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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甜寵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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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23201-E123205

《討妻歡心當首輔》全5冊

  • 作者半紙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2/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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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首輔大人冷酷無情,誰敢違逆就弄誰,
可回到家卻是個執著哄老婆開心的相公版老萊子?


藍海E123201 《討妻歡心當首輔》卷一 2022/7/13上市

酒肆女兒姜黎有個眾人皆知的小祕密──她喜歡隔壁的霍玨好久了,
當初他滿身是傷被撿回來,負責照顧的她就喜歡上那張俊俏小臉,
偏他態度總是不冷不熱,一天不知哪不對勁突然跑來說要當她的童養夫,
而且從那天開始就恪守男德,並徹底履行該盡的職責,
書院山長女兒看不慣他倆感情好,故意將她推進荷花池想淹死她,
他表面上不說什麼,其實私底下偷偷報了仇……有夠狠的那種,
她在燈會上隨口說一嘴想要琉璃燈,他直接用行動贏了一盞,
但就在她覺得這樣溫馨甜蜜的小日子可以永遠持續時,
員外府的老夫人派人上門,說要聘她做孫子的小妾……


藍海E123202 《討妻歡心當首輔》卷二 2022/7/13上市
自從知道姜黎想當狀元娘子,霍玨就決定為她拚一把,
會試得第一不困難,唯一的隱憂是最後的殿試,
畢竟他很清楚龍椅上那位看著溫和好說話,其實心腸忒壞,
要想讓那傢伙不搞鬼,他必須立點舉國皆知的大功勞,
於是他憑藉前世記憶幫助百姓躲避地動,成功達成心願,
順便用狀元郎身分替岳母的酒肆加持,剛開幕就生意紅火,
當然寵老婆之餘,家門被滅的大仇他無論如何都得報,
而想達成目的,他就得當眾求皇上讓他進入都察院……


藍海E123203 《討妻歡心當首輔》卷三 2022/7/13上市
即使成了狀元娘子,姜黎還是經營著酒鋪,
儘管鋪內的女廚工說──當上官夫人,為了夫君好,就不該拋頭露面,
可她家霍玨不是迂腐的人,從不限制她,讓她想幹啥就幹啥,
不過晉升成官眷後,她也得學著應付官場上的交際,
這不,聽說皇上壽宴她必須入宮祝壽,心中慌得很,
好在霍玨的姊姊派了身邊的嬤嬤來教導,教她防備宮宴上的陰私,
霍玨也精心挑選穩妥人陪著她,以防出事時他來不及救她,
誰知危機來得這樣快,先是幫她領路的小太監被莫名支走,
之後一名嬤嬤說要帶她去御花園,卻是越走越偏僻,明顯要害她……


藍海E123204 《討妻歡心當首輔》卷四 2022/7/15上市
霍玨在外頭帶人捉拿壞人,被他安置在觀裡的姜黎安安分分,
每日同丫鬟採果做果露,贏得道長的好印象,完全不給他扯後腿,
面對記起前世糾葛的定遠侯世子挑撥他與姜黎之間的感情,
確實令他心中慌亂,就怕她真的厭棄殺了人的他,
怎料她只在乎他是否受傷,還說若有人要害他,她給他遞刀!
呵,她果真是他為親人復仇之路上最大的心靈支柱,
於是依照計畫,他讓重審七年前先太子府、衛家和霍家冤案的這把火燒到京城,
更燒到皇帝心裡,且第二則箴言的現世、雪災流民問題,
還有那些姑娘被虐殺致死的舊案,都成了助長火勢的柴薪,
但他沒料到有人搶先一步敲響登聞鼓,直指天子失德,必須退位!


藍海E123205 《討妻歡心當首輔》卷五(完) 2022/7/15上市
跟好姊妹碰面被提醒後,姜黎這才意識到自己近來胃口變超好,
不僅白日吃得多,晚上還要吃宵夜,有時睡著了還會被餓醒,
甚至餓到乾嘔,她是不是真的很可憐?
所以讓恢復真實身分的衛瑾大半夜去幫她弄吃食不為過吧?
但是她沒想到的事他想到了,請來方神醫一把脈,
得,真正貪吃的是肚裡的娃兒啊!
終於,在夫妻倆萬千期盼下,兒子順利出生了……
等等,落後一些的女兒也出生了!
兩人世界瞬間變成一家四口,日子可熱鬧了,
可是新手爹似乎覺得不過癮,居然又拎回來一個小子給她養……
半紙,重度幻想愛好者,一個喜歡碎碎念的獅子座姑娘。
熱愛夏天,熱愛寫作,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泡上一壺茶,劈里啪啦敲打鍵盤,把我腦海裡的故事寫出來。
希望我的書會像盛夏裡的一縷陽光,能讓人感受到故事裡的溫暖和蓬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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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喜歡他好久了
時在中春,陽和方起,桐安城處處可見的桃樹杏樹一夜間開了花,嬌嫩的花蕊顫顫巍巍佇立在枝頭,如雪霰紛紛。
一輛華貴馬車行駛在喧鬧的朱福大街,掠過街東的李記瓠羹店,街西的陳二娘布莊,一路疾行到街尾的蘇家藥鋪,那馬蹄聲方才歇下。
時間已過晌午,街市裡的店鋪均早早開了門,唯獨蘇家藥鋪大門緊閉。
一名身著松花綠緞面小襖,約莫四十歲出頭的婦人從馬車下來,輕輕叩響藥鋪那扇掉了漆的老木門。
陳二娘從藥鋪隔壁的楊記酒肆裡走出,精明的目光在馬車與婦人間來回梭巡。
片刻後,她回去酒肆,從桌上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道:「這鎮平侯府不愧是京裡的勳貴豪門,隨便一輛馬車都是鑲金嵌寶的,好不華貴!真沒想到蘇瑤那丫頭竟然有此造化!」
要說這幾日桐安城最大的談資,莫過於藥鋪大夫蘇世青的養女搖身一變成了盛京侯府千金,這事茶餘飯後不知被討論了多少次,都說蘇瑤如今是麻雀變鳳凰,飛上枝頭做人上人去了。
櫃檯後的姜黎抬起頭,轉眸看向街邊的馬車,眉心微蹙,蘇瑤不是前日便被侯府的人接走了嗎?怎地今日又來了?
正思忖著,旁邊的藥鋪忽然傳來「吱呀」聲,緊接著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響起,「何事?」
姜黎一聽便知這是誰在說話,忙扔下手上的帳本跑了出去。
那頭的何嬤嬤看見從藥鋪裡頭出來的少年,整個人怔了下。
她是侯爺夫人的陪嫁,在侯府待了將近二十年,見過不知多少瓊林玉樹之人,卻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眉眼冷漠的公子是她見過的人裡最為出眾的一個。
前兩日她來接小姐時,這位公子不在,想來他就是小姐嘴裡的霍公子了。
何嬤嬤略一思忖,笑著道:「霍公子,我是侯爺夫人身邊伺候的何嬤嬤,今天特地遵小姐之命過來給蘇大夫送些謝禮,承蒙蘇大夫這些年來對我家小姐的照顧。」
「不必。」霍玨冷聲拒絕。
他話音剛落,幾步外的馬車門忽然「哢嚓」一聲被推了開來。
蘇瑤坐在裡頭睨著霍玨,居高臨下道:「霍玨,我給你們準備的謝禮夠你們吃喝嚼用好幾年了,你別不知好歹。」
霍玨只冷冷看了蘇瑤一眼,半句話都懶得敷衍,轉身進屋。
蘇瑤見他依舊是一副不把她放在眼裡的模樣,氣得怒目圓睜,從小到大她最討厭的就是霍玨這樣一張嘴臉,彷彿她是個多上不得檯面的跳梁小丑似的。
她現在可是侯府千金,哪輪得上他瞧不起她!
下一瞬,一個精緻古樸的木匣子從馬車裡飛快擲出,「啪」一聲落在霍玨腳邊,令他腳步一頓。
「這裡有銀票珠寶若干,一併拿去吧,有了這些東西,你明年上京趕考的盤纏就不用愁了。」蘇瑤盯著霍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收下這些財物,我跟你還有蘇大夫便無半點關係了,以後你們可別跑到侯府來打秋風!」
何嬤嬤暗道不好,到底不是夫人跟前養大的,魯莽衝動而不自知,把她先前教的話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也不知道她這侯府大小姐的名聲究竟還要不要了!
何嬤嬤正要開口打圓場,卻見那少年忽然撿起地上的木匣子,緊接著眼前一花,那木匣子閃電似的擦過蘇瑤鬢髮撞入馬車內壁,「匡」的一聲落下。
「帶上妳的東西滾出桐安城,別再出現在我們眼前。」霍玨的嗓音低沉冷漠。
蘇瑤面上掛不住,她見藥鋪外頭早就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其中一人還是她從小就厭惡的姜黎,便指著姜黎惡狠狠道:「看什麼看,再看就把妳眼珠子挖下來!」
姜黎原不想同她吵,可一想到方才她說的那些話便忍不住道:「蘇瑤,就算妳是鎮平侯府的大小姐,妳也是蘇老爹含辛茹苦養大的,如今蘇老爹抱恙在床,妳又何必把話說得那樣傷人?」
姜黎這話一出,四周看熱鬧的人也忍不住出聲附和。
「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虧得蘇大夫對她那麼好,起早貪黑又當爹又當娘的養了她十四年。」
「呸!這鎮平侯府縱容蘇瑤羞辱恩人,欺壓百姓,估計家風也好不到哪裡去。」
何嬤嬤老臉一紅,自問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卻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丟人現眼。
她連話都不敢再說,立刻跳上車,馬車很快像陣風似的駛離朱福大街,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姜黎站在藥鋪門外,望著那扇緊緊關著的木門,目露擔憂。
自從去年採藥從山上摔下後,蘇老爹的身體便一日比一日差,前兩日侯府的人尋來時,蘇瑤又說了那樣一番戳心窩的話,把蘇老爹氣得差點沒一命嗚呼。
還有霍玨,被蘇瑤當眾棄之如敝屣,再如何堅強大抵也是傷了心的。


侯府的馬車一走,酒肆裡又恢復往常的喧鬧,甚至比往日還要熱鬧些,畢竟方才蘇瑤給朱福大街的鄉親們演了那麼精彩的一齣戲,增添了不少談資。
姜黎一進酒肆,便見自家娘親站在櫃檯後冷冰冰地瞅著自己。
她頭皮一麻,忙笑彎了眉眼,殷勤討好道:「娘,我來算帳便好,您去歇一會。」
楊蕙娘哼了聲,將手上的算盤摔到桌面,睨著姜黎道:「妳隨我來!」
姜黎知她娘正在氣頭上,只好苦著一張臉跟著楊蕙娘進了後屋。
朱福大街的店鋪皆是前店後居的格局,姜黎家的酒肆也是如此,店面在前,隔著一道簾子是後廚,後廚後面是天井,天井再往後便是楊蕙娘母子三人住的屋子了。
楊蕙娘一進花廳,便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下姜黎的額頭。「我說沒說過讓妳別去招惹蘇瑤?妳倒好,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她難堪,娘跟妳說過的話妳是不是都當耳邊風了?」
「哪是我招惹她,分明是她把氣撒在我身上。」姜黎摸了下額頭委屈道,「泥人還有三分氣性呢,況且我還不是泥人。」
「妳以為我不知道妳心裡想什麼?妳不過是因為蘇瑤罵了霍玨,才故意給她難堪!」
知女莫若母,姜黎倒也不否認,摸摸鼻子道:「我這不是路見不平,出聲相助嘛。娘,您別氣,氣壞身子可不值當。」說著上前給她娘拍胸口。
楊蕙娘睇她一眼,「蘇瑤從小便看妳不順眼,不是想著毀了妳的臉,就是想著毀妳名聲。從前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娘自然不懼她,但現在她是貴女,是動動嘴皮子就能讓妳萬劫不復的官宦千金,妳見著她有多遠就躲多遠,莫再像方才那樣逞能。」
「娘,蘇瑤今兒就要回盛京了。您別擔心,桐安城離盛京十萬八千里遠呢,她就算想報復也報復不著我。」姜黎搖著楊蕙娘的手臂撒嬌,大大的一雙眼睛跟小鹿似的,濕漉漉的看得人心都軟了。
楊蕙娘臉色總算好了些,可下一瞬她不知想到什麼,眉心又擰起來,「還有一點妳要記住,霍玨那孩子早晚會離開桐安城,我知道妳喜歡他,可是阿黎,他不是妳的良配,妳切莫做那飛蛾撲火的傻事。」
說完這話,她便回了酒肆。
姜黎乖乖回了廂房,坐在軟榻上做女紅,她今年六月便要及笄了,可女紅差得一塌糊塗,楊蕙娘怕她日後會被婆家嫌棄,最近總愛將她拘在家裡練針黹。
姜黎想著楊蕙娘說的話,神思飄忽,指尖短時間內便多了幾個針眼兒。
她吮去手指頭的血珠子,放下繡了一半的帕子,然後拎上一小籃她今晨做好的山藥糕,從天井側門偷偷溜了出去。
霍玨今日沒去書院,這會定是留在屋裡照顧蘇老爹。
姜黎繞到藥鋪的側門,輕輕敲了下,問道:「霍玨,你在嗎?」
等了沒一會,門便從裡面打開,身量高大挺拔的少年站在門內,神色寡淡,漆色的眼眸裡是常年化不開的冰冷。
「何事?」
姜黎抬起眼,目光落在霍玨白玉無瑕的臉上,心臟怦怦直跳。
她喜歡霍玨好久了,從前她礙於霍玨童養夫的身分,總是下意識離他遠遠的,可如今蘇瑤走了,她是不是……可以試著追求他了?
霍玨是十歲那年來朱福大街的,蘇世青在山裡救下他時,他滿身是血,命懸一線,得虧蘇世青是個大夫,花了三天三夜才從閻羅王手裡搶回他的命。
那時霍玨的臉被粗枝碎石劃出好多道細細長長的口子,瞧著分外可怖。
蘇世青平日裡時常要出門採藥、問診,他走後,屋裡便只有蘇瑤在,可蘇瑤嫌棄他醜,不肯照顧他,於是照顧霍玨的任務便落在了姜黎身上。
霍玨昏迷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裡姜黎眼睜睜看著他從一個醜八怪蛻變成一塊世所罕見的無瑕美玉,九歲的小姜黎從此偷偷喜歡上了一個名喚霍玨的公子。
那時姜黎還想著等他醒來了就去找他玩,折子戲裡都在唱「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在她看來,青梅竹馬什麼的最容易日久生情了。
誰知霍玨醒來的第二日,蘇瑤便扠著腰幸災樂禍地對姜黎道:「霍玨答應做我的童養夫了,妳日後離他遠一些!」
這話無異於晴天霹靂,姜黎沒想到自己平生第一回喜歡一個人,就這樣折戟沉沙、無疾而終。
春日的風猶帶寒意,然而同霍玨的神色相比,這風已經暖得不能再暖了。
可霍玨這生人勿近的冷卻絲毫凍不著姜黎,她眉眼含笑,笑靨如花,嘴角的笑渦比身後的陽光還要耀眼。
「我娘做了枸杞山藥糕,讓我給蘇老爹送一些過來。」
霍玨聞言側過身,讓姜黎進來,「蘇伯剛醒。」
蘇世青午膳後便歇下了,半刻鐘前才醒過來,因此並不知道蘇瑤來過。
姜黎猜霍玨定然不會同蘇老爹說蘇瑤的事,她便也不提,只說些在酒肆裡聽到的奇聞異事,逗得蘇世青人都精神了些。
「阿黎,妳跟阿令得空了就過來蘇老爹這陪我說說話。瑤兒走了,這屋子一下子便冷清了不少。」蘇世青年紀大了,又在鬼門關前走過一趟,就怕家裡冷清沒人氣,偏生霍玨是個話少的。
姜黎自無不應,笑盈盈道:「好呀,蘇老爹,以後我常來,您可別嫌我煩。」
待從蘇世青房裡出來,姜黎在天井找到了霍玨,少年正蹲在地上曬藥材,腳邊擱著一個竹簍,裡頭全是半濕的藥材。
姜黎在霍玨旁邊蹲下,陪他一起把藥材擺入竹簸箕裡。
霍玨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姜黎小心地覷著霍玨,從前他們往來不多,大多都是娘差她過來給蘇老爹送吃食的時候才能見他一面。
這還是他們第一回一起做事呢。
姜黎想到這,嘴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一回生二回熟,她多來幾回,霍玨很快便會與她熟絡了吧。
察覺到姜黎灼灼的目光,霍玨手上的動作不由得一頓,側眸冷冷地望了過去。「藥材長我臉上了?」
「啊?不……不是。」姜黎被逮了個正著,瞬間燒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沒有難過。」
「難過?」
「就……就是今日蘇瑤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心上。」姜黎真想咬自己舌頭一下,每次在霍玨面前總是連話都說不利索,忒沒出息。
霍玨面無表情地嗯了聲。
姜黎垂著眼,也不好意思再偷瞧他。
他的聲音聽著平靜是平靜,但姜黎想他畢竟是蘇瑤的童養夫,今日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蘇瑤拋棄,心裡肯定是不好受的。
「霍玨。」
「嗯?」
「你別傷心,蘇瑤不要你,我要。」姜黎緊緊捏著一塊藥材,刻意壓低的聲音裡帶著點緊張。
霍玨手上動作一頓。
姜黎見霍玨不說話,以為他是不喜自己。
於是她咬了咬唇,忍痛又補了句,「除了我,打鐵鋪的徐二姑娘,頭面鋪的張姑娘,花果鋪的林姑娘,還有東陽書肆的劉姑娘,她們都很是喜歡你。張大姑娘還說,若能得你做童養夫,他日她必給你築個金屋。」
霍玨忍不住閉了閉眼。
「除了朱福大街這幾位姑娘,南院大街和西柳大街的——」姜黎軟著聲,掰著手指頭又數起來,大有說個三天三日的架勢。
「停。」霍玨站起身,冷冷淡淡地盯著姜黎看了好一會,薄唇輕啟,「誰說我要做童養夫了?」
「……可你之前一直是蘇瑤的童養夫啊。」
這話一出,姜黎不多時便被霍玨「請」出了蘇家藥鋪,少年站在明媚的春光裡,看她的眼神比開陽湖的冰垛子還冷。
他修長的手指搭著門沿,「哢噠」一聲將姜黎那張委屈巴巴的臉關在了門外。
霍玨剛關上門,便聽到蘇世青的咳嗽聲從屋內傳來,他眉心微蹙,快步進了屋。
蘇世青咳得滿臉通紅,霍玨上前給他拍背,等他緩過來後又扶他坐起,給他倒了杯熱茶。
溫熱的茶水緩解了胸肺間的痛楚,蘇世青拍了拍霍玨的手背,啞聲道:「阿玨,我沒事,你別擔心。」
霍玨反握住蘇世青瘦骨嶙峋的手掌,溫聲道:「山長已去信中州,再過一段時日便能尋到方神醫。蘇伯,您的病會好的。」
方神醫醫術出神入化,連太醫院的太醫都甘拜下風,只是這人行蹤不定,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要找到他談何容易。
蘇世青心下一歎,他雖醫術平平,卻也知道自己離大限之日不遠了。
年近花甲,他早已看淡了生死,但他不想霍玨憂心,這孩子看著難以親近,實則是個知恩圖報的。
「好,好,蘇伯會撐著一口氣等方神醫來的。」蘇世青笑道,「再過數月你便要下場考試,你且專心備考,我的事你莫要操心,蘇伯等著你中個舉子進士回來。」
霍玨眸光微動,輕輕點了下頭。


姜黎垂頭喪氣地走出巷子,百思不得其解,霍玨知道有這麼多人想要他當童養夫,怎麼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高興?他心裡莫不是還放不下蘇瑤?
可蘇瑤不要他了啊。
想到方才霍玨將她丟出門外時的冷漠,姜黎委屈地腹誹,霍玨也太不解風情了……
她想得認真,也沒注意身後跟了個尾巴。
「姜黎!」
姜黎被這聲音嚇了一跳,肩膀陡然一縮,回頭見是弟弟姜令,忍不住皺眉道:「沒大沒小,我是姊姊,你怎能直呼我的名字?小心回到書院被先生罰抄書。」
姜令撇撇嘴,「妳也就比我早出生一刻鐘,咱倆走出去,妳看誰會信妳是我姊姊?」
姜令和姜黎是龍鳳胎,姊弟兩人一前一後出來,就差了一刻鐘。
「早一刻鐘也是姊姊。」姜黎鼓了鼓腮幫子,舉起小拳頭作勢要打,「以後再叫我名字,你看我應不應你。」
「行啦行啦,姊。」姜令懶得同她爭,偏頭看了看方才姜黎走出來的小巷,斜眼睨她,「妳剛去哪了?今日霍玨哥沒來書院,妳是不是偷偷跑去見他了?」
姜黎臉蛋兒一下子紅了個透,「才……才不是,我是去給蘇老爹送山藥糕。」
姜令從娘胎便跟姜黎待在一塊,還能不知道她?一看她臉色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姊,霍玨哥秋天便要下場參加鄉試了,按先生的說法,霍玨哥有狀元之才,明年開春肯定要到京城參加會試。他那樣的人只要去了盛京便不會再回來,妳還是別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姜黎一時有些怔忡,她不是不知道霍玨學問做得好,也不是不知道霍玨早晚有一日會離開桐安城,可是不試試,她怕自己日後會後悔。
她喜歡他喜歡了六年,她能有多少個六年能這樣單純又執著地去喜歡一個人?
畢竟,這世間就只得一個霍玨呀。
姜黎一路沉默著,姜令見她不說話,也捨不得繼續說她。

夜裡姜黎沐浴後,又想起姜令說的話。
霍玨明年若是要上京趕考,說不得連盤纏都沒有,蘇老爹自去年摔傷後,花了不少錢治病,家裡早已一窮二白,霍玨既要兼顧藥鋪,又要為秋天的鄉試做準備,還要照顧生病的蘇老爹,擔子委實太重了些。
思及此,姜黎趕忙從床榻下來,把藏在床下的一個方匣子取了出來,裡頭裝著的是她這兩年為自己攢的嫁妝。
姜黎把碎銀子全都取了出來,裝進一個錢袋裡,她抱著錢袋,心想希望明日霍玨別再把她丟出門了,怪丟人的。


翌日一早,姜黎吃過早膳便急急出了門,到了藥鋪一看,才知道霍玨今日去了書院。
姜黎只好回去酒肆,剛走到門口,便聽到有人喊她,「阿黎。」
姜黎循聲望去,只見開得正歡的杏樹下站著兩位嬌俏少女,正笑意盈然地望著她。
穿青色百褶裙的少女名喚劉嫣,是東陽書肆東家的大姑娘,方才便是她在叫姜黎,她旁邊那位穿藕荷色百褶裙的是頭面鋪的張鶯鶯。
「妳們怎地過來了?」頭面鋪和書肆在街頭,與街尾隔著好幾里路呢。
張鶯鶯左右瞧了眼,待得姜黎走近了才小聲道:「我們是來給霍玨送東西的。」
姜黎這才注意到兩人手裡分別拿著東西。
張鶯鶯手裡攥著一個精緻的荷包,裡頭放著一塊成色晶瑩剔透的白玉佩,劉嫣手上的則是一個沉香木盒,一個墨香四溢的墨錠正靜靜躺在靛藍色的絨布裡。
懷揣著一袋碎銀的姜黎頓時覺得她俗了。
兩人的東西都還在這,說明霍玨沒收,姜黎不由得問:「霍玨可是拒絕了妳們送的東西?」
「是呢,他說無功不受祿,不肯收下我和嫣兒的東西。」張鶯鶯嘟起一張櫻桃小嘴,不滿道:「要我說,霍玨也太過迂腐了。」
「這不叫迂腐。」劉嫣柔聲糾正,「霍公子此乃守禮之舉,是君子所為。」
「守什麼禮呢!」張鶯鶯跺了跺腳,「咱們送的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何須守禮?分明是不解風情!」
大周民風開放,女子送禮物給心儀男子是常有之事,霍玨囊中羞澀,上好的玉佩和墨錠都不要,可不是不解風情嗎?
劉嫣溫婉一笑,倒也不跟張鶯鶯辯駁什麼。
張鶯鶯的父親是朱福大街最富裕的商戶,她從小被她爹嬌慣著長大,今日在霍玨這碰了個軟釘子,心裡自是不痛快。
劉嫣看向沉默了許久的姜黎,笑著問:「阿黎,妳方才是準備去找霍公子?」
「嗯,但我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妳起得這樣晚,當然見不著他了。」張鶯鶯笑著掐了下姜黎纖細的腰,「誒,阿黎,妳也是去送東西的吧?送的什麼?」
姜黎從腰封裡抽出一個錢袋。
張鶯鶯看了眼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阿黎,送銀子也未免太俗了。霍玨是讀書人,定然不會要妳的錢袋,得虧妳方才沒碰上他,若不然臉要丟大了!」
姜黎愁眉苦臉地回了酒肆。
朱福大街裡喜歡霍玨的姑娘不少,蘇瑤一走,誰都想摘下這朵高嶺之花,說是強敵環伺也不為過。
不說別的,就說姜黎的兩名手帕交,劉嫣生得清秀可人,又有個秀才爹,識文斷字,知書達禮;張鶯鶯嬌俏活潑,家境殷實,又是獨女,萬貫家財日後都是留給她的。
和她們一比,姜黎也就這張臉能拿得出手。
不過猶豫了半天,她還是決定將銀子送去給霍玨。
雖說銀子的的確確沒有玉佩和墨錠那般高雅,但霍玨這會缺的正是銀子,大不了就說是借他的,他現在正是囊中羞澀的時候,只說是借應當會收下吧。
第二章 答應當她童養夫
正德書院。
偌大的學堂裡整整齊齊擺著二十張書案,幾個少年正坐在後頭幾張木椅上,壓低嗓音嬉笑著說話。
一個穿著藍色衣裳的少年繪聲繪色道:「方才霍玨被一群姑娘圍住,差點出不來,我看他臉臭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這麼誇張?那些姑娘都圍著他做什麼?」旁邊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接過話。
「還能做什麼?自然是送東西訴衷情唄!」藍衣少年道,「咱們桐安城的姑娘,誰不喜歡霍玨?」
「不過是看中霍玨那張臉罷了,那些姑娘也太膚淺了。」
一群人嘰嘰喳喳個沒完,半是玩笑半是譏諷,姜令聽了半日,越聽心裡頭越堵,也不曉得阿黎方才是不是也跑去送東西了。
「怎麼,你們這是羨慕妒忌了?一大早嚷嚷個沒停。」姜令放下手裡的書嘲諷道,「放心,只要你們學問能做得比霍玨哥好,就算長得不堪入目也會有姑娘看上你們,問題是你們能嗎?」
那幾人被姜令說得面紅耳赤,正要反唇相譏,眼尾卻瞥見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齊齊噤聲。
霍玨緩步走進學堂,面色冷漠。
他身量高,比一眾少年都要高出半個頭,身姿十年如一日的挺拔若松竹,明明年歲相仿,可他站在那裡,身上的氣勢就是比旁人要壓人。
方才還在誇誇其談的少年們面面相覷,氣氛一時尷尬。
在書院裡,沒人敢惹霍玨,方才是見霍玨被山長叫走,那幾個少年才敢在他背後偷摸著說幾句,現下正主回來了,哪還敢吱聲。
霍玨也沒看他們,眉眼低垂,面無波瀾,徑直在他的書案前坐下,拿出一本《春秋抄讀》慢慢翻閱。
幾個少年見狀,悄悄鬆了口氣。
姜令鄙夷地撇撇嘴,扭頭看向霍玨,問道:「霍玨哥,你方才過來書院時,有遇到阿黎嗎?」
霍玨垂下的眼睫一動不動,「沒有。」
姜令舒了口氣。
很好,看來昨日的話還是有點用,他那傻姊姊沒被美色沖昏頭,傻乎乎地跑去招惹霍玨哥。
不多時鼓聲驟響,年逾古稀的先生夾著戒尺書冊,晃著步子慢悠悠走入學堂。
今日主講《春秋》,霍玨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上的書,這本書他六歲那年便能倒背如流,不只《春秋》,本家藏書閣裡的書他大半都看過,且都爛熟於心。
可那又如何?
那個博聞強識、驚才絕豔的衛二公子早就死了,如今的霍玨不過是一具為復仇而活的行屍走肉。
霍玨垂下眼,骨節分明的手指緩緩劃過書頁上的一句話——子不復仇,非子也。
正德書院卯時擊鼓上課,申時下學,霍玨心裡記掛著蘇世青,正午過後便同山長告了假便離開了書院。
回到朱福大街,雇來照顧蘇世青的曹婆子剛從蘇世青房間出來,手裡端著的盤子裡放著一個空碗。
曹婆子見霍玨下了學,忙道:「廚房裡還熱著飯呢,阿玨你快去吃,蘇大夫已經睡下了。」
霍玨應了聲,抬腳往廚房走。
用過飯後,霍玨在蘇世青門外看了眼才回屋,他揉了揉頭在暖炕邊坐下,這幾日他總是頭疼,一日比一日疼。
霍玨慣能忍疼,可此刻的痛楚卻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像是無數把刀子在腦海裡千刀萬剮似的,他剛想起身,眼前忽然一黑,整個人直直砸到炕上。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日光透過薄薄的砂紙,從陳舊的案桌慢慢游移至牆邊的暖炕。
暖炕上一動不動的少年突然悶哼了聲,緊接著他猛然睜眼,狹長的鳳眸閃過一絲狠戾,周身的氣勢凌厲逼人,與半個時辰前的他彷彿判若兩人。
霍玨從炕上下來,環視四周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出來!」
冷厲的聲音落下,屋子裡卻越發靜了,窗外和煦的風擦過窗,帶來輕微的震動聲,除此之外再無旁的聲響。
霍玨狹長的鳳眸越發凌厲,數息之前他分明還在金鑾殿被刺客重重包圍,怎麼一眨眼他便出現在了這裡?這究竟是何妖術?
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刺客露面,霍玨唇角一抿,細細打量起周遭的環境,一低眼便見暖炕旁邊的案桌上正放著一本《春秋》,他走過去拿起書翻了翻,眉心驟然一縮。
這是他的字跡,這書亦是他年少時在書院讀書時用的,可當初他淨身入宮前分明將這些一把火燒了。
霍玨放下書,目光忽然一凝,落在了手腕處那洗得發白的青布袖口上,他是大權在握、獨斷朝綱的掌印督公,這樣的粗布衣裳連給他御馬的僕從都不會穿。
再次看向書案上的書,霍玨心裡隱隱升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他呼吸倏地一滯,拉開房門大步邁了出去。
天井的竹簸箕還曬著桔梗、桑白皮等等數十種藥材,空氣裡隱隱飄散著藥香,霍玨低身摸著這些半乾的藥材,眸色複雜。
這都是麻杏石甘湯和小青龍湯的藥材,許多年前當他還住在朱福大街時,他時常煎這兩味藥給蘇伯治病。
霍玨站起身,目光一寸一寸掠過這裡的一草一木,貼在腿側的手卻止不住顫抖。
雙手緊攥成拳,他抿著唇,呼吸一點一點放慢。
屍山血海裡走過那麼多年,他的心緒早就失去了波瀾,便是泰山崩於前也心如止水,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過這樣複雜的情緒,詫異、不可置信以及隱隱的期盼。
霍玨一時分不清,他是又作夢了,還是真的……回來了?
恰在此時,一道微弱的敲門聲忽然響起,下一瞬,霍玨聽到那在夢裡糾纏了他許多年的聲音——
「霍……霍玨,你在嗎?」
霍玨僵在原地。
大抵是午夜夢迴時回憶過太多遍,他對姜黎的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此時門外那道溫軟的嗓音便是他的阿黎。
許是等待的時間比往常久了些,姜黎的聲音再次響起,「霍玨,你在嗎?」
霍玨如夢初醒,疾步走到側門,門「吱呀」一聲打開,木板快速劃開空氣,輕輕撩起了他的衣襬。
門外,色若海棠的姑娘怯怯地望著他,圓圓的小鹿眼似是潤了一層水霧,瀲灩又嬌憨。
霍玨呼吸一頓,心口像是被熱血燙過,赤赤的疼,他靜靜望著她,深沉的目光跨過了漫長的時光落在她鮮活的臉上,開口低喃了句,「阿黎……」
姜黎覺得今日的霍玨有些奇怪,可又琢磨不出哪裡奇怪,臉還是那張臉,眼睛還是那雙眼睛,但素來寂暗冰冷的眸子卻有些不一樣了,彷彿是夜裡的深海,瞧著平靜,卻暗藏洶湧。
被霍玨一瞬不瞬地望著,姜黎很快便拋下紛雜的思緒,紅著臉別開目光,蓬鬆的額髮被風溫柔撩開,露出光潔的額頭。
「我、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姜黎咬了咬舌尖,強行壓住兵荒馬亂的心跳,從腰封裡摸出個繡著竹紋的錢袋。
那是個湖綠色的綢布錢袋,袋子正面那幾株青竹還留著幾個細小的線頭。
這幾株竹子還是姜黎過來之前花了好幾個時辰繡上去的,就為了想讓這錢袋看起來文雅一些,可惜她繡活並不好,竹子繡得歪歪扭扭的,似竹非竹,似葉非葉,瞧著便有些不倫不類。
姜黎羞赧地低下了眼,垂下的視線裡很快出現了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掌,那手並沒有接過錢袋,反而輕輕捏住了姜黎的一根手指頭,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針眼。
這動作委實太過親暱,饒是姜黎心悅霍玨已久,也不免覺得無措又怔然。
她下意識縮了縮手,可霍玨卻不肯鬆開,明明沒覺得他用多大勁兒,但她的手就是無法動彈半分。
「阿黎的手怎麼受傷了?」
姜黎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沒再抽回手,只低聲道:「繡這錢袋時留下的,你知道的,我的女紅一貫做得不好。」
話音一落,霍玨像是終於注意到了這個錢袋,伸手輕輕一勾,錢袋便落入他掌心。
他緩緩摩挲著那幾株歪歪扭扭的草,低聲道:「怎會不好?這幾株蘭草我瞧著十分別致生動。」
蘭……蘭草嗎?姜黎欲哭無淚。
霍玨在此時也終於想起,在他參加鄉試那年,姜黎的確給他送過一個錢袋,卻被他無情地拒之門外,彼時的他滿心只想復仇,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了小姑娘的心而不自知。
霍玨掩下眼底的晦澀,晃了下手裡的錢袋,道:「這是阿黎攢下的銀子?」
「嗯,是我攢下的。」姜黎怕他不肯收,又添了句,「你放心,這些銀子我很快便能掙回來。城東員外府的張老夫人特別愛吃我做的糕點,每回給她送糕點,都能得不少賞錢的。」
錢袋裡的銀兩約莫十來兩,張老夫人的賞錢再豐厚,沒有個兩三年,阿黎根本攢不下這麼多銀子。
霍玨攥緊手上的錢袋,漆黑的瞳眸裡映著姜黎的臉,「阿黎想要我收下這些銀子?」
姜黎輕輕頷首,「你這會需要用錢的地方不少,蘇老爹生著病,蘇瑤又離開了,如今所有的重擔都在你身上,你不必同我客氣。」
「蘇瑤?」霍玨輕輕蹙眉,這名字他已經許久未曾聽說過了。
說來他之所以科舉無望,就是拜蘇瑤,不,該說是鎮平侯府的大小姐徐書瑤所賜。
要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只能選擇淨身入宮。
若他沒有進宮,阿黎興許就不會死。
姜黎聽見霍玨又念起蘇瑤的名字,心裡莫名一堵,不由得抿了抿嘴,細聲道:「蘇瑤昨日就回去盛京了,她家裡給她定了門親事,你、你就別再牽掛她了。」
霍玨驟然一愣,很快眉心一鬆,抬眉看她。
是了,阿黎一直以為他是徐書瑤的童養夫,在徐書瑤走後還曾經跑過來同他說:「蘇瑤不要你,我要。」
曾經久遠的回憶頃刻間席捲而來,上一世他拒絕了她,可這一世他再也不會犯從前的錯誤。
霍玨垂下眼靜靜看她,良久,白皙的指頭輕輕勾住她肩上一綹烏髮,柔聲道:「阿黎那日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姜黎腦袋一懵,印象中的霍玨從來不會做這樣的舉動,更不會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同她說話。
這……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霍玨嗎?


姜黎腳步虛浮地走回酒肆,兩耳嗡嗡直響。
方才霍玨問她那日的話可還算數,她期期艾艾地答了句「算的」,之後他便笑著點頭說好。
「所以,他這是答應了?」姜黎眨了眨眼,十分心虛地說服自己,「他不收旁人的東西,只收下我的錢袋,說……說明他對我也有意的。」
「誰啊?誰對妳有意?」姜令從屋子裡走了出來,目光在姜黎的臉上停了一瞬,「妳的臉是怎麼回事?怎麼紅得都快滴血了?」
姜黎忙用手背貼了下臉頰,果真熱得很,她拿手搧了搧風,眼神飄忽,「我就是熱的,你不覺得熱嗎?」
這幾日正在倒春寒呢,哪兒熱了?
姜令狐疑地盯著姜黎,「妳是不是又去找霍玨哥了?」
姜黎沒好氣地看了姜令一眼,有氣無力道:「你小點聲,別讓娘聽到了。」
雙胞胎姊弟就是這點不好,她但凡有點心事總能叫姜令一猜一個準。
姜令頓覺心累,「姊——」
姜黎見姜令擺出一副要同她促膝長談的架勢,連忙打住,「別,你先聽我說。」
她往酒肆後廚瞄了眼,把姜令扯進花廳,偷偷將方才霍玨說的話竹筒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
「所以……」姜令清了清嗓子,「妳方才給霍玨哥送錢袋,霍玨哥不僅收了,還答應要做妳的童養夫?」
姜黎用力點頭。
花廳裡靜了一瞬,姜令足足看了姜黎半盞茶的功夫,而後輕輕一歎,苦口婆心道:「阿黎,天雖已黑,但妳作夢也作太早了。霍玨哥我很瞭解,怎麼可能會收下妳的錢袋,還說出那樣的話,妳還是少作些不切實際的夢。」

一牆之隔的蘇家藥鋪,霍玨立在薄光裡,手裡緊緊攥著那湖綠色錢袋。
他將錢袋放在鼻側,深深嗅了口,一絲淡淡的馨香纏繞在鼻間,他閉上眼,薄白眼皮輕輕掩下眸子裡又深又沉的情緒。
在宮裡沉浮了將近二十年,阿黎喜歡的那個冷面少年早已死在了深宮裡,活下來的是那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掌印督公。
可那又如何?
霍玨倏地睜開眼,盯著虛空中的一點,唇角緩慢提起,只要阿黎喜歡,他便做回那個她喜歡的霍玨。
不過是一張面具,戴上便是。
霍玨大步流星地回了屋,在屋子裡慢慢走了一圈,而後在案桌前坐下,提筆寫了兩封信裝進竹筒裡,封好蠟。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霍玨躺在炕上卻毫無睡意,一閉眼便是下午姜黎站在門外望著自己的那張芙蓉臉。
四更的梆子聲從街頭傳來,霍玨在黑暗中起身,身輕如燕地越過屋牆,翻入隔壁酒肆的西廂房裡,就見姜黎蓋著厚厚的寢被,睡得很沉。
霍玨靜靜站在那,聽著她輕柔規律的呼吸聲,焦躁赤疼的心終於慢慢平和下來。


姜黎根本不知夜裡來了訪客,不到卯時便起來了,她伸了個懶腰,起身到西側的小廚房做早點。
楊蕙娘廚藝不俗,釀酒技術更是了得,姜黎耳濡目染,如今不管是廚藝還是釀酒都十分拿得出手。
酸菜切絲,拌著肉末,放蔥蒜爆炒,再下一把手擀的麵條,兩碗香噴噴的酸菜肉末麵便出鍋了。
姜令打著哈欠走出屋子,聞到廚房裡飄來裹著酸菜的香氣,肚皮立馬咕嚕作響。
嚥了口唾沫,他走入小廚房,端起灶臺上的碗,卻被姜黎敲了敲手。
「這兩碗是我跟娘的,你的在這。」
姜令盯著眼前只飄著幾朵蔥花的素湯麵,不由得傻眼了,「為何我的麵沒有酸菜肉末?」
姜黎看著他不說話。
姜令與她對視,電光石火間便想明白了,阿黎估計是惱他昨日說的話呢……
姜令心裡長長歎了聲,罷了罷了,好男不與女鬥。
他清了清嗓子,道:「阿黎妳沒作夢,霍玨哥定是對妳情根深種,才會說要做妳的童養夫的。」
姜黎笑咪咪地往姜令碗裡的湯麵澆了滿滿一勺酸菜肉末臊子。
吃過早膳,姜黎藉口要到山裡採桑葚做桑葚酒,與姜令一同出了門。
正德書院坐落在書院大街的盡頭,過了書院再往南走一截路便是青桐山,也是姜黎要去的地方。
兩人走了小半個時辰,快到書院時,前頭忽然一陣喧鬧。
姜黎抬眼望去,那被十數個姑娘重重包圍的俊俏公子可不就是霍玨嗎?
這些姑娘姜黎都識得,送香囊的是西柳大街的何四姑娘,送絡子的是南院大街的莫大姑娘。
許是聽說了昨日霍玨在朱福大街被包圍的事,今日這兩條街的未婚姑娘不甘示弱,一大早便全部出動。
姜黎咬了咬唇,正要上前,卻聽見霍玨冷聲開口,「妳們擋著我的路了。」
面如冠玉的少年神色冷厲,氣勢逼人,狹長的鳳眼輕輕一掃,便似有刀光劍影隱匿其中。
原本吵吵鬧鬧的場景一下子靜了下來,幾位姑娘面面相覷,均被霍玨身上那駭人的氣勢逼退了兩步,下意識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唯獨何四姑娘不甘心地上前一步,「霍公子,我們沒有想要擋路,只是想送些小心意給——」
霍玨在她靠近時便迅速往側邊一避,同時冷聲打斷她,「姑娘請自重。」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語速不疾不徐,可這話落入耳裡卻帶著濃濃的戾氣,似乎還帶了點殺意。
從前霍玨也曾拒絕過人,雖語氣不耐,卻不會像今日這般懾人,震得人心口惴惴。
何四姑娘眼眶瞬間紅了,哭了一聲便轉身跑開,旁的姑娘見狀也紛紛離去。
姜令趁此良機,趕忙給姜黎醒醒腦,「聽到沒?霍玨哥不喜歡姑娘太過癡纏,阿黎,妳別總湊到霍玨哥面前惹人嫌。」
要擱往日,姜黎肯定要同姜令吵幾嘴,要他說清楚自己哪裡惹人嫌。
可現下她哪裡還聽得見姜令的話,滿腦子都是霍玨毫不留情拒絕旁人的樣子,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與陌生感再次襲來。
霍玨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不知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還是聽到了姜令的聲音,霍玨忽然轉過身,目光掠過姜令,直直落在了姜黎臉上。
就這一眼的功夫,他原先冷厲的眉眼柔和了下來,冷潭似的眸子漸漸有了溫度,眸子深處映著少女海棠花般嬌媚的臉。
姜黎在與他對視的瞬間心口忽地就不忐忑了,他臉上是她熟悉的冷漠神色,周身那如切如磋的冷玉般的氣度也如從前一般無二,是昨夜沒睡好導致的錯覺吧。
霍玨始終是她喜歡的霍玨呀,難不成還真成了畫皮妖不成?
頂著霍玨的皮,卻換了個內裡,想想便知荒唐!
春光明媚,柳絮紛揚,清麗嬌憨的少女衝著芝蘭玉樹的少年莞爾一笑,這樣的畫面是何等美好……
「阿——嚏!」可惜被姜令一聲噴嚏打破了。
姜令揉揉鼻子,想著霍玨哥方才剛被一群姑娘惹得不痛快,阿黎最好也別在這裡礙他的眼,便對姜黎說:「阿黎,我跟霍玨哥要進書院了,妳快去採桑葚吧,再晚日頭就大了。」
姜黎嗯了一聲,眼睛卻還是望著霍玨。
拋卻腦中的胡思亂想,方才霍玨拒絕何四姑娘的態度她是十分滿意的,既然做了她的童養夫,那男德自是要守的。
「那我去山裡啦。」她彎著唇角說道,「等你們下學了,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她的童養夫如此守男德,她自然要做些美味的吃食犒勞他。
姜令望著她腳步輕快愉悅的背影,一時納悶,她這是在開懷個什麼勁兒?
他搖搖頭,想不通便不多想,轉而提起另一件事,道:「對了,霍玨哥,今日該放榜了吧?」
桐安城隸屬常州府,縣試與府試每年一度,過了府試之後方才有資格參加三年兩度的院試。
姜令這一年並未下場,但霍玨卻是參加了縣試的,出榜日期便是今日。
「是今日。」霍玨微微瞇了下眼。
成泰五年,他在縣試、府試、院試連得了三個案首,拿下了小三元的佳績,八月參加鄉試,得了常州府解元。
那時桐安城的百姓都盼著霍玨進京後能再奪個大三元,好為桐安學子揚名大周,卻不想來年到了盛京,因為徐書瑤的緣故他硬生生錯過會試,更失去了留在盛京的良機。
霍玨眼皮微闔,這一次若要順利參加會試,須得提前將徐書瑤解決了。
第三章 攢錢養夫婿
兩人剛進學堂,霍玨便被山長薛茂喊到了山舍。
山舍是歷任山長休憩的地方,因門前有一大片高大蔥蘢的竹林,因此又稱作竹廬。
薛茂生得高大儒雅,相貌堂堂,留著一把烏黑華亮的美髯,他在竹林裡擺了套竹椅,優哉游哉地泡著茶。
霍玨穿過竹林,正要躬身行禮,卻見薛茂一揮袖子,爽朗笑道:「無須多禮。」
霍玨並未因為他這話而停下動作,鄭重地作揖行禮。「學生見過山長。」
上輩子薛茂在他獨斷朝綱後曾割袍斷義,怒罵他是亂臣賊子,可他從未忘記過薛茂待他的恩情。
「坐下吧。」薛茂笑著斟了兩杯茶,「今日縣試出榜,你可知你排第幾?」
「第一。」霍玨平靜道。
薛茂抬眸打量他,只見少年一臉雲淡風輕,既無喜色也無傲意,端的是八風吹不動。
「你對自己倒是瞭解,沒錯,你得了案首。」薛茂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又道:「知縣大人有意要設宴,托我給你遞了帖,你可想去?」
霍玨沉吟半晌,搖了搖頭,「不過是縣試,況且學生伯父病重,根本無心赴宴。」
薛茂撫著美髯,眼中激賞之意越盛,「正該如此,再是才華橫溢也須得過五關斬六將,方能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你如今只過了第一關,切勿心煩意躁,得意忘形。」
「學生謹記山長教誨。」
薛茂又考校了霍玨半個時辰的學問,方才放他離去。
從竹林出來,霍玨輕輕撫著袖口裡的錢袋,冷淡的眉眼倏地柔和,他鬆開手,正要抬腳離去,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溫溫柔柔的嗓音。
「霍公子請留步。」
一個穿著鵝黃色交領襦裙的秀麗少女緩步走來,在離霍玨兩步遠的地方朝他屈身,款款行了一禮。
霍玨鬆開手,臉上那幾不可覺的柔情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眉目冷寂,在腦海裡搜尋須臾便想起了眼前少女的身分,薛茂的獨女薛真。
「薛姑娘。」
「恭喜霍公子縣試奪魁。」薛真抿唇一笑,溫聲細語道:「爹爹今日很是開懷。」
霍玨垂下眼,淡淡道:「多謝薛姑娘。」
薛真原想趁此機會同霍玨多說兩句話,可見霍玨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便識趣地告辭。
她望著霍玨漸行漸遠的身影,眸光微微一動,方才他臉上那一閃而過的柔情,是她看錯了吧……
正想著,身後忽然傳來薛茂的聲音,「真兒。」
薛真回過神,屈身柔柔喊了聲,「爹爹。」
「又故意在這等霍玨?」薛茂睨著薛真,「霍玨要為秋闈做準備,結親之事等秋闈結束了我自會同他說,妳莫要心急。」
薛真羞澀地垂下眼睫,「我聽爹爹的。」
嘴裡說著聽他的,可每次霍玨一來,她便會「碰巧」出現在竹廬,薛茂笑歎了聲,果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青桐山。
姜黎提著竹籃站在一棵桑葚樹下,踮著腳摘桑葚,春天一到,山裡漫山遍野的果樹都開始結果子了。
往常她來山裡摘果子都會穿一身便宜的衣裳來,好方便她爬樹,可今日她為了見霍玨,特地穿了這條豆青色的百褶裙,這是她最好看的裙子了,她可捨不得穿來爬樹。
既不能爬樹,那效率自然差了些,一個時辰過去了,她就只摘了半籃子桑葚。
姜黎看中一叢個大又飽滿的桑葚,忙踮起腳、伸長手,可始終差了點,那沾了汁液的手指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正要氣餒放棄之時,一隻修長骨感的手越過她,輕輕鬆鬆便掰下了那一叢桑葚。
姜黎站穩回頭,水潤潤的眼霎時一亮。「霍玨,你不是去書院了嗎?」
「我同山長告了假,過來後山給蘇伯尋些藥材。」
不知為何,霍玨低沉磁性的聲嗓聽著格外溫和繾綣,聽得姜黎心裡頭的小鹿又開始橫衝亂撞。
她期期艾艾地開口,「那你先幫我摘桑葚,我一會再陪你尋藥材可好?後山那片我常常跟蘇老爹來,最是知曉哪些藥材在哪兒可以尋得到。」
霍玨眉眼低垂,笑著應她,「好。」
少年身高腿長,比姜黎足足高了一大截,摘起桑葚來如探囊取物。
旁人摘桑葚,那便是摘桑葚,可霍玨摘桑葚,卻如同烹茶煮酒一般,骨子裡流淌著風神秀雅的神韻。
姜黎從許久以前便發覺了,霍玨與旁人是不一樣的,再是襤褸的衣裳都遮不住他身上那股吸人目光的風華。
她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彷彿霍玨這樣的人不該出現在朱福大街,就像天上的雲不該出現在地上一般。
姜黎站在他身側,看著日光從蔥蘢的枝葉裡探出,在他臉上勾勒出深邃幽遠的輪廓,目光一時有些移不開,絲毫沒發覺霍玨因著她的目光動作刻意放緩了些。
霍玨知曉姜黎喜歡看他的臉,他便立在那,由著她看,直到一道重重的「匡噹」聲響起,才側過臉。
姜黎紅著一張臉小聲道:「糟了,竹籃不……不小心掉了。」
籃子裡的桑葚本來快滿了,這一掉便掉出了小半來,骨碌碌滾在地裡,還有幾顆落在姜黎的百褶裙上,流下深紅色的汁液。
「無妨,再摘便是。」霍玨說罷便從袖口拿出一塊粗布帕子,蹲下身,輕輕地將姜黎裙襬上的汁液擦掉。
盯著霍玨黑黝黝的頭頂,姜黎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臉越燒越熱。
摘完桑葚,又挖了不少藥材,姜黎臉上的紅潮半點沒退,一路紅著臉回了朱福大街。
快到楊記酒肆時,霍玨突然頓住腳步,輕聲喚道:「阿黎。」
姜黎倉促停下,眨巴了下濕潤的眼,提著竹籃的手下意識捏緊,「誒。」
霍玨纖長的眼睫緩慢垂下,垂在身側的右手,食指與拇指緩緩摩挲了兩下。「這次縣試,我得了案首。」
案首?
姜黎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頭名!
她心中一喜,身體不受控地就要蹦跳幾下,卻礙於心上人站在身旁,硬生生將踮起的腳跟壓了回去。
「霍玨,你、你太厲害了!」姜黎的聲音雀躍得就像枝頭上的喜鵲,是真的為他高興。
十年寒窗苦讀,等的就是這樣的時刻,能得案首,至少一個秀才之名能穩穩當當收入囊中了。
霍玨聞言微微側頭,長眉舒展,眼眸含笑,他似是被姜黎感染了些許歡快,唇角提了起來,冷淡的眉眼霎時多了絲溫柔。
她既然喜歡他拿案首,那他在往後的考試便多拿幾個案首給她,只要她快活,讓他做什麼都成。
姜黎可不知霍玨心中打定了主意要給她多拿幾個案首回來,見他如此出息,便想著要表示一下,遂笑著問道:「霍玨,你想要什麼獎勵?」


姜黎回到酒肆時,楊蕙娘正在清點酒窖裡的存貨,見她提著一籃子桑葚,便道:「怎地又要做果子酒了?酒肆裡賣得最好的是高粱酒和雜糧液,果子酒不夠烈,不會有什麼好的銷路,去歲妳才做了二十來缸果子酒,都還未賣出去呢。」
楊記酒肆坐落在朱福大街的街尾,地理位置天然不占優,但正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她憑著家傳的釀酒手藝,釀出來的酒又烈又香又醇,其中高粱酒與雜糧液是最受推崇也賣得最好的。
也因此,楊蕙娘平時只要求姜黎釀這兩樣酒。
姜黎打了一桶井水,將桑葚放進桶裡,一顆一顆洗淨,邊洗便對楊蕙娘說:「娘,平日裡在酒肆買酒喝的都是男子,您有沒有想過做女子的生意?」
姜黎這話直接將楊蕙娘給說愣了,以至於她一時忘了自己數到哪一缸。
「女子的生意?」她轉身看向姜黎。
「是呀。」姜黎笑咪咪道,「我從前釀的青梅果酒、桃子果酒還有旁的果子酒,娘您可沒少喝呢!我琢磨著同娘一樣喜歡喝果子酒的女子定然不少。」
楊蕙娘細細一琢磨,眉峰先是一揚,旋即又一緊,「可平日裡能來酒肆吃飯喝酒的多是男子,妳上哪找那麼多愛喝果子酒的女子來?」
姜黎自然也想到了楊蕙娘的顧慮,這些問題她都考慮過。
「娘,我知道女子出門不易,那我們就反其道而行之,親自把酒送上門去呀。尤其是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與閨閣千金,若是她們能瞧上咱們楊記的果子酒,那不僅能掙錢,還能給楊記揚一下名呢。」
她從去歲便想著要試賣果子酒了,若是桐安城的那些大戶人家能相中楊記的果子酒,那她的果子酒何愁沒有銷路?
要知道,那些後宅主母、名門閨秀每年要辦的宴席可是不少啊!
姜黎說得頭頭是道,楊蕙娘當了十數年酒肆掌櫃,心裡也隱約覺得自家女兒說的未嘗不是一條開源之道。
姜黎把洗淨的桑葚挪到一旁,上前抱住楊氏的手臂,撒嬌道:「娘,您就讓我試試吧。正好張老夫人的六十大壽再兩個月便到了,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是這果子酒賣得好,掙的錢咱們五五分帳如何?」
張老夫人便是城東張員外的母親,在桐安城頗具賢名,每次做壽總能擺上百桌宴席,桐安城有頭有臉的人都會來,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楊蕙娘瞋她一眼,「娘難道還貪圖妳的銀子不成?以後這果子酒掙的錢妳自個兒揣兜裡,就當是存嫁妝了。」
姜黎喜笑顏開,存嫁妝是不準備存的,這些錢啊,她要用來養她的童養夫。
等她日後掙到錢了,別說金屋,白玉屋她都願意給霍玨造一個!

蘇家藥鋪。
蘇世青接過霍玨遞來的湯藥,歎了聲,「明日別再因為我而告假了,這湯藥讓曹婆子來煎也是一樣的,你安心備考便是。」
霍玨不置可否,只說讓蘇世青將湯藥趁熱喝了。
蘇世青抬手喝了口藥,隨後咂巴了下嘴,疑惑道:「今日的藥方可是換了?我嘗著裡頭擱了不少杏葉沙參。」
霍玨頷首道:「我前幾日湊巧在山長那看了一本杏林古籍,裡頭有一味古藥方與蘇伯的病很是對症,便想著不妨放手一試。」
蘇世青不疑有他,儘管心裡對這古藥方不抱任何希望,卻還是樂呵呵地將碗裡的藥一飲而盡。
霍玨看出蘇世青對這新藥方的不以為意,卻沒說什麼,這藥有效還是無效,過幾日蘇伯便知道了。
蘇世青的病之所以久拖不好,其實是因為他中了一味慢性的毒藥虎狼草。
上一世,蘇世青確實等到了方神醫,可彼時他毒入心肺,藥石罔效,方神醫也只是讓他多活了半個月。
這一次,時間尚且來得及,不管如何,他都會保住蘇世青的命。
待得蘇世青睡下後,霍玨快步回了他住的那間小屋,從枕頭底下拿出兩封他昨夜寫好的書信,離開了蘇家藥鋪。
桐安城的城門處有幾家名聲在外的鏢局,這些鏢局在走鏢時會順道做送信的行當,其中做得最大的便是龍升鏢局,大當家姓孫名平。
這日下午,孫平剛送走一位舊客,便迎來了一位身著青色衣衫的少年。
少年身上的衣衫一看便知穿了有些年頭,袖口都發白了,可讓孫平奇怪的是,這少年周身氣度瑩潤如玉又高貴,委實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要說孫平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貴公子沒見過,盛京裡頗具盛名的三公子他也曾有幸見過其中兩位,一位是首輔大人的大公子凌若梵,一位是輔國將軍府的六公子趙昀。
不得不說,孫平見過的這兩位公子的的確確是人中龍鳳,可與眼前的少年相比,竟是略遜一籌。
實在是怪哉,也不知三公子之首的定國公世子薛無問跟這少年相比,誰更勝一籌?
孫平心中思緒繁雜,面上卻不顯。「公子瞧著面生,在下孫平,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霍玨看著孫平年輕了十數歲的年輕面龐,淡然一笑,「在下霍玨。」
霍玨在鏢局只待了半個時辰,待他離去,孫平便將手上封蠟的竹筒放進一個帶機關鎖的木匣子裡。
二當家何勇從外面進來,恰好看到孫平神色凝重地將竹筒放起,便好奇問道:「咦?又有人要我們捎信?這次是寄往何處?」
孫平抬眸看了他義弟何勇一眼,道:「定國公府,薛家。」
何勇倒抽一口氣,「竟是薛家!」
孫平頷首,又拿出一枚不知是用何種木頭雕刻的小麒麟,耳邊想起霍玨離去時說的話。
「從桐安前往盛京必經白水寨,聽聞白水寨山賊為患,是所有走鏢之客的噩夢,若孫大當家不巧遇上土匪,可用這小木雕換一個平安。」
這少年分明年未及弱冠,可說出的話卻無端端叫人心生信服。
孫平將這木雕放入袖口,想著姑且信之。

從龍升鏢局離開後,霍玨並未急著回去蘇家藥鋪,而是前往一家大藥行買了不少杏葉沙參。
杏葉沙參這味藥雖不及人參、鹿茸那般名貴,卻因生長條件苛刻,產量並不多,好在藥行掌櫃與蘇世青是好友,偷偷將大部分杏葉沙參都賣與他。
付好銀子後,姜黎贈他的錢袋一下便空了,霍玨撫著錢袋上那幾株蘭草,低眸一笑。
阿黎想要養他,便讓她養吧,只要她歡喜,他霍玨一輩子當個童養夫也無妨。
回到朱福大街,霍玨遠遠便瞧見藥鋪側門處坐著一個小巧的身影。
姜黎梳著雙平髻,身上的衣裳不再是早晨的那套,上身換了件月白色的對襟夾襖,底下是一襲淺紫色的棉裙,料子是尋常的白布棉,顏色亦很平淡。
但再是素淨的衣裳,都掩不住少女的好顏色,膚若凝脂、眼若點漆、唇不點而朱,既嬌憨又明豔。
姜黎正無聊地數著地上的螞蟻呢,忽然眼前一暗,熟悉的如珠玉落盤的聲嗓在頭頂響起,「阿黎瞧什麼瞧得這般入迷?」
姜黎拎起腳邊的食盒慌忙起身,「沒瞧什麼,你方才去哪了?我過來敲門沒人應,索性在這等你。」
「去給蘇伯買藥了。」霍玨眼眸一低,修長白皙的手指輕鬆勾住了姜黎手上的食盒,「這是阿黎給我做的吃食?」
「嗯,做了紅豆糕和茯苓糕,還有一份山藥糕是給蘇老爹的,還熱著呢。」姜黎頓了頓,烏溜溜的眼睛望著霍玨,繼續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以後若是有旁的姑娘給你送東西,你要理直氣壯地拒絕,她們送你的東西,我也能送。」
不就是繡個荷包打個絡子在手指頭戳幾個針眼嗎?她可以的,她非常可以。
霍玨聞言,漆色的眸子裡有微光浮動,「知道了,日後我只收阿黎送的東西。」
從前的霍玨不苟言笑,常年冷著一張臉,饒是如此也迷得無數姑娘暈頭轉向,眼前多了層溫潤之意的霍玨更是讓人難以招架,姜黎的小心臟都快跳出胸膛了。
霍玨見姜黎張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自己,眸中的光越發幽暗,連眼尾都似乎多了一抹妖異的紅。
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擦過姜黎的臉頰,將一綹垂在臉側的碎髮挽到而後,他低聲道:「阿黎,考取案首的禮物,我想到了。」
姜黎微微一怔。
早些時候她問霍玨想要什麼獎勵,霍玨只說待日後想到了再提,還以為至少要等個數日,沒想到他現在便提了。
「是……是什麼?」
姜黎的聲音莫名心虛,她中午回去酒肆時特地清點過,她全副身家只剩下幾十文錢,怕是買不了什麼好東西給他。
她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急,等到張老夫人的壽宴結束——」
「阿黎。」霍玨放下手上的食盒,靜靜望著她,溫聲道:「妳閉上眼。」
閉眼?有什麼獎勵是要閉眼取的?莫……莫不是想要親她?
姜黎頓時心如擂鼓,往左右看了眼,這裡是街尾,蘇家藥鋪往後便是一堵牆,平日裡會來這裡的人都是為了看病拿藥,而藥鋪已經關了好些時日,根本不會有人來這。
想到這,姜黎揪了揪袖子,遲疑片刻,羞澀地閉上了眼。
可等啊等,等了好半晌,除了耳邊似有微風擦過,便再無任何動靜。
「好了。」少年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姜黎一頭霧水地睜開眼,「就……就完了?」
霍玨嗯了聲,頓了頓,又道:「阿黎以為我要做什麼?」
姜黎臉一紅,心虛地低下了眼,「沒、沒有,那個霍玨,你還沒說你要何獎勵?」
「我要的獎勵……」霍玨掌心握著一綹柔順細軟的烏髮,垂眸笑了笑,道:「阿黎已經給了。」


饒是姜黎想破了腦袋,也不知曉霍玨要的獎勵便是她的一綹頭髮。
上輩子,人人都說宮裡那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掌印督公是個披著張美人皮的惡魔。
傳言他就寢之處寒如地獄,夜夜都與屍體共眠,又有人說他有一柄黑色的拂塵,那拂塵烏黑油亮,他愛之若寶,曾有宮人不小心碰了下,一轉眼那人一隻手便沒了。
宮中之人私下揣測,那根本不是拂塵,而是一位少女的頭髮,他拿了那位少女的頭髮做了拂塵,夜裡須得摸著那拂塵方能安然入睡。
關於他的傳言多如牛毛,真真假假無人知,但這兩樁卻是千真萬確。
霍玨披著一頭烏髮坐在炕上,食指與拇指輕輕摩挲著那綹細軟的髮,眸光深沉。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燈火盡滅,他掌心攥著那綹軟髮,指尖眷戀地摩挲著髮絲,沉沉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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