧,薛執放下酒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旁人皆以為宣王殿下不勝酒力,極有眼色地不去叨擾他。
有幾個久慕宣王風姿的年輕人湊在一起,小聲讚歎著殿下即便酒醉,也分毫不失體面,斯文得體,溫文爾雅。
可若有人大著膽子湊過去瞧,便能看清他半掩著的黑眸裡,半分醉意也沒有。
一曲未畢,前去探查情況的小太監便回來了,他腳步輕而快,躬著身避著人群走到了趙繼泉身側,低聲耳語。
趙繼泉臉色變了變,快速轉身向皇帝稟明,不過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四周人聽不到內容,皆迷茫地看著。
薛執正襟危坐在几案後,半闔了眼眸,放輕呼吸,任由那邊清晰的低語送入自己耳中。
「金寧宮的小廚房走水,動靜大些是聽說有人私藏了爆竹,廚房的火蔓延過去,不小心點著了,現下火勢已經控制住。」
薛崎深深皺眉,「小廚房?金寧宮不是一直空著,最近住人了?」
「是三公主留了大長公主家的兩位姑娘小住,這幾日就宿在金寧宮裡。」
「姑母家的?人受傷了沒?」
「程姑娘還在宴上,趙姑娘回去取東西,正巧看到了火勢,受到些驚嚇,就是……」趙繼泉說到這,臉色不禁白了兩分。
瞧出他神情不對,薛崎皺眉問:「就是什麼?」
趙繼泉躬身,聲音又低了些,「陸將軍的女兒那時正在金寧宮的偏殿小憩。」
薛崎驀地轉頭,「你說什麼!」
趙繼泉苦著臉,「聽說受傷了。」
偏殿距離小廚房最近,想必受了不小的衝擊。
薛崎臉色難看,戴著青玉扳指的手緊攥酒盅,心底掠過萬千思緒。
鎮南大將軍兩年來守著南境,此時此刻人正在大勝回京的路上,按著前線傳來的消息,再有不足半月便能抵京。
薛崎本有拉攏嘉獎大將軍之意,所以才命皇后留陸夕眠在宮裡多住些日子,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他的女兒卻在宮裡受了傷。
篤地一聲輕響,薛執將手中酒盅輕輕落下。
薛崎沒有聽見,冷著臉道:「你親自去看看,跟皇后說,朕待會——」
「咳,咳咳……」
薛崎話未說完便被一陣壓抑的輕咳聲打斷,握杯的手頓了下,抬眸望向發聲處。
薛執的手抵在唇邊,正隱忍著輕輕地咳。
薛崎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患有舊疾,身子一向不好,眼下他似是艱難地忍耐,卻仍無力抵抗喉間的癢意,不小心咳出聲時,他還面露歉疚,彷彿自己做了十分失禮的事。
薛崎眼底閃過深思,頃刻間有了主意。「阿執。」
薛執緩了兩口氣,抬起頭,目光一片清澈,「臣弟在。」
他瘦弱的身軀如松柏般筆直挺著,白皙的面上帶著薄紅,這讓薛崎有些不忍開口。
今日這場宴請來了京中大半的世家年輕公子,一是為宣王接風洗塵,二則是薛崎還想趁此機會,為他的大女兒擇一良婿。
皇后在他耳邊念叨許久,說孩子大了,該早些定下一門好親事,薛崎捨不得女兒,總是推辭著說再等等,可前幾日大公主已過了十五歲及笄,今日若再沒個結果,晚上皇后怕是又要埋怨不休。
擇婿之事不可再拖,薛崎一時抽不出身,本想著讓趙繼泉代替自己先去問候一番,待宴席結束他再去瞧瞧,事總有個輕重緩急,他雖在意陸家女,可論重要程度,卻也越不過自家女兒,可眼下……
由於皇弟離京太久,倒是叫薛崎一時間沒想起他來,而薛執是自己最信任的人,有些事交給他更讓人放心,若由他出面,也更顯得皇家的重視。
「阿執,近前來。」
「是。」


陸夕眠再次清醒時,榻前正圍著許多人。
「醒了醒了……」
耳邊嗡嗡作響,後面的話聽不清楚。
她緩緩睜開眼睛,入目便是幾張熟悉的臉,那些人的嘴一張一合的,望著她的表情或慶幸或擔憂,自然也有幸災樂禍。
無須開口詢問,便知眼下的情況,右耳處的劇痛鑽心蝕骨,疼痛使人清醒,陸夕眠的思緒在此刻無比清晰。
她果真又回到了十六歲那一年——
泰景三年六月,皇后娘娘邀各家夫人與姑娘們賞花,席間她不勝酒力,向皇后娘娘告罪後,移步到金寧宮偏殿小憩。
醒來時,她十分不幸地遇上了金寧宮小廚房走水,火苗濺到了內含火藥的爆竹上,劇烈的爆炸將她的耳朵震傷了。
至於後宮為何會有爆竹,什麼樣的爆竹可以震傷她的耳朵,小廚房當時又發生了什麼事,或許皇家曾經給過爹爹交代,但陸夕眠對此卻是一無所知。
她當初右耳損傷聽不清聲音,很長一段時間意志消沉,家人害怕勾起她的傷心,個中內情對她隻字不提。
就在陸夕眠迷茫地睜眼,因疼痛而眼底含淚,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右耳時,榻沿上坐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美貌婦人。
對方身穿花紋繁複絢麗的大紅鳳袍,雍容華貴,儀態不凡,陸夕眠認出這是蘇皇后。
蘇皇后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眉目柔和道:「陸姑娘可還好?有哪裡不舒服嗎?」
溫柔似水的話語落在陸夕眠耳裡變得模糊不清,她直勾勾地望著蘇皇后,懵懂的模樣倒叫對方自責不已。
想起方才太醫所說,再看著被紗布緊緊包裹的右耳,蘇皇后臉上的愧色更濃,歎了口氣,親自將陸夕眠扶了起來。
蘇皇后親暱地將她半攬在懷中,手掌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一邊拍一邊傾身向前,貼近她的左耳說話。
「讓妳在宮中遭此劫難,實乃本宮之過,妳心裡委屈本宮知曉,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保重身子。」蘇皇后頓了頓,又鄭重道:「會好的。」
她目光憐惜地從少女臉上掃過,想起方才陸夕眠被宮人背出來時的那一幕——
人昏迷著,面對外側的那半張臉上滿是鮮血,瞧著可怖極了。
好在她當時待在偏殿,且及時被人救了出去,身上沒有多餘的傷,不然若是陸夕眠被燒死在屋裡,自己該如何對皇上和陸將軍交代啊。
蘇皇后又問了太醫院的太醫幾句,陸夕眠低著頭,沒有看清她的口形,待她抬頭往外看時,正好見到對方回答——
「手臂上被木屑劃傷處只需每日早晚塗抹藥膏,約莫三月便可消除傷痕,至於右耳……」太醫頓了頓,飛快地瞥了一眼陸夕眠,心虛地垂下眸子,「恕下官無能為力。」
太醫刻意放輕了聲音,是不想讓陸夕眠聽到,他們以為這樣她就不會知曉,卻不知道她在前世右耳受傷的那兩年,早已學會了讀唇語。
「還好這張漂亮的臉蛋沒事,不然……」
「可再好看,也不會有人家想娶一個聾子吧。」
有幾個年輕姑娘在角落裡竊竊私語,陸夕眠全都「聽」了個正著,說她不會再有好親事的,正是她的好從姊,陸明鳶。
離得遠,蘇皇后沒有聽見,倒是幾個姑娘身旁站著的二公主臉色沉了下去,擰眉輕斥道:「人醒了,咱們都出去吧,圍在這裡成什麼樣子。」
陸明鳶被二公主這冰冷的一眼看得抖了抖,自知理虧,轉身往外走時,心裡暗想陸夕眠的好日子可算到頭了。
二公主的生母陳妃與陸家關係親近,她走到太醫身邊,關切又細緻地問了些護理方法與日常的注意事項。
陸夕眠趁著無人注意,悄悄抬手,想摸一摸耳朵上的紗布,可才剛舉起手,一隻微涼且柔軟的手一下按住了她的手腕。
陸夕眠茫然側頭,這才發現床邊站著個人。
身穿淡藍色襖裙的少女面容清麗,細長的柳眉微微上揚,清冷的眸中罕見地染了一絲薄怒與警告,正是她的閨中密友,謝蘭姝。
謝蘭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一想到她一隻耳朵聽不清,臉色難看了兩分,又閉上嘴。
陸夕眠不知好友心思,只以為她在不滿自己亂摸,委屈巴巴地扁了下嘴,縮回手,把腦袋垂了下去。
她低頭不語,安靜的模樣落在眾人眼中,皆以為她傷心過度,不願開口說話。
二公主嘴裡念叨著「有什麼好看的」,然後便冷著臉把屋裡的人趕走了大半,謝蘭姝也被她拉了出去。
陳妃沒走,走到榻前坐下,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陸夕眠的頭,「孩子,妳受苦了。」
其實相比於上一世,陸夕眠此時此刻的心態堪稱平和,不似上回那般無措又難過。
她已經這麼過了兩年,早已習慣,做鬼魂的一個月讓她又重新能聽清聲音,那都是夢幻和虛假的,眼下只不過是回到了常態而已。
更何況,她算是白撿了一條命誒。
那棵杏花樹果然是難得的風水寶地,宣王真沒騙人。
陸夕眠愣了一下。對了,宣王!
那人前世是最後的勝利者,既然他那麼厲害,而現在這個皇帝兩年後就會死,那她是不是可以提前找到宣王,然後求他庇護陸家?若能成,不管兩年後會發生什麼,陸家的危機都能降低不少。
陸夕眠的心怦怦快跳起來,一股興奮的感覺在體內亂竄。
未嘗不可啊,宣王雖然嘴上說著不管陸家的事,可他後來的所作所為也並不全是冰冷無情的。陸夕眠越想越覺得有戲,垂在榻沿的小手攥成了拳,心裡立刻便做了決定。
她過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全然沒注意到陳妃是何時離開的,屋子裡就只剩蘇皇后和另一人。
「長姊,我會……」
聲音很模糊,但前兩個字陸夕眠聽清了,是個男子的聲音,她驀地抬頭,與那年輕公子四目相對。
她道是誰,原來是老熟人。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陸夕眠磨了磨牙,卻未出聲,因為知道自己得忍。
前世受傷後,就是此人護送她出宮回到陸府,也是他在之後半年中時常來看她,那段時間陸夕眠悶悶不樂,蘇翊曇不論風雨、不管多忙,每日都堅持來探望她。
最開始她實在沒心思見人,後來是娘說,看出來蘇翊曇是個重情義的,勸她給個機會,她才放任其靠近。
再後來,即便是在政見上與蘇相不合的爹爹,也被蘇翊曇的「誠心」所打動,不再與蘇家勢同水火。
爹爹主動軟下了性子,同他最看不慣的那些文官應酬往來,都是為了她和蘇翊曇相處時能少些為難。
誰能料到,蘇翊曇每日的悉心開導、噓寒問暖全是假的,對爹爹的百般討好,向哥哥指天發誓做出的承諾,也全都是假的。
蘇翊曇猝不及防被少女瞪了一眼,有點無措,暗忖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她嗎?
可再仔細看,她又將頭垂了下去,彷彿方才只是自己眼花。
「阿曇,我與你說的聽到了沒有?」蘇皇后瞋了一眼,有些不滿弟弟的分心,她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了眼,又道:「別瞧了,她正難過著。」
蘇翊曇遠遠又盯了少女一眼,神色有些古怪,感覺方才那一眼倒真沒瞧出難過,反而有些怨恨在裡頭。
這念頭才起,蘇翊曇便搖搖頭,自我否決。他與陸夕眠是鄰居,如同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是很喜歡他的,不然為何每次見面都對著他笑呢。
蘇翊曇回過神,「長姊,我在聽,妳叫我送陸姑娘回去。」
蘇皇后點頭,壓低了聲音,意味深長地叮囑,「她受了傷,正需要人陪伴,你好好表現。」
蘇翊曇抿了下唇,猶豫道:「長姊,可父親他——」
「父親做事也要看陛下的意思,」蘇皇后打斷道:「鎮南大將軍是棟梁,駐守南楚這兩年,功勞不可謂不大。雖然父親在政見上與陸家一向不合,但大將軍手中握著軍中的勢力,這是我們需要的。
「他不日即將大勝回京,陛下的意思是能拉攏儘量拉攏,不管從前關係如何,今後要以交好為先。如今陸姑娘在本宮的宴上出了事,本宮難辭其咎,眼下只能靠你多往陸家跑一跑,叫大將軍別太生氣才好……陸家若是能站在我們蘇家這邊,於辭兒可是一大助力。」
兩人交談時聲音壓得極低,保證沒有旁人能聽到,但陸夕眠卻不需要聽,她只要看了看,瞧清楚蘇皇后的口形,心裡便什麼都明瞭了。
她前世受傷以後整個人像是被扔進了地獄一般,所見皆是黑暗,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接受自己「殘疾」的事實,等她再重回人間,首先看到的便是對她不離不棄的蘇翊曇。
先入為主下,自然對蘇翊曇產生了依賴之情,她曾以為蘇翊曇會是自己後半生的依靠,可惜一朝淪為階下囚,家破人亡。
一直到死時,中間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想不明白這人究竟是何時變壞的。
現在一切分明,不是人變壞,而是這本就是一場圈套,一次算計,一個陰謀。
重來一回,她要警惕蘇家人,要替家人報仇,至於蘇翊曇的示好……
陸夕眠撇了撇嘴,讓他哪邊涼快哪邊待著去吧!
只不過一切還要從長計議,她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傻乎乎的,旁人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尤其是蘇家人,更是要格外小心。
她又看了一會便收回視線,手撐在床榻邊想要下去,蘇皇后還想再說點什麼,餘光瞧見她下了榻,立即走了過來。
目光打量著少女蒼白的臉龐,蘇皇后關切問道:「怎麼下來了?時辰還早,再多歇息一會吧。」
蘇皇后怕陸夕眠是要回陳妃宮裡去,畢竟她這趟進宮來,幾日時間都是住在陳妃宮裡的。
陸夕眠耳朵還疼著,她看清楚了蘇皇后的話,可不太想理會,於是裝聾作啞道:「小女子聽不太清,請娘娘恕罪。」
話音才響起,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男子目光變得更憐惜了。
「可憐的孩子,妳放心,此事本宮定會給妳一個交代的。」蘇皇后歎了口氣,又順勢道:「叫阿曇送妳回家吧,阿曇為人可靠,有他在本宮也放心些。」
陸夕眠一個「不」字脫口而出,蘇家姊弟皆驚詫地看向她。
陸家與蘇家是十幾年的鄰居,他們也算是看著陸夕眠長大,知道這小姑娘對著與自己交好的人或是主動向她示好的陌生人時,性子就像一團棉似的柔軟。
她很孩子氣,愛恨分明,且一向不會遮掩自己的情緒,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所以此刻她的拒絕在姊弟倆眼裡尤為突兀,畢竟以前陸夕眠在面對他們時,不是這般態度。
陸夕眠懊惱地咬住唇,在心裡暗道一聲本性難改,閉了下眼睛,索性就隨了心去說話做事。
再睜開時,她沒遮掩自己的抗拒,清澈的眸子直視著蘇皇后,坦言道:「娘娘,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說得坦蕩直白,符合一貫的性子,反倒叫人生不出懷疑,蘇家姊弟對視一眼,都在腦中替她的行為做了解釋——
高高興興來赴宴,卻沒想到飛來橫禍,右耳往後能不能再聽到聲音都不好說,或許這一輩子都擺脫不掉「殘缺」二字,這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好受。
蘇皇后見她好看的眉都皺在一起,又見裹著傷處的那團布被血染得紅透,知她定是疼痛難忍的,因此並未計較她否決自己的提議。
「那妳莫要走太遠,待會本宮派人送妳回家。」這次她的聲音大了許多,且對著她的左耳,陸夕眠沒法再裝作聽不到,於是敷衍地點點頭,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蘇皇后特意叫來貼身伺候的宮女,她一向體貼入微,叮囑宮人莫要湊到陸姑娘面前去惹人厭煩。
既然陸夕眠想靜一靜,便放任她一個人待著,只要人還在她的華春宮裡,便不許人上前叨擾。
蘇皇后看著陸夕眠出了門,便也來到廊下,繼續囑咐弟弟幾句話。
第三章 能保護陸家的人
陸夕眠出去後並未走遠,她知道皇后鐵了心要蘇翊曇送她回去,這是躲不開的。
耳朵疼著,心裡想著一會要單獨面對那個心懷不軌的男子,心口便堵得慌。
站在海棠樹下,陸夕眠望著花已漸漸凋落的枝椏正在出神,有個小太監攏著兩手,踏著碎步快步行至大宮女面前。
「陛下聽說……」
聲音自是聽不清的,陸夕眠偏頭看去,正好見到小太監似是在回大宮女的問話,這次她讀清了小太監的唇語——
「宣王殿下正在金寧宮查探情況,殿下說,若娘娘這邊方便,他等會過來。」
「宣王」二字她瞧得清楚,眼前頓時一亮,那一瞬間連耳朵的疼痛都忘了。
陸夕眠目光灼灼盯在大宮女身上,看著她走到蘇皇后面前如實稟報。
蘇皇后皺了下眉,「宣王怎麼來了?」
「陛下在前朝宴請大臣,走不開,便叫殿下來問問金寧宮走水的事。」
蘇翊曇見蘇皇后臉色難看,心中亦惴惴不安。
「今日不是為他接風洗塵嗎?怎的提前離席了?」蘇翊曇急忙道:「長姊,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所為?妳可知曉內情?」
「事發突然,本宮還未來得及詳查。」蘇皇后擰著眉搖頭,她下意識想尋找陸夕眠的身影,一下便撞進了少女直勾勾的目光裡。
那眼神十分坦蕩,絲毫不避諱什麼,
即便知道陸夕眠聽不到他們的交談,蘇皇后還是壓低了聲音,「去傳話吧,就說本宮這裡有客,暫時脫不開身,勞煩他半個時辰後再來。」
蘇皇后心裡沒底,若是皇上親自來問倒還好糊弄,偏偏是這個宣王。
「不論此事是因何而起,本宮管理後宮不嚴的罪名難逃,只盼著此事莫要牽連太廣才好……」蘇皇后嗟歎道。
陸夕眠假裝在宮中隨意漫步,蘇家姊弟低聲說話,並未注意到她在不知不覺間,人已經晃到了宮殿門口。
陸夕眠一隻腳邁出院子,小心翼翼地回頭望了眼,見無人注意,便拎著裙角,迅速閃身溜了出去。
她在宮裡住了不短的時間,對裡頭的路十分熟悉,從皇后的宮殿走到金寧宮,要經過辦賞花宴的年喜宮,那兒應當還有不少人沒走,自己得避開。
陸夕眠腦海中有一張皇宮各小路的輿圖,那是她前世同好友在宮中玩蒙目相捉時拓印在腦海裡的,但凡是她曾走過的路,都會記在腦子裡,即便過了一世,那些道路的印痕也不曾淡去。
找到宣王以後說什麼呢?陸夕眠沒想那麼多,只打算先見到人再說!
她這一路走得膽戰心驚,心口像是揣著隻小兔子,心臟咚咚咚地撞擊著胸腔,緊張到無以復加。
一隻耳朵剛受了傷,聽力大大有損,她只能靠著眼睛四處搜尋。
皇后很快便會發現她不見,屆時發動宮人尋她,費不了多少功夫就能抓到自己,所以她腿腳得快些!
這般想著,腳下健步如飛,竟是從未跑得這麼快過。
事情發生變故時她是昏迷著的,待她清醒過來,人已經躺在皇后的寢宮了,是以她並未親眼見到走水後的金寧宮殿。
陸夕眠一路跑到宮殿前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到,金寧宮雖說已經有好幾年無人長住,但因距離舉辦後宮私宴的年喜宮很近,所以時常供赴宴之人小憩用。
比如她今日因為不勝酒力,便來金寧宮小睡了會,這裡雖不比一般后妃的宮殿那般富麗堂皇,倒也還算乾淨美觀,可眼下……
陸夕眠駐足,放眼望去,就見金寧宮的小廚房燒成一片廢墟,夷為了平地,破磚爛瓦散落一地,與之相連的兩間房也坍塌大半,再瞧不出房子樣兒。
主殿和西偏殿還好好的,只東側的偏殿——陸夕眠小憩的那間,房子依舊矗立,只是木門木窗皆破損嚴重,窗框也被熏得焦黑。
她呆滯地望著眼前的慘烈,一時間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這是她兩世加在一起,第一回直接面對這場意外,就這樣看著最後一具焦屍被蒙上白布,由幾個小太監抬了出來。
「我還真是福大命大啊……」陸夕眠心臟不住地顫抖,有些失神地喃喃。
傳話的小太監隨在送屍隊後面走了出來,她閃身躲到旁邊的樹後,待人走遠,才拎著裙襬探頭探腦鑽了出來。
金寧宮裡已不剩幾個人,四周一片寂靜,陸夕眠收拾好心情,又往院中張望。
青磚石板路從腳下延伸出去,視線順著小徑遠投,一下便望到了盡頭。
廢墟前,一場大火將青磚路生生攔截,廢墟中碎片狼藉,滿目瘡痍。
身著清貴華服的年輕男子正屈身半跪在地上,他一隻手搭在膝上,一隻手不嫌髒的在那堆黑黢黢的瓦片殘骸裡撥弄翻找,既耐心又專注。
陸夕眠看到那個不算陌生的身影,心裡頓時酸軟,眼眶一下便紅了。
或許是因為前世那些糟糕的一幕幕仍在眼前,她對男子無端生出滔滔不絕的依賴,哪怕只是一個背影。
那是個好人,是於她有恩的人,她終於找到他了!

稍早薛執前腳剛趕到金寧宮,衛懲便領著幾個倖存的宮人來到他面前。
「殿下,」衛懲說:「出事時便是他們幾個在這周圍。」
衛懲身後站著兩個太監和一個宮女,他隨手揪住一小太監的後領,把人拽到近前。
小太監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跤,撲通一聲摔跪在廢墟上,身子抖如篩糠,豆大的冷汗由額頭滑落,「宣、宣王殿——」
「問安就免了。」薛執打斷道:「說說情況。」
他清潤的聲音徐緩溫柔地掃過眾人耳朵,如清風般和暖。
男人抬起頭,含著鼓勵意味的柔和目光落下,在意識到對方的膽怯時,又繼續安撫道:「若與你無關,不治你罪。」
小太監鬆了口氣,不安的心神穩了穩,心道宣王殿下果然如旁人所說那般斯文和善,再開口時便多了幾分誠懇,「奴才是花房的,今日去給靜熙宮送芍藥時,在金寧宮東側的宮門處看到了椿喜,他從金寧宮裡匆忙跑出,鬼鬼祟祟的……」
衛懲問:「椿喜是何人?」
「椿喜是三皇子的近侍,平日寸步不離三皇子的。」小太監嘀咕道:「奴才覺得他奇怪,是因為三皇子住的含靈宮離這裡有一炷香的腳程,他跑這麼遠作甚……」
更可疑的,是他捧著花才走到靜熙宮門口,便聽身後傳來一聲巨響,而發聲地便是金寧宮,怎麼會這麼巧呢?
「殿、殿下,椿喜不會是故意縱火吧?」
薛執垂眸聽著,沒有言語。
衛懲又點了第二個人出來。
第二人是個年紀稍大些的老太監,畢竟是宮裡的老人,見宣王時顯然比小太監鎮定許多。
「老奴是金寧宮的,事發前發現小廚房的宮女隨意丟棄了未熄妥的炭盆在房後,先是訓斥了她幾句,又叫她把炭盆拿回來。誰知……」老太監搖了搖頭。
衛懲聞言皺了下眉,「炭火未熄?這麼說那些炮竹是沾了炭盆裡殘餘的火星,才燒起來的?」
老太監點點頭,又歎道:「那小宮女也死在了大火裡,沒有回來。」
若是他能早些發現這個紕漏,或許這場大火就不會發生。
「那你可知曉這些炮竹是誰的私藏?」
老太監又搖頭,「不知是誰放在那裡的,老奴以前從未見過。」
薛執靜靜聽著,他手裡捏著一截燃後的炮竹,這是小廚房爆炸後殘留在現場的東西。初次清查時,有人發現了這個,判斷是宮人私藏的炮竹不小心沾到未熄的炭盆火星才導致起火。
炭盆是意外,至於炮竹是誰私藏,目前尚無人認領,需再進行調查。
第二人說完,薛執仍低著頭,捏著那截小小的炮竹在手中仔細端詳。
直到第三個小宮女戰戰兢兢道:「起火時,奴婢正要去靜熙宮取衣裳,才走到殿外,就聽到背後一聲巨響。」
衛懲問:「取什麼衣裳?」
小宮女答,「陸姑娘小憩後,汗水弄髒了衣裳,當時皇后娘娘要召見她,所以奴婢就去取一件新的。」
「陸姑娘——鎮南大將軍的女兒?」衛懲皺眉,「她受傷了嗎?」
小宮女眼眶紅了,聲音顫了顫,「是,陸姑娘受傷了,還是、是我把她背出來的……都、都是血,半張臉都紅了……」
衛懲擰著眉,抬手揮了揮示意這三人離開。
「殿下,陸將軍的女兒受傷了,此事恐怕——」
薛執將那一截炮竹握在掌心,挑著眉問道:「你覺得這些炮竹,能造成這麼大的動靜嗎?」
衛懲啞聲。
爆炸發出巨響時薛執正在前朝宴飲,從承文宮到此處少說要走上一刻鐘,當時他們可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股威力,毀了半座宮殿、死了幾個宮人,這可不是幾個炮竹能做到的。
「意外、巧合,的確啊。」薛執隨意抬手,將手裡的東西揚了出去,他拍拍掌心,撐著膝站了起來,但嘴上這般說,面上卻不是全然信了的樣子。
是意外不假,又或許不止如此。
衛懲道:「屬下再派人好好翻翻這裡?」
薛執沉思片刻,擺了擺手,「不必再找了。」
若是往常,衛懲會全心全意聽從任何指令,但今日——
「殿下,大將軍不日便會回朝,此事若不徹查,怕是不好交代。」
薛執含笑的目光徐緩掃過衛懲的臉,可只看著他,並不說話。
衛懲被看得頭皮發麻,「殿下,屬下一時情急,失言了。」
「這麼在意陸家的事?」薛執輕聲問。
他目光平靜,若有似無地在衛懲臉上掃了一圈便淡淡收回,垂下長而密的眼睫,情緒全然遮掩,分毫不露。
衛懲單膝跪地,神情認真道:「您知道的,我很崇拜陸將軍,不希望陸家也被人——」
「好了,」薛執伸手把人扶了起來,笑著打斷道:「本王沒說什麼啊,何必嚇成這樣。」
衛懲哪裡敢讓他親自扶,衣裳袖口沒等被碰到,便趕緊自己站了起來。
抬起頭那一刻,衛懲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影,他眼睛飛快往遠處又瞥了一下,收回目光時,便見宣王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衛懲咳了聲,臉色古怪,壓低聲音道:「殿下,那邊站著的好像是陸姑娘。」
薛執沒有回頭,微揚眉梢,「誰?」
「那位被大火波及,受了傷的陸姑娘。」
一提受傷,薛執不說話了。
衛懲道:「殿下,可要我……」
「把她趕走」四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聽薛執道:「你迴避。」
衛懲愣了,「迴、迴避?」
薛執低下頭,似在專心研究地上那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嘴上催促,「走。」
衛懲:「……哦。」
他猶疑地又瞥了一眼院子門口,撓了撓頭,轉身避開。
衛懲前腳才離開院子,陸夕眠便做好了心理準備,提著裙子飛奔起來,越奔跑越靠近,大腦便越空白。
她眼睛裡只有那個背對著她站在那兒的男人,緊張和激動的情緒擾得她心神不寧,慌亂中她沒看清路,黃色繡花鞋踢到一堆斷裂的碎木板上,人被狠狠絆了一跤。
這裡才剛絆倒過一個小太監,此刻倒楣的變成了她。
「哎——」
薛執最開始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時,並未打算理會,畢竟他也沒料到會有女子這般莽撞,直接往人身上撞。
女孩的呼喊聲出口時,他突覺不妙。未等轉身,背後便被人大力撞了上來。
「唔。」一聲悶哼從男人唇角逸出,俊秀的眉微蹙。
嗚嗚嗚,好痛哦……陸夕眠腳背被卡在木板與木板之間,額頭磕在男人背上,大抵是因為再次禁受衝擊,傷口又破裂,包紮厚實的右耳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感。
尖銳的疼痛迅速衝上頭頂,就像有人在用鐵釘去鑽她的頭皮。
眼眶和鼻子立即湧上一陣嗆人的酸意,淚花頃刻盈滿了雙眸,疼得她瞬間眼前發黑。
可即便滾燙的淚珠抑制不住地滑落臉頰,她仍死咬著下唇,一聲哽咽都沒出。
薛執很快轉身,有力的手掌隔著衣袖抓了下她的手腕,將她穩穩扶起,拉著她站好便鬆開手,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可看清對方樣貌後,不由得怔住。
這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活潑嬌俏、充滿朝氣的顏色,衣裙繁複,花紋精緻,十分的講究。
明明是最愛美的年紀,可此刻衣裳卻染上了斑斑血跡,十分突兀的髒汙破壞了她原本的美麗,看起來狼狽又糟糕。
右手臂的袖子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隱約還能看到胳膊上裹著一層止血布。
小姑娘的右耳包裹著厚實的紗布,血已經將白色布條浸透,看起來紅得嚇人。而她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只紅著眼睛,呆呆地望著自己。
薛執微怔,與她四目相對。
陸夕眠覺得自己重生了一次總該有些長進,首先便是要學會忍耐,不能再像前世那樣沒心沒肺大剌剌的,不該再那般軟弱,必須要更堅強。
於是從睜開眼再次面對大火時起,她就一直在忍——
在皇后宮裡看到仇人時隱忍怒火,看到昔日好友時強忍著傾訴慾,至於躲著眾人偷偷跑出來這件事,更是她兩輩子加在來做過的最有勇氣的事。
原本她覺得自己已經能像爹娘一樣,像那些大人一樣,可以順利地藏住自己的心思不被人看出來,可以遊刃有餘地處理眼前的困境。
可直到此刻,她忍住了滿腹委屈,忍到眼眶通紅,忍了一路,卻在見到上一世對她和她家恩情最大的這個人面前,還是沒能忍住。
面前正在看著她的人是她可以確定能保護陸家的人,他就象徵著安全感,勾起她心裡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委屈又冒了頭。
「嗚……」低低逸出的嗚咽聲聽在人耳中,如有隻小爪子在抓撓著心臟般癢。
少女神情懵懂,目光裡有這個年紀才有的坦蕩與天真,還有些叫人讀不懂的執拗,薛執不知這些「固執」從何而來。
許是疼得厲害,卻又強忍著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哭,所以一直忍著眼淚,忍到了鼻尖眼眶通紅,脆弱又堅強,看起來惹人憐愛。
「妳還好嗎?」他突然溫柔地問。
陸夕眠目光有些呆滯地望著他,沒有注意到他的問話。
年輕男人的眉眼精緻俊秀,眸光明澈柔和,一雙天然帶笑的狐狸眼十分漂亮,原本該帶著幾分攻擊性,卻又因他唇邊掛著淺笑,幾分凌厲便淡化在他周身斯斯文文、溫潤恬淡的氣質裡。
陸夕眠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緊走兩步靠近,抬起左手一下揪住了男人的袖子,帶著哭腔哽咽說:「不能走,我好疼嗚嗚……」
話音響起,薛執輕挑了下眉。這是賴上他了?
目光淡淡落在她的傷處,看到傷口裂開後有血流下,透出了包紮的縫隙,順著臉頰暈染了白膚。
他溫和地笑了笑,緩聲道:「可要替妳宣召太醫?本王去叫人。」
說罷便要抽出袖子,繞過她離去。
原本存著試探這位陸姑娘的打算,但經這一番折騰,此刻也沒了那個心思。
未等他動作,少女手上便用了力氣,玉蔥般的纖纖細指死死揪著他的袖角,用力到指尖毫無血色,像是傾盡了全身之力。
一雙靈動澄澈的小鹿瞳忐忑地望著他,生怕他離開似的,揪著他的衣角還往她的方向拽了拽。
薛執低頭看了眼,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倒是從未有人這般大膽,敢一再的對他失禮。
陸夕眠見他真的不動了,滿是試探和心虛的眸中閃過一絲驚喜,她自以為將竊喜與慶幸藏得很好,可惜在薛執眼中,只需看上一眼,這些心思便一覽無餘。
薛執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女孩,久違的新奇感讓他興致忽起,嘴角又噙著笑意,放緩了嗓音,慢條斯理道:「捨不得本王走?」
若仔細聽,便能發覺這句早已不復方才那般溫柔客氣,甚至有些故意引誘的意味,與方才所表現出來的溫文爾雅大不相同,就像是突然換了個人。
可惜陸夕眠自從見到他以後,思緒便亂糟糟的一團,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男人那雙帶笑又好看的眼睛上,沒發現他的異樣,也沒注意盯著他的唇。
他聲音不大,陸夕眠自然就沒聽清,「什麼?」
她的表情太迷茫,薛執很快意識到自己故意為之的挑逗並未引起她的任何反應。
她聽不到。
這個意識浮現在薛執腦中,他眼睫輕輕顫了下,突然沉默了下來。
沉寂片刻後,他忽然往前邁了半步,兩人的距離頓時拉近。
「聽不到了嗎?」似是在感歎,喃喃細語低到人幾乎聽不到,表情有些遺憾。
陸夕眠瞧清了他的唇語,呆呆地點了下頭,小聲承認,「這邊聽不到了。」
一邊說著,一邊毫不避諱地交代了自己的傷情,側了下臉,手指著右邊的耳朵。「但是用左邊仔細聽還是可以的。」
因她亂動,直往下流的血跡頓了頓,轉了個軌跡後,才繼續往下淌。
眼見著血就要滴落到她的衣領,薛執忽然輕輕笑了聲,唇角彎起,但眼裡沒有絲毫笑意。
「害妳受傷,」他抬手捏住女孩的下頷,拇指輕輕抹去腮邊血跡,嗓音微啞道:「本王負責,如何?」
動作著實輕佻放蕩,略微上揚的語調亦顯輕浮。
男人的拇指上有薄繭,應是練過騎射、拉過弓箭的緣故,他用指腹擦過女孩細嫩的臉頰,替她抹去上頭的一片血跡。
陸夕眠沒被人這麼碰過,渾身不自然地顫慄了下,縮了縮脖子,但卻沒躲開。
她瞪圓了眼睛,傻傻地盯著他的唇,自然看清了他的話。可就因為看清,才難以置信地呆愣在原處,失去了反應的能力。
她慢慢眨了下眼睛,懷疑自己的眼睛也出了問題。
薛執慢慢收斂起調笑的神色,在她失神時,又退回到該有的分寸中。先是後撤半步拉開距離,又從袖中取出一條白色絲帕,低著頭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滿是鮮血的手掌。
他看著自己的手,一邊擦,一邊輕笑著開口,「說笑罷了。」
「我當真了!」幾乎是踩著他的話音,陸夕眠趕忙叫了出來,像是生怕他反悔般。
薛執擦手的動作一頓,微微皺了下眉,但很快又鬆開,他掀起眼瞼,審視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有些鋒利,藏有懷疑和警惕的暗光一閃而過,隨即又被他很好地壓了下去,十分自然地藏進了那雙天生多情的笑眼裡。
還沒等薛執開口,陸夕眠又怯生生卻堅決地朝他伸出手。
袖口處再度傳來下墜的力道,他瞥去一眼,「嗯?」
陸夕眠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窘迫道:「能不能……」
薛執等著她的下文,只見她猶豫片刻,最終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孤注一擲道:「殿下能不能送我出宮?」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
「殿下方才說要負責的,難道這便要說話不算數了嗎?」她咬咬牙,「我當真了!」
薛執低低笑了一聲,他沒有開口答應,只似笑非笑地睨著她,明明笑眼溫和,卻無端叫人有種害怕的感覺。
陸夕眠原本積攢的一腔勇氣,頃刻間盡數泄去。
他看著小姑娘羞窘無措地把腦袋越垂越低,心底的興味越發濃厚,她那雙澄澈的眼睛,叫人很難不生出些惡劣的捉弄心思。
「姑娘貴姓?」
陸夕眠微怔,下意識道:「陸……」
對了,他不認識她。意識到這點後,再看向自己正死死揪著對方袖角的手……她臉又紅了幾分。
被一個不認識的女子強行拉住衣袖,大概不會有什麼好印象吧?陸夕眠挫敗地想,宣王還對她這麼和顏悅色,這人的修養真好。
正要鬆手道歉,身後便傳來幾個人的腳步聲,陸夕眠一激靈,頓時繃緊精神,也不敢回頭確認,就擔心是來找她的。
她的手緊張地微微顫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用力,眼神哀求地看著薛執,「幫……」
他垂眸掃過袖角,嘴角噙著冷淡的笑意,毫不猶豫、乾脆俐落地撤回袖子。
陸夕眠剩下的聲音都硬生生卡在喉嚨裡,心猛地沉了下去,眼裡的光瞬間黯淡。
薛執視若無睹,繞過她往外走去。
沒希望了,她想。正垂頭喪氣,便聽男人的聲音傳來。
他就站在身後左側,離她很近的地方,好像在說給她的左耳聽。
「去宣太醫來。」
好不容易尋到人的華春宮小宮女看了一眼被男人擋在身後的女孩,神色猶豫道:「殿下,皇后娘娘在找陸姑娘,奴婢把人領回去再宣太醫吧?」
薛執溫和地笑了笑,緩聲道:「本王是不該阻妳將人領回,畢竟皇后之命不可違,妳的難處本王知曉,只是聽聞這位姑娘事發時就在現場,目睹了些情況,本王實在在意。陛下要徹查此事,本王必定盡心竭力,方能不負皇恩,這點不得已,相信皇后娘娘可以理解。」
小宮女受寵若驚,她向來都是按照主子吩咐行事,對方不配合時故意刁難都是常事,何時聽過主子們的解釋?這些位於高位的皇親貴戚更是沒有必要多費口舌向她這個小小宮女做說明。
她忙不迭應道:「殿下言重了,自然是案子為重,只是陸姑娘她——」
薛執抬手打斷,笑道:「皇后娘娘那裡本王會親自去解釋,妳回去就說是本王執意把人留下,有些細節要問一問陸姑娘,之後本王再派人送她回府,讓娘娘莫要記掛。」
小宮女聞言鬆了口氣,領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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