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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宅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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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47801-E47803

《庶命不凡》全3冊

  • 作者漁潼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8/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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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750
  • 優惠價:NT$ 593
藍海E47801 《庶命不凡》卷一
不是說她命好,紫氣東來、旺福祥瑞,可看看她前世活成什麼樣?
父母親雙亡的帳算在她頭上,雖嫁了眾家豔羨的良人,最後卻死得孤苦淒涼,
因此重生這一世,她絕不走回頭路,那冷酷薄情的前夫自然也是甩遠的好,
身為工部左侍郎家的庶女,嫡母早逝,她生母得寵,待遇其實跟嫡女沒兩樣,
所以她學乖了,不再愚蠢地和嫡姊爭鋒計較,
為了讓娘親逃過死劫,免除父親因痛失愛人重病而亡,自己淪落成無助孤兒,
她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有異心的奴婢趁早拔了,培養好心腹,
再讓舅父搬來京都,為自己增添助力,也讓娘親得以與家人團聚,
只是大宅門水深,危機多,除了祖母一再催促爹爹迎娶填房正妻,
還有人暗中要害她娘肚裡的孩子,好在她夠警醒才能逢凶化吉,
可她只顧著張羅爹娘的生存大事,倒沒想到意外會出在自己身上,
當初是相中表哥陸策會跟著皇上飛黃騰達,她才有意親近,
誰想到一來二去他對她越來越上心,單純的表兄妹情慢慢變了味……

藍海E47802 《庶命不凡》卷二
蘇沅壓根沒想過,原來陸策想做的不只是她的表哥,
她們幾個姊妹裡,陸策的目光老繞著她轉,對她格外上心,
在她身陷危險時,他撇下自身任務,拚了命地打馬來營救,
當她發現舅父跟他密謀朝廷大事,想憑藉前世記憶參與討論,
他本該斷然拒絕她來蹚渾水,卻還是被她磨得沒辦法,
誰知密談幾次沒結果,差點被人撞破私會,情急下他帶著她躲進狹小暗室,
身子緊緊相貼不說,他竟打趣若她嫁給他,以後兩人商議就不用躲躲藏藏,
好啦,現在他的情意她很清楚了,未來是輔政侯爺的他確實是良配,
可她那早決定避得遠遠的前世丈夫韓如遇,幹麼也來參一腳?
七夕時她和姊妹放河燈,韓如遇急著來表現,惹得陸策吃醋挺身捍衛主權,
韓夫人又邀她和家人過府做客,結果莫名傳出她要嫁入韓家的消息,
這下子害得陸策急得不行,夜闖閨房來問她的心意,
然而他父母不是好相與的,就算她願意嫁,疼她的長輩只怕不同意……

藍海E47803 《庶命不凡》卷三(完)
看著懷中的蘇沅,陸策真後悔承諾她明年才跟她做真夫妻,
柳下惠可不是人人當得起,他只好將心思放在培植皇帝勢力上頭,
一方面請求岳父大人站皇帝這隊,運用影響力吸收更多官員,
一方面離間太后底下的勢力,讓他們鷸蚌相爭,然後皇帝得利,
陸策在外忙得團團轉,回家抱著小妻子倒頭就睡,也沒體力胡思亂想,
哪知那個韓如遇簡直陰魂不散,沒娶到蘇沅是他自個兒上輩子沒燒好香,
現在她已是陸少夫人,這廝竟然還敢來勾勾纏,驚得蘇沅夜不安寢、噩夢連連,
自己再不出手,可就枉為人夫!
先安內後攘外,安頓好家裡親親小妻子的身心靈後,
朝廷局勢也在各方暗中運作下起變化,太后勢力漸消,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而這一日,東風起,變天了!
在浴血奮戰、千鈞一髮時,陸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好好活著,回去與他的小妻子共白頭……
漁潼,出身於江蘇,年少時愛好看書,年紀漸長,卻喜歡上自己編故事,
大抵是因為聽的、看的多了,更喜歡自己去構架一個世界,揮灑想像力。
寫悲歡離合、寫人生五味,雖然煞費心神,卻有極大的成就感,能從中獲得幸福。
業餘時間,愛養花養魚,生活平平靜靜,日復一日,偶爾也渴望一點刺激,
比如突然遇見外星人,或者遭遇穿越!
腦中長存無數幻想,光怪陸離,只願哪日都能付諸筆端,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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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到十三歲
昨夜酉時下了一場雪,大雪紛飛,到得次日,白雪恍若毯子覆蓋著大地,到處白茫茫一片。
采英推著韓夫人從屋裡出來,慢慢行到屋簷下。
輪椅上的韓夫人又輕又瘦,好像風一吹就吹跑了,從袖口露出來的手腕細如青竹,虛弱成這個樣子,她偏還要來看雪。
采英眼睛發澀,猶豫不前,瞧著韓夫人早已不是記憶裡的模樣,越發懷念起十年前相見時的情景。
那時候韓夫人年方十三歲,亭亭立在蘇府的堂中,青裙曳地,秀麗無雙,一開口聲音好像黃鸝似的清脆,也不知怎麼落到這個境地,憑誰都能欺負!
唏噓間,聽到韓夫人輕聲的催促,采英忙將輪椅往前推,低著頭道:「夫人,今兒太冷了,就待一會兒吧,奴婢怕您吃不消。」她取了手爐出來,「這是才換上炭的,您快拿著暖手。」
她的言詞充滿關懷,驅散了這冬日裡的寒冷,韓夫人—— 蘇沅忍不住側頭打量她。
十二歲的采英來家裡的時候,自己曾嫌棄這小丫鬟木訥膽小,誰想到十年之後,身邊就只剩下這個人了,其他人走的走、死的死,環顧屋簷下,韓家的那些下人見到她避之唯恐不及。可也怪不得別人,誰讓她是個災厄之星,害死生母、剋死父親,後來就算嫁給驚才絕豔的狀元郎,日子也一樣不如意。
蘇沅苦笑了下,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冰涼入掌。
耳邊聽到遠處有絲竹聲,悠揚中夾雜著女子的嬌笑。
韓如遇,這是又在花廳辦宴會了吧?那些賓客定然又在背地裡笑自己了。
她忍不住想起韓老夫人怨恨的眼神,斥罵著道—— 
「妳怎麼還不去死,難道真的想把我兒子毀掉?早知如此,我當初便是拚了命,也不該答應這樁親事!」
當時偌大的大廳裡,韓老夫人指著她,語氣絲毫不掩飾對她的厭惡,其餘看熱鬧的人掩著嘴笑,而她一句話都說不出,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然而現在想起這些來,她似乎沒有什麼感覺了。
「阮公子……還沒有到京都嗎?」蘇沅瞧著掌心裡半融的雪花,嘴唇翕動,那是她現在最掛念的人,也是可以相幫的一個人。
采英咬了咬嘴唇,不忍心告知她真相。夫人自知活不長,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讓韓如遇休掉她,好讓她回去娘家,葬在生母身邊,然而韓如遇不肯,甚至百般刁難,說夫人再如何,死了也是韓家的鬼。
夫人求到娘家,但蘇老夫人惱恨她剋死兒子,不願相幫,夫人就這樣被困在了韓家。
想到這些,采英眼睛紅了,抽泣起來。
蘇沅心裡一陣刺痛,想到娘親臨死前護著她,說:「沅沅,妳要好好活下去……」
可她實在活得不怎麼好,渾渾噩噩,像作了一場最大的噩夢,到頭來什麼都沒有,連個丫鬟都要可憐她、同情她。
但她哭不出來,所有的眼淚,在她失去雙親之後就哭乾了。
她想不明白韓如遇為何非要娶她,但數年不理會自己的祖母召見了她,說—— 
「妳能償還的也只有這樁事情了,妳父親不在了,蘇家只能依靠韓家,妳就嫁過去吧。」
蘇沅微微閉起眼睛,回過神來,遠處的絲竹聲越發響亮,恍若就在耳邊,讓她想起娘親撫琴的樣子。
每到下雪天,娘親總喜歡撫琴,年幼的她則會把娘親拉到雪地裡,讓娘親給她堆雪球、讓娘親給她摘樹上的冰凌。那時候多好啊,不像後來,她離開娘親身邊,就再也沒有過這樣的肆意歡笑了。
蘇沅的手指抽了抽,她的意識有些模糊,好像又聽到了娘親溫柔的聲音。
也許,她們快要相見了吧?
采英低下頭,發現夫人原本白皙如玉的臉龐透出死灰之色,忍不住駭然叫道:「夫人、夫人!」
蘇沅沒有睜開眼睛,卻聽見遠處的絲竹聲一下斷了,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長廊上的丫鬟們一陣騷動,有人輕聲道:「那不是景川侯嗎,他怎麼來了?」聲音十分驚喜,好像看見了可望不可及的人物。
「許是來參加老爺的宴會!」
「那為何會來內宅?」
她們萬分不解。
采英用力地推了推蘇沅,「夫人,您不是讓奴婢給景川侯捎了口信嗎?他興許是為您來的。」她眼睛一亮,欣喜地道︰「夫人,您也許馬上就能回去了!」
景川侯陸策,陸家二公子,威遠侯陸煥揚的庶子,二十三歲時因從龍之功被封為景川侯,從此一飛沖天。皇上駕崩之後,他輔佐幼帝,手掌重權,權傾朝野,任誰提起這個人都會忍不住放低聲音,唯恐說出不好聽的話,惹來殺身之禍。
蘇沅沒有想到他真的會來。
十五年前,八歲的她曾幫過陸策,說來那恩情輕微得不值一提,不過也許是那日唯獨她出了手,旁人皆冷眼相看,所以他才會說這個人情一定會還。
她當時沒有在意,甚至在陸策飛黃騰達之後也沒有過什麼想法,因為後來人人都知陸策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再說他們有許多年沒有見過了,她之前在守孝,除服之後沒多久又嫁入韓家,要不是不得已,是不會去討這個人情的。
蘇沅睜開眼睛,只見雪地裡一個年輕男人不疾不徐的走過來,他沒有撐傘,身上只披著一件像血一樣豔紅的紅狐皮大氅,說不出的雍容華貴,他如今的容貌與她記憶裡的那個少年有六七分的相像。
他原本就生得俊秀出眾,溫文如玉,故而年幼時很得陸煥揚的喜歡,而今那些氣息卻不剩多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凜然冷峻,讓人看一眼就會心生敬畏。
「妳要讓韓如遇休了妳?」他徑直走過來,俯視著她,曾經的小姑娘靠在輪椅上,整個人有著難以言說的蕭瑟。
世間事真是難以預料,過往的那些疼愛、嬌慣轉眼就能變成迴避、厭惡,直到今日,蘇沅都覺得可怖,不管是陸策,還是她,這一生都充滿了起落。
她抬起頭問:「你願意幫我嗎?」
「是。」
陸策如今做到輔政大臣的位置,自當是一諾千金,蘇沅明白,她的事情有著落了,渾身不由一鬆,一股濃重的疲憊感慢慢湧上來。
正如采英所說,她應該是可以回娘家了,可以葬在娘親的身邊了。
蘇沅的嘴角微微一翹,笑了,這一笑如原本枯萎的花剎那間綻放,令人目眩神迷。
陸策怔了怔,眼眸微瞇,再看她時,她面色平靜,好像那一笑將所有的精神都消耗殆盡。她安安靜靜的坐著,眼睛閉上,手從膝頭滑落。
陸策這一生見過的死亡不少,卻沒有想到蘇沅會死在他面前,就在她快要解脫的時候。
他回過身,望向突然喧囂的甬道,戴著玉冠、穿著深紫色錦袍的韓如遇大步走過來,俊俏的臉上滿是怒氣。
這個人是要來阻止他的吧,可為什麼呢?
人都已經死了,怎麼就不能令她如願?
他的手撫在腰間的劍柄上,迎上前去。
雪下得更大了,落在蘇沅的肩頭,她已感覺不到冷,哪怕采英哭著想把她推進屋,因為著急,輪椅的輪子一拐,她摔在了雪地裡,雪掩埋了臉頰,她也不再有知覺……


元君廟裡的早鐘突然敲了起來,鐺鐺鐺,一聲一聲漸漸逼至耳邊。
蘇沅秀眉緊顰,她好像許久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了,悄然不覺地過了許久,等到鐘聲再一次敲響的時候,她的心臟猛烈跳動,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一下從床上坐起。
錦被滑落,她睜開眼睛,看見葡萄綠的蚊帳上繡著栩栩如生的花鳥,那是舅舅阮直送的。
娘親第一眼看到這東西時,驚訝的說「這種顏色叫沅沅看見了,定會嚷著要吃葡萄」,很好奇的問舅舅是從哪裡買來的。
當時她躲在屏風後面,聞言快步跑出來,很歡喜能夠得到這樣禮物。
這蚊帳自此用了好些年,後來有一次被漿洗的丫鬟洗壞了……蘇沅盯著蚊帳,驚訝的瞪圓了眼睛,片刻後她環顧四周,看到了紅木大理石面的小桌、看到黃梨木的雲紋衣箱、雕花羅漢床邊的矮几上放著黃玉梨花的花插,心裡一激動,突然叫起來—— 
「采英、采英!」
外面值夜的寶綠嚇得差點從小鋪上跌下,慌慌張張的衝進來,「姑娘,您怎麼了?有什麼要吩咐奴婢的?」
姑娘從來都睡得很好,哪裡會那麼早就醒過來,還大喊大叫的。
「采英……」蘇沅後來幾年與采英相依為命,下意識的喚出她的名字,只是當看清楚寶綠的樣子時,聲音戛然而止。
寶綠著急的過來,外衣披得歪歪扭扭,可面孔那麼年輕,圓圓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是十三四歲時的寶綠,不是後來跟著她處處被欺負,越來越憔悴的寶綠。
蘇沅的眼睛頓時紅了,她的喉頭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寶綠有些茫然,「姑娘,什麼采英?」
蘇沅這才恍然,這時候采英大概還沒有到蘇家吧,她手指微顫的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確定地問︰「我幾歲了?」
「姑娘,您怎麼這麼問?」寶綠大感奇怪,「您十三歲呀。」
十三歲,那是建昭十一年了!
蘇沅的眼淚奪眶而出,一下子從床上跳下來,胡亂地披上一件衣服就跑向門口。
清晨的天空佈滿了雲,很是昏暗,但她抬起頭卻好像看見了藏在雲中的太陽,感覺到它的萬丈光芒照耀在自己身上,帶來說不出的溫暖。


蘇府西苑一座二進院子裡,阮珍剛剛服侍蘇承芳去早朝,正要睡個回籠覺,門外突然傳來丫鬟驚呼的聲音,也不知出了什麼事。
她正待詢問,卻見門被推開,一個小姑娘披散著頭髮,風一樣的衝進來,撲到她懷裡大聲痛哭。
阮珍驚訝極了,擔心地連忙問道:「沅沅,出什麼事了?」
蘇沅出生的時候,有位姓王的仙師登門為之批命,說小姑娘名貴,如紫氣東來,後來一算,又說五行缺水,蘇承芳便為小女兒取了「沅」字為名,寓意取自「沅芷澧蘭」。
娘親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在耳邊響起,蘇沅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多少年了,她希冀著能再見到娘親、能再這樣依偎在娘親懷裡,然而那些都是妄想。
她緊緊抱住阮珍的腰,將阮珍的衣襟哭濕了一塊,卻仍是抽抽噎噎,絲毫停不下來。
「沅沅!」阮珍從來沒有見過女兒哭成這個樣子,越發擔心,撫著她的頭髮問:「到底怎麼了?妳快些告訴我。」
「娘……娘!」蘇沅喚道。
阮珍一驚。
雖說蘇家的夫人去世十幾年了,蘇承芳沒有續弦,但阮珍仍是不讓蘇沅叫她娘,畢竟她只是側室。可蘇沅此時哪裡顧得了這麼多,只想把心中所有的思念、懊悔、自責藉由這一聲「娘」宣洩出來,一連叫了好幾聲。
這孩子的舉動實在是太奇怪,阮珍著急得快要哭了,聲音不由得發顫。
哭了好一陣子,蘇沅才緩過來,清楚自己這樣子是叫娘親擔憂,恐怕還會驚動祖母,就埋在娘親懷裡小聲道:「我剛才作了噩夢了!」
阮珍聞言哭笑不得,輕歎口氣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她捧起女兒的小臉,「哭得那麼厲害,既然是夢,就該知道是假的,妳怎麼能當真了?」說著,她從丫鬟手裡拿過帕子,給女兒仔仔細細的擦臉蛋。
蘇沅抬頭看著阮珍,眼睛一眨不眨,娘親仍如記憶裡一樣好看,新月似的眉,杏子般的眼睛,笑起來甜甜的,讓人忘記煩惱。她突然又想哭了,猶記得那天馬車衝下斷橋,娘親不顧安危地將她護在懷裡,自己的背卻狠狠撞在堅硬的石頭上,肯定非常的痛,娘親卻強忍著朝她笑,讓她不要害怕。
蘇沅哭得喘不過氣來,低下頭,用力掐了一下掌心,疼得冒汗。
這不是夢了,娘親真的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是真的回到了十三歲,既如此,那一切悲劇都可以避免!
阮珍擦乾淨女兒的眼淚,笑道:「不要再哭了。」她同寶綠,還有後來追上來的寶翠道:「姑娘作噩夢,妳們該好生安撫著,怎麼讓她嚇成這樣?」
兩個丫鬟低下頭,寶綠囁嚅的道:「全是奴婢的錯,奴婢沒有好好照顧姑娘,還請姑娘責罰。」
蘇沅卻明白,寶綠那時候哪裡攔得住自己?自己是驚喜得瘋了,怕是用一頭牛都拉不回來,趕緊道:「也怪不得妳,我就是想見姨娘。」她拉住阮珍的袖子,「我在您這裡用早膳好嗎?」
阮珍向來睡眠淺,蘇承芳又時常歇在這裡,伺候一番,更是容易困乏,故而一向喜歡睡個回籠覺,等到辰時再起來,去服侍老夫人,若老夫人不需要她服侍,便是在房裡彈彈琴、寫寫字,只是剛才被蘇沅這麼一鬧,睏意早就沒有了。
但她擔心蘇沅這樣精神會不好,所以有點猶豫。
蘇沅抬著頭,拉著她的袖子搖了搖。
小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七分像她,彎眉瓊鼻,秀美無雙,三分像蘇承芳,一雙桃花眼,眼尾微翹,盯著人看的時候水光瀲灩,好像有星子閃耀,便是個陌生人都不忍心拒絕,更何況是親生女兒?
阮珍到底拗不過她,吩咐丫鬟結香,「叫廚房做一碟芍藥湯餅來。」
五月底,正是芍藥綻放的時候,蘇府的東苑種了許多芍藥,逸品甚多,像蓮香白、觀音面都有,這得益於蘇家老祖宗百年的經營,家底豐厚,不光是宅院裡的珍稀花木,便是名貴書畫都不少,不過蘇家自從曾祖那輩裡分了家,小半數的東西都被住在蓮花胡同的那一房帶走了—— 蘇沅的家是在灑金橋旁。
「再做個東坡豆腐。」阮珍又點了一樣女兒喜歡吃的。
蘇沅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不光是能回味兒時喜歡的東西,便是想到能與娘親同桌而食,她都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阮珍有些奇怪,不過是些平日裡經常吃的東西,這孩子竟那麼歡喜。
她拉著蘇沅在美人榻上坐下來,笑道:「老爺昨日與我說,老夫人請了一位女先生來教導妳們,興許這兩日就要來了,妳可要好好跟著學,同二姑娘有商有量的,不要讓女先生為難。」
蘇沅今年十三歲,蘇家二姑娘蘇錦十四,明年及笄,過了十五歲的姑娘很快就會有人來提親,老夫人是想她們更出眾些,才特地請了女先生,不過阮珍提到蘇錦,卻是怕她惹事兒。
蘇錦因是嫡女,自小同蘇沅不對盤,後來不知聽誰挑撥,竟只因蘇夫人是在蘇沅出生之後病死的,就認定是蘇沅剋死母親,便討厭上這個妹妹。偏偏蘇沅也不是吃素的性子,不甘相讓,兩人勢同水火。
只是經歷了上一世,而今的蘇沅到底不是個小姑娘了,在她的心裡,同蘇錦的那點恩怨跟後來所受到的苦難相比,都不值得一提。然而她願意退一步,蘇錦會願意和解嗎?蘇錦對她的惱恨不是一點半點兒,思及此她擰了擰秀眉道:「井水不犯河水,她不惹我,我也不會惹她。」無意多說此事,她拉住阮珍的袖子,「您給我梳頭髮吧!」
她急匆匆的來,這會兒披頭散髮的。
「我竟忘了。」阮珍哎呀一聲,這才注意到女兒不只頭髮沒有梳,衣裙也是胡亂披著的,忙同寶綠吩咐,「快些回去把姑娘的衣衫拿來。」
寶綠應聲去拿,結香則把黃牛角梳遞過來。
沒有及笄,小姑娘就不能挽髻,阮珍打算給蘇沅梳個燕尾,再纏上一串淡黃色的珠花。梳頭的時候,她動作輕巧,蘇沅舒服地閉上眼睛,瞧女兒享受的模樣,阮珍笑著給她梳了許久。
等到廚房端來吃食,兩人才攜手入座。
不知不覺天色亮了,陽光透過半開的窗灑進來,伴隨著外面淡淡的花香。
這一頓早飯蘇沅吃得很多,竟有些困倦,倚在阮珍身邊,聽她念曹述之的詩詞。
阮珍雖然出身商戶,卻自小有女先生教她識文斷字,阮老爺和阮太太都很疼愛她,待之如掌上明珠,阮直也對這個親妹妹千依百順,可能因為這份親情,後來阮家出事,娘親天真單純地輕信了姑婆的話,做下錯事,要不然憑她這等樣貌與富裕的家境,何愁找不到一個好夫婿,做正室夫人呢?
蘇沅輕輕地歎了口氣。
胡思亂想間,老夫人身邊的丫鬟跑過來傳話,守在外面的丫鬟伴木走進來,轉達道:「老夫人請姑娘與姨娘去上房,說有個女先生來了,讓姑娘們去拜見一下。」
看來老夫人已經知道沅沅早上的所作所為,阮珍心裡七上八下,女兒生下來沒多久,夫人就去世了,蘇錦才一歲,老夫人很是心疼,將她接到身邊教養,自然是顧不到沅沅的,老爺便讓她照顧女兒。
四年後,老夫人看兩個孩子大了,又想讓老爺續弦,就不准她再接近沅沅,但那時候沅沅已經習慣了自己。
阮珍為此很是頭疼,幸好蘇沅知道分寸,在老夫人面前也會找藉口,可今日她哭成這樣,自己不忍心,又不曾拒絕,這會兒又能怎麼辦?她暗歎口氣,站起來,「我們快些去吧。」
蘇沅跟在阮珍後面,想去牽娘親的手,可瞧著院門口奴婢們走來走去,到底把手縮了回去。
蘇家很早就在京都紮根,歷經三朝,從當初一座小小的獨立小院到現在的四進大院,左右連通一座三進並兩座兩進的宅院,又重築四個獨立小院,中庭高建樓臺曲橋,儼然是京都的名門大戶。
蘇老夫人的院子便是東邊的那座三進,下人們習慣叫東苑。
剛剛走過長廊,蘇沅就聽到對面傳來一聲冷笑。
穿著湖綠色夏衫的蘇錦揚眉道:「三妹,我竟是不知道妳住在西苑了!」
蘇承芳沒有兒子,大女兒前幾年出嫁了,剩下的兩個女兒都住在東苑,而阮珍是住在西苑的。
阮珍的臉一下就紅了,連忙解釋道:「是我留了三姑娘用膳……」
見她將責任全攬在身上,蘇沅心裡不舒服,蘇錦總是掐住了這軟肋說些刺心的話,要是從前蘇沅定會忍不住,然而前世的那些悲慘遭遇早已讓她磨平了尖銳的稜角,又怎麼會逞口舌之快,讓娘親不安?
蘇沅平靜道:「不管我做什麼,自有祖母、父親來說。」言下之意,兩人同輩,蘇錦不該對她的事置喙。
這從容在理的話與昔日的蘇沅判若兩人,過去的蘇沅總是忙著反唇相譏,暴跳如雷,把一個庶女的不甘暴露無遺,蘇錦總是當做笑話來看,更是故意的嘲弄。
然而今日這似乎不起效果了,她不由得一愣,看著蘇沅目不斜視的與阮珍走去了上房。
第二章 陸家姊妹來訪
老夫人正坐著聽新來的女先生說話,但思緒已經飛遠了。
剛才奴婢告知她蘇沅的事情,聽說三丫頭大清早因作了噩夢去見阮珍,她心裡不悅,但這不悅中又夾雜著一些自責。
當初是她將蘇沅推到阮珍身邊的,因為一個人顧不過來,兩個孫女兒都太小,結果蘇沅長大之後便同阮珍很是親近,只阮珍到底是側室,阮家也上不了檯面,她心想還是得快些給兒子續弦才好。
前些年兒子外調兼任撫臺,巡視地方,治理水患,對於婚事都是一副見不到人不好決定的態度,而今回京都了,倒看他還怎麼推脫?兩個孫女兒不是幼女了,過個三四年就要嫁人,家中沒個母親如何是好?與眾家走動,蘇家也該有個主母去應酬,這不管是對兒子、對孫女兒都是好事……老夫人琢磨著,或者運氣好,再娶的夫人也許能一索得男,這又是天大的喜事!
蘇承芳沒有兒子,乃是老夫人最大的心病。
他們這一房兩代單傳,最看重的無非是開枝散葉、能有個傳承,可偏偏才貌雙全的兒子欠缺這個,讓她每想起這事就重重地歎氣。
李嬤嬤聽見外面腳步聲,使了個眼色,照雪連忙伸手撩開墨綠色的薄簾。
屋裡飄出來熟悉的檀香味,蘇沅走到門口時頓住了腳步,想起前塵往事,不由迷茫,再見祖母,她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
祖母曾對自己憐惜過,卻也冷落過、傷害過,雖有緣由,然而那幾年自己孤苦無依,希冀著祖母能伸出援手,便是看在舊情上,仍記得有這個孫女兒,但直到最後,祖母都沒有回應過她的期望。
蘇沅的眼睛紅了,她低頭擦拭了下,輕輕吐出一口氣。
這時候蘇錦從後面走上前,甜甜的叫了一聲祖母,像鳥兒般輕巧地奔過去,依偎在老夫人的身邊,得意的朝蘇沅看。
一個是老夫人帶大的,一個是姨娘帶大的,怎麼可能會沒有不同?
從前蘇沅也羨慕過,她知道自己是庶女,不像蘇錦有天生的優勢,很看重祖母的喜歡,但她現在知道了,這世上鮮少有不變的感情,只有娘親對自己才是真心實意、勝過生命的,至於別人,苛求不來。
蘇沅跟著走進去,笑著叫了聲祖母。
阮珍也行了禮,規規矩矩的站到老夫人的右側。
「到底作了什麼夢,那麼早就起來?」老夫人關切的看向蘇沅,「得請大夫給妳看看了,別晚上都睡不好。」
「不用的,祖母。」蘇沅連忙道:「叫祖母擔心了,其實是夢到一頭猛獸,我以為牠要吃我……跟真的似的,我本想來您這兒,可想到您前幾日風寒才好……」
老夫人笑起來,這孩子還惦記著她的病呢,「那妳現在不怕了?」
「不怕了,我也難得作噩夢,定是昨晚上貪嘴,您叫照雪送來的石耳煨雞我全吃光了,那雞許是不服氣,在夢裡化作獸要吃我。」
老夫人聽得大笑,「是不可貪多,尤其晚上,我也是看這石耳好,叫廚房煮了雞湯讓妳跟錦兒嘗嘗鮮,這石耳是妳們姨祖母送的,」她停住了嘴,連連搖頭,「瞧我這東拉西扯的,正經事兒都忘了,妳們快見一見劉先生。」
女先生叫劉燕知,前世也是這一天來到蘇府的。
兩位姑娘向劉燕知行禮。
這三十來歲的婦人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高高瘦瘦的,穿著十分素雅,蘇沅對她的印象很好,微微笑起來。
「你們堂叔、堂嬸連連誇讚劉先生,妳們可要同先生好好學。」老夫人朝孫女們說完,又對劉燕知打招呼,「我這兩個孫女兒以前師從大方胡同的蔣先生,學的時日少,往後得要妳多費心,她們若是不聽話、耍滑偷懶,妳莫要慣著她們,儘管來告訴我。」
劉燕知笑得很親切,「兩位姑娘一看就是聰明伶俐的,我倒是怕自己學識淺薄。」
「您太謙虛了,您寫的詩詞京都姑娘們都爭相抄錄,我們這回可是欠了明誠夫婦的人情了!」
蘇明誠是蘇承芳的堂弟,住在蓮花胡同,蘇氏祖輩分家之後,上一輩子嗣都很單薄,故而關係越是親近,只是蘇明誠比起蘇承芳,更有子女緣,光是兒子就生了四個,老夫人每每提起,總是說不出的羨慕,蘇明誠一家子過來,她總要叫廚房準備許多的吃食送給蘇明誠的孩子們吃。
而蘇明誠也禮尚往來,逢年過節都會帶些新奇的玩意兒給灑金橋蘇家的姑娘,這回聽說老夫人要請女先生,他想到妻子羅氏曾經的閨中好友劉燕知,同羅氏一商量,這事兒就成了。
劉燕知乃京都的才女,丈夫去世之後,她不曾改嫁,而是做起女先生來,漸漸有了名聲,老夫人知曉她教得好,聽說蘇明誠要推薦也十分滿意。
她又道:「明誠說,妳不習慣住在別人家,這一來一回,真是辛苦妳了。」
「哪裡,我想到要教兩位這樣好看的姑娘,心裡高興得不得了,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劉燕知抿嘴笑道:「我回去準備下,明兒便來打擾。」
她嘴甜大方,老夫人很是喜歡,連忙叫李嬤嬤親自送她出去。
「這女先生很有學識,想必妳們都聽說過她的大名,明日起,要跟著先生認真學。」老夫人手指了指兩個孫女兒,「年紀不小了,可不能像小時候那麼頑皮。」
話剛說完,照雪得了傳話,適時輕聲道:「老夫人,陸家三位姑娘來了,說要看芍藥,陸大姑娘還帶了一個竹籃來,想讓丫鬟摘些回去做芍藥雞。」
老夫人聽了直笑,「這丫頭越發精怪了,我都沒有聽說過什麼芍藥雞。」
「她這是吃多了山珍海味,沒事兒來折騰我們家的芍藥,待我去說說她!」蘇錦的話像是責備,實則透著說不出的親暱,臨走時又看了一眼蘇沅,「三妹,妳同我一起去,我們請了劉先生教書,她們知道了定會很羨慕,大表姊不是總說她的女先生好嗎,我們而今可不比她差!」
要說蘇沅在小時候最討厭的兩位姑娘,蘇錦算一個,另一個便是陸靜英,這個陸家的大姑娘,威遠侯陸煥揚的嫡女。
想到陸靜英那輕蔑的眼神,蘇沅不太想去,偏偏老夫人開了口—— 
「妳們姨祖母也喜歡芍藥,妳們親自摘一些,叫靜英她們帶回去送給她。」
周家當年共兩位女兒,大女兒嫁了書香門第的蘇家,小女兒則嫁入了顯赫的威遠侯府,兩家離得非常近,蘇家後來買下了東邊鄰舍的宅院,更是與陸家挨在一起,姊妹之間時常走動,使得兩家關係也越發親厚,故而陸家雖是姨親,卻是比堂親差不到哪裡去。
「好,我這就同三妹去!」蘇錦一下就答應了。
眼見小姑娘眼裡閃著狡黠的光,蘇沅心想自己都吃過那麼多的苦了,當真還會怕陸靜英嗎?說到底,陸靜英是因為侯府嫡女的身分才多了驕傲的派頭,看不起她這個庶女,只是自己又何必在乎陸靜英的看法呢?蘇沅朝老夫人告辭,又看了眼阮珍,這才走出去。
出了院門,半路上老遠的就聽見陸靜英的聲音傳來—— 
「聽說妳們請了劉燕知當女先生?」
「是啊,妳怕不怕?」蘇錦笑道:「以後對詩,妳最好甘拜下風呢!」
「我為什麼要甘拜下風?對詩這種酸腐的玩意兒,我才不要玩呢,要玩我們玩射箭,怎麼樣?妳要是能射中一次靶心,我送妳一百兩銀子!」
十五歲的姑娘意氣風發,穿著緋紅色海棠花短襦,鳳眼光芒逼人,模樣極為出挑,讓蘇沅一下想到了陸策。
陸家這一輩裡,就這兩個人最為搶眼,若說陸靜英是烈日,陸策便是皓月,故而陸煥揚常說自己有一雙好兒女,竟是把陸嶸這唯一的嫡子都忘了,一直到五年前……
蘇沅眉頭微微擰了擰,陸策五年前被惡犬咬傷,她給他敷藥,後來陸策去了桐州,好像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思慮間,她聽到蘇錦說—— 
「我怎麼會射箭?倒是妳要比騎馬,或可讓三妹同妳比一比,她上回就求著父親買匹好馬呢,三妹,是不是?」
陸靜英出身將門,總自以為身手了得,蘇沅曾經對此非常厭惡,便想學好騎射功夫,以便哪一日能壓制住陸靜英,可蘇錦這時把這件事情說出來,卻是為了讓她丟臉。
蘇沅笑一笑,「我是羨慕大表姊的功夫,東施效顰罷了,若是要和大表姊相比,那是萬萬不敢的,倒是希望大表姊得空能指點一二。」
原本陸靜英已經在暗暗嘲笑蘇沅不自量力,明明是庶女,卻表現得像是嫡女,驕矜自傲,處處不讓,不料今日她竟如此謙遜,一時很是驚訝,忍不住朝蘇沅看。
承襲了父母容貌優勢的蘇沅模樣比蘇錦還要出色,鶯黃色的仙紋綾衫穿在身上,明媚嬌麗,但陸靜英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並不羨慕,倒是蘇沅眸中的一抹清冷不若往日,好像對什麼都不在意,這比她以前的不服更讓陸靜英不喜,偏偏又不能說什麼,因為剛才蘇沅的話太識大體了。
見堂姊神色不善,陸家二房的長女,陸二姑娘陸靜姝連忙笑著打岔,「說起芍藥,我堂舅母也種了許多,但她不是為了賞花,而是為芍藥根上的香汁,聽說能治許多的病。堂舅母這回來京都就帶了一小罈,說要送給祖母……」
她性子溫柔寬厚,從來不會因為蘇沅是庶女就有所瞧不起,故而蘇沅也豎起耳朵聽她說話,誰料她竟是說了這一句。
陸家二爺陸煥雲的妻子姓韓,乃江南望族韓家旁支的女兒,陸靜姝口裡的堂舅母卻是嫡系的宗婦,蘇沅心頭不由一震。
因為那正是她前世的婆婆,韓如遇的母親!
她突然想起來,韓如遇就是在今年進京的,也是在這一年中了舉人,此後更被欽點為狀元,聲名大噪,而她卻在這一年的九月失去了娘親,從此一無所有。
前世她並沒有聽到陸靜姝親口說出這些話,如今不免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那一天,她早上沒有去看娘親,倒是在前往給祖母請安的路上遇到蘇錦,與她起了口角,恰逢陸靜英她們來,陸靜英與蘇錦一唱一和弄得她非常不悅,當場拂袖而去,所以不曾知曉陸靜姝曾提前說起韓夫人要入京。
「表哥今年參加鄉試,堂舅母不放心他一個人在京都,便將內務交給二堂舅母,急忙忙的趕來了。」陸靜姝抿唇一笑,「母親這幾日都在想菜單,打算好好招待堂舅母。」
韓如遇前不久從蘇州來了京都,因是望族子弟,又師從江南大儒譚夫子,甫一露面就引起眾人關注,加之生得十分俊美,年方十七歲,許多家族都有意與之結親。
陸三姑娘陸靜妍說起這個表哥,與有榮焉,「其實堂舅母哪裡需要擔心,像表哥這等才華,要擔心的只是拿不拿得了解元。」
鄉試第一,這是多大的口氣!蘇沅抿了抿唇,想到韓如遇冷漠的叫她死在韓家,面色便沉了些。
身側的蘇錦笑道:「韓公子的字是真的好看,祖母有次拿過來,說我們能學得十分之一的神韻就夠好了。」
「這還不容易,下回妳來,我讓表哥給妳指點一下。」
蘇錦忙道:「這哪裡行。」
小姑娘的臉竟是微微發紅,蘇沅看在眼裡,不由輕歎,當年她要嫁給韓如遇,蘇錦發了瘋一樣地將她的嫁衣扔在地上踐踏。那時候,誰都羨慕她,韓如遇有才有貌,家世又高,科考後入了翰林,將來必是前途無量,像她這種災星卻偏偏能得了他的青睞,誰心裡不是不服氣?
而蘇錦因要給父親守孝,拖到十七歲還沒有訂親,又認定是她剋死父親,把過錯都推在她身上。
蘇家沒有了父親,就算有豐厚的家業也是大不如前,給蘇錦挑的丈夫自然比不上韓如遇。
蘇沅瞧了蘇錦一眼,她們都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有誰能料到最終她竟是淒涼無助地死了。
突然憶起那日的大雪,蘇沅渾身一冷,忍不住揉了揉手臂,說道:「我們快些去看芍藥吧,祖母叫二姊同我摘一些送給姨祖母呢。」
原本陸家姊妹就是來看芍藥的,當然沒有異議,便一同往東苑的芍藥園去了。
陸靜英瞧不起蘇沅,路上只與蘇錦說話,陸靜妍向來討好陸靜英,自然是站在她那一邊,唯有陸靜姝怕冷落了蘇沅,時不時的回過身說上兩句。
「堂舅母要來,母親藉著這機會竟然要我同妹妹也準備準備,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菜單是母親訂的,我們能做什麼?」
蘇沅笑道:「二表嬸是要鍛煉妳們呢,這是好事,妳們便去問問管事,看他們尋常都會注意什麼,問仔細了照著做不就是了嗎?要是怕出紕漏,便再問問姨祖母,她老人家一個人打理你們陸家呢,必是面面俱到的。」
陸靜姝聽了極為驚訝,蘇沅年紀小,往常給她的印象就是與蘇錦不合,嘴巴厲害,她原本不指望蘇沅能給出什麼意見,誰知道人家一開口竟是頭頭是道。
「妳說的很有道理……」
看陸靜姝的樣子,蘇沅才發覺自己說多了,輕咳一聲道:「我是聽祖母這樣教我們的。」緊接著岔開話題,「韓夫人到京都了,妳們是要邀請很多的賓客嗎?」
「怎麼會,堂舅母不太喜歡熱鬧,就我們自家人一起吃頓飯,另外再邀上親戚,加之你們家,大約是三四張席面罷了。」
蘇沅想著,不知道擺宴席的時候陸策可會回來?前世他承諾要幫自己的忙,那定是要與韓如遇起衝突,她很感激陸策圓了自己臨死前的心願,對他的事便有些關心,問道:「二表哥還在桐州嗎,他可有寫過信給你們?」
陸靜姝搖搖頭,「我不知,他要寫也是寫給堂姊……」
本來兩人只是小聲說話,但陸靜英練過武,耳力極好,聽見了她們的話頓時冷笑道:「提他幹什麼?他回不回來與我們有什麼關係,父親都說不要管他了!」
陸靜英仇視庶出的陸策,惱他奪去陸嶸的光芒,看著她現在的這種態度,蘇沅不禁想到幾年後的事情,也不知陸靜英嫁到國公府,遭遇抄家之時可曾有過後悔,若是她對陸策好一些,這結局興許是可以避免的。
「三妹以前為了幫他,把新做好的裙子弄髒了,而今幾年不見,自然是想問問的。」其實蘇錦也有些奇怪蘇沅為何會問起陸策,畢竟先前不曾聽她提過,但在陸靜英的面前,她偏要火上澆油,只望陸靜英會更討厭蘇沅。
果然陸靜英眉毛高高挑起,「都是一路人,難怪她會掛心。」
庶子庶女,在嫡系子女面前總是低了一等,也許是出於這種心態,當初陸策被惡犬咬了,蘇沅才會相幫,希望他與自己能同仇敵愾,只可惜陸策很快就去桐州了,她並沒能拉攏到這個幫手,後來遭遇雙親去世,再無一點鬥志,悔恨、痛苦的過了一輩子。
而今重獲新生,蘇沅再不會有這種心思了,她只想把握好將來,讓自己與雙親一世平安。
蘇沅面上一絲不悅的表情都沒有,好像沒有聽到陸靜英的話似的,蘇錦見了不禁奇怪,這個人今兒是怎麼了,如此的鎮定!
苦難讓人成長,蘇沅吃夠了苦,又怎麼會被陸靜英這種小姑娘的一兩句話左右心情,與人爭吵丟臉?她伸出手摘了一朵芍藥,「這朵大富貴開得真好,姨祖母定然喜歡,二表姊,妳快些來看看。」
陸靜英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可蘇沅卻包容謙遜,很有大家閨秀的風度,陸靜姝看在眼裡頗是欣慰,她原先出聲打圓場是為了怕場面不好看,並不是故意偏袒蘇沅,而今卻真的對蘇沅有一些改觀,笑著湊上來,「祖母近年來越發喜歡紅色,妳挑的真合適!」
兩個姑娘有說有笑。
這堂妹總是溫溫和和的,好顯示寬厚,跟她娘親韓氏一個樣子,在祖母面前與自己母親爭寵,陸靜英冷笑了聲,不屑一顧。
蘇錦卻不願與陸靜英疏遠了,拉著她也去摘花,「妳不是要做芍藥雞嗎?我倒要看看能做出什麼樣的味道來,妳是要紅色的還是白色的,我們家什麼顏色的芍藥都有,妳儘管折了去,只芍藥雞要是沒做好,可不要怪我。」
「保管讓妳吃得停不下嘴!」陸靜英眉毛又揚了起來,指使丫鬟摘芍藥。
丫鬟們一連摘了一大籃子,紅的、黃的、白的都有,香味撲鼻,而蘇沅兩人也摘好了送予陸太夫人的芍藥,放在別的花籃裡。
因蘇沅的退讓,幾位姑娘後來倒是處得安安寧寧,陸家姊妹一直快到午時才走。
送走客人,各回院子的路上,寶翠見只有自家主僕在,氣道:「二姑娘真是的,胳膊肘總是往外拐,陸大姑娘難道比姑娘還要親嗎?」
寶翠與寶綠一般的年紀,都是三年前來服侍她的,蘇沅以前總以為寶翠更關心自己,因為她總是替自己叫屈,在背地裡說蘇錦的壞話,很合她的心思。
那時候的她太單純,以為這就是對她好,可後來父親、娘親死了,自己舉步維艱,祖母不願相見、蘇錦痛恨她,府裡小人當道,她過得可能還不如一個管事,就在這時候,寶翠離開她,去了蘇錦那裡。
人往高處走,多是本性,只是而今看來,寶翠對自己實在稱不上忠心。
她微微擰眉,「以後這種話不要說了。」語氣淡淡的,帶了一點責備。
寶翠吃驚,忙看向蘇沅,見她長長的睫毛下,眼眸冷涼似雪,竟是有些像老爺,明明生了副風流的樣子,卻毫不可親,心裡咯噔一聲,莫名的慌張起來,嘟囔道:「奴婢也是擔心姑娘……奴婢再不敢說了。」
蘇沅看她一眼,往前走去。
院子裡早上粗使丫鬟們打掃過,乾乾淨淨的,大塊的青石被水沖洗過,光可鑒人,她站在庭院裡,回想起那些年,恍如隔世。
也確實是隔了一世,好些事情再仔細想想,早已沒有當初的執念,心裡說不出來的空。
蘇沅走到屋裡,坐在捲雲紋的翹頭書案前,拿起書看,這些都是她十三歲時看的東西,有許多的詩集,還有些話本。
寶綠端來涼茶,放在她的手邊。
外面的陽光照進來,暖融融的,一切都很不真實,蘇沅看著看著有些昏昏欲睡,一下子又驚醒過來,她怕睡著醒來後,發現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寶綠和寶翠互相看了看,都覺得姑娘的樣子有些奇怪。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有人小聲地說話,似乎在討論什麼,寶翠連忙走出去,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進來。
蘇沅察覺有異樣,抬起頭問:「怎麼回事?寶翠跟她們在說什麼呢,妳叫她進來!」
可不等寶綠去叫人,寶翠自己就進來了,她向來喜歡討蘇沅的歡心,這回聽說了好事怎麼會瞞著,急急地告知,「姑娘,姨娘不舒服,剛才蕙娘去請了橋下懷仁堂的女大夫,聽說是私自去請的,蟬衣很是擔心,過來說一聲。」
這兩個人都是隨娘親從阮家過來的,蕙娘年紀大一些,做事果斷,蟬衣則比較謹慎,可娘親早上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不舒服?蘇沅有些疑惑,蘇家的人看病從來都是請回春堂的名醫,懷仁堂則是很小的醫館,這分明是不想鬧出大的動靜,驚動眾人,難道……
今日她忍不住去看娘親,興許是給娘親帶來了麻煩,是不是她們走了之後,祖母做了什麼?娘親溫和善良,哪裡會是祖母的對手?她想著又搖搖頭,這些年祖母都沒有對娘親出手,沒道理突然發難,那是怎麼一回事?
蘇沅站起來朝門口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來,前世今日並沒有發生什麼事,但她記得幾日之後,家裡還是請了大夫來看母親,想到這裡,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第三章 娘親肚裡傳喜訊
阮珍此時氣惱地責備蟬衣,「妳怎麼會去三姑娘那裡?」
她不過是突然有些頭暈,又不是什麼大事,這些奴婢卻一個個擅做主張,蕙娘去請大夫不說,蟬衣還去告訴女兒,難道女兒能做什麼嗎?
因被自己拖累,女兒已經很是委屈了,白白頂著個庶女的名號……阮珍想著,鼻子一酸,今日老夫人說過一陣子要去元君廟替丈夫求姻緣籤,這分明是告誡自己,做好本分。
她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因丈夫這樣的人早晚都要娶妻的,他回了京都後,年紀輕輕升任左侍郎,便是娶個正當芳華的姑娘也不為過,她只是擔心女兒。
女兒太過維護自己,不知將來正室夫人來了,會不會引起事端?
十幾年來,家中沒有主母,老夫人也不曾為難她,比起別人家的側室,自己的日子算是非常好過的,頂多是蘇錦有時候使壞給她點排頭吃,為此女兒經常與蘇錦爭執,要是再多一位正室夫人,真是不知道這孩子會如何。
她想多了,便又感到一陣暈眩。
等暈眩感稍退,阮珍氣得又埋怨蟬衣,「妳們太不像話了,我不過躺一躺就好,非得請什麼大夫。」
「姨娘,您小日子都不準了。」蟬衣道:「這不怪蕙姊姊著急,再說,她只是請女大夫來看一看,沒有事情也不要緊。」
兩人正說著,蘇沅走了進來。
看她急慌慌的,阮珍更急,一疊聲的道:「妳怎麼來了?快些回去,我沒有事情,睡一會兒就好了,是她們小題大做。」
蘇沅坐到她身邊,「不舒服就該看大夫的,怎麼會是小題大做呢?」
見她不走,阮珍頭疼,早上女兒作噩夢第一個就來見她,黏著她不放,眼下這是來第二次了,要是傳到老夫人耳朵裡怕是不妥。她拉住蘇沅勸道:「我真沒有事,也沒有不舒服,是蕙娘她們一驚一乍的,她們糊塗,妳怎麼也跟著瞎鬧?我只是乏了,想睡一會兒。」
但她越是勸,蘇沅越是不走,只想著等到女大夫來了,給娘親一看,驗出是喜事,到時祖母哪裡會怪責?不管是男是女,這都是給蘇家添丁弄瓦,祖母只會高興。
「等女大夫看完我就走。」蘇沅耍賴。
阮珍重重地歎了口氣。
懷仁堂的女大夫姓張,雖是比不上京都的名醫,但看一般的小毛病還是不在話下。
她被請來後,行了一個禮,便給阮珍把起脈來。
阮珍月信一向規律,小日子突然不準,多半就是有了,蕙娘早兩日就惦記著這事兒,偏偏阮珍不在意,說再等等,可蕙娘今日見她有些異樣,哪裡敢耽擱,心裡不知多希望阮珍能生個兒子。
老爺沒有兒子,老夫人望眼欲穿,要是姨娘能圓了老夫人的這個心願,將來在蘇家的日子定是好過極了,所以她才急忙去請張大夫。
屋子裡靜悄悄的,幾人各有各的心思,蘇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張大夫看。
沒多久,張大夫收回手,滿臉笑容,「姨娘這是有喜了,恭喜恭喜啊!」
蕙娘歡喜得差點跳起來,對著張大夫連聲說謝謝,送了一個厚厚的紅封給她。她從阮家跟著阮珍來這裡,表面上是服侍的奴婢,實則是阮珍屋裡的小管事,錢財多經由她的手,像這賞紅封之類的小事,甚至不用再過問阮珍。
蟬衣笑著送張大夫出去。
她們沒有跟張大夫請教如何保胎的事情,因為只要確認肚子裡有孩子,將來自然是要請一個更好的大夫來看。
「姨娘,奴婢說得沒錯吧,您真的有喜了,等會兒老爺回來知道了,定是高興極了!」蕙娘恭賀阮珍。
阮珍的神情有些木木的,她因為蘇沅的庶女身分,覺得愧對女兒,不太想再生孩子,可蘇家無後繼之人,她很想給蘇承芳生個兒子,讓他這一生十全十美,卻又擔心這一胎萬一又是女兒……
再說,按老夫人的意思,蘇承芳這一兩年就要娶妻,正室夫人一嫁進來,就要養個庶出孩子……
她怎麼想都覺得不安,可偏偏蘇承芳從沒有考慮過這些,早些年不在京都就算了,而今一回來夜夜纏著她,竟然讓她懷上了。
她心情糾結,實在歡喜不起來。
蘇沅奇怪的看了娘親一眼,前世她是從蟬衣那裡得知娘親有喜的,好像還是父親從衙門回來,親自使人去請大夫,所以她當時並沒有在場,也就沒有注意到娘親的異狀,可這會兒看來……母親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呢?
她依稀記得,前世得知消息去見娘親時,娘親是笑著的。
看來自己那會兒確實太天真,根本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只知道即將有個同胞弟弟或是妹妹,將來有了個小幫手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想到自己一點兒也不懂娘親的心,蘇沅突然心頭一澀。
一旁蕙娘想到老夫人,笑道:「奴婢這就去把好消息告訴老夫人!」
自家主子柔弱不爭,不懂得爭取,可這些年老爺不曾續弦,老夫人也從不曾無端苛責,她又怎麼會在府裡一點地位都沒有呢?也只有她不把自己當回事。
蕙娘說完,連忙大步走出去,阮珍雖是心中有慮,卻沒攔她,畢竟這種事老夫人早晚得知道。

聽說阮珍有喜,老夫人十分高興,頭一個就想到她是不是懷了兒子,這個時候,她才不管孩子是不是姨娘生的,只要是個男丁,哪怕生母是養在外面的女人都沒有關係,只要兒子有後,不被別人在背地裡說「蘇家什麼都有,就是缺個小公子」,她就滿足了!
她果然沒有心思去管蘇沅又去看阮珍的事情,急忙叫下人去請回春堂的丁大夫前來。
丁大夫來診過脈,也說阮珍確實有喜,不過孩子太小,一個月都不到,問起男女卻是不敢確定。
老夫人雖然遺憾,但也知道現在無法強人所難,且府裡已經好多年沒有這種好消息,不管男女,有孕總是好事兒,於是叫管事送了許多的補品給阮珍,諸如燕窩靈芝、阿膠鹿茸,在楠木的條案上堆得滿滿的。
阮珍身邊的奴婢們都很歡喜,蕙娘與蟬衣也春風滿面,阮珍見此微微歎了口氣,手撫在小腹上。
蘇沅面上閃過一絲悲戚,娘親肚裡的孩子她沒有見過,因為娘親為了護住她,在馬車衝下斷橋的時候死了,那孩子自然沒有活下來,這都是因她的緣故。要是她當時不那麼任性,非要跟著去晉縣,在路上染病耽擱了時辰,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這次,她不會犯錯的!
蘇沅緊緊捏住拳頭片刻,又鬆開手撫在阮珍的手背上,「這孩子生下來一定會像娘一樣好看的!」
會有雪白的臉、高挺的鼻子、菱角似的小嘴,笑起來嘴角翹得老高,讓人怎麼看都看不厭。
阮珍溫柔一笑,摸摸女兒的頭髮,心想或許生下孩子來陪陪女兒也是好的吧,女兒看似爭強好勝,實質是個害怕孤單的人,敏感又脆弱。
女兒四歲的時候離開她,夜夜都哭,老夫人卻硬著心腸不管,老爺又外調,結果女兒哭了許多日才慢慢明白過來。
阮珍鼻子微酸,輕聲問蘇沅,「沅沅,妳真的高興嗎?」
蘇沅用力點頭,「高興壞了,我就希望您多生幾個,這樣我們家裡就能熱熱鬧鬧的,要是您覺得太忙,我幫您一起管他們。」
她今年十三歲,大可以負擔起教養弟妹的責任,畢竟祖母年紀大了,多是不管,父親又忙,娘親若真的再生幾個,肯定會手忙腳亂的。
阮珍啼笑皆非,這女兒是忘了將來還要嫁人了吧,哪裡有什麼空閒來幫自己?她忍不住輕輕捏了捏蘇沅的臉。
人有喜了就容易累,怕耽擱娘親歇息,蘇沅坐了會兒便告辭離開。
時辰已晚,天邊有一大片燒紅了的晚霞,瑰麗萬分,她抬起頭瞧一眼,一時竟是怔住了。
有多少年她不曾再有心情欣賞美景,春夏秋冬、綾羅綢緞,甚至於那些韓如遇曾帶來的富貴榮耀,她都沒有放在眼裡,心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而今,她卻覺得這晚霞十分好看,相當迷人,不由開懷的笑了。
「沅沅,妳在看什麼?」耳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中帶著暖意。
光是聽見聲音,不曾看到人,蘇沅就差點大哭,她努力忍住湧到心頭的情緒,飛速的擦一擦眼角,低頭道:「姨娘有喜了,爹爹。」
「我聽妳祖母說了。」蘇承芳看著小女兒,「妳怎麼沒有多陪陪她?」
「姨娘累了,要睡一會兒。」蘇沅慢慢抬起頭。
夕陽裡,父親的容貌仍是那麼清俊,長眉入鬢,一雙桃花眼擺出正色的時候,好似深沉的水潭,一旦笑了,卻好像染了花瓣的色彩,有著說不出的絢爛。
父親在母親死後,對她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後來有日她同父親去白馬寺點長明燈,父親因淋雨染病,最終與世長辭。
蘇沅幾乎要忍不住眼淚,連忙說道:「爹爹快去看看姨娘吧,女兒先走了。」說完,拔腳就走。
蘇承芳對女兒的舉動感到有些奇怪,但沒追究,微微擰眉,搖搖頭,朝阮珍的院子走去。
蘇沅快步離開,一直走到長廊下才停下來,大口的呼著氣,因憋得厲害,臉色竟似晚霞一般紅豔。
但好歹她沒有當面哭出來,不然憑著父親的敏銳,定要詢問出了什麼事情,他可不像娘親那麼好糊弄。
蘇沅輕輕拍了拍胸口,擦擦眼睛,又逐漸歡喜起來,心想再活一世真好啊,母親在、父親也在,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姑娘又哭又笑的,丫鬟們摸不著頭腦,正疑惑時,長廊東邊有個少年叫起來—— 
「三表妹,錦妹妹在哪裡?我給她送吃的,她怎麼不在院子裡呢?」
這是陸嶸的聲音。
他怎麼突然來了?蘇沅往前看去,面色在剎那間一變,陸嶸竟不是一個人來的,身邊還有一位少年,身上穿一件寶藍色藕絲素雲鍛的直袍,身材頎長,風姿奪目。
蘇沅本以為這輩子大可不必再見到韓如遇,誰想猝然之間,就這麼遇上了。
眼前的他才十七歲,溫潤如玉,謙謙君子,仔細看去,與十年後的那個人非常不像,蘇沅不由恍惚,她竟是不記得韓如遇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那個無情冷漠的人。
疑惑歸疑惑,她卻不願意去深究,因為她再也不想跟韓家人有任何關係了。
反正陸嶸與她原本就不交好,而韓如遇,當初還沒有在京都露面時,陸靜英、蘇錦幾個姑娘已經提起他,談到韓如遇的出眾,陸靜英說,韓家娶媳婦的要求非常高,言下之意像蘇沅這種人,根本就不要起什麼念頭。
蘇沅一氣之下,等到和韓如遇相見時,一眼都沒有看他,這樣的話也就談不上相識不相識了。
「我不知二姊在哪裡,你自己再找找。」蘇沅說了這一句,掉頭離開。
陸嶸過來的原因無他,陸靜英摘了芍藥回去後,真的叫廚房做了一鍋芍藥雞,陸太夫人因得了一籃子花,連聲叫她把芍藥雞送一點到蘇家,陸嶸正好在,便主動請纓,提了食盒過來。
陸靜英不喜歡蘇沅,只準備了蘇老夫人與蘇錦的份,陸嶸同親妹妹是一條心,剛才問蘇沅就是想故意氣她的。
至於韓如遇會來,是因陸嶸受人所托,想得一首寫芍藥的詩詞,硬是拉了他來蘇家的東苑賞花,好給他做首詩送人情。
「瞧瞧這蘇沅什麼樣子,哪裡像個大家閨秀,一點兒也不知道禮儀,果真是姨娘教養出來的!」陸嶸貶低蘇沅,「錦妹妹只比她大一歲,卻不曉得比她好多少。」
來之前,他就滿口的「錦妹妹」,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他自然覺得蘇錦是樣樣都好,韓如遇則不置可否,只是想到第一次見到蘇沅時的情景—— 她一個人坐在花廳的角落,端著茶盅,纖長的手指好像美玉似的泛著光澤。那天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連一個目光都沒有落向自己。
今日,蘇沅又走得匆匆,仍是沒有同他打招呼,是不是因陸嶸一來就得罪了她?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該是這樣的態度吧,難道真如陸嶸所說,這蘇二姑娘是個極其無禮的人?
他眉頭略挑了挑,問陸嶸,「芍藥園是往那裡走嗎?」
陸嶸這個人毛毛躁躁的,他是看在堂姑母韓氏的面子上才答應這種請求,此時只想快點辦完了事。
「我來領路,」陸嶸咧嘴一笑,「這蘇家我最是熟悉,我們兩家就跟一家似的!」
他沿著長廊快步走去。


聽說蘇錦晚上有芍藥雞吃,寶翠不屑地道:「就是將芍藥與雞一起煮湯,沒什麼講究,姑娘要吃的話,家裡芍藥多得是呢!」
蘇沅沒有放在心上,少吃一樣東西又有什麼?她才不會為此與陸靜英打對臺,不過在前世,還真有這麼回事兒,她那時候太過介意自己的身分,也對別人的看法十分在意,非得等娘親、父親去世之後,才明白什麼是真正重要的。
「叫廚房明日午時做個酥黃獨、雪霞羹送去給姨娘。」
這兩樣都是素食,酥黃獨是芋頭和切碎的榧子、杏仁同大醬裹了麵粉,在油裡炸的一種小點心,雪霞羹是用新曬好的嫩筍乾、蕨菜包的餛飩。娘親一向喜歡吃素的,尤愛這兩樣,蘇沅心想,就把這當做娘親有喜的賀禮吧。
寶綠得令,快步去了廚房。
第四章 羅氏把喜脈
現在的天氣很是酷熱,丫鬟們手不離紈扇,蘇沅這陣子每日除了去給老夫人、父親請安外,白日多數都在接受劉燕知的教導。
蘇錦仍是沒有變,時常想要壓制她,只是蘇沅越來越像個棉花團,打在上面沒有一點的聲音,倒是讓蘇錦無從下手。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沅擔心母親,卻不好過度頻繁地去探望,為這事兒偶爾忍不住歎氣。
陸家那裡,韓夫人已經到了京,因是姻親,又是江南的望族,陸太夫人精心招待,專門收拾了一座二進宅院讓韓夫人住。不過韓家家底豐厚,韓夫人為了兒子的前程,有意移居京都,便打算著手置辦府邸,也就只打算借住在陸家月餘功夫。
陸家來了人傳話,說明日要擺宴席,請蘇府的人一起去熱鬧熱鬧。
兩家的關係就是如此,有事無事便互相走動,兩位老夫人總能坐在一起說半天的話,不過這次相請算是給韓夫人接風,故而陸家還多請了一些其他的親戚好友。
乍一聽到這消息,蘇沅便不想去,因為去了定然會看到韓夫人,她害怕、也怨過這個前世的婆婆,卻又懷著愧疚,所以實在不想碰面。
她之前甚至想過,要裝病避開這一家人,但是前不久突然在東苑的長廊下遇到了韓如遇,可見世上的事,越是擔心越是會發生,也許她坦蕩些會更好吧!
「韓夫人出身書香門第,寫得一手好書法。」寶翠看著正在寫字的蘇沅道:「姑娘的字要是被韓夫人看到,定然會誇讚的。」
蘇沅一下頓住筆,墨汁在宣紙上浸染,瞬間滿團漆黑。
寶翠向來伶俐,像之前知道她擔心阮珍,便叫別人去打聽,讓她知道阮珍的身體十分康健,奴婢們服侍得很周到,現在又提起韓夫人的喜好,自然也是為了討好她,只是她又怎麼能忘掉以前的事情?寶翠就算再善解人意,也是不能留在身邊的,她不能再信任這個人了。
寶翠瞧見蘇沅的神色不豫,心頭惴惴,暗想姑娘怎麼突然變得那麼難以捉摸,一時不敢再多說話,連忙收拾書案。
上房老夫人那裡有丫鬟來傳話,說是蓮花胡同的蘇家過來了。
老太爺蘇贍豪爽大方,兒子蘇明誠能言善道,兒媳羅氏雖然膽小,卻和善可親,但最讓蘇沅喜歡的卻是他們家的獨女蘇文惠。
她站起來問:「都來了嗎,文惠姊也來了?」
丫鬟回答,「除了四公子太小沒有來,都在呢。」
蘇明誠夫婦一共有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蘇沅心想,祖母對他們肯定是羨慕極了,她也一樣,真希望娘親也能給父親生個兒子,這樣父親就沒有遺憾了。
蘇沅稍微打扮了下,疾步去了老夫人那裡,還隔著很遠就聽見屋內的歡聲笑語。
蘇明誠雖然才學上不如蘇承芳,三十來歲還只是個秀才,言談卻非常風趣,常把老夫人逗得大笑不止。
蘇沅走進去,看見父親、蘇錦都到了,便朝長輩一一問候行禮。
蘇贍聲如洪鐘,比劃著道:「三丫頭長得真快,我記得去年才這麼點兒吧,一下又長了半顆頭高了。」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蘇沅身上,只見立在廳中的小姑娘膚色白皙,穿著荔枝紅的潞綢夏衫、白細花松綾裙子,身材高䠷,瘦不見骨,盈盈一笑,好似一陣微風迎面撲來。
蘇文惠忍不住叫道:「沅沅,妳越發好看了!」
蘇錦的面色不由一沉,蘇沅這人自小喜歡打扮,學她母親以色事人,賣弄相貌,以為憑著這張臉就能讓人忘掉她是個庶女了!只可惜,誰都不是傻子,而蘇文惠總是討好蘇沅,還不是因為自己不願理她,才轉而同蘇沅交好的嗎?
「文惠姊,好久不見!」蘇沅卻歡喜地走到蘇文惠身邊,拉住她的袖子,低聲道:「我想死妳了。」
前世蘇文惠嫁給了張孫錫,兩年後隨他去了洛陽,她們便再也沒有見面,後來蘇沅聽說,蘇文惠死在了洛陽,她痛哭不已。娘親、父親去世之後,蘇文惠常常來看她、開解她,甚至太過擔心,還求老夫人准許她住幾個晚上,這是一個難得真正關心她的好姊妹,蘇沅怎麼會對她的噩耗不傷心?
她還記得那一天在城門口的離別,兩人一別就是六年,她已經六年沒有見到蘇文惠了。
見她眼圈都紅了,蘇文惠笑起來,「看來真是想得緊了,瞧瞧妳,難道還要哭鼻子嗎?不知道的以為我欺負妳呢……」
蘇沅連忙道:「我是想著妳在家裡吃喝玩樂,偏偏不來找我,我在生氣呢。」
「天地良心!」蘇文惠大呼冤枉,「我娘不舒服,我這幾個月都在陪她,妳忘了呀?我使人捎口信給妳的,妳還給我送了一株靈芝。」
蘇沅這才記起這一事來,不由滿臉通紅,被蘇文惠一陣取笑。
蘇明誠示意兒子們與蘇沅見禮,他第三個兒子叫蘇文進,今年三歲,躲在羅氏身後,聲音像蚊子一樣細弱。
看到這個小堂弟,蘇沅眸色閃過一絲黯然,父親不在了,祖母後來同蘇贍商量,讓蘇文進做了他們家的嗣子,蘇文進很聽話,不哭不鬧,很是撫慰了祖母的心,但他到底不是父親真正的血脈。
這都是她的錯,蘇沅的手在袖中用力捏了捏,讓自己從巨大的懊悔中清醒過來。
她可不能當眾失態!
蘇贍這時道:「明誠要是有承芳一成的本事,我都要燒高香了……」說的是蘇承芳前不久升任工部左侍郎的事情。
蘇贍總是這樣不遺餘力的稱讚蘇承芳,蘇沅早就聽得耳朵起繭。
老夫人怕蘇明誠面子上不好看,這樣大的一個人了,還被父親比來比去的,便道:「他也不過是有貴人提攜,運氣好罷了。」她看向羅氏,「等到天氣暖一些,把文博帶過來給我看看,一定跟他三個哥哥一樣,生了副好樣貌吧?」
羅氏聞言輕聲答應。
既然說到孩子,蘇贍笑道:「承芳,聽說阮姨娘有喜了,是嗎?」
「是,上個月大夫確認了。」蘇承芳頷首。
「但願有好消息!」蘇明誠看一眼羅氏,「妳同阮姨娘總是有說有笑的,不如去看一看她吧。」他笑著同老夫人道:「尚柔心軟,不然回頭到家了又忍不住惦記。」
因蘇承芳一直沒有續弦,老夫人偶爾會讓阮珍出來見見親戚,羅氏膽小與性子溫和的阮珍也走得近一些。
老夫人笑道:「去看看也好,阮姨娘是個不錯的人。」她這麼誇阮珍,也是看在蘇承芳的面子上。
羅氏很高興,即刻站起來便前往西苑。
蘇明誠念書不成器,自是娶不到名門望族的姑娘,最後另闢蹊徑娶了杏林世家的姑娘羅氏。
羅氏父親是御醫,她也學了幾分本事,蘇沅前世聽說羅氏給母親把過脈,但自己當時同蘇文惠在東苑賞花,並不清楚,也不知這一世母親的情況如何,於是有點心神不寧。
蘇文惠善解人意,看出來了,因知道蘇沅與阮珍的感情,就說:「不如我們去別處逛一逛吧?」
蘇沅當然沒有反對,結果蘇文惠就把她領到阮珍這裡了。
「我娘在呢,走,我們去瞧瞧。」
多好的姑娘啊,蘇沅更喜歡蘇文惠了。
阮珍倒有些慌張,羅氏會來已經叫她驚喜,結果兩個姑娘還一起過來。
「妳們沒有去賞花嗎?」她忙道:「現在芍藥開得正好,過陣子就要沒有了。」
側室就是這樣的處境,蘇文惠未免有些憐憫,難怪蘇沅性子透著怪,剛剛結識的時候總是張著刺一樣,但相處久了就能發現,她是個單純的小姑娘,非常熱忱,年前聽說母親生病,蘇沅還把阮直送給她的上等靈芝送了過來。
「我同沅沅看膩了才來這裡的。」蘇文惠瞧一眼阮珍捲起的衣袖,便問︰「難道娘是要把脈嗎?」
羅氏的臉一紅,「說著玩兒的。」
「外祖父可是聞名天下的御醫呢。」蘇文惠笑著推母親,「娘您快些試一試,剛才爹還說希望有好消息的。」
阮珍把袖子又往上捲起些,眾人都看著羅氏,包括蘇沅。
羅氏的臉更紅了,坐下來,把手搭在阮珍的手腕上。
從側面看去,羅氏的臉小小的,神情柔和,蘇文惠絲毫不像她,更像玲瓏八面的蘇明誠。蘇沅在心底輕歎了聲,可惜醫者不自醫,羅氏生病之後,並不能救活自己,甚至連羅老爺子也不行,聽說在一個早晨死在了床上。
蘇沅對羅氏的短命很是唏噓,瞧著羅氏很認真的把脈,目光連一下都沒有離開,半晌,羅氏好像發現了什麼,神情突然有一絲驚詫,又有些欣喜,然後慢慢的放開了手。
「怎麼樣?」阮珍問。
羅氏滿臉的笑,卻沒答話。
「娘,您是不是知道什麼了?」蘇文惠追問:「快些告訴我們!」
羅氏並沒有回答,而是問阮珍,「大夫怎麼說?我聽說回春堂的丁大夫一直在給妳看著的,他說了什麼?」
「他老人家說還得看看,說什麼月分不足說不清性別的,不能胡亂開口。」
聽到這話,羅氏的臉色一變,耳邊好像聽到父親的聲音—— 
「妳一個姑娘家有什麼本事給人把脈?妳又不是男兒,還不如去學學女紅,別在這裡胡說八道,仔細看出了人命!」
她腦中轟隆隆的響,手指抓了抓衣袖,囁嚅的道:「妳才懷了一個多月,是不好說的,還是請丁大夫過陣子再來看吧。丁大夫都沒有說什麼情況,我、我哪裡看得出來。」
蘇文惠不滿,「娘,您就不能先說嗎?」
羅氏搖頭,「我摸不出。」
蘇沅眼眸微微睜大,剛才明明發現羅氏好像看出什麼了,怎麼突然改了口,難道娘親肚子裡的胎兒不好嗎?她為什麼不說?
阮珍一貫不喜歡強迫人,更何況羅氏是這種怯弱的性子,便笑道:「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急著知道。」她叫人上茶來,招呼道︰「喝些熱茶吧,我記得妳喜歡喝碧螺春是不是?我這裡有些新鮮的,聞起來很香。」
眾人便坐下來喝茶。
蘇沅這一世最在乎的就是阮珍,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上,便一直惦記著,想問一問。
因蘇贍一家來了,老夫人早早讓人準備了宴席,也叫了阮珍一起出席。
等到擺宴時,蘇沅疾步走到羅氏身邊,拉著她躲到一棵老松盆景後面輕聲問:「堂嬸,您就告訴我吧,姨娘的脈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不好?」
「沒有。」羅氏嚇一跳,忙道:「沒有的,很好。」
「那您為何不說呢?」蘇沅曉得她膽小,聲音越發放輕,幾乎是哄著道:「就告訴我一個人好不好?我實在很擔心,晚上會睡不好的!」
小姑娘哀求著,眸色像星空下的湖水晶瑩水潤,羅氏的袖子被她拉住,一動不能動,拗不過她,又生怕蘇沅太過著急當眾叫嚷起來,連忙道:「我是覺得同我第一胎的脈一樣……但我哪裡摸得準,連丁大夫都說不清呢!好了,妳就隨意聽一聽,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這多是胡說的。」
羅氏第一胎懷的是龍鳳胎,生了蘇文惠與她哥哥蘇文潤,蘇沅聞言瞪圓了眼睛。
羅氏怕別人看見,從她手裡抽出袖子,走到蘇明誠那裡去了。
蘇沅好半天回不過神。
母親難道懷的是龍鳳胎嗎?可她前世從來沒有聽說過,一直以為會多個妹妹……那父親豈不是要有個兒子了?她一時歡天喜地,但想到羅氏說有可能不準,立刻又清醒過來。
也許該再請個大夫看一看!
她想去同父親說,轉過頭卻看見父親正在跟母親說話,他穿著一件輕薄的冰紈夏袍,顏色雪白,幾乎沒有什麼花紋,卻十分華貴。
「老太太托人送來一筐的油桃和香瓜,都是妳喜歡吃的,我叫人送去妳房裡。」蘇承芳把好消息也告訴了阮珍的家人。
阮珍沒想到,又驚又喜,抬頭看向蘇承芳,男人的眼眸流光溢彩,比任何寶石都要好看,她的臉好像被照得一紅,輕聲道:「應該是娘自己種的,我聽哥哥說,娘前兩年在家裡闢了一塊地出來,許是終於長出果子了。」
「老太太真是有閒情逸致。」蘇承芳聞言一笑。
兩個人在說阮珍的母親季氏,也就是蘇沅的外祖母,這當然不是名義上的外祖母,只蘇夫人甄氏很早就去世了,她家人後來便甚少來往,加之她被阮珍養大,與阮家的人關係也較為親厚。
季氏生得慈眉善目,和藹可親,每次來蘇家,都對蘇沅非常好,發自肺腑的疼愛,蘇沅又怎麼會不喜歡?
但想到季氏,她心裡就著急了。因為前世季氏今年染了病,到九月突然加重,阮珍為見她最後一面,不顧身孕坐車去晉縣,後來才在路上出了事。
她這一死,季氏痛失女兒,很快也與世長辭。
蘇沅重重吐出一口氣,平緩下突然湧上心頭的悲涼,她在那兩年失去了太多的家人,到底該如何挽救?
外祖一家住在晉縣,總不能叫他們搬來京都吧?沒有合適的理由,她也不可能冒然去跟父親說這種事。至於母親,蘇沅搖搖頭,娘親這個人實在是與世無爭,要她在父親面前謀劃些什麼,恐怕比任何事情都要來得困難。
不過也因此祖母才能容下母親,總對自己偷偷去看母親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頂多不痛不癢的說兩句。
蘇沅正犯愁時,聽聞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回頭看去,只見一個隨從急匆匆走到蘇承芳身邊,低頭道—— 
「老爺,阮家老爺前來拜訪。」
蘇沅心頭一喜。她很喜歡阮直,因阮直對她的疼愛、對母親的疼愛非常直接,一點兒也不顧及別人的看法,有時候遇到蘇錦欺負她,也完全不管蘇錦是不是個小姑娘,當面就會斥責。為此母親提到他,總是會忍不住苦笑,而祖母更是對他不喜。
果然,蘇沅朝老夫人看去,就發現老人家的臉色不太好看。
蘇承芳對阮直的到來並沒有驚訝,他心想應該是阮老太太將阮珍的事情告訴了他,阮直才會前來探望,便讓小廝將他請進來。
阮珍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子,「不如讓哥哥在芍藥園等我,我同他說幾句就好了。」
今日有客人在,她怕阮直得罪人。
蘇承芳道:「明誠與他很是相熟,不會有事,再說,他棄商從文,今年八月還要參加鄉試,將來中舉了入官,也是要應酬四方的,難道妳還要一直擔心他?」
這句話令阮珍百感交集,她怎會不知道阮直突然去念書的理由?他一個從來不曾捧過書的人,好像孩子似的學起,整整刻苦了十三年,六年前考上秀才,三年前落榜,而今再次參加鄉試,又真的能考上嗎?別的人可是從小就開始念書,有名師指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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