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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術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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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5101-E125105

《國公府的小團寵》全5冊

  • 出版日期:2022/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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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寵妻無極限,不只自己寵,
更拉上全家一起,從小對他的未來娘子寵寵寵!


藍海E125101 《國公府的小團寵》卷一
沈雲黛沒想到過世父親救下的人來頭如此大,
竟是僅次皇帝顯赫的晉國公,對方還願意收養她,
這一切都要感謝她的新大哥晉國公世子謝伯縉,
他不只給她一個家,還給她疼愛她的養父母與兄長,
而他為了接替父親成為晉國公府的頂梁柱,
年紀輕輕就上戰場殺敵立軍功,一走五年,
卻從未落下她的生辰禮,更戴著她每年縫製送去的護腕,
歸家後什麼都緊著她,吃食零嘴首飾應有盡有,再忙也要親自教她騎馬,
甚至答應帶她賞遍天下美景,長安花、沙城月、冰川雪,
這樣的寵溺,她未來的嫂子真不會吃醋嗎……

藍海E125102 《國公府的小團寵》卷二
隨同述職應考的兄長們前往長安,
雲黛本以為天子腳下的生活會步步驚心,
可大哥謝伯縉依舊將她牢牢護在羽翼下,
當她隨時取款的大財主,塞一疊千兩銀票任她買買買,
教訓欺負她的表姊郡主,阻止對她不懷好意的皇子公主的糾纏,
甚至長輩有意為她牽線的公子們都被連坐斬桃花,
只是他再能以一擋百,也擋不了皇帝對她的興趣……

藍海E125103 《國公府的小團寵》卷三
二哥哥考中探花送她情詩花箋表情意,她可以把東西退還回去,
三哥哥說要娶她,她能一笑置之,畢竟他們更像玩伴,
她唯獨對追著討要說法甚至是名分的大哥哥謝伯縉沒轍……
對,被五皇子下藥那一晚她並非理智盡失,
她向他討親討抱是因為信任他、對他有情,
但事後她只能使勁裝傻,畢竟國公府上下對她有更大的恩,
她也不能害他背上悖理亂倫的臭名毀了前途,
怎料他異常堅持,用八字不合為由退了她與崔家公子的親事,
又表示要請旨賜婚,還牽著她的手要兩個弟弟叫她大嫂,
為了保護國公府和他,她別無他法只能偷偷出逃……

藍海E125104 《國公府的小團寵》卷四
看著抱病急追她而來的謝伯縉,雲黛再也無法說出要離開的話,
而他帶來的聖旨及烏孫使者,更是讓她一躍成為公主──
沒想到自己早逝的母親竟是烏孫的長公主,她頃刻間就拔高了地位,
但眼下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她已決定要與大哥哥一起守護他們的感情,
怎知這男人卻一肩擔起晉國公夫婦的責難,不捨得她受絲毫為難,
又是終身不娶又是苦肉計的,終於取得長輩們的同意,
之後還自動請纓護送她回烏孫,親自向身為烏孫王的舅舅提出求娶,
即便受到刁難依舊據理力爭,最後在一干勇士中贏下比賽獲得賜婚,
本以為兩人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豈料在他回北庭覆命並籌辦婚禮之際,
萬惡的突厥居然橫插一腳,不惜發動戰爭也要對她搶親……

藍海E125105 《國公府的小團寵》卷五(完)
突厥襲擊烏孫,還想娶她,雲黛知道謝伯縉肯定不能忍,
卻沒想過他會做出關押大都護,無詔出兵的選擇,
如今突厥被他打得送來投降國書,他也準備上京領罰,
可原本說好兩人一起面對,他卻迷暈她,自行回京……
然而在烏孫等了許久,她都不曾再聽聞他的消息,
心慌之下決定不等了,帶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哥哥一起上長安,
在肅州停留時,卻聽說五皇子造反,三皇子登基了,
本以為成為新帝的三皇子是自己人,會對謝伯縉網開一面,
哪知不僅沒有,還將人打入大牢,擇日斬立決,
她若想救人,就得一命換一命!
夢映安,九零後,出生於吳語呢噥、小橋流水的江南。
性格疏懶,喜歡看書睡覺,喜歡美食,喜歡背包旅行,
一生的夢想是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全世界。
在節奏越來越快的現代生活裡,試圖用一個個溫馨輕鬆的古代故事,
娛人娛己,希望讀者們能在書中尋到一份安心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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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族叔想發絕戶財
盛安十八年底,伴隨一場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大淵與突厥之戰以晉國公手刃突厥可汗首級告終,大淵朝大獲全勝。
恰值新春又傳來捷報,晉國公管轄下的隴西百姓們面上倍有光彩,掛桃符點爆竹,這個年過得分外熱鬧。
而在這一片張燈結綵間,沈府門前的素白喪幡格外突兀,左右鄰居相互拜年時瞅見那寒風中搖晃的白燈籠,皆唏噓不已——
「可憐喲,一家子男人都死光了。」
「聽說被那些突厥兵亂刀砍死,連個全屍都沒有!唉,這家的小女兒才將將九歲,自小就沒了娘,這會父兄又遭了難,往後該如何是好啊?」
「昨兒不是有個衣著富貴的公子,自稱是沈校尉的族弟,特地從秦州趕來弔唁嗎?他既能趕過來,可見是個有善心的,沒準兒看小侄女可憐會照拂一二?」
「那可不一定。」個子較矮的徐家嫂子努了努嘴,「我與沈家做了十幾年的鄰居,可從未見過這一門親戚,誰知道是不是來吃絕戶的?朝廷給陣亡將士的撫恤銀子可不少呢!」
話音剛落,坊市口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幾位鄰家婦人一驚,不約而同看向坊門口。
只見午後和煦的陽光下,一輛華蓋寶頂的朱漆馬車緩緩駛來,其後還跟著一隊甲冑士兵,小小昌寧坊何時有過這樣威風的排場!
幾位婦人訥訥盯著那馬車,正琢磨著是哪府的貴人下了凡,便有一名年輕兵將走到她們面前,伸手指了下斜對角掛了白燈籠的門戶。
「請問那是宣節校尉沈忠林府上嗎?」
婦人們一陣推搡,最後徐家嫂子被推上前,乾巴巴道:「是、是,回軍爺,那就是沈家。」
那兵將道了聲謝,轉身示意馬車繼續往前。
很快,馬車在沈府門口停下,兵將們整齊劃一左右分列。
「額滴個娘咧,這可忒威風。」
婦人們伸長脖子好奇的去看,無奈兵將們擋著看不清楚,只瞧見馬車上先後下來兩人,那高個魁梧的穿著件石青色長袍,另一位身形修長的著玄色錦袍。
「哎喲,妳們別擠!」
話音剛落,那徐家嫂子就在雪裡摔了跟頭。
這動靜惹得士兵側身防備,見是個婦人跌跤並無險情,這才收回目光重新站崗。
其餘幾位婦人尷尬的去拉徐家嫂子,替她撣雪,「啊喲,阿徐,真是對不住。」
那徐家嫂子卻是直著眼,半晌沒出聲。
幾位婦人面面相覷,這是怎的了,摔傻了?不能吧,方才腦袋也沒挨著地啊。
「阿徐,妳怎的不出聲?是哪裡跌疼了?」
連著喚了兩聲,那徐家嫂子才回過神來,「不疼,不疼!乖乖,能見到那樣的神仙人物,便是再跌一跤也值當!」
她一臉興奮的與鄰居們描述著,「前頭那位貴人進了門,我只瞧見後腦杓,不過後頭那位小公子我可瞧得一清二楚!真是俊吶,我活這麼大歲數,就沒見過這麼俊的小公子,比那觀裡的仙君還要端正三分。他年紀雖不大,可周身那股氣勢,嘖嘖,不得了,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
其他婦人聽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心頭越發疑惑——
難道這般不凡的貴人,也是沈家的親戚?

沈忠林生前是個八品校尉,宅院並不大,兩進兩出的小院,此時凜冽的寒風刮過枯枝,正廳裡倏然響起一道嚴厲的呵斥聲——
「妳這丫頭怎就這麼死心眼,如今妳父兄都不在了,還守著這破院子做什麼?妳既姓沈,族中怎會坐視不管,還不快快收拾行李與我一道回去。」
看著地上摔成幾瓣的杯盞,還有上座板著臉的白胖男人,雲黛咬了咬唇,纖細的手指緊緊揪著衣襬。
不要怕,不能哭。
她默念著,強行將委屈和恐懼的淚水憋回去。
家中發生這樣大的變故,悲痛與迷茫壓得她快喘不過氣,雖不知爹爹這些年為何不與秦州宗族來往,但昨日見到族叔沈富安到來,她第一反應也是高興的。
她想,起碼還有宗族庇佑,她不是徹底無依無靠。
直到昨兒半夜奶娘陳氏叫醒了她,領著她偷聽沈富安與周管家的對話——
「沈忠林這個人,當年為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跟族裡鬧得那麼僵,甚至連祖宗都不認,要斷宗脫族,現下不就遭了報應,帶著他兒子一起慘死。嘖,這不是報應是什麼?」
沈富安似是喝醉了,說話舌頭都捋不直,「周老兄你放心,只要你將帳本給我,好處少不了你的。」
周管家問他,「帳本給了你,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們家姑娘,你又打算如何安排?」
「帳本,族裡自會處置。」沈富安嘿嘿一笑,打了個酒嗝,「至於雲黛這小丫頭嘛,等我領回去養個三四年,就給她找戶人家嫁了。你放心,一個小丫頭片子,家裡人又死光了,等回了秦州,還不是任由我搓圓捏扁。」
之後的話雲黛聽不清了,她只覺得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發黑,最後還是陳氏捂著她的嘴,帶她回了房間。
門一關,陳氏就抱著她哭,「還好周管家機靈,看出沈富安來者不善,這才故意擺酒套他的話,果真叫他套出來了。只是、只是姑娘,您該怎麼辦啊……嗚嗚,我苦命的姑娘……」
他們是奴僕,就算本事翻天也管不了主家的事,若沈富安強行將姑娘帶走,他們也沒辦法。
看著奶娘的眼淚,雲黛也快哭了,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恐懼與迷惘。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思緒回轉,面前是沈富安咄咄逼人的嘴臉。
「好了,妳就別再拖延時辰,就妳如今的情況,除了回秦州還能去哪?」
沈富安年輕時就與沈忠林不和,要不是這趟有油水可撈,他才不願大冷天的跑到肅州來。如今看到這倔驢般的小姑娘,彷彿看到從前的沈忠林,語氣更不耐煩。
「趕緊回屋收拾東西吧,最好明日出發,還能趕回秦州過個元宵。」
他再三催促,雲黛依舊一動不動。
這下沈富安徹底沒了耐心,一個眼刀子飛向陳氏,「妳這老奴愣著作甚,還不扶姑娘回屋!」
陳氏臉色一白,遲疑著去喚雲黛。
雲黛抬起頭,「我不去。」
小姑娘的嗓音稚嫩,語氣卻異常堅定。
沈富安一怔,眉頭擰得更緊,「又說孩子話了。」
雲黛從圈椅起身,一雙瞳仁烏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向上座的男人,「我不去秦州。」
沈富安磨著牙,心說果真是沒有娘教養的野丫頭,等到了秦州看他怎麼教訓她。
面上卻裝出一副和善樣,「雲黛聽話,道理族叔昨日已經給妳講過了,妳又何苦耗著?再說了,昨兒個妳不是都答應隨我回秦州的嗎,怎的又變卦?騙人可不是好姑娘。」
說罷,他朝秦州帶來的粗使婆子使了個眼色。
那婆子當即會意,吊著三角眼朝著雲黛走去,「姑娘,您請吧,老奴就在門口守著您收拾。」
惡僕相逼,陳氏連忙護在雲黛身前,又扭頭低聲勸了聲,「姑娘……」
雲黛眸中淚光輕顫,胸口悶得發慌。若是爹爹和兄長還在,定不會讓她被這些惡人欺負,可現在父兄都不在了……她該怎麼辦?
手無縛雞之力,打又打不贏;跑出去告官嗎?可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兒家,族裡要帶她回去,官府怕是也管不著。
那粗使婆子見這小姑娘豆芽菜般瘦弱,越發不將她放在眼裡,嗤笑道:「姑娘嬌貴,莫不是要老奴扶著出去?」
就在這婆子要動手「請人」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姑、姑娘!」沈家門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半點不敢耽擱,手指著內院門,「外頭,有貴客、貴客登門!」
廳內幾人皆面露詫色,哪位貴客會往添了新喪的府邸跑?大過年的也不怕晦氣。
雲黛也有些吃驚,轉念一想,或許是父親生前交好的幾位叔叔伯伯來了?
想到這裡,她彷彿看到了擺脫困境的希望,也來不及細想門房為何如此惶恐,忙道:「快把貴客請進來。」
門房應下,麻溜去請人。
雲黛大腦飛轉,回想父親的好友裡誰最有可能幫自己。
一眾交好的叔伯中,就數趙誠趙伯父的官職高一些,六品,而且是文官,腦子靈活……若來的是趙伯父就好了。
她這般期待著,一雙水靈靈的黑眸緊盯著門外,兩隻纖細的小手揪著。
沒過多久,廳外響起一道悠長的通報聲,「晉國公到,晉國公世子到——」
這陌生卻又耳熟能詳的名頭,讓雲黛呆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見空曠的前院出現兩道頎長的身影。
打頭那位中年男人,身著石青色蟒紋圓領錦袍,儀表堂堂,沉穩威嚴。
他身側的少年,身著玄色麒麟紋的圓領袍,腰束金銀錯蹀躞帶,烏髮以玉冠固定。他年紀輕,身高雖不及身旁的中年男人,但在這個年齡已算是極出挑的。
雲黛先是看向那中年男人,再往他身後瞧,不承想視線移轉間,正好與那少年的目光對上,四目對視,她的呼吸屏住。
那少年眉目清秀,俊美無儔,尤其那雙深邃狹長的黑眸,幽深如冷潭,似乎比屋簷上的積雪還要冷冽三分。
雲黛看著看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哥哥,怪凶的。
直至晉國公父子進了正廳,廳內眾人才回過神來,忙不迭行禮。
「無須多禮。」
晉國公聲若洪鐘,左右打量了一番,視線最後停在那身著縞素的瘦小女孩身上,「妳就是沈老弟家的千金?」
見他問話,雲黛頓時緊張起來,她不過八品校尉之女,生平見過最大的官也就四品的刺史,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可是一品晉國公啊!
整個大淵誰不知晉國公府,一品公爵,世襲罔替,坐擁三十萬軍馬,享親王食邑。謝家祖上曾尚公主,子孫後代那是淌著皇室血脈的,從大長公主至今歷經五代,百年榮華,煊煊赫赫,乃是王親權貴之中的第一等世家!
這般顯貴,叫雲黛如何不敬,如何不畏?
緩了好一會兒,她才磕磕巴巴答道:「是、是……回國公爺,我是沈忠林之女,沈雲黛。」
晉國公道:「別怕,我是妳父親的好友。」
雲黛心頭詫異,黝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父親何時與這般大人物交上朋友了?
晉國公看著雲黛還掛著嬰兒肥的稚嫩臉頰,態度越發和藹,「此事我待會與妳細說。」
他微微側身,介紹身旁的少年,「這是我的長子謝伯縉。來,阿縉,跟你沈家妹妹問聲好。」
氣質清冷的少年垂下眼,平靜的目光在小姑娘清麗的眉眼間停了一停,少頃,他薄唇輕啟,「沈妹妹安好。」
雲黛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清潤如玉,如泠泠古琴,但他看人的目光與周身的氣質一般冷冷淡淡,讓人覺得疏離不可親近。
雲黛動作笨拙的回了個禮,「世子爺萬安。」
互相見過禮,晉國公這才注意到一旁局促不安的沈富安,「這位是?」
沈富安立刻端起笑容,殷勤的往前湊,「國公爺萬福,世子爺萬福,不知兩位貴客登門,真是有失遠迎。草民是沈忠林的族弟,他祖父與我祖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這不是族裡聽說忠林兄長家中變故,特派我來幫處理後事,順便將我這可憐的小侄女帶回族裡撫養……」
他邊說,還拿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
雲黛見這人光天化日演起來了,心裡憋悶,幾次想拆穿他的偽善面目,但礙於晉國公在場,不敢冒犯,只得握緊拳頭,可那小臉頰已氣得微鼓。
晉國公將她的小情緒收入眼底,面上不動聲色,只緩聲道:「帶回族中撫養也好,你們族人有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到底是我們秦州沈氏的血脈,總不好袖手旁觀。」沈富安諂媚笑道,又擺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態,請晉國公父子上座,命僕人端上茶水。
這檔口,國公府的奴僕也將兩大箱厚禮搬到了廳內。
「這是?」沈富安嚥了下口水。
「沈老弟於我有恩,這是謝禮。」晉國公隨口說了這麼一句,不再多談,側身與雲黛寒暄起來。
沈富安見晉國公都不搭理自己,只跟個小丫頭片子說話,心有不甘,幾次插話無果,他只好歇了心思,轉而盯著那兩個大箱子,恨不得長出透視眼,看清裡頭是金銀還是錦緞。
就在他捉摸著如何瞞過族裡私吞這筆厚禮,晉國公就轉向他,「你們準備何時出發?」
沈富安愣了愣,坐正身子恭敬道:「回國公爺,自然是越早越好,最好明日便能出發,族中親人都盼著這孩子呢。」
雲黛聞言,心裡一急,腕上的銀鐲子磕上茶盞,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廳內幾人皆看向她。
沈富安眼皮一跳,搶先一步道:「這孩子沒了父兄,悲痛過度,現下又要離開自小長大的地方,難免不捨。不過孩子適應能力強,到了秦州住段時間便也習慣了。」
晉國公挑眉沒接這話,只端起天青色茶杯淺啜一口。
等放下茶杯,他微笑看向雲黛,「沈家侄女,妳先帶阿縉給妳父兄上炷香,我與妳族叔單獨聊會,可好?」
雲黛微頓,對上晉國公冷靜穩重的目光後,她抿了抿唇,「好。」
「阿縉。」晉國公悠悠看了長子一眼,「隨你沈家妹妹出去吧。」
玄衣少年站起身,彎腰拱手,「是。」
兩人一道出了正廳。
棺材與遺物是十日前送來的,沈忠林夫婦多年前搬來肅州謀生,此處並無親戚,葬禮是由身邊幾位好友鄰里幫襯操辦的。小門小戶,又是年節的,喪事一切從簡,兩口棺材一道葬在了城外二十里的槐樹坡。
雲黛一開始是走在前頭帶路的,可少年腿長步子大,她意識到這點,腳步也不由加快,怕他嫌她怠慢。
她小碎步邁得急,雙環髻上簪著的白色蝴蝶珠花也跟著一顫一顫。
不知是年紀小還是缺吃少糧,少女的髮色偏黃,廊外陽光一照更是泛黃,好似蝴蝶落進秋日草叢裡。
謝伯縉跟在後頭,盯著她腦袋上的蝴蝶瞧了片刻,終是沒忍住,開了口,「不著急,妳慢些走。」
雲黛扭頭看他,在走廊交錯的光線下,少年面部的線條更加分明,斷金割玉般俊美又凌厲,她輕輕的「嗯」了一聲,腳步慢下。
沈家院子小,走了沒幾步兩人便到了後院。
後院正房佈置成靈堂,四處掛著白幡,案桌上供奉三塊松木牌位,一舊兩新,前頭擺著些糕餅果子和點了紅粉的江米糰。
雲黛動作熟練的取了三炷香,點燃後小心翼翼的遞給謝伯縉,「世子爺,香。」
謝伯縉目光從那幾塊牌位收回,落在面前瘦小的女孩身上,接過線香,欲言又止。
雲黛像是明白什麼,纖長的眼睫垂下,細聲道:「另一塊牌位是我娘親的……娘親生我時出血難止,沒了。」
她從未見過娘親,但父兄與她說過,娘親是世間最溫柔的女子,有一雙星辰般明亮的眼睛。
謝伯縉素來話少,又鮮少與這般年紀的女孩打交道,有意安慰她兩句又不知該如何措辭,抿了抿薄唇,最後只低低說了句「節哀」。
他轉身去上香,神色肅穆,舉止有禮。
雲黛在一旁靜靜看著,心想,這位世子爺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看他上香的態度,人應當不壞……
等少年將香插進爐中,雲黛壯著膽子上前,小聲喚了一聲「世子爺」。
謝伯縉垂眸看她,「嗯?」
雲黛悄悄握緊手指,局促不安的問:「你知道我爹是如何與國公爺結識的嗎?我先前從未聽他提過。」
謝伯縉瞥過小姑娘緊繃的肩膀,還有故作鎮靜的小臉,緩緩開了口,「鬼枯嶺之戰,妳父親替我父親擋了一刀。」
那場戰役實在凶險,若不是沈忠林及時推開晉國公,那淬了毒的刀刃就會從背後刺穿晉國公的胸膛。
「我父親本想等戰役結束,好好感激妳父親的救命之恩,不承想鳴金收兵後,卻傳來妳父兄戰死沙場的噩耗。」少年面色凝重,嗓音也很低,「他只好先派人將妳父兄的屍首與遺物送回肅州,回城後得知沈家僅剩妳一人,便帶我登門拜訪……」
見小姑娘逐漸泛紅的眼眶,謝伯縉本想再說「節哀」,話到嘴邊,又覺得節哀真是句頂頂無用的廢話,遇到這樣的變故,誰能節哀呢?
「妳……想哭就哭。」如玉的手指從袖中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他遞給她,「哭出來會好受些。」又怕她會難為情,他背過身,筆挺如竹的站著,「哭吧,我不看妳。」
雲黛淚珠兒都快落下來了,見到他筆挺的背影,愣了一下,莫名哭不出來了。
晶瑩的淚珠不上不下的掛在睫毛上,她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軟軟的嗓音還帶些哭腔,「世子爺,我不哭了。」
謝伯縉扭過頭,「不哭了?」
雲黛肯定的點了下頭,「不哭了。」
謝伯縉「嗯」了一聲,默了片刻,又問她,「妳真要隨那人回秦州去了?」
雲黛微愣,等反應過來,有些猶疑。
謝伯縉瞇起黑眸。
雲黛心裡糾結了一陣,才鼓足了勇氣,「求世子爺幫忙。」
她屈膝就要朝謝伯縉跪下,好在謝伯縉自幼練武,身手夠快,一把拽住小姑娘綿軟的手臂,將人拉了起來。
也不知是他手勁太大,還是雲黛太過瘦弱,這麼一拽,她人就栽進他懷中,腦袋撞到他的胸口,疼得發懵。
等她捂著額頭站穩身子,抬眼就見少年黑著一張俊臉,語氣也透著幾分厲色,「有話好好說,妳跪什麼!」
雲黛嚇了一跳,縮了下脖子,很沒底氣,「我聽旁人說,求官老爺做主都要跪下求的……」
謝伯縉默了兩息,道:「我不是官老爺,且妳父親是我們謝家的恩人,妳是恩人之女,有話直說便是,不必如此。」
雲黛怯怯看向他,像是在確認他的話。
謝伯縉迎上她的目光,平靜且坦蕩。
雲黛這才放下心來,又想到自己方才下跪太沒見識,難免羞惱自責,好半晌才開口,「我不想去秦州……我那族叔沒安好心,他想侵佔我家的錢財。」
她將昨夜的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出來。
謝伯縉臉色漸冷,往日他只聽人說過欺負孤女吃絕戶的事,沒想到今日竟叫他給碰著了,修長的手掌不自覺撫上腰間別著的匕首。
「世子爺,求您幫幫我,我真的不想去秦州,雖然爹爹和哥哥不在了,但我守著這院子,有奶娘管家他們陪著我,我自己能過下去的。」
人不大,倒還挺堅強。
謝伯縉看她一眼,「妳還是個小孩,沒長輩照料怎麼行?」
雲黛乍一聽這話,還以為他也支持她回族裡,急得原地蹦躂了兩下,「可以的,我有錢,能活下去的。」
謝伯縉擰眉,長臂一伸,穩穩按住她的小腦袋,「又不是兔子,怎還急得亂蹦。」
雲黛仰起臉,水靈靈的大眼睛撲閃撲閃,試圖說服他一般,「我真的可以的,朝廷送了錢來,還挺多的。」
「嗯,有多少?」謝伯縉語調平淡,「妳這般張揚的嚷嚷妳有錢,就不怕被人惦記?」
雲黛眨眨眼,「這裡就你和我,又沒別人。」
謝伯縉扯了下嘴角,「妳就不怕我搶妳的錢?」
雲黛的目光閃了閃,小臉有些戒備,訥訥道:「你應該……應該不會的吧?」
或許因為謝伯縉家中只有兩個弟弟,且一個比一個頑劣難馴,現下見著個傻乎乎又好哄騙的小孩,莫名生出逗逗她的心思。
他故意不說話,只盯著她瞧。
雲黛被他看得心裡發慌,嘴上依舊強撐著,「你是世子爺,未來整個國公府都是你的,你可有錢了,比我的錢多上許多許多……我這點銀錢你肯定看不上的,是……是吧?」
謝伯縉依舊不置一詞。
這下雲黛真是被嚇住了,小嘴一撇,眼圈紅了,「你、你……不會真要搶我的錢吧?我其實沒有錢的,就夠我買些口糧,不多的。」
謝伯縉:「……」
糟了,把小姑娘逗哭了。
清俊的面上飛快劃過一抹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正色道:「別哭了,我不要妳的錢。」
雲黛淚光輕顫,歪著頭,「真的?」
謝伯縉道:「真的。」
雲黛長鬆一口氣,又點點頭,自說自話,「我就說了,你那麼富貴,看不上我這點的。」
「雖說如此,但妳這樣有錢的小孤女,就像狼群裡的羊娃子,覬覦的人只多不少。」
捕捉到她臉上的慌張,謝伯縉將她環髻上的小蝴蝶扶正,語氣是一貫的波瀾不驚,「不過妳放心,妳族叔的算盤我既知曉了,便不會讓他帶妳走。」


晉國公與沈富安也就聊了半盞茶功夫,便來後院上香,上完香之後,晉國公父子準備告辭。
眼見沈富安笑咪咪的送著晉國公出門,一口一個「國公爺」叫得親熱,雲黛心頭直打鼓。
國公爺與族叔聊了什麼竟這般熱絡,難道國公爺被沈富安的花言巧語給蒙蔽了?
她正惴惴不安,忽然感覺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身上,雲黛下意識抬頭,便對上謝伯縉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
他靜靜望向她,微不可察的朝她點了下頭。
不知為何,雲黛那顆吊起的心漸漸平靜下來,雖然只是第一次見到世子爺,但他好像有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她想,既然他答應會幫她,那她相信他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天寒地凍的,別再送了。」晉國公瞥了眼遠處黑沉沉的天色,低頭對雲黛道:「晚些怕是又要下雪,妳記得多添件襖子,夜裡歇息時屋裡的炭盆也燒暖和些,莫要著涼。」
這長輩般關懷的口吻讓雲黛心頭一暖,輕聲應下,「多謝國公爺叮囑。」
「好了,都回吧。」晉國公笑了笑,帶著世子上了馬車。
很快,華麗的馬車在兵將的護送下駛出微狹的巷道。
沈富安目光緊緊跟隨著那馬車,待人走遠了,不由面露豔羨,咋舌道:「不愧是國公府,真是氣派啊。」
雲黛慢慢收回目光,掃過他貪婪又諂媚的臉龐,淡淡說了句「有些乏累」,便自行回了屋。
第二章 收養小孤女
寬闊的街道上,木質車輪碾過路邊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縹色織錦車簾甫一放下,晉國公臉上的笑容就沉了下來,大馬金刀的坐著,周身氣場很低。
謝伯縉倒了杯茶水奉上,「父親怎麼了?」
晉國公接過茶杯,卻沒打開茶蓋,順手放在一旁,狹長雙眸瞇起,沉聲道:「那沈富安不是個好東西,你沈家妹妹要是跟他回了秦州,日後怕是不好過。」
聽到這話謝伯縉並不詫異,連他都看出沈家小姑娘對沈富安的抗拒,父親明察秋毫,自然也能看出。
清幽的沉水香味從累絲鑲紅石熏爐裊裊飄出,既已打開話頭,謝伯縉順勢將雲黛在靈堂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晉國公一聽,慍色更濃,罵道:「真是個混帳東西,人還沒去秦州呢,他那些歪心思就掩不住了?可見他是半點沒把你沈家妹妹放在眼裡,藏都懶得藏。」
謝伯縉眼睫微垂,冷淡的勾了勾唇,「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可不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晉國公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膝蓋,多年前這裡受過傷,一到潮冷的冬天骨頭就開始疼。
他厲聲道:「她是沈老弟僅存的血脈,我斷然不能讓她這樣被人欺負。沈富安這個黑心玩意,明日我便派人大棒子將他趕出肅州!」
「父親。」謝伯縉喚了一聲,「今日趕走一個沈富安,明日難保不會來個沈富貴、沈平安,雖說如今天下太平,生活富足,但一個守著家財的孤女總是招人眼的。」
何況她還那麼小,那麼柔弱,小胳膊跟柴火棍似的,彷彿稍微用些力就能捏斷。
「說的也是。」晉國公點點頭,沉吟道:「那我親自派人護送她回秦州,再在他們沈氏族裡好好挑一挑,總能挑出一戶忠厚善心的人家。」
謝伯縉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馬車到達晉國公府時,天上也開始落雪,細細碎碎的砸在傘面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後院正房內,晉國公夫人喬氏斜靠著秋香色牡丹宮錦引枕,手中捧著一個黃底藍邊牧童橫笛的青花瓷碗,裡頭是剛盛出來的枸杞羊湯,湯色清潤,胡椒香濃。
外門的小廝在簾外稟告,「夫人,國公爺和世子爺回府了。」
喬氏稍稍直起腰,連忙讓人請他們來後院喝湯,暖暖身子。
一炷香後,晉國公和世子踏著雪趕了過來。
「今年雪多,你們出去一趟,外頭可冷吧?」喬氏體貼的給晉國公脫下氅衣,又柔聲問著,「沈家情況如何,那沈家小姑娘可還好?」
「家裡遭了那樣大的變故,情況能好到哪去。」晉國公邊拿起熱帕子擦臉,邊歎道:「那孩子才九歲,比咱們家三郎還要小兩歲。模樣挺清秀,就是個頭小小的,好像有不足之症。臨出門前我私下問過沈家僕人,才知這孩子原是早產兒。沈夫人懷她時不知怎麼跌了一跤,這孩子只在娘胎裡待了八個月便出來了,是以自幼體弱,這幾年悉心調養著倒病得少了些,只是前段時間聽到父兄的死訊又大病了一場,整個人瘦成小貓崽似的。」
喬氏為人母後最是聽不得孩子受罪,聽到這番描述,連連唏噓,「竟這般可憐,早知道她是個體弱的,我就讓你多帶些補品過去了。」
「補品什麼的先放放,現下有件事要比補品急得多。」晉國公往榻上坐下,開始與喬氏說起沈家族叔的無恥。
謝伯縉斜坐在對面的黃花梨木蕉紋圈椅上,手中端著碗熱氣騰騰的羊湯,慢慢地喝著,未置一詞。
喬氏這邊認真聽完也憤慨不已,末了搖頭歎道:「世態炎涼,人一遭了難,什麼妖魔鬼怪都冒出來了。女兒家來到世上本就比男兒遭受更多苦難掣肘,現在那沈家姑娘又遇到這事,夫君,咱可不能不管……」
晉國公何曾不是這般想的,只是還沒想到妥善法子,他心裡揣著事,羊湯也喝不下去,索性將碗擱在桌邊。
謝伯縉這邊不緊不慢的喝完一碗湯,見到父母沉思的模樣,拿起塊帕子擦了擦嘴。少頃,他看向喬氏,語調漫不經心,「母親,您不是一直想有個女兒?」
此話一出,空氣中彷彿靜了靜,半晌,喬氏錯愕道:「阿縉,你的意思是……」
謝伯縉端起香茶漱口,淡淡道:「添副碗筷的事,我們謝家養個小姑娘還是養得起的。」
何況她瞧著嬌嬌小小的,吃也吃不了多少。
這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如醍醐灌頂,晉國公夫婦頓時豁然開朗。
「對啊,可以將她帶回國公府養著嘛!」晉國公濃眉舒展,拍著額頭,「怪我怪我,只想著在沈氏族裡給她尋戶好人家,一根筋沒轉過來。也對,將她託付給旁人,哪有在自己眼皮子下心安。阿縉,你這法子好!」
喬氏這邊也動了心,她一直想要個女兒,無奈天不遂人願,接連三胎都是兒子。十一年前生三郎時又傷了身子,大夫說日後不好再生養,算是徹底斷了她得個女兒的念想。
「那孩子的父親於我們謝家有恩,說來也是兩家的緣分。若她願意入府,我是很樂意將她當女兒教養的。我親自教著,不說將她培養成什麼才華橫溢的大才女,養成個知書達禮的閨秀應當沒問題。日後她及笄了,有咱國公府給她抬名頭,那孩子許個好人家,也算報答沈校尉對你的恩情。」
喬氏越說越覺得這主意好,轉臉就催起晉國公,「夫君,明日一早你再去趟沈府……不,我與你一道去,咱們一起將孩子接回來。」
晉國公剛想說「好」,就聽長子道——
「明日我與父親一道去,母親您留在府中忙罷。」
喬氏不解。
謝伯縉道:「若沈家妹妹真的入府,您得安排她的住所、隨身伺候的奴僕,還有些其他瑣事,有得要忙。」
何況他有預感,他們去接雲黛回府,那沈富安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那種人的醜態還是不要汙了母親的眼睛。
喬氏聽到長子的話,想了想覺得有理,便道:「那行,你與你父親去吧,我在府中等你們回來。」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什麼,好奇地問:「阿縉,那沈家姑娘性格如何?」
畢竟是要養在身邊的,她私心還是想要個氣場合、好相與的。
謝伯縉垂了垂眼,看著自己掌心的紋路,莫名想起按住那毛茸茸小腦袋的觸感。
細軟泛黃的頭髮,含淚的倔強眸子,還有可憐巴巴說「我可以養活自己」的軟糯哭腔。
他淡聲道:「挺乖的。」
像隻兔子,看起來可憐巴巴很好欺負,但是急了也會咬人的那種。


這場雪落了一整晚,雲黛也輾轉反側了一整晚。
清晨聽到院子裡沈富安張羅搬箱籠的聲音,她抱著自己的小包袱,躲進了後院靈堂裡。
將裝滿全部家當的小包袱小心翼翼的塞進香案的白色桌布下,雲黛跪在淺黃色的蒲團上抬起小腦袋。
冰冷的松木牌位在繚繞輕煙中靜默不語,雲黛盯著上頭描金漆的文字,鼻尖控制不住的發酸,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爹爹,娘親,哥哥,我好想你們……」
她無聲哽咽著,想起半年前還沒跟突厥打仗那會兒,父親下值回來會給她帶順喜樓的桂花糕,哥哥會帶她去城西牆根下摘桑果,兩人吃得舌頭和嘴巴都染紫了,互相笑對方是紫舌頭妖怪。
臨出征時,哥哥笑著對她說——「妹妹妳乖乖等我和爹爹回來,等哥哥立了功,當了大將軍,天天給妳買桂花糕吃!」
爹爹也答應她,今年回家過年,拿賞銀給她多裁幾套漂亮的新衣裳,還要給她打個純金雕花的瓔珞項圈。
言猶在耳,父兄的音容笑貌漸漸成了兩具面目全非、慘不忍睹的屍體。
淚水宛若斷了線的珠子,劈里啪啦往下掉,雲黛瘦小的身軀伏在蒲團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什麼就留她一個人在世上呢?倒不如把她一起帶走,在地下一家團圓,也好過她孑然一身、無依無靠。
她這邊悲傷難抑,門口忽然響起陳氏的拍門聲,「姑娘,您快出來,前頭出事了!」
雲黛心口一跳,忙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起身去開門。
迎面是陳氏焦灼又帶著幾分喜色的臉,雲黛滿臉困惑,「奶娘,怎麼了?」
「姑娘,國公爺和世子來了,他們不准妳那族叔帶妳走,妳族叔不樂意,在前頭胡攪蠻纏,瞎了心的想訛錢呢。您快去前頭看看吧!」
雲黛回過神來,提起裙襬就往前頭跑。
寒風料峭,她跑得越急,風刮在臉上越疼,等她趕到前頭時,兩邊臉頰都變得紅通通的,也不知是被凍的,還是跑得太急了。
還沒等她跨過正廳門口,眼角餘光晃過一道白光——
只見那身著墨青色箭袖襖袍的世子爺拔出匕首,直直朝沈富安的腦袋甩了過去。
眾人大驚,雲黛的心也「咻」的提到嗓子眼,呆愣在原地。
這……這是要殺人?
那柄寒光閃閃的匕首飛過上空,隨後貼著沈富安的頭皮飛過,最後「叮」的一聲,深深扎入身後那根高大的圓柱。
一時間,屋內靜得落針可聞。
沈富安雙腿哆嗦,目光呆滯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卻抓出一把被削掉的頭髮。下一刻他像是被抽掉骨頭似的,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慘白的臉上肥肉抽搐著,再不見訛錢的無賴之色。
「阿縉,你失禮了。」晉國公嘴上斥責著長子,眼中卻並無怒色。
謝伯縉朝自家父親拱了拱手,「是兒子魯莽了。」
說罷,他邁步朝著沈富安走去。
沈富安嚇得直往後縮,雙目寫滿恐懼的盯著這年歲不大出手卻狠厲的少年。
謝伯縉低下頭,冷淡的黑眸掃過地上那縮成一團的男人,再看他袍襬處可疑的濡濕痕跡,眼中嘲意更深。
還好沒讓母親跟來,不然瞧見這髒東西怕是要幾日吃不下飯。
他抬手拔下柱子上的匕首,嗓音清冷,「貪得無厭,必招禍患。你若還想活著走出肅州,現在就收拾東西滾。」
「是是是,世子爺饒命,小的這就滾,這就滾。」
若說先前沈富安還想撒潑打滾討些好處,如今飛了這麼一刀,他再不敢有半點想法。國公爺有何手段他不清楚,但這位世子爺看他的眼神就跟看死人一樣,實在叫人膽顫心驚。
「回秦州後,若是讓我知道你在外頭亂說……」謝伯縉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匕首,斜覷道:「仔細你的舌頭。」
沈富安跪在地上連磕著頭,「是、是……小的絕不敢亂說。」
見沈富安落水狗般膝行著往門口去,謝伯縉慵懶抬眼,當看到不知何時來到的雲黛時,目光頓了一頓。
那個鵪鶉似的小身板直愣愣的杵在門邊,那雙瞳仁尤其烏黑的眼眸一錯不錯的盯著他手中的匕首,像是嚇傻了般。
謝伯縉皺了下眉,低頭將匕首收回花紋精緻的刀鞘,朝她走去。
見他靠近,雲黛連忙醒過神,怯怯的往後退了一步。
謝伯縉眉頭皺得更深,本來不想說話,但看她嚇成這副模樣,又記起她是個多病體弱的,怕嚇破她的膽,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我的刀只對惡人,不欺負好人。」
見她睜著眼睛沒出聲,他也不再解釋,只道:「外頭風大,進屋說話。」
這回雲黛點了點頭,乖乖走進廳內。
沈富安趁著眾人注意力分散,趕緊跑出屋子。
雪地路滑,他腳步踉踉蹌蹌,還栽了兩個跟頭,背影滑稽又狼狽。
雲黛見狀心裡也明瞭,這個包藏禍心的壞族叔被國公爺和世子爺趕跑了,她不用去秦州了!
懸了一夜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她緩步上前,腳步是這段時日少有的輕快。
「雲黛多謝國公爺,多謝世子爺。」她深深一拜,態度無比恭敬。
「都與妳說了不用多禮。妳父親於我有恩,如今他不在了,我自然要替他看顧好妳。」晉國公抬手示意她坐下說話,語氣溫和,「世侄女,妳可有想過日後如何生活?」
這可就問倒雲黛了,從前家裡有父兄頂著,她吃喝不愁,無憂無慮的過一天算一天,從未想過有一日父兄會逝去,當真是天都塌了。
眼下她只知道看好家裡的銀錢,至於其餘的事……她沒想過,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付。
晉國公將雲黛的茫然盡收眼底,斟酌片刻,道:「妳還是個孩子,年紀小,尚撐不起門戶。昨日我回去與我夫人商量了一番,我們有意收妳為養女,帶妳回國公府撫養,妳可願意跟我們回去?」
雲黛怔住,去國公府?
在她有限的認知下,國公府就像話本裡的天庭一樣,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又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是她們這種人仰望的存在。
人對未知的事總是帶著恐懼的,雲黛心頭惶恐,若是被收為養女,那她以後要叫國公爺父親,叫國公夫人母親?可她並不想這般稱呼旁人,她的娘親和父親是任何人無法取代的。
她這邊猶疑不決,身後的陳氏卻喜出望外,面上難掩激動。國公府要收姑娘為養女,那可真是天上掉餡餅,作夢都求不來的好事!
見姑娘半晌不出聲,陳氏忍不住扯了下雲黛的衣裳,拚命朝她使眼色。
雲黛看了看奶娘,再看向一臉寬和的國公爺,以及並無多少表情的世子……
驀的她想起昨日世子說的話——「有錢的小孤女,就像狼群裡的羊娃子,覬覦的人只多不少。」
是了,今日趕走了個族叔,誰能保證以後不會有其他惡人上門呢?
雖不知進了晉國公府是什麼光景,起碼國公爺不會貪圖自家的財產,也不會想從她身上謀取什麼好處,他是真心想幫她的。
晉國公見她遲遲不語,以為她是不願又不好拒絕,雖覺得可惜,但還是選擇尊重這孩子的意願,「若是妳不願的話,那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國公爺。」
雲黛站起身來,撫了撫素白的衣襬,穩穩朝晉國公一拜,嗓音稚嫩又清晰,「多謝您收留我,我願意跟您回去。」
晉國公眼睛一亮,旋即眉開眼笑,「好好好,妳願意就好。」

兩日後,雲黛坐上了前往晉國公府的馬車。
原本點頭答應的那一日,晉國公就想帶雲黛回府,但雲黛以家中尚有庶務未盡,往後推了兩日。
這兩日她除了收拾箱籠,又拿出錢財和身契遣散了府中的僕人。
沈家奴僕不算多,但都是沈忠林精心挑選,在沈家為僕多年忠心耿耿的。見主家遭了這般劫難,姑娘還細心的厚待他們,內心感激不盡,接過銀錢給姑娘磕了個頭,好聚好散了。
唯有周管家和陳氏不肯離去。
周管家道:「姑娘日後雖在晉國公府住著,但若想家了便回來看看。老奴替您守著這院子,保管您什麼時候回來,都齊齊整整,跟從前一個樣。」
陳氏則是說:「姑娘您一落地便是老奴餵養著,如今您要去國公府,那樣的大宅院,人生地不熟的,身邊總得有個體己人。老奴雖比不上國公府裡的奴僕細緻妥帖,可待姑娘的真心是旁人都比不上的,姑娘您把老奴也帶上吧。」
雲黛看著兩人誠懇的面孔,心頭動容。
她託國公府派來接應的楊婆子給府裡遞了個信,喬氏得知雲黛想帶奶娘一同入府,二話不說便允了。
現下往國公府去的路上,陳氏嘴上安慰著雲黛別緊張,可她透過車簾間隙看到國公府高大軒麗的外牆,自個兒倒是驚得直嚥口水,「乖乖,這國公府可真大啊,馬車沿著外牆走了這麼久,竟還沒走到門口!早聽人說國公府有一坊之大,如今看來,這話真不假。」
陳氏放下車簾,扭頭對雲黛道:「老奴聽楊婆子說,咱們從西邊的門進,進去後先去拜見國公夫人。姑娘莫怕,楊婆子說了,國公夫人最是心善寬和,她知曉您入府可歡喜著呢。」
雲黛輕抿下唇,應道:「國公爺和世子都是好人,夫人肯定也很好的。」
說話間,馬車在西側門停下,簾外響起楊婆子客氣的聲音,「沈姑娘,您請下車。」
雲黛理了下衣裳,因著還在熱孝期,忌諱穿色彩鮮豔的衣服,但時下尚在年節,又是去國公府,所以奶娘特地給她挑了件月白色小襖,素淨而不顯得太喪氣。
陳氏扶著雲黛下了馬車。
雖做了一路的心理準備,然而真下了車,看到國公府氣派的朱色大門,雲黛還是不由得忐忑起來。
門口候著的幾位婆子快步迎了上來,朝雲黛行禮,親親熱熱道:「姑娘可算來了,夫人兩日前就盼著您了。」
雲黛見她們這般熱情的笑臉,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睜著大眼睛,面上露出客氣的笑。
婆子們與楊婆子交談了兩句,便請雲黛上了軟轎。唯恐她不適應,還特地讓陳氏跟在轎旁作伴。
雲黛坐在舒適的小轎上,雖好奇外頭的環境,卻不敢掀簾偷看,畢竟前後這麼多婆子僕人簇擁,萬一她偷偷打量被人瞧見了,會不會覺得她沒見識。
奶娘說了,國公府不比外頭,府中主母不是王侯之女也是世家閨秀,老夫人崔氏出自河東四大家族之首的清河崔氏;夫人喬氏則是名滿天下的大賢喬太傅的嫡女,書香門第,出閣前便是名滿長安的大才女。這些世家貴女,最是重規矩守禮儀的。
雲黛從小沒娘,父兄又是武夫,禮儀規矩那些就奶娘教了一些,平日應付尋常人家還成,在這高門世家面前怕是不夠瞧的。
雲黛心想,待會兒見到國公夫人,她行禮的動作可得優雅,不能有差錯,得給夫人留下好印象才是。
第三章 初入國公府
胡思亂想間,軟轎總算停下。
「姑娘,到後院了。」楊婆子介紹著,伸手攙了雲黛一把。
雲黛站定,不動聲色打量著四周,又見一垂花門後走出兩位衣著富麗的姣美女子。
乍一看她們的穿著打扮,雲黛還以為是哪家府裡的小姐,等那兩女子開了口,才知道她們是國公夫人跟前的大丫頭,專門出來迎她的。
「怪道高門的奴婢賽過外頭的富家小姐,這氣度、這打扮,還真是不一般。」陳氏偷偷與雲黛咬耳朵。
雲黛強壓下心頭震動,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再看那兩大丫鬟的,那樣錦緞做的好衣裳,她好像都沒有幾件。
「姑娘跟著奴婢們來。」那名喚玄琴的青襖丫鬟笑道:「半盞茶前,國公爺帶著三位爺回了府,這會子也在夫人的院裡呢。」
雲黛一怔,嗓音發緊,「都、都在?」
她知道國公爺和夫人一共育有三子,世子爺她已經見過了,卻不知道另外兩位是怎樣的脾性。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那麼多人,她心裡更慌了。
玄琴見小姑娘眉眼間的怯色,柔聲道:「國公爺是特地領他們來見您的,說是妹妹要入府了,做兄長的得親自相迎才是。」
雲黛知道玄琴是在寬慰她,感激的笑了下。
她跟在兩個大丫鬟身後往裡走,穿過長長的走廊又過了幾扇門,一路假山嶙峋,雕欄玉砌,只因冬日積雪,奇花異草凋零枯敗,少了幾分蔥蘢,卻自有另一番幽靜景致。
約莫走了半刻鐘功夫,雲黛總算到了主母喬氏的歸德院。
「來了來了,沈姑娘來了——」院門口的丫鬟喜笑顏開的喊著。
眼見著院內其他人紛紛朝自己看來,雲黛的身子繃得緊緊地,心頭默念著:別緊張,要淡定。
兩邊丫鬟打起門簾,雲黛往屋裡去,才剛進去,就見身著常服的晉國公和一位雍容貌美的年輕婦人迎上前來。
雲黛腳步停下,下意識屈膝行禮,「國公爺萬福……」頓了頓,又看了眼那位氣度華貴的夫人,心想這應該就是國公夫人喬氏了,態度越發恭謹,「夫人萬福。」
晉國公還是那般溫和,朝雲黛點了點頭。
喬氏則是上前兩步,伸手扶起雲黛,「好孩子,回來就好。不必這般多禮,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了,妳將這當做自個兒的家便是。」
夫人的聲音很溫柔,拉著雲黛的那雙手柔軟又溫暖,雲黛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比她想像中還要年輕美貌、溫柔寬厚的國公夫人,像是喝了一碗暖暖的薑糖水,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她打量著喬氏,喬氏也打量著跟前的小姑娘。
這孩子說是九歲,可這個頭和模樣瞧著還要小些,小腦袋小身板,細胳膊細腿,頭髮泛黃,皮膚是不健康的蒼白,小臉乍一看平平無奇,只稱得上清麗,可仔細再看,會發現她的五官生得很是精緻。
尤其那雙清澈透亮的黑眸,眼尾彎彎往下垂,不笑的時候顯得無辜,笑起來又添了幾分嬌憨甜美。
喬氏真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以後就喚妳雲黛,可好?」
雲黛點頭,乖順應下,「都聽夫人的。」
喬氏笑意更甚,「真是個乖孩子。」
眼見兩人認識得差不多,晉國公朝雲黛招手,「雲黛過來,我帶妳認一下妳的哥哥們。」
雲黛抬眼看去,只見晉國公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三位美服華冠的少年。
三人年歲各異,身高不同,並排站著由高到低,倒格外的和諧。
雲黛走到晉國公身旁,晉國公給她介紹道:「妳大哥哥伯縉,前兩日見過的。這個是二郎,名喚仲宣,臘月剛過了十三歲生辰。這個是三郎,名喚叔南,比妳年長兩歲,十月的生辰。」
雲黛好奇的目光一一掃過三人。
世子爺謝伯縉似乎格外喜歡深色衣裳,今日著一身暗紫色卷草紋織錦襖袍,俊美的臉龐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矜貴的神色。
二郎謝仲宣,身著一件雪青色錦袍,烏髮高束。三兄弟中他的模樣最像喬氏,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一雙含情桃花眼彷彿帶著鉤子,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和煦。
相比喜怒不形於色的世子爺,雲黛下意識覺得這位哥哥更好親近,不過有一點她很困惑,這大雪天的,二哥哥的手中為何還捏著把扇子?
抱著這樣的疑惑,雲黛看向三郎謝叔南。他的年歲與雲黛最是接近,卻足比她高出一個頭,穿著件簇新的朱紅袍子,頭戴金冠,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靈動又狡黠,從見到雲黛開始就不停地打量著她。
「阿縉,二郎,三郎。」晉國公清了清嗓子,看向三個兒子時表情不復對雲黛那般溫情脈脈,很是嚴肅,「我與你們母親收了雲黛做養女,以後她就是你們的小妹妹,你們要寵著她,護著她,盡到做哥哥的責任。若是讓我知道你們誰欺負她了,我定饒不了你們,都聽到了嗎?」
聞言,謝伯縉撩起眼皮,淡淡的瞥了雲黛一眼,「嗯,知道了。」
謝仲宣輕搖著灑金扇子,唇邊笑意儒雅,朝雲黛頷首,「小妹好。」
謝叔南或許是被謝仲宣的扇子風給冷到了,誇張的打了個哆嗦,被晉國公一個眼刀飛去,立刻縮了縮脖子站直了身子。
他拍了下胸脯,聲音還有些稚嫩,口氣卻大得很,「妳既是我妹妹了,以後我罩著妳,保管肅州府……哦不,整個隴西都沒人敢欺負妳!」
看著三位性格各異的兄長,雲黛眨了眨眼睛,旋即怯怯行禮,「兄長萬福。」
聽到這聲「兄長」,謝叔南最是激動,湊上前就想親近這個新來的妹妹。
喬氏輕攬過雲黛的肩膀,笑道:「好了,都別站著了,去裡頭坐著聊。」
眾人一道進了屋,屋內地龍燒得暖烘烘的,桌上擺著各色糕點果子、炒貨果脯。
喬氏命人端了一盞冰糖燕窩讓雲黛潤一潤嗓子,又噓寒問暖了一番。
女子說話,晉國公和三位公子都不好插話,只陪坐著靜靜喝茶。
待雲黛將燕窩喝完,喬氏起身對父子四人道:「我先領雲黛去她的清夏軒,你們自去忙吧,等夜裡咱們一家再一齊用飯。」
晉國公便帶著兒子們先行離開。
出了歸德院,晉國公自去前院書房,三兄弟則往北苑走去。
父親一走遠,性子最跳脫的謝叔南立刻來了精神,迫不及待與兩位兄長討論起雲黛,「這個新妹妹可真矮,大哥,你不是說她有九歲嗎?怎麼我看她才七八歲的模樣。她從前是窮得沒飯吃嗎,怎麼面黃肌瘦的?」
謝仲宣晃著扇子,「母親不是說了,她自小體弱,而且八品校尉的俸祿算不上多,估計也沒過過什麼富貴日子。不過她既然到了我們家,好吃好喝的調理著,身子應當能強健些。」
謝叔南嘖了一下,「我先前還以為新妹妹應該長得挺漂亮的,沒想到她都比不上喬玉珠那個活夜叉。個子小就算了,膽子也那麼小,好像聲音大一點都能把她嚇暈過去……」
「三郎。」謝伯縉停下腳步,斜覷著謝叔南,語氣嚴肅,「不准這樣說妹妹。」
長兄如父,謝叔南這個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最怕兩人——第一是晉國公,第二便是長兄謝伯縉。
被大哥這麼一教訓,謝叔南悻悻閉嘴,摸了下鼻子。
謝仲宣見狀,拿扇柄敲了下謝叔南的額頭打圓場,「大哥說得對,背後說人是非,非君子所為,何況玉珠和雲黛都是我們的妹妹,更不能這般說。」
謝叔南懨懨的,「我知錯了。」
謝仲宣掀唇轉向謝伯縉,「大哥,三郎說他知錯了,下次不會了。」
謝伯縉看著兩個弟弟,低低的「嗯」了一聲,這才繼續往前走。


喬氏給雲黛安排的清夏軒,是座種了許多花草的清新小院,離歸德院很近。
「我特地選了這處,妳若有什麼事,幾步路就能來尋我。」喬氏期待的看向雲黛,溫柔問道:「怎麼樣,這院子妳可喜歡?」
雲黛打量著這雅致幽靜的院落,不論是院外的花草和秋千,還是屋內的桌椅板凳、幔帳紗籠,抑或是窗邊那盆粉白嫩黃的碗蓮和裡頭幾尾靈動游曳的小魚,無不透露出主人家的用心。
「喜歡,很喜歡。」雲黛望向喬氏,白嫩的臉頰露出真誠的笑,軟聲道:「多謝夫人,讓夫人費心了。」
「妳喜歡便好。」喬氏緩緩走到她身旁,彎下腰,美眸真切地望著她,語氣充滿憐愛,「雲黛,以後別喚我夫人了。妳既入了府,我與國公爺是真心想拿妳當女兒待的,日後便與阿縉他們一樣,喚我母親便是。」
雲黛微愣,喚她母親……
她雖然明白這是夫人待她親近,真心喜歡她,可是——
雲黛兩片嫣紅的唇瓣動了動,「母」那個音在嗓子眼卡著,卻是無論如何都喚不出來。
有些挫敗又有些難為情,她低下頭,躲開喬氏溫柔鼓勵的眼眸,「夫人,對不住……我、我……」
「無妨。」喬氏抬起手,溫熱的手掌撫摸著雲黛的小腦袋,眸光越發溫和,「妳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叫不出口也沒關係,妳只要知道,以後這裡就是妳的家,我是妳三位兄長的母親,也是妳的母親。」
雲黛也不知道是夫人嗓音太溫柔,還是夫人撫摸的手掌太讓人心安,她的眼眶驀的一熱,有種想哭的衝動。
喬氏看著她紅紅的眼圈,怔了一怔,似是想到什麼,也不再說這些,只拉著雲黛的手輕鬆的笑道:「乖孩子,來,看看我給妳準備的梳妝檯和新衣裳。」
雲黛緩了緩情緒,乖乖跟著去了。
等看過喬氏給她準備的衣裳用品,大丫鬟玄琴那邊也領著兩大兩小四個丫鬟走進屋來。
「夫人,奴婢將人帶來了。」玄琴畢恭畢敬的喚道。
喬氏應了一聲,領著雲黛走到明間,「這是我給妳安排的幾個丫鬟,原先還安排了個婆子,但妳身邊既有了個熟悉的奶娘,我便沒再給妳安排。」
她又伸手點了點其中一個身著藕色襖子,瞧著約莫十五歲的丫鬟,「這是琥珀,先前是在我院裡當差的,做事一向麻利,人也聰慧,妳初來乍到,有她在房裡照料,我也放心。」
被點名的琥珀站了出來,感激涕零的謝過喬氏的賞識,又恭敬的給雲黛請安,「奴婢拜見姑娘,姑娘萬福金安。」
雲黛忙抬了下手,「姊姊請起。」
「日後奴婢在清夏軒當差,姑娘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奴婢,奴婢一定盡力替姑娘解憂。」琥珀這般說完,低眉順眼的退到一旁。
接下來,喬氏敲打了幾個丫鬟一番,又與雲黛叮囑幾句,這才起了身,「妳先歇息一會兒,等晚些我再派人叫妳過去用晚飯。」
「是。」雲黛也跟著起身送喬氏到院門口,直到看不見喬氏的身影,這才轉身回屋。
一邁進屋內,她就瞧見陳氏站在幾個箱籠前,四顧茫然。
雲黛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奶娘,妳怎麼了?」
陳氏回過神,朝雲黛笑得一臉無奈,「國公夫人佈置的太周到了,院子裡啥也不缺,衣裳被褥、鞋襪巾帕、珠寶首飾、筆墨紙硯、一應具有。老奴在想,咱帶來的這些東西,拿出來該擺哪裡。」
雲黛抿了下唇,輕聲道:「妳看著辦吧,我平日用慣的東西還是擺出來,那些不常用的就放箱子裡。」
陳氏「欸」了一聲,彎腰動手,屋內幾個丫鬟見狀,也很是乖覺的上前幫忙。
看著她們歸置東西,雲黛忽然記起一事,她將琥珀叫到身前,神色為難道:「琥珀姊姊,我隨行的行李裡,有兩個箱籠是之前國公爺送來府裡的謝禮。我想著如今國公爺收留了我已是報恩。這兩箱厚禮我不好再收了……方才我就該跟夫人說的,可事兒一多一下子給忘了……」
琥珀見她眸中一片澄澈,沒有半點貪戀,心中不由高看這小姑娘兩眼,面上的態度也越發恭敬,「姑娘莫急,您今日才入府,瑣事繁多,忘了也正常。等晚些用飯,或是明早給夫人請安時,您再與夫人說這事也不遲。」
雲黛放下心來,與琥珀道了聲謝,又真切道了句,「日後怕是要多麻煩姊姊了。」
琥珀連道不敢,彎著腰道:「夫人將奴婢派來伺候姑娘,是奴婢天大的福分,姑娘這話可就折煞奴婢了。」
雲黛不再多說,心裡對琥珀添了幾分好感。


白晝苦短,等行李都收拾好,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來,歸德院裡的丫鬟來到清夏軒,請雲黛過去用晚膳。
雲黛洗了把臉,換了件素淨的淺青色細緞暗紋襖子,便帶著琥珀出門。
她到得不算早,謝仲宣和謝叔南已經到了,但也不算晚,晉國公和謝伯縉還沒到。
雲黛老老實實的坐在軟榻邊,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
謝仲宣見她拘謹的模樣,指了指檀木案桌上的白玉碟子,溫文爾雅微笑道:「還得等人齊了才能吃飯,雲妹妹先吃塊糕點墊墊肚子吧。」
雲黛垂了垂眸,輕輕說了句「謝謝二哥哥」,拿了塊紅豆糕慢慢吃著。
謝叔南聽她叫了謝仲宣哥哥,又見她捧著糕點小口小口吃東西的模樣怪有趣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伸手拿了碟茯苓餅遞到雲黛面前,「喏,妳嘗嘗這個,這個也挺好吃的。」
雲黛手中的紅豆糕還剩半塊,見著那碟茯苓餅愣了片刻。
她的飯量一向很小,這會兒又吃紅豆糕又吃茯苓餅,待會兒晚飯怕是要吃不下了……可是三哥哥都端到自己面前了,若是不拿,他會不會覺得自己不識好歹、心生不滿?
思忖過後,雲黛還是伸手拿了一塊,細細說了聲,「多謝三哥哥。」
「跟我客氣什麼。」謝叔南挑了挑眉,扭過頭與謝仲宣嘀咕著,「二哥,你說同樣是叫哥哥,怎麼喬玉珠每次叫我都咬牙切齒、凶神惡煞,聽她一聲哥哥我能連作好幾宿噩夢。可雲妹妹叫我哥哥,我聽著卻順耳極了,真是奇怪了哈?」
謝仲宣淺啜一口茶水,慢悠悠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和玉珠烏眼雞似的,一見面就掐,從小為了爭論誰年歲更大,不知道打過多少回……」
謝叔南「嘁」了一聲,「誰稀罕跟她掐架,是她先挑事的。」
「你們在聊什麼呢?」喬氏張羅好飯菜,掀簾進來,「我怎麼聽到你們在說玉珠?」
謝叔南立馬否認,「誰提她啊。」
謝仲宣聳肩攤手,事不關己。
喬氏嗔怪的看了小兒子一眼,又對一臉懵懂的雲黛解釋道:「玉珠是我娘家侄女,她與妳三哥哥同年同月同日生,今年也十一歲。那小丫頭性情很是開朗,等什麼時候她來府裡玩,妳們倆見上一見,保管能玩到一塊兒。」
雲黛微微張大了嘴巴,「同年同月同日生?」
喬氏彎眸笑道:「很巧是吧。當年我與妳喬家舅母同時有孕,孩子還沒出生時我們就打賭猜長幼。妳喬家舅母好強,說她肚子裡的一定比我的先出來。
「不承想我倆竟同一日發動,先後生下孩子。玉珠只比三郎晚了半個時辰出來,那孩子隨了她母親也是個好強的性子,一直不服氣三郎當她兄長,逼著三郎叫她姊姊,兩人小時候沒少為這事打架。」
雲黛聽得津津有味,再看謝叔南時不由好奇起他和喬家表姊掐架的場景。
謝叔南彷彿看懂了雲黛的眼神,面上發燙,嚷嚷道:「母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我才不跟姑娘打架!」
喬氏掩唇笑道:「是,現在不打了,改鬥嘴了。」
謝叔南噎住,只覺得自家母親也太不給面子了,新妹妹才入府呢,怎麼把他過去那點糗事都抖落出來了?這讓他以後還如何立起哥哥的威嚴!
就在他準備說點什麼挽回一下形象,外頭傳來晉國公和世子爺來到的通報聲。
「這下人齊了,你們快起身,去外間用膳。」喬氏說著,扭身就往外去了。
謝叔南正羞窘著,也麻溜的從榻上騰起,快步跟了出去。
謝仲宣起身走了兩步,見身後沒動靜,回頭多看了一眼。
當見到雲黛一手拿著紅豆糕,一手拿著茯苓餅,一臉為難的模樣,他不由失笑,「怎麼,捨不得糕餅?外頭還有更多好吃的,手上的先擱下吧。」
雲黛搖搖頭,「取了食物就得吃掉,我爹說的,糧食來之不易,不能糟蹋。」
謝仲宣臉上笑意稍斂,顯然沒想到她是為著這個緣由。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小門戶出生的妹妹沒吃過這般精細的點心,貪多又吃不下,現在看來倒是他狹隘了。
略作思索,謝仲宣道:「那妳先拿帕子包起來吧,等夜裡餓了再吃。妳有帕子嗎?」
雲黛頷首,「有。」
謝仲宣在一旁等她,等她將兩塊糕餅包好揣進袖裡,跟著她一道往外間去。

晉國公和喬氏他們早已在桌前入座,見著兩人慢了一步才過來,隨口問道:「在裡頭作甚,快坐下吧。」
「我與小妹聊了兩句閒話。」謝仲宣挨著謝叔南坐下。
這飯桌上的位置次序,晉國公夫婦居上座,原本三兄弟該按長幼入座,但謝叔南想挨著母親坐,喬氏疼愛幼子也由著他。
對謝仲宣來說,與寡言少語的大哥坐在一塊遠沒有跟話多外向的三弟坐在一塊舒坦,飯都能多吃兩碗,所以他就挨著謝叔南坐。
這麼一來,謝伯縉的身邊,常年就空出一塊來。
現在好了,雲黛一來,這空出的一塊總算有人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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