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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宮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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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7901

《頭等良婿》

  • 出版日期:2022/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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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月:「武夫又怎樣,出身草莽又如何,我喜歡你就好。」
戚搖光:「長公主說的是,今生,絕不相負!」

 
江清月對戚搖光這個沖喜相公挺滿意的,
本以為能相敬如賓就不錯,沒想到他居然很上道,
才見面就能和她有默契的打擊愛噁心人又做作的妹妹,
明明不喝茶,卻因她愛喝而會私下準備並默默學著泡出好茶,
知道她無肉不歡,就算是到寺裡還願,也會擔心她肚餓翻牆出去抓野雞烤肉,
最最重要的是,自他來到她身邊便似乎帶著滿滿福運,
她不再命在旦夕,擔心的孫黨造反危機也一一破解,
如今京城誰不羨慕她有個上得了戰場入得了朝堂的好夫君,
可唯有她自己清楚,目前的幸福讓她又喜又憂──
既喜這個男人將她放在首位,就連吃醋也讓她覺得很好很可愛,
又憂在她連連夢見的前世噩夢裡,她和他似乎有緣無分……
雲山藍,江浙人氏,
年少時熱衷於悲劇,想寫年少情深終至陌路,相愛相殺求而不得,
半生所求皆為虛妄,他人懷蜜罐,我有筆如刀。
後來年歲漸長,知道生活苦厄,
反倒期待著在文中去創造那些美好的、毫無瑕疵的愛情。
生活那麼苦,還是給自己吃點糖吧。
願成為你心中的第一等
 
如果有人問你,人生中最記憶深刻的是什麼?現在這一刻閃過你腦海的那個答案是否讓你感到驚訝呢?
我曾看過一本書,裡頭提到我們容易刻在腦海中,死死都難忘,甚至人生最後會重現在跑馬燈階段的,一般都是痛苦的、難過的、挫折的,因為生活中的歡喜欣悅太多,反而在記憶中難以留下痕跡。
不過這一次在看雲山藍的《頭等良婿》時,卻給了我不一樣的感受——在男主戚搖光的生命中,苦難和艱險實在太多太多,所以人生中值得回味的那點兒甜便顯得彌足珍貴,而那大都是女主江清月給他的。
這樣如微光般照亮他黯淡生命的存在,是他一輩子都不願忘卻的,因此無論別人如何拿高官厚祿利誘他,他都堅定地站在女主身邊,畢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個女人是他好不容易才換來的!
《頭等良婿》這個故事的情感非常豐富,裡頭說的不只是愛情,還有著感人的親情,男女主角先婚後愛,過程即便沒有驚濤駭浪,卻是讓人覺得雋永,兩人相濡以沫的情誼是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慢慢成長,更為婚後戀寫下了完美的範本。
因為經歷過風雨,所以更明白歲月靜好的可貴,為了生命中那萬萬不願捨棄的唯一,男女主角的努力和奮不顧身相當令人動容,讓人在看過故事後也感同身受的體會到淡淡的滿足。
在多天的忙碌後,《頭等良婿》這個溫暖的故事很適合於周末午後作為短暫的休閒,花些許的時間便可跟著書中人物共同經歷一段圓滿,相信看完之後,絕對能讓你帶著笑意去掉滿身疲憊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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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熟的夫妻
北地,雲州。
雲州的軍隊方才同鍛奴打完一場仗,軍隊這兩日都在收拾戰場、清點傷亡,戚搖光便獨自一人登上了城樓。
雲州平日裡黃沙漫天,今日卻破天荒下起一場大雨,城樓上的新舊血跡被沖刷而去,露出底下石磚的真實面貌來。
他一手按住城牆,眺目沉思。
整個雲州城被籠在灰色的滂沱暴雨中,天邊黑雲欲壓,狂風吹得頭頂軍旗獵獵作響,好似亡靈悲鳴。
蕭雲佑上來尋人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少年將軍挺拔俊秀,劍眉星目,置身於晦暗天地之間,好似生出一杆傲骨錚錚的青竹,雖還沒有巨樹那樣遮風擋雨的氣魄,卻已初現沉穩可靠的將才之風。
他出聲打破了對方的沉默,道:「純鈞,京中傳了詔令來,我父親今歲大敗鍛奴,聖心大安,朝廷使節正在商討鍛奴歲貢數量,等到談判完畢,父親便可返京!」
戚搖光聞言,面上並沒有什麼欣喜之色,只是微微頷首。
蕭雲佑並不意外見到他如此神情,戚搖光年少持重,軍中名義上是由楚國公主管,可實則一切軍務早就壓在了戚搖光身上,連他這個國公世子都難望其項背。
他想了想,便又說:「此行回去,你同長公主便能夫妻團聚了。」
若非他提起,戚搖光很難想起來自己已經成親了,而他的夫人便是楚國公的外甥女,郢朝的明華長公主江清月。
其實她也未必期盼自己回去,這點戚搖光心中一清二楚。他同這位長公主乃是陰錯陽差之下締結了婚約,拜完堂他便頭也不回地奔赴雲州,在雲州一年,夫婦兩人唯有幾回略顯生硬的通信。
見他神情淡淡,蕭雲佑接著道:「純鈞,我知道其實當初是父親勉強你……」
戚搖光道:「義父於我有知遇之恩,我允諾他此生此世對長公主不離不棄,盡我所能待她好,護她周全。你放心。」
蕭雲佑欣慰地點點頭。他是最知道這個好友的,他說出口的話一諾千金,絕不更改。
待他走後,戚搖光又望向了遠處山河。
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事,不離不棄就很好了,哪能奢求什麼兩情相悅,只盼那位長公主也是個清醒的明白人。


建鄴,明華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巧手工匠無數,正值春日,整個府裡便盈滿香花綠柳,美不勝收。
園內一假山邊,站了個穿粉色襦裙的小姑娘,便是上門來探望的安和縣主郁蘇雪。她皺著眉頭,撇著嘴說:「清月,近來都沒瞧見那位,可是憋著什麼壞要給我們使絆子呢?」
被她喚的女子輕輕搖著團扇,上頭畫著嬌嫩的桃花,而扇後斜出一雙帶著些微笑意的眸子。
江清月前些時日染了風寒,如今才出病中,面色略有蒼白,卻不減她半分玉容。明華長公主的美貌京中皆知,如今這樣看去,她果然生得極美,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朱,一顰一笑,很有些海棠微雨的嫵媚。
江清月輕輕地咳了聲,方才笑道:「我聽說了一事,原是府中婢子們閒話叫我聽了的,不知真假,興許同淑華近日缺席春宴有關。」
郁蘇雪忙道:「妳口中卻是從無妄言的,快說與我聽聽。」
「月前,孫太后命人備下了各地青年才俊的畫像進京,預備著為淑華擇婿。可也不知為何,母女兩人起了爭執,孫太后一怒之下禁了淑華的足,說她若是想不通便不必出來了。」江清月噗嗤一聲笑起來,懶洋洋道:「也不知道淑華是瞧中了誰,才叫孫太后發這樣大的脾氣。」
郁蘇雪瞠目結舌,若非這話是從好友口中說出,她是斷不敢信的。江清穎那麼個眼高於頂的性子,能叫她非君不嫁的得是什麼出色人才?
此時郁蘇雪又有了些疑惑,「一國長公主,既是瞧中了誰,下嫁便是,孫太后為什麼發怒?那人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這就不知道了。」江清月美目往下瞥了一眼,此處地勢極高,整個園子的美景盡收眼底。
她享受著難得的清閒,口中又道:「淑華喜歡誰並不要緊,總歸孫太后只看得上那些家世優渥的公子們。」
她平日便極大膽,當朝皇帝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如今年歲漸長眼見就要親政,雖還受孫太后掣肘,可江清月一貫不將她放在眼裡。至於江清穎就更不必說,兩人從才會走路的時候就開始掐架,兩年前更是鬧出過驚天動地的醜聞。
郁蘇雪恍然道:「難道是寧三郎?」
半年前,江清穎瞧中了寧家三公子寧缺,聽說險些連婚事都定下了。那寧缺年紀輕輕便為六部侍郎,孫太后也很滿意,可婚約最後卻不了了之,只因寧缺大庭廣眾之下說道天家兩位長公主,他唯獨欣賞明華,要娶也只會娶明華。
須知當時江清月已是有夫之婦,且夫君遠在雲州衛國戍邊,這話不僅打了江清穎和孫太后的臉,還讓江清月也陷入兩難之地,朝臣聞此,流言甚囂塵上,因而事發不久,寧缺便自斷前程,自請外放了。
此事之後,江清穎與江清月的矛盾徹底爆發,這半年來幾次相見都鬧得不歡而散,連皇帝都一度擔心孫太后會不會對江清月下黑手。
江清月冷笑道:「自然不是寧三郎,他當日被孫太后母女逼得斷了前程,他的畫像又如何能放上孫太后案前。」
郁蘇雪歎了口氣,旋即又嘟囔道:「不論怎麼樣,能供她挑選之人,總是比不過戚將軍的。」
江清月搖著團扇的手一頓。若非好友提起,她總是會想不起來,自己其實是嫁了人的。
當初因著她昏迷不醒,舅舅楚國公死馬當作活馬醫,聽了高僧的話,要一個屬虎且名中帶光的男子娶她沖喜,他身邊的副將戚搖光被迫趕鴨子上架。後來楚國公軍隊還沒離京多久,她便從昏迷中醒來,也只好無奈地接受自己已然嫁為人婦的事實。
這一年來,兩人雖為夫妻,可連最基本的書信往來都是寥寥,但她其實對這位夫婿還是挺滿意的。
旁的不說,容貌一項江清月自個兒豔絕京都,戚搖光當初隨楚國公進京,也是驚豔四座的美男子,她雖未親眼見過,可至今坊間都還流傳著幾位貴女為了爭看戚將軍大打出手的笑話,再論其本事,他雖出身寒門,可也是國公義子,戰功赫赫,又有江清月的關係在,將來位列勳貴又有何難。
最妙的還是這樣千好萬好的男人,現在還遠在邊疆,而且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京城貴女有三喜,有權有勢死夫君,戚搖光雖還活著,可管不著江清月半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達成了第三喜,因而頗覺戚搖光是個讓人滿意的夫婿。
江清月一邊想著,一邊淡淡笑道:「他自然是極好的。」
郁蘇雪跟在她身後走,「只聽說雲州的仗已經打完,聖上叫楚國公回京,大部隊已經在路上了。戚將軍隨他前去也一載有餘,此番立了大功回京,妳面上有光,夫妻也能團聚。」
江清月面上帶笑,笑容之中卻有些嘲諷,只道:「我乃一國長公主,難道還圖他那點兒軍功不成?」
「那不一樣嘛!」郁蘇雪托著臉暢想道:「待戚將軍回京之後,妳二人郎才女貌一雙佳偶,必然能叫那些個看不得妳好的嫉恨無比!」
江清月想得可沒她那麼美好,扯了扯嘴角,無奈地道:「佳偶不敢想,原也不圖他什麼,兩個人相安無事,彼此給足面子也就是了。」
此時她的貼身婢子從外走來,稟報道:「長公主,楚國公夫人使人來說,楚國公同戚將軍一行已到了城外,不久便能歸家。」
江清月神情大變,忙問:「此事為真?」
不是說人還在路上嗎,怎麼就忽然回來了?
郁蘇雪卻推搡著她,興致勃勃地道:「快去快去,他們一會兒要進宮面聖,必然會在國公府歇腳,妳總要去見一見的,回頭記得同我說戚將軍好不好看啊!」
她無奈,只能回房換了身衣裳趕往楚國公府。


江清月乘著馬車抵達時,蕭夫人正笑容滿面地在門口指揮著早先到達的車馬將東西卸下安頓,見了她來便道:「月兒趕來得倒是快。」
江清月理了一路的思緒,此時還覺恍惚,「舅母,舅舅同戚將軍他們怎麼就回來了?」
「我也不知呢,倒是方才趕在前頭送信的隨從說是聖上下的密令,他們匆匆啟程,半個字都沒透出去——妳臉色怎的這樣不對?」
江清月的侍女抱琴替主子回了話,「長公主風寒才好,方才下馬車許是有些急了,咳嗽了幾聲呢。」
蕭夫人一貫最心疼這個外甥女,聽了之後忙道:「他們人馬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到,妳這傻孩子有什麼好急的,趕緊去房中先歇著吧。」
江清月乖乖應下,她同蕭夫人親近,國公府原本就有專門留著供她歇息的小院,卻不料今兒府裡的婢子引她去的乃是一處小偏院。
見她眼生疑惑,那婢子便笑道:「這是戚將軍還在國公府時所住的院子,夫人才叫打掃出來的,便委屈長公主現在此歇息。」
江清月啞然,知道這是蕭夫人的好心。長輩們總是希望她二人夫妻和睦的,戚搖光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在他的院子裡等他本也是常理。
她並非那種拘束之人,想了想後便落落大方在屋內落坐。
江清月從下午等到日頭落山,人都有些不耐起來,可總不好不等他,抱著茶杯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起瞌睡。
抱琴唯恐主子著涼,輕手輕腳給她蓋了件披風,便退出門外守著。
江清月著實是睏了,身上蓋著暖和的披風,竟是徹底陷入了睡夢中。
夢裡,她的魂兒蕩蕩悠悠,不知附著於何物之上,她聽見有人痛快地笑著說:「……她終於死了,可叫我心頭落下了一塊大石。」
旋即聲音的主人站到了鏡前,望著光亮的銅鏡,雲鬢花顏金步搖,嘴角隱隱含笑,好一副美人容貌,可卻叫江清月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怎麼附身在江清穎身上了?而江清穎又是說誰死了?
她狐疑地打量四周,卻發覺自己不能動彈,鏡中江清穎的步搖熠熠生輝,鏤刻著嘴角銜珠的丹鳳,好生華貴。
原來她竟成了根金步搖,如今正插在江清穎的髮間。
江清月一貫覺得江清穎這個人十分晦氣,平日半點兒不願意同她沾染,如今忽地成了她髮間一根簪子,便明白過來這是個夢境。
她極力地想叫自己清醒過來,可四周的一切卻都還是如常,旋即就見江清穎起身,邁步走了出去。
這分明是江清月幼時蹣跚學步走過的宮殿,可如今她望向四處,卻覺得處處淒涼。當年御柳如絲映九重,鳳凰窗映繡芙蓉,可如今瞧去的宮廷之中,花不復紅,滿目瘡痍,好似才經過一場浩劫。
闔宮內外,不聞笑語,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偶有宮人經過,見了江清穎也只是戰戰兢兢地行禮。
江清穎到了太后的宮殿,孫太后同江源皆在,江清穎笑著同江源見禮,「陛下。」
江清月聞言如遭雷劈。陛下?
她再定睛一看,江源身上所著可不就是龍袍,那她的六皇弟江臨又去了何處?
江清月驚疑不定,可旋即孫太后的話便解答了她的疑慮。
孫太后揉了揉江源的頭,道:「江清月與江臨皆已伏誅,楚國公府上下也已被控制住,我兒今日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江臨同江清月一母同胞,平日最為親厚,江清月能過得瀟灑肆意,全是因著江臨做了皇帝的緣故。
聽到自己和江臨都死了,江清月一開始覺得不可置信,但很快便想明白了。這些事自然都是孫太后做的,就是為了拉她的親兒子坐上皇位。
昔年也不是沒有臣子對江源的存在提出過異議,他與皇帝年歲相近,早到了能夠出宮建府的年紀,卻始終生活在皇宮裡頭。可孫太后以江源幼時高燒燒壞了腦子,生活不能自理為由而推托了過去。
是啊,江清月分明記得,江源七歲了連個字都寫不來,說話也囫圇不清,誰會覺得這麼一個傻子有能力爭奪皇位呢?
可如今的江源身著龍袍,渾身傲慢,面露陰鷙,狠狠道:「死乾淨了最好!」
他分明不傻,只怕前面十幾年都是裝出來的!
旋即,江源又提到一人,面露驚懼道:「只是我還擔心定北侯,他功高震主,是條會咬人的狗,他還沒有消息嗎?」
孫太后冷笑道:「塞北如今天寒地凍,他兵敗失蹤後已足足十日沒有消息,自然是凶多吉少,也虧他出了事,不然戚搖光手握重兵,收拾起江清月一黨來哪有那麼容易!」
這母子三人在燒著銀絲炭的室內笑語晏晏,江清月卻恍若置身冰天雪地,渾身發顫。
她忽生狡兔死、走狗烹的恐懼,戚搖光是她夫君,如今竟連他也死了,死在了眼前這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之手!
接著又聽見江清穎彷彿調笑地道:「哦,你們知道江清月是怎麼死的嗎?哈哈,我叫人弄花了她的臉把她關在柴房裡,她不是最寶貝自己的那張臉嗎?世人不是都誇她是第一美人嗎?才兩天就熬不下去,我放了幾個流氓進去嚇唬她,她便一頭碰死了——她活著的時候愛美,可死的時候真難看啊!」
江清月目眥盡裂,想要衝上去掐住她的脖子,可卻動彈不得半分!
她猛地睜眼,冷汗涔涔,不住地喘息。
耳畔傳來一道略顯冷淡的男聲,「長公主醒了?」
江清月順著聲音抬眼望去,說話之人站在她的身側,鎧甲未解,面容冷硬,刀刻斧鑿般的面容,卻有一雙漂亮得過分的桃花眼,垂眸瞧人時,彷彿有著叫人臉紅心跳的情深。
她恍然暗忖——這便是她的夫君戚搖光吧。
江清月在他平靜的注視下,方才發覺自己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腕,於是後知後覺地鬆了開來。
此時的她被方才的夢魘著了,整個人面色蒼白,戚搖光卻誤會了,皺眉看向她,問道:「長公主可是因著傷寒身體不適?」
在這個夢之前,江清月對自己這位名義上的丈夫歸家十分不屑一顧,她堂堂郢朝長公主,又不是那等家世不顯依靠丈夫過日的尋常女眷,對她來說,多個男人頂多算多張嘴吃長公主府的飯,又有什麼要緊。
可她怕疼怕死怕被人刮花臉,夢裡江清穎的譏諷還如同惡鬼低語般縈繞在她耳邊,她一時竟覺得那不是單純的夢境,或許是上天在向她昭示著什麼。
她思來想去,便一把抓住了戚搖光垂落在身側的手。
戚搖光身子猛地一僵,他在邊關別說女人的手了,哪怕是母的生物都沒見幾個,猝不及防被她抓住了手,只覺得整個人不自在,下意識要甩開,旋即瞧見她惴惴不安地瞧著自己,一雙清亮的杏眼滿是惶惶。
他亦是才想起來,這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髮妻。
戚搖光無奈,只好由著她抓著自己的手,另一隻手不甚熟練地拍了拍她的背,「長公主是怎麼了?」
她神情倉皇,望著他道:「……我方才,夢見你同舅舅在戰場上出了些意外,心裡頭很是後怕。」
事關謀逆,她不好貿然出口,此話卻也為真。
可她有心遮掩的話語落在戚搖光耳中,卻又有些旁的含義。他原以為這位長公主同自己不過是表面夫妻,兩人之間定是處處冷淡,可她望過來的眼神之中當真有些關切,他忽地就心軟了。
他略顯生硬地安慰道:「……妳不必擔心,我與義父已平安歸來。」
江清月定定地望著他,像是在確認眼前一幕是否真實。
好半晌,她確定了現在才是現實,方才那可怕的夢境已離自己而去,便長長地吐出口氣。
是了,她如今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明華長公主,皇位上坐的依舊是同她親厚的六皇弟,她還沒有落到夢中那般淒慘的境地,所以這會兒也有心思去打量戚搖光。
許是長途跋涉勞累太過,他眼下泛起淡淡的青黑,如今因著被抓住了手的緣故,身子微微下傾,可整個人還是挺拔的,像是被微風拂過的白楊樹那樣,清俊消瘦。
他也正注視著她,不發一言,眼神沉靜而淡漠。
她輕輕鬆開手,疲憊地道:「我方才夢魘了,叫戚將軍見笑。」
戚搖光緩緩放下在江清月背上,那隻略顯生硬安撫著她的手,站直了身子,面上重新恢復了冷淡神情。
「長公主不必多禮。」他說。

屏風後傳來些微水聲,那是戚搖光在梳洗換衣。他一會兒就要進宮面聖,方才被江清月拖了一會,安慰了她幾句,如今動作便略顯急促。
江清月面無表情地坐在桌邊飲茶,如今還沒緩過神來,滿腦子都是方才的夢,極力想捋清楚夢境同現實的關係。
她原本不信鬼神,可方才所見歷歷在目,半點兒沒有夢境的含糊。所以那究竟是夢,還是即將發生的未來?
緩了半晌後,江清月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側過頭去,白日光線透過窗紙將室內照得亮堂堂,那架簡樸的屏風半透,她能看見對面之人舒展的腰背,頎長有力的身姿。
她忽地臉上發熱,急忙想要撇開頭,可卻忍不住又回頭去多看了兩眼。
方才見他人雖挺拔卻極清瘦,如今隔了屏風打量,卻也能看出他並不瘦弱,到底是上過戰場的,比起四體不勤的京城公子們,不知要陽剛多少倍……尤其是那一把好腰。
想到這裡,江清月輕輕咳嗽了聲,心中有些唾棄自己的行徑。
堂堂長公主,怎麼可以如此膚淺,對著一個男人的身體上下打量!
戚搖光耳力過人,自然聽見了她咳嗽,可他不知江清月心中所想,還以為她仍在為噩夢後怕,便問:「長公主的風寒未好?」
「好了,腰也挺好。」江清月盯著屏風後頭出聲,渾然不知自己說了什麼。
戚搖光愣了下。
江清月不太清醒的腦袋在他的沉默中忽然清醒過來,她眨巴著眼睛,試圖為自己辯解,「不是,我是說,哦,因傷寒躺得太久,有些腰酸背痛,如今也好了。」
戚搖光沒有說話,很快的屏風後響起水聲,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從後頭走了出來。
江清月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驚嚇的貓,這樣的神情實在有點惹人發笑。
「長公主,」他十分友善地提醒,「妳若是想遮著眼睛,不如把手指縫給闔上?」
江清月猛地拿開手,幽幽地道:「將軍不覺得自個兒不穿衣服就走出來,很是冒昧嗎?」
戚搖光落落大方地走開,去翻出一件乾淨的裡衣來穿上。「這就是長公主盯著我不放的緣由嗎?」
身為高高在上的長公主,她已經很久沒被人這麼噎過了,江清月瞇著眼睛瞪著他,一時倒也不覺得這個男人秀色可餐了。
戚搖光背對著她穿上衣服,察覺到她還在瞪著自己,不由得無奈。要不是她方才驚世駭俗地誇他的腰好,他也不至於震驚地連帶進去的衣服都掉了。
好在沒過多久,江清月就恢復了正常的模樣,她動作矜貴地喝了口桌上的茶,接著便在椅子上端莊地坐著。
戚搖光換好衣裳,見她如此模樣,心裡頭越發覺得這個女人像隻貓,只有貓兒才會有這樣自矜又貴氣的模樣。
他坐到她身側,喝了口茶水,倒是不再同她閒話,只說起了要事。
「我回京前,曾收到過陛下的信件,陛下有意賜我爵位,此事長公主可有耳聞?」
江清月自然是知道的。臨兒向來同她親近,這事兒多少她也知道些,不過要說他完全是為了嘉獎功臣,或者說是看在她這個皇姊的面上,其實也不盡然。
臨兒年歲漸長,早晚有一天要親政,如若培養不出自己的班底,便一直都會是孫太后手中的牽線傀儡。
戚搖光年少有為,雖同自己沒什麼感情,但夫妻一體,在旁人看來他就是鐵打的皇帝黨,授以權柄也是皇帝自己為親政所鋪的道路。
江清月輕描淡寫地道:「陛下想給,將軍若願意受,區區一侯爵而已,受了又如何?」
戚搖光道:「若有人不願意給呢?」
他指的是孫太后。
孫太后當真會願意瞧著江臨招兵買馬,同她這個垂簾的太后對著幹?自然是不想的。
「那就不是你要考慮的了,」江清月輕輕笑了一聲,「此事,也由不得旁人定奪。」
短短幾句話,卻同戚搖光印象之中的明華長公主有天壤之別。他回來的路上,聽了不少人對於自己這位妻子的評價,有說她紅顏禍水,有說她不學無術,更有說她恃寵而驕仗勢欺人,總歸是沒有好話。
可她如今對政事侃侃而談,旁的不提,這「不學無術」四字只怕與她毫不相干。
戚搖光很清楚,若無意外自己只怕這輩子都要與她綁在一起,既如此,同舟共濟之人是個聰明人也叫他省心。
他輕輕挑眉道:「如此,就謝過長公主吉言。」
江清月笑了笑,「夫妻之間,何談多謝。」她覺得這人一本正經的樣子頗有意思,忽地便又加上一句,「你說是吧,夫君?」
戚搖光正為自己倒水,聞言手上動作一頓,抬起眼來看了看眼前這個有名無實的妻子。
她嘴角含笑,本來圓圓的杏仁眼兒帶點撒嬌般的嬌意,如今略微瞇起來,便又有了三分狡黠,似乎等著看他驚慌失措。
戚搖光平靜地繼續倒水,對於江清月的試探,只是平淡回道:「夫人說的是。」
江清月見他不排斥,也沒露出什麼羞赧的表情,倒是一時半會兒歇了,恐他不明京中局勢,想了想便善意提醒道:「你一會兒進宮面聖,陛下年幼,孫太后監國,她曾與我母后不睦,如今與舅舅在朝中亦呈對立之勢。孫氏性情尖刻,不好為難舅舅,可你是小輩,便需小心些。」
戚搖光明白她的擔憂,便謝了她的好意。他換上便裝後,倒是少了些許冷硬,好似芝蘭玉樹,光是往那兒一站,便叫人覺著四周生輝。
江清月笑咪咪地打量著他,郁蘇雪有句話還是說得很對的——戚搖光生得著實好看,帶出去想必能驚豔四座,讓她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更何況他在不久的將來也能封侯拜相,平步青雲,比起京城們享受家族庇蔭的紈褲子弟們不知強了多少倍。
聽說江清穎正為婚事煩憂,先頭也曾聽她背後編排自己,不外乎笑她盲婚啞嫁,所嫁之人出身草莽,有悖身分云云,也不知江清穎如今見到戚搖光會是什麼感覺?


如江清月所預料的那樣,戚搖光一到宮內,就叫孫太后來了個下馬威。
楚國公與蕭雲佑先被召入殿內,而與他二人同來的戚搖光卻只能在偏殿等候。
京城不比北地,雖已入春逐漸溫暖,可太陽落山後,偏殿濕冷,為了面聖,戚搖光身上穿的乃是單薄春衫,叫穿堂風一吹,便覺身上瑟瑟,跟前除了幾盞燈火,整個偏殿裡不聞人聲,連個在跟前伺候之人都沒有。
戚搖光獨自坐著,面上不見怒意。
他心裡有數,自己才從邊境回來,便得了皇帝重視,算是半個鐵打的皇帝黨。孫太后為難不了楚國公,只好為難他這個小輩,總歸是受凍,在雲州也沒有少挨,忍著便是。
他想倒杯水,摸了摸茶壺,裡頭雖然也有水,卻是冷的,也不知放了多久。他皺著眉又將茶杯放回,忽地瞧見有個內侍在門口探頭。
戚搖光往他那兒看了一眼,那內侍似乎確認了他的身分,忙躬身跑進來道:「這位可是戚將軍?」
戚搖光點了點頭。
見此,那內侍忙笑道:「奴才名叫鄭祥,原是明華長公主宮中的內監。」
江清月在宮內時,因著頗受寵愛的緣故,宮中內侍婢女數量遠超尋常公主,後來她外出建府,帶出去的人卻有定制,這些內監便都散落在了後宮各處。
戚搖光瞧著鄭祥道:「是長公主叫你來的?」
「長公主說今兒天涼,叫奴才看顧著大人些。」
鄭祥說完便走出去,一會後提著熱茶壺進來,裡頭盛著的竟是老參湯,他複又低聲提醒,「這偏殿裡頭冬冷夏熱,很是搓磨人,太后見人便喜歡叫不順眼的在此處等候,也得虧長公主顧念著您呢。」
一碗參湯下肚,整個人便暖和不少,戚搖光想起她稍早前叮囑自己的模樣,又聽鄭祥此言,心下暗自思忖道:她的確對我上心。
鄭祥不便在此處久留,收拾了東西便趕忙退下。
此時偏殿外卻又行來一位不速之客。
江清穎同孫太后為著她的婚事起了些齟齬,如今好不容易心情平復些,想尋孫太后說話,卻聽說孫太后正在面見朝臣,她覺得無聊,便行至議事殿處等候。
她經過偏殿,側頭看去,忽見殿內燈火幢幢,燭光將人影拉得老長,滿室的落寞與冷清之中,年輕公子側身而坐,叫燈火一罩,修眉俊目,身姿若竹。
京城裡不是沒有俊秀的公子,可要麼有了婚約,要麼家世不顯,而合乎孫太后心意的家世又往往門風不正,抑或是在容貌之上略差一些。
母女倆今早才吵過一架,便是因著孫太后瞧中了外祖家白氏嫡支一族的七公子白瀚,如此算是親上加親。
可江清穎不願,那白瀚雖生得一表人才,可江清穎自認姿容美麗,覺得對方容貌配不上自己,更何況白瀚雖有進士出身,可至今官位不顯。
江清穎瞧著那清俊的青年一時瞧直了眼,等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走到了對方跟前。
「這位公子瞧著眼生,」她笑吟吟地問:「不知是哪家子弟?」
戚搖光聽覺靈敏,早在有人進殿那一刻便有所察覺,聽了此語,慢慢地轉過身去。
江清穎身邊的婢女道:「這是淑華長公主。公子,長公主在問您話呢。」
戚搖光對於宮闈之事不甚瞭解,可聽見是長公主,又見眼前之人瞧著年幼,便猜約莫是江清月的妹妹。他並不知道江清月同這位妹妹不對盤,倒是看在她的面上,對眼前之人略微多了些耐心。
他道:「戚搖光。」
江清穎有些奇怪,心中覺得這個名字頗耳熟,不由望了望身邊的婢女。
婢女低聲道:「奴婢記得,明華長公主的駙馬便是叫這個名字。」
江清穎是知道江清月嫁了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去歲江清月生了重病,楚國公和皇帝竟然聽信僧道之言,給她成婚沖喜。這婚禮辦得不大,闔宮上下雖然知曉卻並不重視,京中權貴亦沒幾人願意去捧場。
江清穎當時見狀只覺快意,至於旁人說新郎官如何俊秀云云,她對此也不屑一顧。再是俊秀又如何?娶了個將死之人,這男人也夠倒楣的。
可沒承想婚後不久,江清月還真的醒了過來,沒過幾日便活蹦亂跳,幾乎叫人忘了她當初將死之態。
而這也就罷了,江清穎在背後依舊能嘲笑她,聽說她所嫁之人無父無母,出身草莽,她江清月當年有多自恃身分高貴,如今被打臉就有多疼。
可再一轉頭,昔日區區副將卻在沙場上立下汗馬功勞,消息傳回,半個京城都在傳頌其功績。
相反的,江清穎到了婚配年齡,供她挑選之人雖多,卻沒有一個合心意的。
她站在偏殿內,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面上的神情,甚至開始埋怨皇帝,埋怨孫太后,為什麼江清月就能嫁給一個有才有貌的男子,而自己卻非得在歪瓜裂棗之中將就?
半晌,她終於記起戚搖光還站在自己面前,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僵硬,「原來是戚將軍。」
戚搖光發覺了她的不悅,卻不以為意,就在這時,皇帝身邊的內侍剛好來請他進殿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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