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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32101

《孕妻藏福窩》

  • 作者千尋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3/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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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40
  • 優惠價:NT$ 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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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錢有房沒親人,她無錢無權還帶個娃,
他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也是精心設計……

 

有一種女人,擅長替別人製造甜味,卻永遠把苦頭留給自己嚐,
傷心痛苦被欺負怎會無所謂?不過是強撐著把委屈往肚子裡吞。

阿書與未秧的初見始於一場英雄救美,他救下在山林被野豬襲擊的她,
他在她家養傷,兩人慢慢瞭解彼此的過往,
她知道他父母兄長俱亡,很想要有親人讓自己不再孤單,
他知道她曾在愛裡被傷透了心,懷有身孕正打算獨自扶養娃兒,
她知曉他財力驚人智慧過人霸氣凌人,卻傾盡所有把她跟孩子寵上天,
他知曉她捏瓷手巧畫技出眾很會做糖,雖百般推拒又忍不住對他心軟,
他們一起度過生子的辛苦、解決村民的誣賴潑髒水,
他發誓不會讓她再說無所謂,她的快樂歡喜難過傷心於他通通有所謂!
只要她能原諒他對她的隱瞞、那個關於他和孩子生父的祕密……
千尋,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意難平終將和解

在小編未滿二十歲之前,對人世間的生離死別、悲歡離合還沒有真正的深入體會時,讓小編初次體會到什麼叫意難平、印象最最深刻的作品就是蕭麗紅老師的《千江有水千江月》,小編從年輕時骨子裡就有羅曼史編輯魂,最注重小說裡的感情,所以並沒有過多關注其中的文學價值,那時只覺得不是為了課業需求卻能讓喜歡看通俗小說的小編看下去的鄉土文學很難得,蕭麗紅老師的文字有一股奇妙的魔力,讓人不知不覺就讀完這個故事,然後就一直覺得意難平,至今只要想起貞觀跟大信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曲,我還是會覺得心酸又氣憤難當,只想怒吼大信你憑什麼那樣對待我們貞觀!也不止一次想過如果貞觀能重生就好了,給她一個圓滿的愛情吧。
很多重生文的起始都是因為意難平,因為意難平,所以在有了重生的機會後做出不一樣的選擇,改變不幸的命運或有遺憾的人生,看著主角逆轉劣勢,彌補缺憾,這一世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那種爽快真是難以言喻,而千尋老師這次的故事雖然也是一個重生文,但跟大家常見的那種重生文不同,女主角未秧重生後當然也想著要改變,不再走上輩子的悲慘路,但《孕妻藏福窩》更多著重的是女主本身意識的覺醒,她從原本軟弱可欺、膽小怯懦變得堅強勇敢,她並沒有因為自己掌握了前世事就覺得要去爭搶什麼,或是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甚或是插手朝政,她只想著要學會獨立自主,努力掙錢,照顧好那個上輩子無緣的寶寶,是個非常寧靜平和、讓人覺得溫暖又忍不住心疼的角色。
故事的標籤雖然有重生這個選項,但要先提醒大家,這並非是一個激烈的、大開大合進展的重生復仇文,而是一個雙向救贖文,故事裡有溫情脈脈細水長流,也有小小揪心與感傷,男女主角間的互動溫暖有愛,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們上輩子的意難平今生已圓滿,也真正達成女主的目標:從今不為往事哭,而後只為餘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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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無望的未來
天空很陰,烏雲籠罩頭頂,眼看著就要下雨,一直躲在牆角的未秧終於等到卓離回府,她用力咬唇,逼出蓄存已久的勇氣,勾起笑臉跑上前,衝動地對著他的背影喊,「卓哥哥,我喜歡你,可以與我成親嗎?」
一句突兀的話讓準備進府的卓離停下腳步,僵硬了身驅。
未秧大口大口喘著氣,緊張地看著前方那個高大背影,她很焦慮,微涼的天氣,她卻汗水直流。
用力嚥下不存在的口水,眼睛裡填滿希冀,兩個小小的拳頭攥得死緊,她盼望⋯⋯盼望他轉身,臉上浮起掩也掩不住笑意,激動地抱起她,說:「好,我立刻請媒人向蘇叔叔提親。」
但是⋯⋯並沒有,他始終停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她從沒發出過聲音。
她不是大膽豪放的女子,她的性格裡沒有衝動,因此這種話不該是她說的,事實上她膽小懦弱,眼神經常藏著不安閃躲,每件事她總是一想再想,有時候想著想著就放棄了,沒錯,想得多、做得少是她的習慣,勇氣往往在她的人生中缺席。
但她把所有的勇氣全用上了,用來追逐愛情,用來追求在心底盤踞多年的卓離,只是他⋯⋯恍若無感。
如果能夠徐徐圖之,她絕不會冒進,但是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呀。
前幾日,太后娘娘的懿旨進武安侯府,給她這個武安侯嫡女與衛王連九弦賜婚,接下旨意,父親滿臉歡欣,連夜盤點家產,預備給她準備豐厚嫁妝。
是不是很難想像?對,她也不懂,不在乎自己的父親怎會為她散家產?
父親這樣是看在連九弦的面子上吧,因他居高位、握重權,朝廷內外一手掌控,能與這號人物聯姻,是天大地大的尊榮?
母親與父親態度迥異,她憂心忡忡,明白這樁婚姻的背後意義。
即使對朝堂漠不關心,母親也懂,太后與連九弦立場不同,眼下朝廷看似風平浪靜皆大歡喜,背地裡卻是暗濤洶湧處處危機,因此這紙賜婚懿旨絕對不懷好意。
母親嘗試阻止,嫁給父親十幾年,她比誰都清楚,不受丈夫喜愛的女人生活可以過得多悲慘,更別說是被敵人送進後院的新娘,她可以想像婚後女兒會被怎樣對待?
比起憂心,未秧更多的是傷心,她對位高權重、榮華富貴不感興趣,她也不在乎誰與誰對立,她只想嫁給卓離,想與他共度一生一世。
因為她愛他,非常愛,愛到失去自我也不害怕。
他會點頭的,對吧?因為她那麼喜歡他;因為她總是溫柔相待;因為他傷心的時候只會找上她;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因為⋯⋯她可以找出千百個「因為」來證明卓離會點頭。
於是怯懦的未秧走到連九弦面前,用盡力氣擠出為數不多的勇敢,說:「未秧心悅卓離,求王爺出面,拒絕太后賜婚。」
瞧瞧,這話說得多淫蕩、多麼不知羞恥,如她這般的女子,衛王肯定要鄙夷不屑,要立刻進宮求太后收回旨意吧。
她樂觀地想著,卻沒想到連九弦拒絕了||他要娶她,堅定不移。
迎上連九弦肅厲的目光,她非常害怕卻不允許自己退卻,咬緊牙關決定,不管連九弦有多堅定,她都要為自己拚搏一回。
「卓哥哥為什麼不說話?你轉過來看看我、跟我說說話,好不好?」軟軟的聲音,軟軟的甜,軟軟的顫抖隱藏在她佯裝的天真中。
他果然轉身,只是她身上凝結的目光冷得讓她直打哆嗦,他不開心、不樂意嗎?為什麼這樣看她?是她弄錯了,他並沒有那麼喜歡她?
「為什麼?」
他終於開口,說的卻是她無法理解的問句。
「什麼為什麼?」
視線對上他粗糙的雙手,許多人明裡暗裡地嘲諷,說卓家滿門忠烈,身為護國將軍的兒子,他竟沒秉持父志,卻像個軟蛋似的當起奸商,成日耽溺黃白之物、遺忘祖宗大業,簡直丟盡卓家人臉面。
不是的,他努力學習兵法武藝,是個有本事的男人,他只是無法走出屠城的悲慟,他被心底陰霾壓得無法喘息,她知道他是貨真價實的鴻鵠,只要他願意,必能一飛沖天。
只是她並不在乎他是否能一飛沖天,她只在乎他的心在不在她身邊。
之前,她以為在的,以為掌心中牢牢握住他的感情,但現在⋯⋯不確定了。
不確定令她心慌憂懼,藏在身後的手指互摳,摳得掌心手背一片通紅。
「為什麼心悅於我?連九弦是輔國大臣,比起我,他是更好的選擇。」他知道她為什麼會來,知道她的心急憂鬱,可⋯⋯他只能用冷笑回應,用嘴角的嘲諷刺人心。
「他再是位高權重我也不想要,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在哪裡。」每個字她都說得無比鄭重,她鄭重地、迫切地想讓卓離明白,她有多愛重他。
但她的狂熱沸騰不了他的心,卓離面無表情回應,「我不喜歡妳,不想和妳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在哪裡。」
「騙人,你怎麼可能不喜歡我?你耐心聽我講話,我傷心的時候你會安慰我,你理解我的落寞,只有你在乎我開不開心的呀,我喜歡畫圖,你給我捎來最好的顏料,我喜歡製作首飾,你給我送來寶石珍珠,你還給我買飛飛,你對我的疼愛日積月累,你這麼這麼疼我寵我,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她拒絕他的回應,可腦袋還是被他的話給重創,昏昏沉沉的,啪啪啪……她自虐似的用力拍打,拍歪了髮髻,拍出滿臉狼狽,卻還是想不透,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
「我做的每件事全是為了討好蘇叔叔,在我心裡他是唯一的親人。」
瞬間,未秧彷彿被人點了穴、定了身,動彈不得。
他的用心、他的寵愛,只為討好父親?
原來如此,所以爹待他比對待女兒寬厚,所以爹在他身上花的時間遠比自己多。
這是應該的吧?
濮城一役,父親把他從死人堆裡扒出來;身負從龍之功,父親沒為自己爭取,卻為他謀到爵位;他的皇商之路,父親處處打點;父親手把手教他兵法、教他武功⋯⋯他與父親不是父子卻更勝父子,因此他討好父親⋯⋯不對,那不叫討好,而是孝順⋯⋯對吧?
只是這個說法好傷人,傷得她心痛欲絕。
捂住臉,覺得好丟臉,這麼清楚的事,她怎會看不清楚?他於她無心無情也無意呀,愛情從來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像。
垂下長長的眉睫,眼睛輕眨,眨出兩顆豆大淚水。
真心錯付,她把自己變成他的包袱。
冷冽目光定在她身上,濃眉緊蹙,眼底閃過一抹心疼,但很快地收斂。他不想傷害她,但她受傷,他想推開她,卻推得自己神魂俱裂,他和她一樣痛,心如刀割的疼痛著。
下意識地,他伸手企圖阻止她淌不停的眼淚。
但未秧下意識退開,避開他的關心,不能再弄錯了,不能再想像不存在的愛情,她警告自己。
未秧抬頭,深吸一口氣,用力確認。「卓哥哥是認真的嗎?我只是你的手段,父親才是你的目的?」
落寞的手指停在半空,他想念她柔嫩的臉頰、絲滑的秀髮,但是他沒有條件放縱自己的念想,眼下,他必須順從蘇繼北的每個決定。
卓離逼迫自己點頭。「是真的。」
「這樣啊,瞭解了。」她彎起眉睫,眼淚再次被擠出眼眶。
沒人心疼的眼淚不具意義,她只能假裝它們不存在,只能笑得天真又無害,好像他們討論的話題僅僅是今天春香樓的醬肘子不賣了。
退開一步、再一步,她歪歪頭,揉揉鼻子,小小地揮了揮手,想揮除兩人之間的尷尬,揮掉她那句不應該的「喜歡」。
「卓哥哥原諒我的冒失吧,就當我年幼無知,今天的事沒發生過,打擾了。」她彎腰鞠躬,努力讓微笑定在嘴角。
轉身,她低頭走得飛快,急著找個沒人的地方舔拭傷口。
卓離看著她的背影,一聲嘯響,飛飛從府裡飛出來,停在手臂上。
那是隻成年老鷹,頭頂上一小撮白毛,牠是未秧看上的,很貴,貴得她咬牙想買卻買不起,習慣掏錢寵人的他丟出銀兩,讓她把飛飛帶回家。
只是飛飛不長眼,惹毛武安侯府的地下夫人李嬤嬤,命人抓住要把牠給燉了,未秧嚇得大哭,竟然跪地給下人磕頭求饒。
還記得那天下大雨,濕漉漉的女孩抱著濕漉漉的小鷹委屈地站在他面前,哭得眼淚鼻涕齊飛,最後卓離決定把飛飛留在敬平侯府。
那是段快樂美好的日子,屬於卓離、未秧和飛飛,他們一起馴鷹,一起餵食照顧。
她說:「飛飛是我們的孩子,我們要用心把牠養大。」
今天又下雨了,牛毛似的細雨紛紛落下,她的髮梢綴滿晶瑩露珠,像她的眼淚。
卓離壓低聲音對飛飛說:「護著她,送她回家。」


斜靠在車廂邊,未秧生無可戀,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卓離,滿肚子的委屈找不到人傾訴,明媚陽光明媚不了她的心情。
她相信,老天爺一定很討厭她,或許她前輩子殺人越貨、無惡不做,或許她刨人祖墳、逆天叛國,所以所有報應全在今生找上門?
她深愛卓離,但卓離當她是通往父親的捷徑;她不想嫁給連九弦,但賜婚懿旨逼迫她的命運。
妥協了,心想就這樣吧,天底下沒幾個女子能在婚姻上順遂心意,她並不是最悲慘的那個。
未秧想低頭將就,卻沒想到愛慕連九弦的詹玉卿對她下了狠手。
她失去貞操成為不潔女子,有了瑕疵的女人怎還能站到連九弦身邊?這對他是重大侮辱呀,太后敢這麼做,連九弦就敢掀開遮羞布,讓太后的賢淑慧德名聲掃地。
因此未秧一直在等,等待太后改變主意。
只是她沒等到太后懿旨,卻等來小日子推遲,等來大夫宣佈她懷孕了。
還有路嗎?無路可走了吧,正常女人碰到這種事能怎麼辦?為了家族,她該三尺白綾結束此生,或者跳下深淵了卻殘命,這樣的她,無顏苟活於世間。
「小姐⋯⋯」
抬頭,未秧迎上貼身丫頭的焦慮。「翠屏,妳告訴我,我還能怎麼辦?死嗎?」
「不,這件事天知地知您知我知,小姐喝下落胎藥,休養幾天就能歡歡喜喜嫁給衛王爺。」
歡歡喜喜?多天真啊!「大夫說落胎藥傷身,以後我再不能當母親了。」
「小姐嫁過去就是正室嫡妻,懷不上孩子就讓衛王府後院那群小妾生,生完後去母留子,小姐怎會不能當母親。」翠屏用最溫柔的口吻說著最殘忍的話。
誰說女人寬仁溫厚,分明是暴戾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經過此遭,她就要變成自己最害怕的那種人了吧?
「小姐,別再多想了,奴婢都準備好了,咱們去安昭寺吧,把藥喝掉,這篇就翻過,幾天後烏雲散盡,小姐就安安心心等著出嫁。」
毀去一條生命,這輩子還能安心?不管是否被期待,那都是她的骨血、她的生命延續!
苦澀一笑,打開車簾讓陽光照進來,溫熱的陽光炙了她的眼,卻暖不了她的心。
第一章 不走前世路
張開眼睛,未秧呆呆地看著周遭,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直到翠屏端著藥湯進屋,她才驚覺自己沒死。
沒死?沒喝落胎藥?沒⋯⋯她還在安昭寺裡,所以那是南柯一夢?
不對,不可能是夢,那樣真實、那樣歷歷在目⋯⋯
她確實喝下落胎藥,自此不孕不育身體羸弱,她假裝沒事,安靜地回到武安侯府,然後帶著翠屏嫁給連九弦。
短短幾年,她親眼見證連九弦鬥倒太后、承恩侯和武安侯,親眼看著父親死在牢獄之中,小皇帝讓位,連九弦從衛王搖身一變成為皇帝,而當年濮城被屠、護國將軍府滅門的真相浮出水面。
都以為敵軍強悍導致濮城被滅,誰知竟是大連王朝內部權力鬥爭造成。
先帝晚年迷戀道教,將朝政丟給太子,太后詹憶柳野心勃勃,想把年幼的兒子推上皇位,於是聯合蘇繼北等人設下陰謀,先是讓人鼓吹先帝御駕親征,之後蘇繼北通敵叛國,殺死護國將軍卓肅、打開濮城大門,引敵軍殺戮屠城。
蘇繼北趁亂殺死皇帝,卻救下年幼的卓離以及有治國之才的連九弦;留在京城的劉達、詹憶柳則設計謀害太子,朝中無人、群龍無首,只能讓年稚的連九楨上位。
戰役結束,敵軍被蘇繼北趕出邊境,班師回朝後,他成為百姓心目中的救國英雄,也成了卓離、連九弦的救命恩人。
他拱小皇帝連九楨坐上龍椅,讓雙腿殘廢的連九弦當輔國大臣、悉心為朝廷效力,他也給卓離爭取爵位,明知卓離對屠城一役心有陰影,卻像個望子成龍的好父親,日日辛勤教導,把一身武功與對敵經驗全數教給卓離,甚至花大錢延聘師父教他兵法,極其用心。
蘇繼北總對外說:「護國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能有今日全拜卓將軍所賜,將軍英魂不滅,身為兄弟,我能做的是悉心教養卓離,讓他和將軍一樣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朝廷盡力。」
明面上話說得鏗鏘有力,暗地裡卻時時引導並且扶持卓離的皇商路。
很會演戲的啊,不過卓離和連九弦也不遑多讓,都是城府極深的男人。
連九弦明知太后野心勃勃,明知蘇繼北叛國,卻處處示弱、虛與委蛇,盡心輔佐小皇帝,圖謀最後的成功。
而卓離在暗中親眼看著蘇繼北舉刀砍下父親頭顱,卻口口聲聲喊蘇叔叔,纏著他求疼愛,把「認賊作父」這句話徹底落實。
未秧終於弄懂卓離,他不是不愛她,而是不能愛她,她的父親是他的殺父仇人,他們注定成為世仇。
未秧也明白,為什麼翠屏非要她喝下落胎藥,為什麼非要她嫁給連九弦,前世的翠屏藉著她的手一次次暗害連九弦,雖不成功,但每一樁、每一件全都記在自己身上,傻乎乎的她不過是連九弦和太后博奕的棋子。
真令人厭煩透頂,她只想平安順遂、不想榮華富貴,她想要簡單,誰曉得單純等同蠢昧,而愚蠢至極的她最終成了犧牲品。
直到死前,她唯一的慶幸是,娘還好好活著,沒有父親後終於能夠當家作主,母親終於能夠自在活著。
連九弦和卓離成了最終的贏家。
卓離拿走蘇繼北手中的兵符、消滅北狄,回京後論功行賞爵位升等,變成護國公,並且與禮部尚書周家聯姻,娶周萍為妻。
周萍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也是美女排序中的前幾名,父親是禮部尚書,兄長一個個官運亨通,丈夫卓離忠心耿耿,逐漸成為連九弦的股肱之臣,兩個兒子上進勤奮,周萍一世榮耀富貴,她的人生一路勝利順遂。
而未秧身為罪臣之女,即使以正妻之位當上皇后又如何?懷璧其罪呀,沒有爭鬥本領哪能保住位置?何況能進後宮的女子誰會簡單?誰不想踢掉擋路石,一路前進?
於是權謀算計、機關謀略,想關起門來安靜度過餘生的她,終究沒有逃過厄運降臨。未秧死了,不是壞人的她卻因為又蠢又笨落得一個下場淒涼。
「小姐,快點把藥喝了吧,過兩天我們就可以安然回府。」
安然啊?未秧想笑,低頭看著黑糊糊的藥湯,心底卻越發淒涼。
想起在衛王府後院,想起在紅磚金瓦的皇宮內院,孤立無援的她始終拿翠屏當姊妹,她依賴翠萍也護著翠屏,所有心事全數說與翠屏聽,誰知她效忠李嬤嬤、效忠父親,在父親倒台之後又效忠德妃、季嬪,翠屏的心從來不在她這個主子身上。
不再犯傻了,重來一回她不願走同樣道路,即使另一條路會更苦、更艱辛,也或許終點還是個死字,至少她要闖過跑過、為自己努力過,那麼在闔眼那刻方能對得起自己。
是的,她要戒蠢掃笨,連九弦、卓離、父親⋯⋯那群男人想為權勢名祿鬥到底、想報仇雪恨,都隨便,那是他們的事,與她無關,誰想要橫行天下都可以,但別牽扯她,她不參與、不加入,她不要尊榮高貴,只想獨善其身。
用力咬住下唇,未秧逼出兩滴眼淚,抬起頭,紅著眼眶。「太苦了,妳帶蜜餞來了嗎?」
「沒有,小姐忍耐一下吧,大夫說落胎這種事拖越久,對您越危險。」
「我知道,可是⋯⋯」她把嘴巴湊近,卻又嫌棄地別開臉,裝模作樣地嘔吐兩聲。「好翠屏,妳去廚房要點糖塊吧,我真嚥不下去。」
翠屏緊蹙雙眉滿臉不耐,卻還是吸氣吐氣,強行壓下滿腔鄙夷厭惡。沒關係,只要把藥喝下就行,侯爺那裡還等著交代,倘若沒把事情辦好,李嬤嬤不會給她好果子吃。一咬牙,她道:「我去找找。」
翠屏走得飛快,要是再慢兩分,她肯定就要罵人了。
門關起,未秧推開棉被下床,打開行囊,裡面只有兩件衣裳。
翠屏早就發現她小日子沒來?早就找好大夫?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都是父親或李嬤嬤安排的?他們想置身事外,倘若東窗事發,「毫不知情」的他們就可以置身事外?父親對待她這個嫡女可真狠啊。
未秧下意識摸摸腰間荷包,裡頭有母親塞給她的銀票,打從懿旨進了侯府,母親就把所有積蓄給了自己,讓她找到機會就逃。
未秧打開荷包,看著手裡的銀票,真可憐,身為侯爺夫人僅能拿出百十兩?
她以前總覺得父親對母親很糟,母親之於他不像妻子,更像禁臠,控制、軟禁,難得出門,李嬤嬤還得隨侍在側,在經歷了那一切之後,還有什麼好懷疑的,母親確實是禁臠。
想起母親攥緊自己,低聲囑咐,「若卓離願意上門求娶,妳便早點回來,娘想辦法周旋,試試說服侯爺改變想法,如果他不願意⋯⋯娘的好女兒,妳就逃走吧,逃得遠遠的,別再回來。」
娘不敢多說話,但所有事全看在眼底,可惜傻到淋漓盡致的自己還是回家了、妥協了、死心了,拿起針線乖乖繡嫁衣。
父親滿意自己的轉變,給她打首飾、裁新衣,讓她出席各家宴會,好像突然間發現自己有個女兒似的。
未秧收妥銀票、打開後窗,將藥汁灑出去後重新躺回床上,在聽見腳步聲的同時她把剩餘藥湯塗在嘴邊。
翠屏推開房門,她立刻大喊,「快點快點,快苦死我了,把糖給我。」
翠屏連忙把糖往小姐嘴邊塞進去,邊看向空了的藥碗和未秧嘴邊的褐色藥汁,鬆口氣,成了。
含著糖塊、回想前世,未秧攥住翠屏手腕,抱緊她的腰,虛弱道:「翠屏,我害怕,妳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
「好的好的,小姐別怕,翠屏不走。」
未秧待在她懷裡喃喃自語。「惠悟大師說,落下來的胎兒不管成不成型都有了魂魄,他們會跟在落土時第一眼見到的人身後、時時作祟,從此生母再不得片刻安寧,不得幸運。妳說這話是真是假?」
惠悟大師的話肯定是真的,怎麼會是假?翠屏心底這樣想著,嘴上卻說:「子虛烏有的事,小姐別輕易聽信。」
「如果是真的呢?那麼就算嫁進衛王府,我這輩子也毀了呀。」
「不會的,衛王是人中龍鳳,小姐得此夫婿定是一世昌吉。」嘴裡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翠屏滿腦子想著要如何從這裡脫身,她可不能讓胎魂看見。
「王府後院女子眾多,倘若今日之事教旁人知曉,我還能活嗎?」
「此事只有奴婢和小姐知曉,再不會傳到第三人耳中。」
翠屏說得信誓旦旦,把臉埋在她懷裡的未秧卻是冷笑不止。父親和李嬤嬤能不知道?大概只有母親還被蒙在鼓裡吧。
在翠屏的安慰聲中,未秧開始「發動」了,她擰扭著身子,頻頻呼痛,掙扎翻滾,呼喊,「娘對不起你,娘有千萬個不得已,你別尋娘⋯⋯」
用盡力氣、汗流浹背,她的表情無比猙獰,好像真有嬰靈正在撕扯她的身體,翠屏見狀嚇得戰慄不已,趁未秧鬆手之際連忙推開房門衝出去。
未秧邊哭喊邊喚翠屏,直到她的腳步聲遠了,她才停下喊叫,推開棉被坐直身體。
翠屏直到明天日出後才會回到屋裡,她擔心被嬰靈纏上,也怕她淒厲卻壓抑的哭叫聲⋯⋯前世她就是這樣做的。
打開包袱,換上翠屏的棉衫,將銀票揣入懷裡,在確定門外沒人後,她走過無人小路,盡速離開安昭寺。

星子西垂,月亮柔和的光暈照在身上,未秧累極了,雙腿酸軟無力,繡花鞋上沾滿泥濘,但她不能停下腳步,走得越遠越安全。
穿過密林,任由枝椏刮磨,無視肌膚上無數道紅痕,強忍疼痛不適,未秧憑著意志力要為自己拚搏出一條嶄新的道路。
雙腳不斷交替前行,往事浮現腦海,一樁樁、一件件,微甜微美,美的回憶淡化了身體不適。
是啊,經過那麼多年,她還是記得,記得她對他從嫉妒到喜歡的過程。
第一次見面,未秧還是個孩子,卓離卻是個半大少年。
蘇繼北把卓離帶回京城,新帝登基、朝堂紊亂,連九弦拖著病體輔佐小皇帝。爵位還沒下來,沒有敬平侯府、也沒人照管卓離,於是蘇繼北裝模作樣地把他養在身邊。
人人誇讚蘇繼北仁義,他卻義正詞嚴回答。「沒有卓肅就沒有蘇繼北,這份恩情若是不報,我與禽獸何異?」
報恩?多諷刺的字彙,父親確實與禽獸無異。
不管怎樣,父親確確實實地對卓離處處疼愛,噓寒問暖,出入相伴,這讓渴望父愛的未秧嫉妒死了。
剛從李嬤嬤那裡受到委屈,她跑去向父親告狀,父親卻連理都不理,即使娘親一再告訴她卓離是個可憐的孩子,他的父兄是守護百姓的大英雄,她還是把滿腔怨恨全都指向卓離。
她衝到他面前,紅著眼睛怒指他胸口。「我討厭你,雖然你是好人。」
卓離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她的嫉妒真可愛,可愛到他控制不住笑意,拿出荷包把裡頭的點心通通送給她。
未秧以為他沒聽清楚,又說一遍,「我討厭你、不是喜歡你,你不該送我點心。」
嬌嬌嗲嗲的聲音軟化他充滿仇恨的惡意,他回答。「我知道,但我是好人,不但要送妳點心,還要送妳很多好東西。」
最終,未秧抵擋不住香甜誘惑,撐過好一會兒還是接了手。
她噘嘴,分明生氣,聲音還是嬌嗲得化人心,她說:「不要送我禮物,因為我還是討厭你。」
他彎下腰,額頭貼上她的,笑答。「沒關係,我是好人,不計較的。」
他愛笑、他溫柔,聽她說話的時候他專注又認真,不管她七歲、十歲或十三歲。
她問過他,「是不是因為不討喜,所以爹爹不喜歡我?」
這件事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侯府裡唯一的千金,她沒有兄弟姊妹,父親沒有其他後代子孫,她應該備受寵愛疼惜呀。
他認真想過片刻後說:「我有個庶妹叫卓妡,她是爹爹唯一的女兒,身為掌上明珠,她的地位遠超過我們這些兒子,但過度的寵愛導致她驕縱任性、目中無人,她不在乎父母雙亡,不在乎家族覆滅,只在乎自己開不開心。這樣的卓妡性情涼薄、沒心沒肺,不管日後成為誰家媳婦,都不會被夫家疼惜看重。」
「你的意思是,有前車之鑑,爹爹不想把我寵得不知天高地厚?」
他沒正面回答,卻說:「妳的仁和寬厚、嬌甜可愛,恰恰證明叔叔對妳的教導是正確的。」
卓離的話是真是假無從考證,但這個說法安撫了不被喜歡的她。
他撫著她細細軟軟的頭髮,認真說:「卓哥哥相信,以後妳一定會得到夫婿的疼惜。」
她很開心,不作偽飾地告訴他||我只想得到卓哥哥的疼惜。
他耳朵悄悄泛紅,她很開心,因為看出來他喜歡這句話,並且沒有生氣。
後來的後來,在蘇繼北的引導下,他變成商人,走南闖北、四處遊歷,許多人在背後嘲笑,她不服氣,卻找上他問:「所有人都認為你該繼承祖業,該在軍營裡爭取功績,方不負護國將軍的威名,你為什麼不努力?」
士農工商,商為末,雖說財源廣進卻教人看不起,他是那樣驕傲的男子啊,他的武功兵法都不曾放下呀。
他沉下臉說:「別提這個,我不樂意上戰場,不想再見屠城境況。」
他的話酸了她的心,是的,如果她看著親人在眼前死去,她也不願意重複同樣的事情。
他問:「妳也看不起我嗎?」
她用力搖頭回答。「哥哥永遠是我心目中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笑了,說:「那哥哥不貪心,當未秧的大英雄就行。」
亮晃晃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分明笑得暢懷,她卻在他眼底看見一絲黯然。與父親不同,從大樹後走出來的父親也在笑,但那是千真萬確的開心快意。
她誤以為他樂意當她心目中的英雄一輩子,沒想到⋯⋯
有了前世經歷,她終於明白,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在討父親歡心,都在麻痺父親的恐懼,他用蠶食鯨吞法吞掉父親的危機意識,得到父親的信任,為自己謀取生存空間的同時,伺機做好準備,一舉殲滅敵人。
所以他說的一切都是騙人的,他想保家衛國,想要繼承祖業,想為親人復仇,想成為青史上的英雄⋯⋯
最終,他全做到了,奪走父親的虎符,再度建立卓家軍威風,成為消滅北狄的大英雄。
他有城府、有心機,他的能力無與倫比,是真的!
想到這裡越發感覺悲哀,他的親切溫柔、寵溺與疼惜,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做戲,而她卻無止境地付出真心,到底是要笨到什麼程度才會像她這樣一路不清醒?
停下腳步,扶著粗大的樹幹,她趴在上頭哭了,哭自己的感情交換來的是他的手段,兩人感情不過一場夢幻,他與她打從開始就敵我分明,她卻始終認定兩人身處同一陣營。
錯了,錯付真心,錯了感情,錯認的英雄,錯誤了她的一生。
她哭得一發不可收拾,滿腔委屈、滿腹辛酸,她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怎會得此報應?


沒揮動鞭子,齊褚在溫柔的月色中持續前行,這裡離京城還太近,他依舊晝伏夜行。
不趕路的,一路行來他看起來瀟灑、馬兒恣意,一人一馬踏著新月前行愜意無比,可他知道並非如此。
心底某處隱隱作痛,長長的嘆息響起⋯⋯還是不行啊,再度進京,京城裡依舊是惡人當道,無力對抗的他只能順應天命。
這是第十三次了,打從十幾年前離開,每年他都會易容返京,他試著完成承諾把人救出,卻始終受到阻礙。
看一眼右腿,受傷了,傷得不輕,敵我實力懸殊,不怕的⋯⋯再練吧,終有一朝他會實現諾言。
齊褚揉揉鼻子,輕揮馬鞭,馬車裡的瓷器全數賣出,這次兜裡揣了一萬多兩銀票,得好好攢著。
他不是手藝人,卻陰錯陽差入了行,本只想掙個吃喝、留條性命圖謀日後,卻沒想到薛老一句「有天分」,他學成燒瓷技藝,他做出來的瓶碗缽盆受到高門大戶吹捧,一趟路往返往往能賺得缽滿盆溢,不管是在京城或其他州縣。
下意識翻開掌心,拿刀的手成了捏土的手,人生際遇要怎麼解釋才能說得清?淡淡笑開,望向天上皎月,齊褚回想當年。
女子哭聲把他從記憶中拉回,吁⋯⋯拉緊韁繩停下馬車,他側耳傾聽。
有人在哭?這麼晚了,在荒郊野地?視線朝音源處轉去,齊褚下車,拍拍馬頸後面的鬃毛,他把臉頰兩旁散亂的白髮往後撥,從車廂裡抽出拐杖,一拐一拐走進樹林裡。
遠遠地,他看見女子抱緊樹幹嚶嚶哭泣,聲音壓抑,背脊震顫,瘦弱的背影令人疼惜,他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閒事,也知道敵人始終沒有放棄追殺自己,誰曉得這是不是「他」佈下的天羅地網。
但陌生的感覺,陌生的⋯⋯心顫?好像有什麼東西牽繫著自己,在猶豫片刻之後,他還是挺身上前。
「原諒老叟多事,但更深露重,姑娘獨自在此逗留,怕會引來危險。」齊褚道。
未秧抹去淚水,眼前的男子是個白髮老者,腳跛、背駝,花白鬍子佔據半張臉,月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一雙炯亮有神的眼睛。人可以演戲但眼睛很難入戲,如果這句話是真的,她直覺認定老爺爺是個好人。
「多謝老爺爺提醒,我會盡快離去。」
「這裡離最近的城鎮有段距離,以姑娘的腳程怕是到天亮也到不了,老叟正要回柳木村,若方向一致,老叟可以捎帶姑娘一程。」
這個提議令人動心,離開安昭寺越遠,被找回去的機率越低,雖說與陌生人同行有一定的危險,但她沒有更好的選擇。「那就麻煩爺爺了。」
「行,我的馬車在林子外。」沒有太多的客套,齊褚領她往外走。
馬有點老,但看得出來和老人家的感情很好,爺爺拍拍馬頭,低聲說幾句話,在未秧靠近時老馬竟伸長舌頭舔上她的臉。
暖暖的、軟軟的,很奇妙地被安慰了,她的眼淚被舔乾淨,重振精神的她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別介意啊,我家這馬自來熟,看見漂亮的人就特別熱絡。」
「那麼爺爺肯定也長得英俊倜儻,牠才會與您感情深厚。」
「這話倒是沒錯。」齊褚撫著花白長鬚呵呵笑開。
未秧上車,齊褚始終沒過問她的隱私,這讓她鬆口氣。
車廂裡空蕩蕩的,只有一點乾糧、一甕清水,她選了塊地方躺下,獨處讓她緊繃的心情放開,疲倦感瞬間湧上。
其實她很會暈車的,這馬車既不豪華也不舒服,她應該會吐得亂七八糟,但是這天,她經歷過兩生兩世,極度疲倦的她早已沒有體力暈車,閉上眼睛沉沉入睡,夢裡出現的每個人影都是卓離。

馬車持續前行,未秧和齊褚已經走過許多城鎮,兩人依舊方向一致。
這天他們又進城了,吵雜的叫賣聲把未秧喊醒,許是心累,也或許是從前世返回需要大量休息,因此一路上未秧醒醒睡睡,居然遺忘暈車這回事。
她伸個懶腰拉開車簾,齊褚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頭說:「醒了?紀州城到了,我要去買點東西,下一站就到柳木村。」
所以「方向一致」應該就此終止?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爺爺已經幫她一整路,足夠了。「我正要到紀州城,麻煩爺爺找個客棧把我放下來。」
「客棧?姑娘這裡沒親戚嗎?」
「是沒有。」天南地北的,除了京城她哪還有親戚?
「既然沒有,為什麼要選定紀州城落腳?」
「也不是選定,只是隨遇而安。」
「姑娘確定要在紀州城『隨遇而安』?這裡的花費不比京城低。」
齊褚瞄向未秧,這路上她摳摳搜搜捨不得花錢,肯定是阮囊羞澀,再加上長得如此好顏色,倘若一人在城裡獨居,也不知道會不會碰到危險?
「先暫時這樣,我看看狀況再做決定。」
他張嘴,想說什麼似的,但最終還是把話給嚥回去。「行,如果姑娘需要幫忙,後日我還會進城。」
「多謝爺爺。」
「沒事。」齊褚把車停在興隆客棧前,等未秧下車,兩人道別後便駕車離去。


未秧訂好房間,稍稍梳洗安置好後,掌櫃推薦了個牙子,在對方的帶領下,在城裡轉過三五圈,發現最便宜的宅子至少要百兩起跳,遠遠超出她的負擔,倘若非要在此落腳就只能租賃。
倘若貪圖便宜租金就得與人合租,一個獨身女子終究不合宜;若不合租,租金貴、地方大,一個人住起來空空落落,難免心慌。
更讓她傷透腦筋的是||不管父親是否疼愛,侯府千金的身分擺在那裡,她學過琴棋書畫卻沒學過洗衣做飯、打水燒柴,獨立生活不如想像中容易。
回到客棧後,這個晚上未秧輾轉難眠,腦袋裡亂七八糟裝著一堆事情。
她的生活能力太差,想把日子過得順當就得買下人,但錢袋不豐,花出去的每分錢都得謹慎仔細,畢竟坐吃山會空呀。
真是嚐到衝動的後果了,但即使如此她依舊堅持衝動,她不願意再經歷一回前世,就算注定失敗,她還是要闖闖看。
想著想著,未秧迷迷糊糊進入夢鄉,不意外地卓離依舊困擾她的夢境,依舊陪著她再度複習曾經有過的經歷⋯⋯
隔天睡醒,未秧下床梳洗,換上乾淨衣裳、滿懷鬥志,她決定先到處走走逛逛,倘若最終決定在此定居,她必須更瞭解這座城市。
離開客棧,街道上人聲鼎沸,寬闊整齊乾淨的街道,兩旁商家陸續開門,往來百姓穿著顏色鮮豔,吆喝的小販、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在顯示這裡是個熱鬧城鎮,同時也顯示連九弦確實是個很好的執政者,在他的輔佐統治下,大連王朝百姓安居樂業、四海昇平。
這是老百姓盼望的好日子,可惜總有那野心勃勃的人為了獲得更多權力,不介意犧牲無辜人民,上位者的競爭往往造就下位者的悲劇。
因此她衷心盼望歷史走向與前世一樣||連九弦取得勝利,成為一代明君;卓離消滅北狄,成為護國公娶回周萍;天道循環、惡有惡報,父親用鮮血償還濮城數萬冤魂。
只有她,別一樣了吧,她已經努力抽身,她滿懷堅定、尋求獨立,希望命運別再妄想支配她。
飽飽地深吸氣,她刻意笑彎眉眼,告訴自己,她絕對可以!
經過綢緞莊時她進去轉了一圈,她的女紅不算最佳,但能夠接一點廉價繡件,靠刺繡攢錢是困難的,但至少不會讓自己的三餐太為難。
走出綢緞莊進入首飾鋪子,裡頭賣的首飾,不論款式手工都遠不如她親手製作,可惜沒有送珍珠寶石的卓離,丟掉稱手工具,她沒辦法靠這門手藝發家致富。
她有條好舌頭,卻不會做吃的,她只能說說做法、講講配料,真讓她動手,恐怕連白米飯都會燒糊,因此廚子這門工作她也做不來。
這就是女人最辛苦的部分,什麼都會一點點,卻都不足以用來生存,難怪要一輩子受制於男人,難怪再委屈都必須在男人身邊求全。
她不求全了,活過兩輩子,未秧徹底明白,「全」不能求著男人給,只能靠自己的雙手掙!於是她挺直背脊,繼續往前行。
她在傳世樓前停下腳步,這間書齋京城也有,卓離帶她逛過。
她問過掌櫃為什麼取名傳世樓?
掌櫃指著滿屋子的書回答。「何以傳汝,所傳者為是矣。」
京城傳世樓在短短幾年時間內擠下百年老字號春在堂,除賣的書籍豐富、不限於科考用書之外,所賣的筆墨紙硯各種等級都有,他們不僅賣書賣字畫,也賣顏料和作畫的諸多工具。
這樣一間啥都有的鋪子,只要走一趟就能將所需購足,自然能夠引來更多顧客,取代百年老字號不過是時間問題。
她很喜歡逛傳世樓,不管卓離陪不陪伴都逛。
因為她很喜歡畫畫,更因為卓離對掌櫃說:「不管蘇小姐要什麼,都想辦法找來,再貴都無妨,帳記在敬平侯府上。」
她的月例和娘親一樣少得可憐,卓離這話替她打開一扇門,從此她在畫畫裡盡情縱橫。
沒想到紀州城也有傳世樓?像遇見老朋友般,她踩著輕快步伐往裡走,熟門熟路地來到繪圖區,細細撫摸自己曾經買過的畫紙顏料,笑容浮上嘴角,鬱悶一掃而空。
看著牆面上掛的畫作,想起卓離說過——「妳畫得比他們好得多。」
因為卓離的誇讚,她更努力了,沒日沒夜地畫著,為此他花大把銀子請來古承遠指導她,那可是古道衡的親孫子哪,父親書房裡一幅古道衡畫作,整整花八千兩才到手。
他對她這樣用心,她怎能不誤會?她當然會認定他好喜歡自己。
算了,多想無益。未秧仰頭看畫,過去沒想過賣畫,因為閨中女子手稿不得外流,現在⋯⋯在生存面前,名聲還重要嗎?
「姑娘需要什麼?」凌掌櫃掀開簾子從帳房走出來,親自招呼。
他長得圓圓胖胖,身量比未秧高不了多少,一張臉帶著和氣親切的微笑,讓人覺得很有好感。
「我需要顏料、畫具和紙張⋯⋯」
凌掌櫃很殷勤,在他的介紹下,未秧每樣都想買,但她能力有限,只能竭盡所能克制慾望,儘管如此帳目一結還是去掉她五十幾兩銀子,她終於明白,為培養自己的奢侈嗜好,卓離花費多少。
看著眼前一大包,凌掌櫃笑盈盈道:「東西有點重,姑娘住哪,我讓小二送過去。」
「麻煩你了。」留下客棧地址後,她遲疑片刻問:「你們這裡收畫嗎?」
「收的,姑娘如果有好畫可以送過來。」
他的回答讓未秧安下心。「明白了,多謝。」
簡單交談後,凌掌櫃把未秧送出鋪子,轉身回帳房。
帳房裡有個男人在等他,他叫秦楓,傳世樓的大管事,掌理全國十幾家書鋪,年紀約二十五、六歲,中等身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四方臉看起有點嚴肅,卻不搭調地配了對溫潤眼珠,讓人如沐春風似的。
「秦管事,那位姑娘已經離開,她買八十幾兩的畫具顏料和紙張,我給打了折扣只收五十三兩,等會兒讓小張送去興隆客棧,臨行前姑娘問咱們鋪子收不收畫?」
這是想賣畫?秦楓想了想回答。「畫作你看著,如果可以賣就收下來,不需要特殊對待,該收多少價就收多少價,倒是她再來買顏料畫具,就像今天這樣多給點折扣。」
「是。秦管事認識那位姑娘?」
秦楓只是覺得她很眼熟,心中雖有些猜測但還需要證實,不過這些就不用說給凌掌櫃知道了,他轉而說道:「帳本核對過了,這個月生意很好,再加把勁,等劉掌櫃能接上差事,你就進京補他的位置。」
一聽,凌掌櫃笑得眼睛壓成兩條縫,劉掌櫃的差事是每家傳世樓掌櫃的夢想,他突然覺得自己前程遠大。
「我會努力的,一定鞠躬盡瘁。」凌掌櫃邊回答,邊想著那位姑娘與秦管事兩人之間關係應該不簡單吧?他打定主意,不管如何那姑娘的畫都要收下,倘若不能賣,了不起自己拿私房錢買,總之必須好好照顧那位姑娘,看在這情分上,秦管事或許能夠多提拔提拔自己。
「行了,我先回去了。」秦楓道。
「我已經在百香樓備下席宴,秦管事要不用個餐再走?」
「這次先不了,下回凌掌櫃兒子娶親,我再過來喝杯喜酒。」秦掌櫃拍拍他的肩膀往外走,在收攏人心這事上頭,他向來是高手。


離開傳世樓,未秧決定在客棧多待幾天,倘若畫作能順利賣出,也許能夠攢足銀兩買個小宅子,如果不順利就只能接點繡活糊口,她的繡技普通但繡樣特殊,說不定能以此把價碼往上談。
邊走邊思忖,又逛過幾條街後,整座城的佈局在她心底有了個大概,只是不知不覺間走太久,兩條腿酸漲得厲害,想想還是回客棧稍作歇息。
走著走著眼看客棧就快要到了,卻不料被兩個男人擋住前路,她往左、他們往左,她往右、兩人跟著往右,似乎打定主意把她攔在這裡。
他們勾動眉毛,笑得滿臉猥瑣,邊打量未秧邊朝她走近。「姑娘想去哪裡?我們兄弟對城裡熟,要不要我們領妳逛逛?」
身材較矮的那個上前,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未秧,心道:長得可真好啊,天天在街上混從沒見過她,這姑娘肯定不是城裡人。既然是外來客,身邊又沒人陪著⋯⋯如果能夠拿下,必能賣個好價錢,昨天紅袖香的趙媽媽還在叨念,遲遲沒有新貨,舊客看膩姑娘,都不想上門了。
「不需要。」未秧拉下臉,眼角餘光瞄向左右。
路上行人不多,少數幾個人從他們身邊走過時還刻意繞路,這代表對方惡名昭彰,無人敢招惹。
倘若如此,她揚聲呼救會有人來幫忙嗎?
「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們兄弟純粹一片好心。」邊說著矮個子上前,手指往她下巴一滑,指尖柔嫩的觸感讓他的心臟跳了跳,這麼一身細皮白肉,真是好貨啊,到時收下銀子,說不得還能到紅袖香玩上一把,想她在自己身下婉轉吟哦,身體某處蠢蠢欲動。
「奉勸姑娘乖乖跟我們走,我保證姑娘吃香喝辣、不吃苦頭,假使不聽話非要吃罰酒,就別怪我們不懂憐香惜玉。」高個子目光凜冽,撂下狠話。
未秧膽戰心驚,恐懼在周身蔓延,身子顫抖手腳發軟,她把獨立生活想得太簡單了。
悄悄地往後挪開腳步,心底忖度,能跑贏對方嗎?她沒有把握,但是不跑只能就範,她逃出京城不是為了落入另一個深淵。
於是,猛然轉身,她用盡全力狂奔。
未秧的反應讓兩兄弟相視大笑,世間竟有如此不自量力的傻子?
「這丫頭夠辣,我喜歡。」矮個兒笑說。
「走吧,先把這一筆賺下來,等媽媽把人給調教好,咱們兄弟輪番享受去。」高個兒笑得滿臉淫邪。
兩人一點頭,朝未秧邁開腳步。
她知道必須朝人多的地方跑,但是每當她要轉進大街,他們就會搶快一步擋在前頭,迫得她不得不調轉方向,一跑二跑的跑進巷弄,隨著人越來越少、地方越來越偏僻,她明白了,她不過是對方眼裡的小白鼠,他們不是抓不到她,只是想戲弄玩耍。
原來改變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辦到,原來一旦命中注定,不管重來幾遍,不管她多麼竭盡心力,都得不到好結局。
突然覺得頹喪悲哀,突然懷疑她還有努力的必要嗎?
倏地停下,未秧轉頭迎向對方,眼底噙著淚水,死死盯住對方,她可以想像被抓住後自己將要面對什麼,她沒有能力選擇平安,至少可以選擇結束,對!她要就此結束,不要對強勢者低頭。
「認命了?我還以為妳可以多撐一會兒。」矮個兒哈哈大笑。
「沒關係,懂事也是好事。」高個兒緩步向她走去。
右手攥緊拳頭,眼睛一瞬不瞬注視對方,直到他走得夠近,未秧用力舉臂,手中的簪子狠狠朝他刺去,她孤注一擲,不求逃脫,只求同歸於盡。
可惜力氣不夠,簪子插進對方左臂兩寸後便停住。
男人痛得咬牙切齒、目露凶光,揚起手臂朝未秧臉上搧去。
她沒躲,因為知道躲不了,就魚死網破吧,她沒鬆手,用力吸口氣,抓緊簪子再往下深入三分。
「該死的女人!」高個子大吼,使勁推開未秧,抬腳朝她肚子踢去。
與此同時矮個子出拳朝她胸口猛捶。
未秧不閉眼,相反地把兩隻眼睛張大,她要看清楚殺死自己的是誰,如果有地獄,她會想盡辦法把他們拖下去。
但是喀嚓喀嚓——兩個細微的聲音出現,高個子腿斷了,右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停在半空中,而矮個子的手臂飛落在不遠處,鮮血汩汩往外噴濺。
怎麼回事?她無法置信地看著眼前。
「還想看戲?」
「不⋯⋯」來不及回答,她被攔腰抱起,整個人飛到半空中,幾個竄起,速度快到無法形容。
她還傻著,轉瞬功夫雙腳已經穩穩落在地面上。
回過神來,視線在救命恩人身上停駐,未秧震驚得說不出話,那是老爺爺,是說好明天才會進城的老爺爺?不知道是因為感動、感激還是其他東西,連死都做好打算的她突然間覺得鼻酸,難受、想哭⋯⋯
齊褚問:「妳還打算在紀州城落戶?如果決定了就要有心理準備,以後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
學乖了,明白單身女子前往獨立的道路肯定艱難重重,未秧苦笑,「不在紀州城,別的城鎮會更好一點?」
齊褚回答。「我住在柳木村,村子不大,只有五十幾戶人家,農村百姓雖然嘴碎,性格還算溫良,我一個人住在山腳下,離村子有點路,家裡除了我沒有別人,如果妳不害怕,就以外孫女的名義跟我回家。」
對上爺爺乾淨澄澈的瞳眸,未秧悄悄地吐了口氣。
如果這個邀約在昨天出現,她肯定會猶豫幾分,但經歷過剛才的事,還有什麼好怕的,沒有他,她早就死得透澈,即使這一去是豪賭,她也不畏懼。
「謝謝爺爺收留,但我必須先回客棧,行李還放在那裡。」
「可以,我叫齊褚。」
「我姓魏,單名陽。」未秧、魏陽,她期許自己能活出一縷陽光。
「京城人氏?家裡可有人?想要落戶需要戶帖,妳身上有嗎?」
她搖頭。「我是個寡婦,丈夫死後公婆容不下我,百般虐待,想讓我與大伯做小,我抵死不從,趁夜半眾人熟睡逃出家門。」
簡短幾句,未秧替自己編造新身世。
齊褚不信卻也沒有多說,淡淡地點了頭。「我與里正相熟,給妳買個新戶帖不難,以後妳就在柳家村落腳。哪天想要離開,提早告訴我,如果我能幫得上忙自會替妳安排。」
真是碰上好人了,未秧感激不盡,深深一揖。「多謝爺爺。」
「以後就喊我外公吧,我喚妳魏娘子。」
「是,外公。」
一聲外公,齊褚笑開。
他從不多管閒事的,危險的身分也讓他不敢多管,但是魏娘子⋯⋯是合了眼緣吧,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心軟,就想幫扶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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