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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4601-E134602

《娘子萬靈藥》全2冊

  • 出版日期: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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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600
  • 優惠價:NT$ 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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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明是被送給攝政王解毒的侯府庶女,
可尊貴俊美的王爺竟成了她唯一的解藥……

攝政王:爺的心病只有最愛的娘子這藥能醫!


藍海E134601  《娘子萬靈藥》上
攝政王衛君樾身中劇毒,不知還能苟活多久,
他只想用有限的生命教導幼帝當個好君王,
為大胤朝披甲上陣解決周邊虎視眈眈的外患,
不料朝臣送來的藥人庶女喬茉成了他生命中的意外,
侯府出身卻大字不識,還因遭灌藥啞了嗓子,
看似嬌柔可欺,實則大膽無比,入府沒幾天就想翻牆逃走,
甚至不怕死的挑釁他,待在她身邊永遠不無聊,
他從未討好過女人更從未退讓,如今全為她破了例,
首飾綢緞堆滿屋不說,甚至親自教她習字為她簪髮,
本以為能與她攜手白頭,見她吐血他才得知──
一旦成為替他解毒的藥人,不出一年她將氣血枯竭而死……

藍海E134602  《娘子萬靈藥》下
喬茉以為燒樓假死就能脫離衛君樾的掌控,
哪曉得等她偷偷摸摸到了北方,才發現肚裡揣了他的娃兒,
而且關於他的「事蹟」不斷顛覆她的認知——北方因為有他坐鎮對抗外敵,
才能逐步收復城池, 她的親兄長因為他才能保住性命,
從北狄王庭探聽到消息回來; 她以為當初他故意逼害她的前未婚夫,
拆散兩人,殊不知他早已知曉對方身分不單純,背後勢力也不單純,
他甚至為了救她的命,反過來成為她的藥人,
還在得知她「身死」之後,娶她的牌位當攝政王妃……
然而直到叛軍引燃火藥、他屍骨無存的消息傳回來時,
她才終於明白自己其實愛著他,但是一切都晚了……
尹南枝
工科搞笑女一枚,時間管理大師,陰間打字選手,
思維十分活躍,有時候的靈感來源甚至可以是一棵在微風中搖晃的大樹。
喜歡作白日夢,希望用有趣的文字寫盡不同的神仙愛情,一直相信每一個作者都是偉大的造物主,
想給苦澀的生活創造一點點甜,取悅自己的同時也希望能取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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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破碎的幸福
胤朝,昭靖二年,禹京,秋。
灰色的雲團笨重地遊走在天際,沉沉的墨色彷彿下一刻會墜落下界,濕冷的風刮過樹枝帶起陣陣落葉,不一會地面上就落下了豆大的雨滴。
街頭人群來回奔走,一抹嬌小的灰綠身影躬身穿梭其中,忽然啪的一聲,那身影被撞翻在地。
路人趔趄後退,滿目煩躁,「哎,妳這人怎麼走路不長眼!」
喬茉被撞得頭暈眼花,懷中藥材散了一地,頭髮被大雨打濕貼在臉上很是狼狽。
那路人嗤了聲晦氣,趕忙跑去躲雨。
喬茉手掌蹭破了皮,看著被滿地雨水頃刻沖濕的藥材心疼不已,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來回撿起還能用的藥包,跑到了最近的屋簷下。
「今年當真時節不好,這般大雨已然斷斷續續下了半月,山路泥濘,商路難走啊!」
與此同時,兩名男子也擠進了屋簷下,他們怨聲載道,聽口音並不像禹京中人。
「可不是嗎!自從新帝即位,這徵稅當真是嚴格至極,要是從前……」
「噓——你不要命了?敢當街議論朝廷?」另一男子面色大變,手肘拐了拐外側,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聲音壓低了許多。「看到那邊了嗎?是刑臺!今兒個剛處死了個校尉,據說就是忤逆了上面那位,嘖嘖嘖,那血啊……都快流成河了!」
「我聽說新帝才十幾歲……」
「兄臺不在禹京有所不知,如今真正執政之人是先帝第九子,當朝攝政王……」
大雨模糊了視線,喬茉縮在不遠處的陰影中,雙手抱臂搓著取暖,她本無意聽他們對話,但也分毫不差地入了耳。
「姑娘……」
忽然身後傳來一道滄桑的聲音,喬茉聞聲側眸,只見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嫗佝僂著被大雨淋濕的身體,乾枯的手拿著破了一半的碗抖個不停。
「姑娘行行好……」
掩蓋在面紗下的紅唇抿了起來,喬茉抱緊了懷中的藥包,糾結了會,最終單手取下了耳朵上的吊墜,可不等她遞過去,老嫗便被砰的一聲踹翻在地。
喬茉大駭後退,抬頭正瞧見臉上橫陳著刀疤的男子猥瑣的笑容。
「大人大量,家中小兒數日沒進食了,求大人大量……」
老嫗見到熟悉的陣仗哀求著淚流滿面,刀疤男的跟班又踹了一腳,嫌棄地掂量手頭的碎銀,「嘁,討這麼點銀子,沒用的東西!」
緊接著便是一陣哄笑聲,方才還在那邊談論的兩名男子見狀,顧不得大雨便驚懼地跑了出去。
這廂沒了旁人,刀疤男將目光投到老嫗身後呆滯的喬茉身上,眼底驚豔一閃而過。
此時的喬茉衣衫被雨水浸潤,隱約能看出身姿窈窕,縱然以紗遮面,可那雙眼睛瀲灩成波,像是要滴出水來。
「嘖,小娘子細皮嫩肉的,這身上的裝扮倒不怎麼好啊!」刀疤男邊調笑邊走上前奪過她手中不怎麼值錢的耳墜,身後的人立馬附和著吹起了口哨。
「不如回去做爺的小妾,保准不讓妳這明珠蒙塵哈哈哈!」
喬茉咬緊下唇往後退著,直到後背抵上牆壁才驚覺自己已然無處可走,「你……別過來……」
女子因害怕微微顫抖的聲線如同羽毛撫掃過他的心尖,刀疤男頓感小腹發緊,伸手就要來抓她。
「啊——」
預想的觸碰沒有出現,喬茉驀地睜眼,只見剛剛還趾高氣揚的刀疤男正捂著手腕,臉色蒼白。
「誰?是誰敢打老子?」
「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戚允珩。」
來人眉目冷冽,放下長劍,單手執起兵馬司令牌,只是短短一句話便讓那刀疤男駭然失色。
「你,你……」
「挑釁滋事,調戲良家婦女,帶走!」戚允珩抿唇,收回令牌朝後揮手,緊接著便上來一眾侍衛押下了刀疤男以及跟班。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找事之人被官兵帶離,原地只剩下他們兩人。
戚允珩沒了方才的冷然,他大步上前,在同喬茉兩步的距離站定,上下打量,神色擔憂,「七七。」
喬茉顫動瞳仁,下意識藏住自己受傷的手掌,「允珩哥……」
「沒事了。」戚允珩攥緊了拳,想要上前摟她,卻又礙於禮數,只是解下了身上的大氅披到了她肩上,「今日又是妳一個人出府買藥嗎?」
喬茉垂下腦袋,任由他為自己繫上繫帶,臉頰發熱,點了點頭。
她雖是寧安侯之女,卻因妾室所生,人微言輕,甚至連該有的月錢都被剋扣不少,而姨娘常年臥病在榻,喬茉只能靠賣畫換銀子買藥。
忽然想到戚允珩大抵不喜她拋頭露面,喬茉急急又道:「允珩哥……我也沒想到今日會遇上這般事,只是姨娘的病實在是……」
「七七。」見她這模樣戚允珩只覺心疼,他從懷中掏出錢袋,「這些銀子妳先拿著。」
「允珩哥,我不能要!」喬茉趕忙推過去,卻不想碰到了他的手,兩人如同灼燒般一觸及離,喬茉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你……你俸祿也不高,不必這般予我……」她頓了頓,仰頭朝他展開笑顏,「允珩哥也莫要小瞧七七,七七一幅畫能賣的銀子不少呢!」
戚允珩垂眸直視少女明媚的眉眼,心口柔軟一片,「是,七七最棒了。」邊說著,邊淺笑著撐起傘,「我送妳回去。」
喬茉臉又熱了熱,輕嗯了聲,邁著小步子走到了他的傘下。
她身形嬌小,本是在油紙傘能遮住的範圍,奈何兩人礙於男女之防隔得稍遠,她還是被淋濕了一半衣裳,但此情此景於喬茉而言,除了身邊的戚允珩,旁的都算不上什麼。
「允珩哥。」
「嗯?」
喬茉咬緊下唇,緊張到抱著藥包的手臂更收攏了幾分,「我……前幾日主母房裡的嬤嬤來我們別院……取了我的生辰八字還裁量了身段……」
且不說她們這房微不足道,換季裁辦新衣從未有過自己的分,就單說這取生辰八字,必然是與嫁人有關,她去年就已經及笄了。
戚允珩抓住傘柄的手下意識握緊。
「允珩哥?」許久沒得到回應,喬茉鼓起勇氣喚了聲。
面對女子嬌憨的容顏,戚允珩從怔忪中回神,深吸了口氣,「七七……我如今官職不高,前去提親恐惹侯爺不快……妳再等等我,倘若順利,來年開春便能晉升,屆時一定來娶妳。」
「允珩哥……」喬茉聲音低微,臉紅到耳根,纖長的睫毛撲簌不止,「其實我不在乎的,你不要太辛苦……」
聽到他的承諾,後半路一直到侯府後門喬茉的腦袋都是嗡嗡的。
外頭的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他們道了別,剛想離開,喬茉又折了回來。
「這是我閒來無事鑄的鐵墜……你且收下。」
一枚鐫刻茉莉花的吊墜被快速塞到了戚允珩掌心,他再抬眸人已經小跑著入了雨中,淺綠色的身影逐漸模糊在他的視野中,戚允珩收斂了笑意,他摩挲著吊墜的花紋,父親的警告響在耳畔——
「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生得這麼美,是福是禍,我勸你好生掂量!」
他吐了口濁氣,緩緩閉上眼。
另一邊,喬茉疾步從破敗的後門縫鑽了進去,後背緊貼著門板,瘋狂跳動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中蹦出來。其實她更想寫他的名字,奈何自幼無人教導,自己並不識字,好在畫功尚可。
想到這裡,喬茉慢慢鬆開揪住胸口的手,手掌心用小爐煉鐵時留下的水泡因剛剛摔倒磨得滿是血痕,可她心中卻滿是甜蜜。
與此同時,另一枚同樣鐫刻茉莉的吊墜從她脖頸上露了出來,這是兩朵並蒂茉莉。
所有的煩惱在見了戚允珩一面後煙消雲散,縱然大雨依舊,接下來的幾日喬茉心情都十分晴朗。
此處為寧安侯府最偏的一處小院,也是寧安侯第八房小妾孟姨娘孟槿的住所,她們母女倆被遺忘在邊緣,沒什麼下人倒也清靜。
這一日,喬茉一如既往地在破敗的小院裡生火為姨娘熬藥,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她聽著外面雨聲,心中幻想著日後和戚允珩琴瑟和鳴的模樣,晨起朝露,她為他更衣烹茶,然後生兒育……
「不准想了!」喬茉一把捂住通紅的臉,可唇角的笑意怎麼都抑制不住。
喬七七啊喬七七,還沒出閣呢就想著為人這般那般,簡直……不知羞!
砰!突然一聲巨響從外傳來,緊接著便是一陣熙熙攘攘的爭吵,喬茉嚇得一顫,腦中旖旎頓散,顧不著爐子裡還熬著的湯藥,她趕忙起身朝外走。
「妾身求您不要這樣對七七……」
小院中,孟槿滿臉淚痕,通身上下就著了件單薄的中衣,頭髮散亂地跪地拉扯寧安侯喬天朗的衣襬。
「姨娘!」
喬茉大驚,剛想跑去卻在下一瞬被兩個嬤嬤架起了胳膊,一隻染了大紅蔻丹的手指撚起了她的下顎。
寧安侯夫人俯視她絕美的臉,眼底閃過壓不住的陰戾,和她那狐媚子娘如出一轍。
「侯爺,七姑娘這容貌實屬上乘,要妾身看,殿下若是見了定移不開眼!」
跟過來看熱鬧的喬瑜聽到自家母親這般誇耀喬茉,臉立馬皺了起來,「娘……」
寧安侯夫人橫了她一眼,繼而又揚起笑顏,「侯爺,您覺得呢?」
「侯爺!」孟槿瞳孔放大,「侯爺,侯爺……即便是做妾也要挑選良辰,再者七七如何攀得上殿下那般高貴的人物啊——」
寧安侯夫人聞言臉上笑開了花,趕忙招呼婆子,「還不快帶七姑娘下去梳妝打扮。」
「放開我!」喬茉被死死掣肘,眼眶發紅。
做妾,殿下。這幾個詞連在一起,饒是她再不明白,也知曉了自己之後處境為何。
「七七!」
攝政王衛君樾是什麼人?手段狠辣,身患惡疾,傳聞發起病來能食人肉飲人血,上月張家送去的女兒甚至沒能入得了府便身首異處。
孟槿目眥盡裂,爬著上前手掌磨破帶出長長的血跡,她不斷地磕著頭,「侯爺、夫人,求求你們不要……」
「妳們別碰我唔——」
兩腮被粗暴捏起,嘴巴被迫捏到最大,湯藥灼燒過喉管入腹,喬茉雙眼猛地瞪大開始瘋狂掙扎。
「不知好歹的蠢婦!」喬天朗不耐地踹開孟槿,視線轉向喬茉,吐出的字眼冰冷窒息,「能為喬家侍奉王爺是妳的福氣。」


烏雲漫天,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嘩嘩而下,將整個禹京籠罩在陰影之中。與此同時,一頂轎子在狂風驟雨飄搖裡晃蕩不止,從寧安侯府到攝政王府,車簾幾欲翻飛。
王府的側門被打開,那小小轎子顫顫巍巍地被抬了進去。
「快些快些,莫要誤了吉時。」
秋嬤嬤滿目焦急,一手撐著傘,另一手不斷催促,往室內望去的眼神中還帶著懼怕。
轎子搖搖晃晃,在這催促聲中更顯戰慄,內裡的女子一襲粉緞嫁袍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姿,那雙瀲灩明眸飽含春水,小巧的貝齒緊咬下唇,白皙的面龐此刻卻染上了不正常的紅霞。
喬茉渾渾噩噩,吐出的氣息無比灼熱,額間冷汗淋漓,像是從沸水中撈出來一般。
「不……」喉嚨嘶啞的嗓音彷彿被烈火灼燒,喬茉眼眶通紅,拚命扭動四肢,可那手腕腳踝束縛的繩索卻讓她的一切掙扎皆為徒勞。
半掩的車簾被驀地掀開,兩個婆子快速地扯動她四肢的繩索,將她架起往外拖。
「可萬萬不要傷了她的臉!」秋嬤嬤瞪大眼指揮著,喬茉頭上的珠釵被扭拽地劈啪作響。
「別碰……我……」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擠出來幾個字,可換來的卻是更加大力的拉扯。
幾個婆子一前一後固定住她的身體朝內走,外面大雨依舊,饒是幾把紙傘遮著也讓她的衣襬浸濕了水。
砰!喬茉被她們扔到鋪著紅錦被的床榻上,劇痛剎那間從脊梁傳入頭頂。她本就因被下藥的緣故四肢無力,經這一摔竟是坐都坐不起來了。
丫鬟婆子擺弄著渾身綿軟彷彿玩偶的喬茉,為她重新添了妝,一身粉色嫁衣被梳理整齊。
喬茉斜倚著床柱,思緒紊亂,身體中翻湧的熱浪快要將她吞噬。她雙手撐著床沿,緊咬貝齒大口喘息,控制不住地去扯自己的衣襟。
秋嬤嬤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喬茉的手腕,「動作快點!」
婢女們低垂著頭如履薄冰,朝四周握住床柱,緊接著喬茉便感覺身體一陣騰空。
「七姑娘,老身勸您安順些,乖乖承恩,倘若惹惱了攝政王殿下,讓寧安侯府因此受到牽連,姑娘您的姨娘可就不好說了。」
秋嬤嬤跟在後面睥視著想要反抗的喬茉,眼神輕蔑。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揪緊錦被的喬茉渾身一愣,呼吸亂了又亂,她張合著顫抖的紅唇,卻發不出半絲聲音。
懸掛著紅色床幔的軟榻被搖搖晃晃地抬到了前殿,婢女們戰戰兢兢,踩著碎步放下床柱往外移,就連方才趾高氣揚的秋嬤嬤此時此刻也不敢抬眸半分。
吱呀一聲大門被闔上,未燃蠟燭的殿中漆黑幽森,冷風從窗戶縫隙中鑽入,帶起紗幔擺動,詭異駭人。
轟隆——
驚雷在天際炸裂,剎那間白光透過窗戶,將地面的新鮮血跡和躺倒在血泊中的屍體照得分明,身處大殿中心的喬茉驀地瑟縮,驚駭的尖叫啞在了喉間。
她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後背泛起的森寒和體內湧動的燥熱瘋狂交織,一面冰冷一面炙熱,她快要無法呼吸。
「殿下,寧安侯府送人來了。」常煊單膝跪地,對於身邊的屍體與血跡習以為常。
而正是這一聲讓喬茉驀地發現身旁竟還有旁人。
「哦?」
低沉的男聲自高臺上傳來,他指腹輕輕摩挲過滴血的匕首,拉長的尾音纏雜不清。
常煊垂頭命人拖走了屍體,悄無聲息地告退,大門開合,殿內再無他人,外界的大雨聲像是被隔絕,室內蔓延起詭異的沉寂。
或許是怕的,也或許是藥物的作用,喬茉惶恐不安,緊攥地十指泛白,體內的熱浪越演越烈,瀕臨崩潰的她將自己縮成一團,大口喘著粗氣。
「寧安侯。」忽然那人又開了口,細細品味這三個字,黑暗中他好像是笑了。
衛君樾緩慢起身,一步一步踏下臺階,忽明忽暗的光影流轉在流暢鋒利的下顎。
「想活著嗎?」
男人嗓音沙啞,落入耳中像是來自地獄的魑魅,陷入極端恐懼的喬茉發怵不止,哆哆嗦嗦地點了頭。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衛君樾唇邊瘋狂的笑意更甚,他向前微微傾身,凜冽如冰的氣壓籠罩而下,他打量過小姑娘眼底的無邊驚懼,晦暗的眼底情緒不明。
轟隆隆——
下顎被男人捏起,與此同時,比方才還要劇烈的驚雷迸裂天際,炸裂的白光映照出男人此刻病態猩紅的眼眸,以及他唇角詭譎嗜血的弧度。
只此一眼,喬茉倏然看清了他的神情,她渙散的瞳孔放大,恐懼導致胸腔跳動如雷轟鳴,她想尖叫,想吶喊,想逃離,想瘋狂掙扎!
衛君樾舌尖抵上後槽牙,笑得嗜血,「那麼,取悅本王。」
取悅?
男人掌心冰冷的觸感從下顎到脖頸,他指尖的涼意在此烈火焚燒之際就像是乾涸沙漠中的一汪清泉,喬茉混沌的思緒有了片刻清明,她呼吸一滯,即便是再不明白,也猜到了此時此刻自己的處境。
不可以,不可以……她還要和允珩哥……她不能就這樣……
思及此,她不斷後縮,猛地搖頭,忽然肩頭一痛,被犬齒刺穿的肌膚冒出殷紅的痕跡。
「求你……」喉嚨的撕裂感蝕骨鑽心,可她的哀求卻換不來半分憐憫。
「呵。」
男人的沙啞低哼從那瘦小的脊梁蔓延往上,喬茉整個人被無法掙脫的力度桎梏,她被迫仰頭,無力地囁嚅唇瓣,驚懼的淚順著眼尾滑下又猛地弓起腰背。
在某一瞬的疼痛中,她驟然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內殿中隱約的痛泣即便是暴雨雷鳴也依舊無法掩蓋,殿外巡視與守門的下人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看著常煊拖出來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他們臉色煞白,大氣不敢出。
當朝攝政王衛君樾,自幼身患惡疾,無數名醫皆無從醫治,每每發病之際理智全無。更有傳聞有人親眼所見,在某年某日,攝政王殿下雙目赤紅,滿手鮮血生剝了人皮。
且他從不近女色,據說之前被大臣送入王府的歌姬皆死無全屍,如今這喬七姑娘被這般送到發病的攝政王殿下面前……
「啊……」跟來的銀翹年紀最小,見這場面雙腿不斷打顫,跪倒在地面,不停發抖。
秋嬤嬤大駭,趕忙看了眼緊閉的殿門,發覺無人遷怒後快步上前揪住那婢女的頭髮連拖帶拽到了遠處,狠狠地搧了幾巴掌。
秋嬤嬤身形壯碩力氣也大,幾下便讓銀翹臉腫了起來,剩下的一群婢女互相對視一眼,頭埋得越發低了。
這場大雨直到寅時才逐漸平息,烏雲漸散,拂曉的天際泛起魚肚白,一片狼藉的室內鑽入了縷熹微晨光,勾勒出大殿中央男人緩緩直起的挺拔腰背。
光暈掠過他的脊梁,斑駁的劃痕細碎地橫佈其中,他微動手臂,指腹擦拭過唇邊被咬破的血跡,帶起背後肌肉起伏。
「殿下。」常煊隔著門板低喚,得到准許方伸手推開了大門。
男人邁動修長的雙腿下了床榻,大殿中央的紅色床幔隨著他的動作輕晃,室內的空氣中似乎還浮動著昨夜的迷亂與荒唐。
衛君樾攏好衣袍,眼瞼抬起,深邃如夜的黑眸此時此刻已然褪去了猩紅,眼角眉梢是饜足的慵懶。
常煊愣了愣,似是沒想到這次殿下的病這麼快便壓了下去,要知道以往沒個三五日是恢復不了的。又見他側頸的紅痕,常煊移開了眼,「卯時已到,殿下該準備早朝了。」
「替本王更衣。」
「是。」
話落,專門侍奉的內侍手捧黑金蟒袍垂頭而入。
「今日寧安侯世子隨軍還朝,昨夜屬下得到消息,太后已經遣人去禹京十里外迎接,殿下,可要屬下等——」
「讓她去。」
衛君樾扯動唇角,似笑非笑,「莫讓旁人道本王不近人情。」
常煊垂目,「是。」頓了頓,他欲言又止,「那這喬七姑娘……」
以殿下的性子,這女人昨夜進王府之時便該沒了性命,卻不知是何種原因留到了今日,還真近了殿下的身。只是後半夜都沒再聽到什麼女子的聲音,也不曉人是否還活著。
可,總歸是寧安侯府以「為殿下治病」之名送來的。
衛君樾朝後瞥了眼,恰逢那紅帳被風吹起一角,露出了內裡女子凌亂的髮尾。不知想到什麼,他斂下狹長的桃花眼,嗤了聲,「姑且如他們所願。」
常煊微怔,不待他思忖明白,人已經踏過門檻離去。
待到攝政王府的人走了完全,秋嬤嬤才敢帶人踏進大殿,空曠的殿中央只有一架紅鸞帳在浮動的光影下輕輕飄動。
她們慢步上前撩開床幔,入目所見的場景令那些未經人事的婢女們皆倒吸了口涼氣。
喬茉本就生得極美,明眸皓齒,冰肌玉骨,即便是平素在侯府被夫人剋扣慣了,衣著樸陋也難掩其姿色。
可現在渾身上下滿是痕跡,粉緞嫁衣碎裂成塊,勉強遮了胸口,就像朵摧殘破敗的花朵,不難猜出不久前是何等縱慾。
「……嬤嬤,七姑娘她……還活著嗎?」
她斜側著頭呼吸微弱,眼尾的淚痕早已乾涸,鐫刻茉莉的吊墜可憐地貼緊脖頸,唇邊還沾著血跡,也不知道是誰的。如此情景,簡直同傳聞的生剝人皮一樣駭人。
秋嬤嬤倒是鎮定許多,上前探了鼻息,鬆了口氣,「命大著呢!」
她眼睛一瞪,方才問話的婢女便再也不敢出聲。
不過是個賤妾的女兒,能被喬家送來做攝政王的藥人,就算昨夜死了也是高攀。

喬茉發起了高熱,渾身滾燙,雙目緊閉,呼吸時而平緩時而急促。
「銀環姊姊,七姑娘神志不清的,可怎麼是好?」銀翹焦急地來回更換著她額頭浸了冷水的帕子,可伸手摸去卻是越來越燙。
「喊什麼喊?」銀環瞧著銀翹這不爭氣的模樣朝天翻了個白眼,轉頭面對秋嬤嬤時又立馬換了臉色。「嬤嬤,這七姑娘好不容易活過了昨夜,倘若今日折在這兒,夫人的用心良苦豈不是……」
「說什麼喪氣話!」
被秋嬤嬤噎了句,銀環訕訕收回笑意,回頭又瞪了眼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銀翹。
「你,就是你,給我站住!」秋嬤嬤高聲呵斥住路過的小廝,「我們姑娘發了高熱,還不趕緊請大夫來?再有,這院子是人住的嗎,如此破敗要是損了姑娘身子,還怎麼伺候得了殿下?」
攝政王府就這樣將她們草草打發到這處偏僻別院,連句話也沒留下,簡直豈有此理!
她如在喬府斥責下人般趾高氣揚地來回踱步,一副理所當然地訓斥叨念,卻沒有得到半分回應,「說你呢!愣著做什麼?」
小廝低垂著頭,面對她的急怒語調平緩,「王府事宜奴才做不了主,需等殿下下令,嬤嬤稍安勿躁。」
「你——」
若真能等得到衛君樾的回應,她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了。
小廝體面告退,看似禮數周全,可舉手投足皆是沒有將她們放在眼裡,常年跟在寧安侯夫人身邊備受吹捧的秋嬤嬤如何受得了這樣的待遇?
她還欲上前,卻被銀翹顫抖著手扯住,「嬤嬤……現下莫要得罪了王府的人,七姑娘假如真有個三長兩短可就糟啊——」
啪的一聲,銀翹被搧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沒眼力的東西!」秋嬤嬤正在氣頭上,這一巴掌下去倒是卸了不少氣,她將目光投到床榻間氣若游絲的女子身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確實,喬茉既然能在昨夜活下來,就不能在今日有事。
秋嬤嬤大步上前,粗暴地扯開了她的衣領,「去打桶冰水來!」
第二章 搶先送女兒
皇宮。
明政殿外,諸臣排列等待,見寧安侯喬天朗前來,便有人上前諂媚,「侯爺昨夜嫁女,恭喜恭喜……」
喬天朗剛逾不惑之年,卻因常年享樂而身形微胖,他身著盤繡白澤的緋色綾羅公服,雙手背後,不可置否。
先帝於宣武十八年崩逝,彼時太子衛君霖年僅十歲,衛君樾以攝政王之名把持朝政,改國號昭靖。他手段鐵血狠辣,上位之初便獨攬大權,弒殺重臣,無所顧忌,凡逆他者均死無葬身之地。
胤朝上下烏雲密佈,世家權貴如履薄冰,可正所謂福禍相依,縱然衛君樾暴戾可怖,但倘若能同他攀上關係,便是在這禹京一條極大的生路。
從古至今,最好的拉攏方式莫過於結親,就算暫時無法攀得攝政王妃之位,任一妾室通房便已足矣。諸家伺機而動,卻不料這寧安侯府竟然趁衛君樾舊疾復發時,以如此直白的方式將人塞入攝政王府。
要知道即便是納妾,也該有遞送文書,挑選良辰等規矩,喬天朗此行簡直稱得上荒誕。
可就是如此荒誕,且眾人都等著瞧笑話之事,成了。
這喬七姑娘非但沒有當場斃命,反而受了殿下的寵幸。
沒有得到回應,方才詢問的官員自討了個沒趣,笑意僵在臉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明眼人都能瞧見喬天朗眉眼中的不屑。
好事者圍觀而來,那官員臉面掛不住,又硬著頭皮問了句,「聽聞侯爺府中姑娘個個生得美如天仙,只是四姑娘五姑娘似乎都還待字閨中,怎得偏生是七姑娘送去了王府?」
「小女能得殿下垂愛自是她的造化,本侯爺不過是成人之美罷了。」邊說著,喬天朗睨了眼那人,頭頂的烏紗帽因此話而微微顫動。
喬瑜與喬珍皆是嫡出之女,自然是要許給穩妥的高門貴子以鞏固喬家地位,此番不過是送去攝政王府賭個人情,若能入攝政王的眼便是賺到。即便入不了他的眼,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他們也可以喬茉鬼迷心竅勾引殿下不成而摘得乾乾淨淨。
總之,賤妾之女去做這樣的事百利而無一害,只不過倒沒想到喬茉真能活著過上一夜。
周圍的官員世爵個個人精似的,如何不懂這其中關竅?
若能得攝政王青睞,即便是無祖宗規制的行徑又有何妨?他們只怨自己優柔寡斷,未曾孤注一擲,倒讓寧安侯輕易得了便宜。
饒是有百般憤恨,當下諸人卻也只能表面恭賀——
「這情之一字最是無從言說,誰能料到殿下那般致力政務之人會瞧上喬家庶女呢哈哈哈……」
「殿下如今正值血氣方剛又尚無妻妾,身邊是該有些體己人,僅喬七姑娘一人……這身嬌體弱的,恐是伺候不周全……」
這便是想要拉攏的意思了,畢竟喬家送了人去,日後旁的世家想要效仿,和喬家弄好關係總歸無錯。
沉默許久的建安侯方昊卻在此時冷笑了一聲,「喬侯爺雷厲風行的速度,方某人可真是歎為觀止,只是不知幽於深宮的太后可知此事?」
喬太后乃先帝皇后,卻並非新帝生母,新帝尊其為太后,可終究也只是稱為太后。
喬天朗臉色驟變,又在下一瞬恢復鎮定,「方侯爺有空在意此事,還不如想想半月前的晉豐之戰如何輸的,這許是要給陛下一個答覆吧?」
方昊氣極,「你!」
「陛下到——」
「攝政王殿下到——」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太監尖銳的傳喚自高臺上傳來,聽到「攝政王」三個字眾人臉色驟變,轉身撩起公袍齊齊叩拜。
「臣等參見陛下、攝政王殿下。」
剛剛過十一歲的衛君霖一身明黃龍袍,頭頂高大的冕旒輕輕晃動,與他較為矮小的身子並不相符,他看了眼身側的衛君樾,眼神中帶有敬畏。
衛君樾端坐龍椅右側,鎏金黑袍上金絲勾勒的巨蟒圖騰泛著淡淡的光暈。他嘴角噙著沒有溫度的笑,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椅柄,抬眼對上衛君霖的視線,未語。
方才大臣們的話,他顯然是聽到了。
衛君霖抿唇,隨即揮了揮手臂,「眾愛卿免禮。」
諸臣惶恐,直到高臺上少年稚嫩的聲線響起,他們才顫顫巍巍地直起了身。
衛君樾淡漠地掃視諸人,即便是緘默無言,可那層無形的壓力卻籠罩在每一個人身上。
歷朝歷代,雖也有過設立攝政王的先例,可從未有哪一任如衛君樾這般直接凌駕於高臺之上。可就是這樣虛妄之事,無一人敢出聲質疑。
「半月前我朝北寧軍晉豐失守,損晉豐以北二十餘里,幸得寧安侯世子帶兵及時援救這才止損,陛下,寧安侯世子還未抵京,臣斗膽為寧安侯世子請求封賞!」
左相手持象牙笏撩開衣袍跪地。
聞言,衛君霖搭在椅柄的手掌收緊,他挺直腰背,下意識望向衛君樾,可他卻好整以暇地支著頭,顯然是不準備開口的意思。
衛君霖收回視線,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如今朝堂皇權、左相與喬家三局鼎立,雖然自喬太后被軟禁後喬家一落千丈,可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左相光明正大地拉攏,皇兄怎麼……
喬天朗沒想到左相會這般幫他們邀功,如此明顯的施壓讓他背後覆了層冷汗,他顫巍巍地抬頭,剛好對上衛君樾玩味的目光。
「臣……臣惶恐!」喬天朗撲通一聲跪下,拿著象牙笏的雙手抖個不停。
倘若是一年前的喬家或許還能博一把,可那事之後……
喬天朗比誰都明白,如今喬家要想活只有依靠攝政王,倘若因此讓殿下誤解,昨日喬茉就是白送去了。
「喬家為國征戰乃職責所在,小兒不才,擔不起這封賞!」
左相低垂的眼底閃過陰戾,簡直愚蠢至極。
「寧安侯過謙,如今我胤朝外敵壓境又缺乏武將,正是需要如世子一樣驍勇之人,陛下,臣以為,如今該大肆獎賞有軍功的將領,如此便可策勵更多勇武之人為大胤效力!」
「臣附議。」
「臣附議。」
下方烏泱泱地跪了一片,衛君霖咬緊了後槽牙,「朕……」
「左相言之有理。」
場面焦灼之際,身側人終於開了口,衛君霖緊繃的頭皮驟然鬆懈,轉過頭只見他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
「寧安侯世子軍功在身,倘若未得封賞,著實寒了邊關諸將士的心。」衛君樾狹長的眼尾輕挑,雖語調慵懶卻毋庸置疑,「陛下你覺得呢?」
「諸卿所言甚是。」衛君霖與他對視,鬆了口氣,「傳朕旨意,寧安侯世子抵禦外敵功不可沒,特封明威將軍,賜白銀萬兩——」
「謝陛下隆恩!」
「謝陛下隆恩!」

日隅過半,早朝事畢,待到皇帝離座諸位大臣才逐漸退離。
衛君霖身上明黃的朝服沒來得及換,等在後殿卻依舊沒見上衛君樾一面。
「陛下請回吧。」
「皇兄今日也不來嗎?」衛君霖攏在袖中的手掌攥成拳,小臉皺緊。
他雖年幼,並非什麼都不懂,昨夜的事他知道了,卻無法幫助皇兄,今天朝堂上還……
一定是又讓他失望了。
「陛下該去聽大學士講學了。」王公公提醒道:「殿下說過幾日會親自查核。」
聽言衛君霖眼前一亮,鬆開了拳頭,「回宮。」

昨夜以送藥之名將喬茉送到攝政王府,喬天朗內心本有忐忑,可今日朝上衛君樾竟然向著喬家,看來她被送去得十分有成效,思及此,那顆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喬天朗被小廝扶著欲登馬車,忽然視線瞥見了攝政王的車,頭腦一熱立馬退了下來。
「殿下。」他趕忙上前彎腰作揖。
馬車停頓,人卻沒有下來。
喬天朗繼續道:「下官替小兒謝殿下執言。」
「侯爺該謝左相。」隔了層車簾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殿下說笑……」
內裡之人分明小他一輩,可喬天朗額角卻冒出了冷汗。他忽然想到喬茉,急言,「先前殿下舊疾復發,下官聽聞心中急切,便想供藥以緩殿下之急,卻不知這藥需以人為鼎,這才自作主張將小女送入王府……不知殿下舊疾可有緩解?」
以人為鼎?衛君樾輕點的指尖頓住。
在外戰戰兢兢的喬天朗看不見他的神情,惶惶不安,「小女名喚喬茉,家中排七,年十六,殿下如有需要可盡情宣召小女,小女定無怨言!」
沉默良久,就在喬天朗再次擦拭額角汗珠時,男人修長的食指挑起車簾,衛君樾慵懶地斜倚車壁,單手支著頭,輕挑眉尾,「侯爺有心。」


攝政王府。
喬茉渾渾噩噩著作了個很長的夢,她夢見戚允珩一襲大紅喜袍高高立於馬背,自己則頂著大紅蓋頭,被丫鬟婆子攙扶著一步一步從院中向他走去。
十里紅妝繞了禹京一圈,他踢了轎門,柔若無骨的手腕被穩穩牽住,邁過門檻與火盆,在雙親的注視下拜了天地。
眾人喧鬧祝賀著將他們送入洞房,他去了前院會宴賓客,龍鳳燭在房內竄動,又在牆上留下縷縷曖昧的光暈。
她心中緊張又忐忑,期待著今夜良宵,亦對即將發生的事羞怯不已,不久後她聽到門板被打開,男子的腳步聲逐漸離近。
泛光的玉如意挑起蓋頭邊緣,她紅著臉抬頭,可見到的卻不是戚允珩溫潤的臉,她對上了一雙猩紅的眼眸,身後大紅喜氣的牆壁在頃刻間碎裂,那人驀地伸出大手攫住了她。
被擺弄,被撕碎,她瘋狂掙扎,血腥與赤紅沾染了她的眼睫,喬茉感覺自己身處在阿鼻地獄,渾身上下冷熱交織,周遭充斥著魑魅魍魎。
她想要嘶喊和尖叫,卻被窒息在喉中,視線逐漸朦朧,她在深水中沒頂,絕望地勾起指尖,逐漸下沉。
允珩哥……戚允珩……
耳畔呼喊不斷,她在夢中沉底。

「七姑娘,七姑娘您醒醒啊……」
雙眼猛地睜開,喬茉空洞著眼眸大口喘氣,沒有關嚴的窗戶透來的冷風讓她打了個寒顫。
銀翹正拿著浸泡冷水的濕帕為她擦拭四肢,見狀眼前一亮,「七姑娘您醒了!」
喬茉的瞳仁呆滯地移動,緩慢掃視過眼前人陌生的臉,以及這間比侯府偏院好上數倍的房屋,記憶逐漸回籠。
一如往常的昨日,她與姨娘相依為命的偏院闖入了好多好多人,侯爺夫人幸災樂禍的臉和爹爹冰冷的眼睛在喬茉眼前錯亂交織,苦澀的湯藥順著喉管入腹,男人不可撼動的鐵臂如同枷鎖將她囚住,她一次次被按下腰身……
「嘔……」喬茉臉色慘白,驀地彎腰,手掌撐著床沿乾嘔不止,身下的不適因這番動靜牽扯更甚,額角冷汗淋漓。
忽然,喬茉瞳孔驟然放大。
「七姑娘您怎麼了?」銀翹焦急不已,看看喬茉又瞧瞧門外,秋嬤嬤和銀環等人聽著這呼喊立馬跑了進來。
喬茉眼中周遭所有的動靜全然虛化,她雙手覆上自己的脖子,嘴唇大大張合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呃……」手掌收緊到滿臉通紅,濃烈的窒息感沖頂,她依舊瘋狂揉捏著脖頸。
趕來的秋嬤嬤大駭,大跨一步,伸手去拽她的手腕,「還不來幫忙!」
被嚇呆的銀環銀翹聽言慌亂地上前,一左一右掰扯著喬茉的手。
砰!到底拗不過三人的拉扯,喬茉一個失力猛地向後仰倒,頭撞上了床沿,殷紅的血跡順著額角蜿蜒流下。
「妳若自戕明日孟姨娘便要去地府找妳!」
喬茉腦袋被撞得昏昏沉沉,聽到孟姨娘三字時眼睫閃了閃,忽然,她紅唇動了動。
離她最近的銀翹湊上前,「姑娘您在說什麼?」
喬茉只是呆滯地扯著唇瓣,彷彿被抽去了生機,銀翹終於發現了不對。
「嬤嬤……」銀翹僵硬地轉過身,「七姑娘她……好像不能說話了。」
聞言秋嬤嬤眼睛一瞇,上前打量後直起腰。
看來是昨日夫人的藥下猛了,不過不礙事。
「啞了好,免得胡言亂語惹惱了殿下。」
喬茉低垂著頭,眼底紅成一片,聽著秋嬤嬤的冷嘲熱諷撐住床榻的手指繃緊到鼓起青筋。
她……被自己的父親當作玩物送到了攝政王府。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一隊小廝由外魚貫而入,為首之人穿著與旁人不同,應該是王府管家。
秋嬤嬤見狀登時收斂了方才的趾高氣揚,換了張笑臉迎了上去,「大人,可是殿下傳召?」
蘇管家停步未言,朝後招了招手,緊接著小廝便彎腰捧上藥碗。
「喬姑娘安好,還請飲下這碗避子湯。」
嘴上說著恭敬的話,可行動上卻是不由抵抗的強硬。
喬茉髮絲凌亂,緩緩抬起沉重的頭顱,她眼底無光,聽到這話甚至毫無波動,她伸出手剛想接過,可秋嬤嬤比她更快。
「我們姑娘雖說不是正妻,卻是殿下實打實臨幸過的妾室,為殿下開枝散葉實乃本分,這位大人是什麼意思?」
喬茉被送來一是為了治衛君樾的病,倘若命大能留下來,更重要的則是誕下一兒半女。
蘇管家也不惱,笑得謙和,「是殿下的意思。」
「大人……」秋嬤嬤急了眼,後背倏然一重,竟是喬茉站起身推搡了她。
女子單薄的身子從榻上滑到了地下,光著腳踉蹌幾步,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咳咳……」
藥碗被重重擲下,湯藥急急入喉,嗆得喬茉臉色通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蘇管家依舊笑意溫潤,「喬姑娘乃識時務之人。」
語畢,他禮貌頷首,如同來時般俐落離去。
「妳這是做什麼!」
秋嬤嬤眼睛瞪圓,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壯碩的手腕力度大到幾乎要將那細得只剩骨頭的胳膊捏斷。
喬茉吃痛,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啪!
「啊!」
秋嬤嬤臉上登時出現了一個巴掌印。
「小賤蹄子還敢打我!」秋嬤嬤大怒,維持不住表面的尊稱,齜牙咧嘴就要搧回來,銀翹趕忙擋過去,背上被狠狠擊中。
喬茉名義上是侯府的七姑娘,實際上從小到大皆是下人待遇,若非此番要將她送入王府,都沒人記得起這位不起眼的庶女。
秋嬤嬤常年跟著寧安侯夫人,就算是家中嫡女都要待她有幾分敬重,誰料今日竟被喬茉這樣搧了一巴掌。
銀環早就被這混亂場景怔住,忽然想到她們前來的目的,便幫著一道攔下了秋嬤嬤。
那廂推搡成一團,喬茉向來溫順的眼眸中含著憤懣與淚光,忽然她推開銀翹,直直朝大門走去。
「七姑娘,您要做什麼……」銀翹愣愣地看著她步伐蹣跚,好幾次趔趄卻沒有阻攔她分毫。
「快攔住她!」
她越走越快,及腰的長髮隨著蹣跚的步伐晃動,輕薄的紗衣像是要飛起來。
吱呀——
秋嬤嬤揮開擋著她的銀環,跟著喬茉跑去,奈何肥碩的身子實在笨重,那方女子已然推開了大門跳出了門檻。
身體不可言說之處在這陣陣邁步中扯得生疼,可喬茉卻像是察覺不到一樣,只顧著往前跑。
什麼喬家,什麼攝政王府,她通通不想聽!
此時此刻,喬茉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離開這不屬於她的地方,離開這,離開這裡……
只要離開這裡,昨日的變故便不會存在,她還是那個寧安侯府最不受寵的庶女,沒有人會記得她,也沒有人會在意她。
她只需要等她的允珩哥官升一階,只需要再等幾個月……
到了明年春天……明年春天……
這方的動靜早已引起了王府中下人的注意,蘇管家等人還未走遠,便見著女子一襲素色中衣疾跑而來。
「大人,需要我們……」
「不需要。」
殿下沒有指令,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除了保證王府安全,其他時候只需要閉目塞耳,不過一個女人而已,翻不出什麼風浪。
蘇管家收回淡然的視線繼續離開。
而這方的放任更引得其他下人肆無忌憚地打量喬茉,甚至有不少人開始看戲般嗤笑著這費盡心機爬上衛君樾床的女人。
砰!喬茉被倏然絆倒,地上的石子劃破了她光嫩的腳背,掌心被磨得血肉模糊,她痛得小腿發顫,眼角噙著的淚珠將落未落。她忍著疼站了幾次都沒站起來,突然視線餘光瞥見身後追來的秋嬤嬤,一個咬牙終於直起了身。
秋嬤嬤疾步奔走,身上的肥肉因大步而不斷抖動,可她身子太過笨重,不過跑了一會就開始氣喘吁吁。
喬茉不僅承載著喬家與攝政王的連接,亦是她們這些人能在攝政王府安身立命的本錢,倒是沒看出這從來都默默無聞的庶女竟還有這樣剛烈的一面,但這情景絕對不能讓攝政王看到,否則她們這些人都要給她陪葬。
思及此,秋嬤嬤咬牙切齒,撿起地上的石子朝她扔過去,想要阻止她的腳步,「小賤人!」
石子劃過喬茉衣裳,她提著裙襬不敢回頭,剛好到了轉角之處。
砰!鼻梁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喬茉感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凌空而起又重重跌落在地,撞擊帶來的暈眩感模糊了她的視線,喬茉耳鳴不止,隱隱聽到周圍嘩啦啦跪了一片。
她匍匐在地,緩了許久才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與此同時,一雙鎏金黑色朝靴立在了她身前。
空氣中蔓延起詭異的沉寂,方才還在看戲的小廝們驚駭低頭,個個屏氣凝神,眼觀鼻鼻觀心。
喬茉口中暈開淡淡的血腥味,大抵是剛剛那一撞磕破了唇角,她眼睫顫動,周圍人的跪拜聲以及視線中的黑靴讓她渾身一震。
殿下?
喬茉蜷縮起身子,瞳仁僵硬移動,緩慢對上了男人睥睨而下的墨瞳。霎時間她頭皮一緊,開始難以抑制地顫抖,腦中驀地想到了昨夜電閃雷鳴間的紛紛雜亂。
如鐵的臂膀、被禁錮到完全無法掙動的身軀,以及那刻骨的痛……
「奴……奴婢見過殿下。」秋嬤嬤喘著粗氣終於跑到了喬茉身邊,見到來人猛地跪下,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身後的銀環銀翹更是大氣不敢出。
「七姑娘,快拜見殿下!」
見喬茉毫不避諱地愣神,秋嬤嬤一把扯過她的胳膊,暗自憤恨這小妮子全然不懂禮數,又見衛君樾晦暗不明的態度心中打鼓。
一日夫妻百日恩,秋嬤嬤跟在寧安侯夫人身邊什麼人沒見過?
攝政王殿下即便是性情殘暴且不近女色,但終究是男人,昨夜既然選擇要了喬茉,便是看上了她,該對她不同才是,可如今這模樣……絕對算不上和善。
喬茉撐著的手掌在地上磨出了血痕,她咬緊牙關,與他對視的那雙蕩漾水光的美眸裡映滿了害怕。
可衛君樾卻在這對眼睛裡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怨恨,他俯視眼前縮成一團的小姑娘,薄唇微不可見地扯起,笑了。
第三章 藥該待之處
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只覺得駭人至極,喬茉渾身一顫,緊接著她看到男人彎下了高大的身軀,修長的食指挑起了自己的下顎。
衛君樾逼迫她的頭揚起令她勉強的弧度,目光徐徐掃視過她額角磕破的血跡,又慢慢往下,半遮半掩的脖頸上佈滿了曖昧紅痕。
喬茉強壓著心中的懼意,可那眼眶中打轉的淚卻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晶瑩的水珠順著眼角滴上男人骨節清晰的指間,被捏緊的下顎開始泛紅。
秋嬤嬤惶恐不已,當下連連磕頭,「殿下舊疾侯爺與夫人很是憂心,甚至徹夜難眠,四姑娘更是在閨房哭紅了眼,好在尋到一藥方可緩解殿下痛楚……這才將七姑娘送來為殿下治疾……」說著,還不忘給未出嫁的喬瑜鋪路。
衛君樾指腹上移,將喬茉僵硬不已的臉頰捏住,似笑非笑,「喬家人,也不過如此。」
他指尖冰涼,一如昨夜摩挲過她全身的溫度,喬茉抖得更厲害了。
忽然那手指下移,她瞳孔猛然放大,下意識伸手去推,可她哪拗得過男人的力氣,熟悉的無力與驚慌如同噩夢徹底刺激了她的頭腦。
喬茉心中思緒混亂,與此同時,杏眸眼底那層害怕下的恨意已然收斂不住。
是他,就是他毀了自己!
腰身扭轉成不可思議的弧度,不知道哪裡來了力氣,她紅著眼掙脫了男人的桎梏,然後雙手拽住他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嘶——」
周圍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空氣凝固了。
衛君樾眼眸微瞇,手掌翻轉扼住了她纖細的脖頸,「敢咬本王?」
喬茉雙手下意識死死地掰扯他的指節,張大口艱難地呼吸,她不知道他只用了一分力氣,只感覺喉嚨收緊,唇瓣無力張合,窒息感讓她雙眼開始發昏。
衛君樾舌尖抵住後槽牙,手中的觸感柔若無骨,彷彿只需要他稍稍一個用力就能捏碎。
「不說話?」他惡趣味般將她拉近,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小姑娘微微張開的唇瓣,淚珠順著通紅的眼尾簌簌而落。
剎那間,衛君樾血液裡翻湧起美好之物被弄碎的興奮,眼神暗了幾度。
他記得,昨夜她難捱的低吟很是動人。
「殿……殿下,七姑娘她以身入藥只為解救殿下於水火……卻不想損了嗓子,怕是無法開口說話……」
秋嬤嬤嚇得幾欲魂飛魄散,冷汗遍身,萬萬沒想到喬茉竟然敢做這樣大逆不道之事!
但現下秋嬤嬤更怕他一個不順心連坐所有人,當下什麼好聽說什麼。
「但……殿下放心……侯爺待殿下忠心日月可鑒,姑娘既已是殿下的人,心便也是殿下的,只不過許是這藥損了姑娘的腦子,這才神志不清地衝撞了殿下,侯爺曾吩咐過奴婢等,若殿下不喜大可隨意懲罰,不必顧……」
「聒噪。」
他隨手將快要暈過去的喬茉扔下,大口的空氣爭先恐後地灌入肺中,喬茉臉都咳得通紅。
衛君樾瞳仁淺動,從剛剛到來至此,他終於將視線從喬茉身上移開,他掃視四周,最終落到秋嬤嬤肥碩的身影上。
上位者橫來的淡淡一眼讓還在奮力推托責任的秋嬤嬤頓感寒意從腳心直逼頭頂,不等她意識到危險逼近,忽然上來兩名小廝架住了她的手臂,緊接著蘇管家站定到秋嬤嬤身前,手指捏住她的臉,長指靈活地伸入她口中。
秋嬤嬤甚至還沒來得及慘叫,一條猩紅帶血的舌頭便被扯了出來,而她本人兩眼一翻疼暈了過去。
蘇管家從容不迫地接過後方小廝遞來的帕子,面色平靜地擦拭手指,然後彎腰躬身,「汙了殿下眼睛,奴才該死。」
衛君樾淡然收回視線,滿地血色倒影在他毫無波動的瞳孔中,「自己去領罰。」
蘇管家垂頭,「是。」
秋嬤嬤的身軀如同破布般墜落,大張的口中血流如注,不一會便在地面上彙聚成一灘。
迸濺的鮮血噴灑到匍匐在地的喬茉呆滯的眼睛上,她脊梁麻木,撲面而來的濃烈血腥味讓她感覺自己渾身都是黏膩作嘔的。
「殿下,此人如何處置?」常煊問。
衛君樾慢條斯理地捲起袖口,道:「本王記得前幾日回京時,城東的野狗甚多,好似無人餵食?」
常煊了然,「屬下明白。」
「嘔……」喬茉胃部再次翻湧起驚濤駭浪,她大睜著乾涸無淚的眼睛,乾嘔許久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極致的恐懼讓她幾乎支配不起自己的四肢,可也讓她尋到了一絲冷靜。
秋嬤嬤不過是說了兩句話……這人甚至都沒有多下令一句,那管家竟然就直接拔了舌頭,還這樣輕描淡寫地決定了對方的命運。
而自己剛剛……縱然她對秋嬤嬤很是厭惡,但此情此景已經超乎了她所有的認知。
喬茉僵硬地移動瞳仁,男人微蜷的手掌上赫然橫陳一排牙印,而那裡正冒出點點血絲。
感受到她的目光,衛君樾抬起眼,兩人的視線於半空中碰撞。
喬茉猛然一抖,慌亂地斂下腦袋,撐在身後的手臂再也支撐不住,髮絲搭在乾涸了血跡的額間,狼狽不堪。
秋嬤嬤多說幾句就被拔舌拉去餵狗,她……還能留個全屍嗎?
不行……她不能死,她還想回去,姨娘一定急壞了,還有允珩哥也一定——
允珩哥……可是她已經……
思及此,喬茉鼻尖遽然酸澀,枯涸的眼眶又開始濕潤,巨大的恐慌和夢境的破碎徹底擊垮了她的心防,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般串串掉落。
衛君樾眼神一凜,眉峰皺起,頓住了想上前的步伐。
眼前小姑娘哭得越來越厲害,消瘦的肩膀抖動不止,她咬著手掌隱忍地啜泣,就好像,那夜黑暗中在身下承歡的模樣。
只是此時她眼底的驚恐沖散了方才的倔強恨意,和方才炸毛咬他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怕極了他。
衛君樾饒有興致地扯動唇角,衣襬微動,朝她近了幾分。
倏忽間,喬茉哭得哽住,慌手忙腳地往後爬,可她才爬了幾寸便感覺到極大的阻力遏制了她的動作,緩緩回眸,只見一隻黑靴踩住了她的衣襬。
到她了,到她了吧……
「藥人——」
衛君樾打量著她,尾音拖長,狀似疑惑。
「那麼究竟是藥,還是人?」
喬茉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唇瓣在此時更蒼白了幾分,她不懂他是什麼意思,更無法給他回答。
「殿……殿下……」
銀翹抱著被嚇暈過去的銀環,身子抖得像篩糠,看著眼前一幕唯恐下一瞬喬茉又要做什麼離經叛道之事。
顧不上忌憚方才秋嬤嬤多嘴的下場,她哆嗦著為喬茉開脫,「……我們姑娘待殿下之心日月可鑒,是殿下的人,也是殿下的藥……」
「是嗎?」
近在咫尺的男人低音戲謔,可聽在喬茉耳中卻宛如催命音符,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承認這違心的說辭。
想到這裡,喬茉撇開頭緩緩閉上了眼,心如死灰,反正,總歸是要死的。
可預料中的宣判沒有出現,衣衫的拉扯感驟離,然後她再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既然是藥的話,」衛君樾鬆開了踩住她裙襬的腳,雖然在笑,可眼裡卻沒有溫度,「那便去藥該待的地方吧。」
喬茉愕然抬頭,不等她理解他是什麼意思,男人已經轉身離開。
蘇管家站定在她身前,雙手交疊,唇角一如往常噙著淺淺的弧度,仔細看來,這抹笑又嚇人得緊。
「姑娘,請吧。」

她們被扔到了王府雜院,這裡堆積了許多常年不用的雜物,包括一些尋常藥材。
喬茉這才懂了什麼叫「那便去藥該待的地方」。
「咳咳……姑娘,您要不住這裡,我和銀環姊姊住外面就好了。」
滿室灰塵,銀翹艱難地將暈得不省人事的銀環放平到一旁,又忙著過來為喬茉收拾內室。
昨日寧安侯府送人來時來了不少小廝婢女還有婆子,怕的便是在路上遇上什麼差錯,然而真正作為陪嫁留在攝政王府的其實只有秋嬤嬤、銀環以及銀翹。
秋嬤嬤方才得罪了殿下已然身首異處,銀環又昏迷不醒,現下便只有銀翹來回奔波。
喬茉自從被蘇管家帶到這處雜院後便一直窩在角落再沒動靜,銀翹叫了好幾聲沒得到回應終於走上了前去,當她看到雙目緊閉,雙頰通紅的喬茉時嚇了一跳。
「七姑娘!」她趕忙伸手探上她的額頭,果然滾燙一片。
銀翹心下大驚,也顧不得內室滿是灰塵,連拖帶拽地將人拉上了床榻,房中的灰塵在這番動靜下簌簌落了幾層,黏上了她的髮絲。
喬茉先前高熱時因著浸了冰水才強行退燒,本身底子就還病著,後來更是穿著單衣跑出去受凍,再加上受驚過度,這下倒是比先前病得更重了。
此處要比先前暫住了一晚的院子還要破敗,甚至大門始終緊閉,除了日常送來餐食,根本無人問津。
銀翹看著床上昏躺了數日的喬茉急得都快哭了,可她無論怎麼哀求,那些送飯的小廝好像都是聾啞一般,沒有多留給她一個眼神。
喬茉又開始作起了那些荒唐的夢,她渾渾噩噩地高燒著,夢境裡從姨娘到允珩哥又到許多許多過往的場景,她身處夢魘的迷潭,直到過了三日才稍稍好轉。
「以前只聽聞攝政王殿下手段殘忍,卻不料是個這樣俊美的男子。」
外面女聲尖銳,霎時間刺醒了她混沌的腦海,躺在床榻上的喬茉緩慢地睜開眼。
「銀環姊姊慎言,私下議論王爺要是被人聽了去……」
「這兒鳥不拉屎的,誰會聽見?」銀環滿不在乎,渾然忘了那日被嚇暈過去的人是誰。
忽然,她神神祕祕地壓低聲音,「說真的,妳就沒有想過殿下?」
銀翹猛地搖頭,臉紅得要滴血,她今年不過才十四歲,而銀環已經十九了。
侯府中向來有小廝丫鬟成婚的慣例,銀環從前的好姊妹不少都嫁了人,她自是懂得要比銀翹多。那夜她也守在門外,自然聽到了殿中的動靜,也難為七姑娘那樣瘦弱的身子被折騰了一晚上,光這樣想著銀環就覺得雙腿發軟。
「諒妳這膽子也不敢想,殿下位高權重,日後指不定會是什麼樣,即便是能做個通房,也是飛上枝頭了!」
「銀環姊姊!」銀翹沒想到她竟然這般大膽,生怕旁人聽見了這大逆不道之言,「我們……」
「妳可知侯府與攝政王殿下其實是不和的?」銀環把玩著指甲,幻想著日後能將上面染上蔻丹,小聲道:「我曾聽說,侯爺在早些年得罪過殿下,現在是在挽救呢。如今殿下對侯府倒算客氣,可萬一哪天舊事再提,妳我作為侯府婢女當如何?」
「當……當先把七姑娘照顧好……」
「蠢貨!」銀環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眉心,「妳覺得我們現在還有什麼機會出去嗎?」
銀翹為難,「銀環姊姊,七姑娘要是出什麼事我們倆都會沒命的……」
銀環語塞,感覺和這個笨丫頭無話可說,索性再次仰躺到搖椅上,懶得再言。
銀翹也不說話了,端著昨日送來的稀粥往室內走,可銀環在此時又攔住了她。
「主子的福氣是主子的,我們做奴婢的若將命都放在主子身上,那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銀環姊姊……是什麼意思?」
「既然出不去,便需要個大動靜才能引得王府的人注意。」
說著銀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倘若這邊死了人,即便再無人願意管,至少也是寧安侯送來的人,屆時她們便可趁機哭訴一把,不僅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還得了在攝政王府繼續留下來的機會,又怎麼愁再見殿下一面?更何況當初她本就是因相貌不錯才被夫人選中陪嫁過來,銀環對自己很是自信。
銀翹愣愣地看著她瞪大了雙眼,半晌才吞吞吐吐開口,「不可以!」
銀環撇撇嘴,「也不知為什麼妳這樣的人也會被夫人選中送入王府,要容貌沒容貌,還如此愚鈍!」
銀翹到底年紀小,被說得臉一陣青白交織,卻還是硬著頭皮道:「銀環姊姊,夫人只說若七姑娘能在王府安身立命,我們便要好生侍奉……」
攝政王妃之位一直空虛,禹京所有世家都在籌謀著如何將自己女兒送到衛君樾眼前得他多看一眼。而喬茉除了穩住王府和喬家的關係,也是喬家為了喬瑜或者喬珍鋪路的墊腳石。
侯府嫡出的女兒,無論是哪一個,論身分地位,都是能擔得起攝政王妃的。
銀環朝那扇緊閉的房門翻了個白眼,語氣十分嫌棄,「妳看看裡面那位,像是能活得久的嗎?再有,即便是四姑娘或者五姑娘能嫁入王府,妳真覺得我們能跟著喝上一口湯?」
嫡女出嫁身邊自然跟著一道長大的家生子,哪像喬茉這種不受寵的庶女,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
銀翹抿唇不語,但也不敢忤逆她,默默地再次端起旁邊的稀粥往裡面走。
啪嗒!銀環倏地起身,一把掀飛了她的碗,「我說銀翹,妳是當菩薩當上癮了?」
隔了扇門板的吵鬧動靜極大,喬茉卻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榻上,雙目失神地盯著破敗的房梁,她將手背搭在額頭上蹭了蹭,溫度低了點卻也沒有完全退燒,只不過喉嚨的灼燒感倒褪了許多。
她嘗試發聲,可即便憋到脖頸粗紅,還是沒有一點聲音。
「呼……」
喬茉沉沉地閉上眼,吐出肺腔中的濁氣,哭了太多次的眼眶因著眼皮的張合酸澀。
她終究是……說不了話了嗎?
喬茉哽咽,闔眼躺了會又睜開,然後慢慢撐著手臂下榻,及腰長髮未著一絲佩飾安順地垂在身後。
腿間的痛感較之先前緩解不少,可那隱隱的痛卻像是已然根植到了心裡,一步一步皆滯澀發疼,羸瘦的細指徐徐碰上門板,吱呀一聲,喬茉看到了室外的光亮。
正在不斷斥責的銀環兀然停頓,轉頭恰好對上女子平淡的目光。
「姑娘您醒啦!」哭唧唧的銀翹眼前一亮。
與銀翹的歡天喜地不同,銀環十分僵硬。
喬茉就這樣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一雙杏眸中沒有了往日的光亮,像是覆了層死氣。
明明眼前的女子瘦弱到好像被風一吹就要倒,可她心底還是忍不住發怵,忽然想起喬茉現在還是說不了話,銀環底氣又多了幾分。
「看什麼看?」她故作鎮定地冷哼了聲,轉身疾步離開。


接下來的數日銀翹忙前忙後地為喬茉取來剛送的飯食,喬茉從始至終都沒什麼表情,只是麻木地進食,吃不到兩口便推開了去。
「姑娘,您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銀翹咬著唇,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她自是得不到喬茉的回答,於是在嘟嘟囔囔了一會兒後,又唉聲歎氣地開始收拾。
忽然,喬茉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翻過掌心,上面赫然出現一道結了層痂的傷痕,那是前幾日銀翹和銀環爭執時被推到地上劃傷的。
喬茉抿唇,盯著那道傷疤,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除去剛被送到王府時的失控,現在的她已經慢慢尋回了理智。
喬茉後怕於自己最初的膽大妄為,也慶幸自己在咬了衛君樾後還能在此苟延殘喘。
她當然明白他不殺她並不是真的看上了自己,那個男人的眼底只有涼薄,她看得分明。
銀翹被抓得猝不及防,沒等她反應過來便鬆開了她。
喬茉先前賣畫見過不少人,其中買她畫最多的便是一位聾啞老者,於是她右手疊上左手,比劃了兩下——
「去塗點藥。」
銀翹眨巴眨巴眼,「您要吃餅嗎?」
「……」
「要吃湯圓?」
「……」
「可是奴婢不知道去哪裡弄湯圓,會做倒是會做……就是沒有食材……要不明日送飯的侍衛來了,奴婢去問問?」
瞧著小小的姑娘十分苦惱地撓頭,喬茉抿了抿唇,有些忍俊不禁。
銀翹瞥見她的笑,突然愣住了。眼前女子本就生得極美,即便未施粉黛,衣著樸素,也依舊有著別樣的淡雅風情,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只是淺淺的笑意點綴便足夠動人心魄。
銀翹癡癡地笑,「姑娘,您真該多笑笑的……」
喬茉迷惑。
「真的……太好看了……」
「……」
「……殿下把您放在這裡簡直暴殄天物!」
自己不會寫字,寫了她大概也不認識,算了。
喬茉暫時放棄了和銀翹的溝通。


攝政王府書房。
「殿下此番舊疾復發應當是回京的那支劍成了誘因。」
這麼多年藥物壓制,衛君樾復發的頻率已經越來越低,這一次若非喬茉被送來,恐怕後果更嚴重。
「喬七姑娘體內所入藥物滲入血液,殿下若時常與之陰陽調和……實有治疾之效。」張太醫說著額角冒出冷汗,衛君樾有多麼不喜女色人人皆知,只是這次喬七姑娘尚存一命,說不定便是變數。
眼前的男人指尖點著案桌,靜謐周圍只剩這輕輕的敲擊聲。
衛君樾捏了捏眉骨,「什麼藥?」
張太醫一愣,頭垂得更低了,「下官無能……尚且無法查驗……」
此藥入腹融血,實在難以琢磨。
室內一陣沉寂,張太醫心跳越來越快,忽然門外傳來聲響。
「退下吧。」
張太醫如獲大釋,趕忙告退,緊接著常煊踏門而入。
「屬下參見殿下。」
「嗯。」
常煊起身垂眸,「寧安侯世子回京後在福來樓大擺宴席,宴請京中官員,還……還用了殿下的名義。」頓了頓,沒聽到他的回答,常煊垂頭繼續,「說……殿下算得上是他的……妹夫。」
緘默良久。
「呵。」衛君樾彎唇,掀起眼瞼,語調聽不出情緒,「不錯。」
常煊抿唇,「……但喬侯爺似乎對世子行徑很是不滿,大肆斥責了一頓,並遣人送來了道歉信件,殿下,需要屬下回應嗎?」
「不必。」
常煊道:「除此之外如今邊關相對平穩,京中人也不敢動手,只不過昨日戚家次子去了侯府鬧了很大一通。」
衛君樾繞過案桌,倚上椅背,慵懶挑眉,「因何?」
常煊猶豫了一下,抬頭,「戚二公子……似乎是喬七姑娘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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