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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18501-E118505

《女法醫穿越日常》全5冊

  • 作者左汀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2/04/01
  • 瀏覽人次:19942
  • 定價:NT$ 1,450
  • 優惠價:NT$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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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法醫本事大,縣令拜倒她裙下!
她上得了刑案現場,下得了廚房灶腳,
既能為大人破案緝兇,也能餵飽他的胃~


藍海E118501 《女法醫穿越日常》卷一 
身為一個專業法醫,儘管穿越了,晏驕腦中的知識卻沒丟,
眼見布莊老闆娘死因另有玄機,她靠著專業技巧揪出兇手,
獲得縣令龐牧的賞識,還受他相邀,成為這大祿朝第一位女仵作!
如今的她一邊依著興趣開小灶,煮醬爆蟹、涼皮,改善衙門眾人的伙食,
一邊將現代的法醫知識傳授給同行,互相交流以求進步。
中秋他倆上街遊玩,他在她面前展現實力,令擺攤詐騙的騙徒血本無歸,
並將心有不甘欲埋伏行兇的同黨逮捕到案,卻不料扯出案外案,
為此他倆精心策劃,聯合手下潛伏疑犯身邊,欲查清真相……


藍海E118502 《女法醫穿越日常》卷二 
世人都道官爺威嚴難親近,但在晏驕眼中,龐牧卻是不一樣的,
他會在她烹調美食的時候幫忙打下手,洗菜、燒火樣樣行,
有流氓膽敢調戲她,他三兩下就把人打趴在地,
他倆在公事上更是合拍,辦起案來無人能敵,
眼見連環滅門案接二連三,影響重大,人人自危,
她靠著犯罪側寫提供嫌疑人的特徵,他則收服街頭混混以獲取情報,
得知兇嫌正在製作土炮,準備再次下手,他率領手下前去阻攔,
她則留守衙門靜待好消息,卻不料迎來的是震天價響的爆炸聲……


藍海E118503 《女法醫穿越日常》卷三 
晏驕沒想到她和龐牧逛燈會也能逛出案件來,
撞見一對母子自願賣身為奴,她疑心來路不正,不予同意,
看著他們行為有異,派人跟蹤之下竟發現一樁驚天大案──
一個存在已久的陋習、一個個泯滅良心的村民,
讓她誓言要替這一堆堆從河裡打撈出來、不辨男女的幼小骸骨討公道!
破了這樁大案後,龐牧也跟著高升,到了民風剽悍的峻寧府當知府,
他上任第一天就去各大武館踢館,有事升堂,沒事就說情話調戲她,
而她沒事時就煮好料幫大伙兒進補,教教小徒弟傳承一身本領,
有事時……呸呸呸,她可是仵作,哪能期待有事?最好統統沒事!
可不想一年一度的舞獅大會上竟出了殘忍兇案……


藍海E118504 《女法醫穿越日常》卷四 
方梨慧一案,不僅揭露官員徇私收賄、買官賣官,
也看到有人甘冒大不韙,冒名頂替考功名,只為伸張正義,
為了破案,晏驕和三司官員聯手查案,
她出色的辦案能力,讓刑部尚書替她求來刑部捕頭的職位,
只是當了刑部捕頭就得和龐牧隔兩地,她又猶豫了,
因為她才下定決心,這次回去是要求婚的啊……
她忍痛拒絕這樁差事,沒想到人家早已幫她安排好後路,
頂著六品捕頭的光環回峻寧府、大大方方求了婚,
一切籌備事宜自有人幫忙處理,
他們這對準新人難得得了空閒,正享受著兩人時光,誰知案件又來了……


藍海E118505 《女法醫穿越日常》卷五(完) 
無名母子白骨案終於露出曙光,原來和十一年前的失蹤案有關,
龐牧循著線索找來關係人,總算偵破因貪婪而起的殘忍謀殺,
同時還意外揭露涉及倒買糧食與馬匹給敵軍的叛國事蹟,
原以為事情到此告一段落,他和晏驕終於能開心回京等待來年成親,
豈料被追究責任的藩屬赫特部不但想割城賠罪還打算送人來和親,
卻在大年三十宮宴前發生了陂剎郡主被燒成焦屍的疑案,
晏驕對牽扯政治因素的案子感到頭大,又遭同僚針對與排擠,
好在疼未婚妻的龐牧很給力,迅速請來聖旨協助辦案,
不過晏驕既是捕頭也是仵作,這次她打算要憑實力戰勝職場霸凌……
左汀,原專職日語翻譯,
因靈魂不受拘束,無法忍受日復一日朝九晚五的固定工作故憤而辭職。
喜歡穿著自己手工縫紉的衣服,
四處旅行遊蕩的美食愛好者,熱愛泡博物館,
對一切未知事物都抱有強烈的好奇心,
希望在有限的生命裏儘量創造無限的可能。
目前階段沉迷於憑空打造一個個虛擬的世界,
與裏面的人物一起經歷悲歡離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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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露本事
十兩三錢銀子。
坐在茶樓二樓的晏驕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手中已經變涼的茶水,腦海中不斷迴蕩著這個數字,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這點兒身家,以後可怎麼活?
一直到現在為止,她還是不敢相信眼下的事實。
本來是去例行勘察現場的,誰知雨後山區路滑難行,她一不留神踩滑,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勘察箱就咕嚕嚕滾落山崖……
然後再睜眼,就身處這個歷史上半點影子也沒有的大祿朝。
聽說是本地新上任不久的縣令帶兵前去剿匪,回來的路上順道把她撿回來的。因為她昏迷不醒,也不知來歷身分,索性一併帶回縣衙,暫時安置在後面的院子裡。
縣令不都是文官嗎,怎的還親自帶兵去剿匪?
晏驕本想打探更多,但那黑皮膚的小丫頭口音太重,她本就被摔得七葷八素,聽了幾句就眼冒金星,實在沒精力分辨更多。
寄人籬下總不是長久之計,如今她又是個黑戶……總得先弄點銀錢傍身才好。
唯一帶過來的勘察箱決計不能動,所幸口袋裡還有下班時剛為自己買的二十四歲生日禮物——金鐲子一只,還沒來得及去拿蛋糕,就被一通電話緊急召回。
這只金鐲子是她攢了好幾個月的薪水才買的,可眼下到了這裡卻不值幾個錢。
當時銀樓掌櫃十分嫌棄,又十二分惋惜,「怎麼也沒個做工?白瞎了好純淨的金子。」
晏驕只是訕笑,現代社會雖高度發達,可手工業到底沒落了,她買的這仿三代樣式獸面紋金鐲已經是店員口中少有的精緻,然而放在這遍地鏤空、鑲嵌、縲絲纏絲的大祿朝,真是寒酸得很,就好像是暴發戶只看重量似的。
銀樓倒是實誠,稱出來的重量與金鐲證書上標記的幾乎一毫不差。
只是……
掌櫃稱銀子的時候,晏驕忍不住捂住胸口,心疼得幾乎要死過去。
十兩三錢銀子啊!她辛辛苦苦攢了這麼久的錢,現在眨眼卻變成十兩三錢銀子,這可真是天底下最扎心的一筆買賣了……
可有什麼法子呢?她若不想餓死,也只好打掉牙自己和血吞了。
回想到這裡,晏驕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並本能地用手去捂住後腦杓。
頭又疼又暈,四肢也有些無力,或許並不僅僅是窮的緣故。
她閉著眼睛忍了會兒,慢慢的喝茶,吃了兩顆桌上附贈的蜜煎金絲棗,好歹稍微清醒了些。
七月流火,晝夜已經頗有涼意,可若天氣晴好,日頭升起來後還是能將外頭曬得熱辣辣的。
平安縣城直屬府城,轄下村鎮無數,依山傍水,饒是前些年山賊作祟,也還是很富裕繁華。加上如今的縣令直接率兵剿匪,百姓們更是呼聲一片,越發有了盼頭,街市也越發興旺。
縣衙坐北朝南,位於城中主幹道十字街北面正中,晏驕早先從後院角門出來,走了片刻就到了本縣最熱鬧的路段。
大街兩側都是成排的鋪面,沿街還有許多擺攤的、挑著擔子沿街叫賣的,說笑聲、吆喝聲、耍把戲賣藝的敲鑼打鼓聲,滿是鮮活的人氣。
晏驕順著街道看了會兒,漸漸被這熱烈的氣氛所感染,嘴角不自覺帶了笑意,視線落到街對面的招牌上,又忍不住開始計算十兩二錢銀子能過多久。
據她所知,刨去下頭整年不見現錢的農戶,在縣城做工的一人一月約莫能得二兩上下,便是走街串巷的小販,只要肯做,也能有一兩多。
這樣的月錢是要養活一家老小的,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也不好總賴在衙門裡。
但若去租房……租不起啊!
「兩套棉布裡外換洗衣裳並梳子、鏡子等共計兩百三十文……」晏驕細算著今天上午的花銷,正覺得腦袋隱隱作痛,忽然聽到斜對面的布莊傳來一聲淒厲的驚呼。
「我的女兒啊!」
這一聲不亞於平地一聲雷,饒是街上人聲鼎沸,也都在一剎那間沒了響動,然後同時朝那邊望去。
聲音來自有德布莊,乃是平安縣的老字號,不僅賣布,也販賣些針線、頭油、成衣等物,因貨真價實又周到,生意一直不錯。
今天上午去銀樓換了銀子之後,晏驕在那裡購買了衣物,對店中夥計們的印象很是不錯。
買了衣物後,她覺得腿腳發軟有些撐不住,這才搖搖晃晃直接進了對面這家茶樓休息。
有德布莊跟這一帶的鋪面一樣是兩層小樓,一樓賣些實惠的大眾貨色,二樓前半段出售價高也更精美一些的綾羅綢緞,後半段則用活動門牆隔開,做了如今掌櫃夫婦二人的臥室。
晏驕坐在臨街窗邊,恰好可以越過街道看到布莊二樓的情景,隱約見一對穿著打扮頗為講究的老夫婦踉蹌著哭喊出來,手中還不停地撕打著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壯男人。
世人最喜歡看熱鬧,那頭有人著急忙慌的衝出去報官,這邊茶樓上已經嗡嗡的議論開了。
「呀,難不成是死人了?」
「那老兩口怎的撕打起女婿來了?難不成是……」
「怪嚇人的,我記得老闆娘兩口子情分頗好,羨煞旁人哩!」
出於職業本能,晏驕第一時間就豎起耳朵,可惜本地居民方言濃重,說得又快,她聽了半天也是七零八碎,最後實在忍不住,一臉好奇的打聽起來。
「這位……」
她才一開口,一起擠在窗邊的幾個穿紅戴綠的婦人便齊齊回頭,畫面相當震撼。
「咳,這幾位姊姊。」晏驕麻利的臨時改口,滿臉堆笑的問道:「我才在那邊訂了衣裳,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她生得膚白貌美,又年輕俏麗,那幾個婦人卻大都人老珠黃,一聲甜甜的姊姊登時叫她們笑開了花,好似身上骨頭縫兒都舒展開了。
「瞧這閨女,怪俊的,聽著口音是外地來的吧?」為首一個穿著大紅紗衣的大姊捂嘴嘎嘎笑了幾聲,一雙眼睛在她身上看個不停。
晏驕爽快點頭,就聽對方猛地一拍巴掌,十分唏噓,「這可真是夠晦氣的!」
晏驕:「……」
這平安縣城竟如此排外?外地人怎麼你們了?
緊接著,又聽另一個一身深紫,活脫脫茄子精轉世的婦人甩著手帕子道:「是哩,妳這姑娘忒不走運,今兒偏在那裡訂衣裳。我才從那邊過來,可嚇煞人了!」
說到這裡,她就很熟練的停住了,看來賣關子吊胃口乃是傳世絕招。
聽明白了對方不是針對自己,晏驕很上道,當即追問道:「怎麼說?」
一聲姊姊沒白叫,她們再開口就很體貼的放慢了語速。
茄子精滿意一笑,神祕兮兮的壓低聲音道:「老闆娘死了,我正在二樓看緞子,順勢去瞧了一眼,娘咧,直挺挺躺著,好嚇人!」
她嗷的拔高嗓音,將兩條圓滾滾的胳膊甩出去,劃開老大的圈子。
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圍了好些聽眾,她這麼一驚一乍的叫嚷,登時就使以她為圓心的一大圈人呼啦散開,一個個東倒西歪,同時發出「哎呀、咦、娘咧」之類的驚呼,場面頗有幾分壯觀。
當法醫這幾年來,晏驕什麼驚悚恐怖的屍體沒見過?這種簡單粗暴的描述可嚇不到她。
她一刻不停的追問道:「您親眼瞧見了?人是什麼樣子的?」
茄子精拍了拍自己不斷抖動的胸口,十分篤定的點頭,「那還有假?眼睛那麼大,舌頭那麼長,滿臉……」
她不斷比劃著,說得唾沫橫飛,顯然十分投入。
周遭看客們都給足了面子,不斷配合著她的描述發出各種諸如驚呼、驚歎、驚恐之類的短促語氣詞。
聽到這裡,晏驕基本上確定對方後半段純屬臨場發揮,因為透過窗子可以看見,布莊主人居住的臥室與前面櫃檯間隔著一道屏風和一道門牆,進進出出的人這麼多,都不曾大開,也不曾有人湊近。
試問在外倉促一瞥,又怎麼可能看見這麼多?
吵吵嚷嚷間,忽然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快看快看,縣太爺帶人來了!」
剛剛還沉浸在眾星捧月中的茄子精頭一個反應過來,立刻以不符合體型的敏捷速度衝回窗邊,雙手抓住欄杆往下瞧,「哪裡哪裡?」
「媽呀,那是縣太爺?你快別胡說八道了,俺瞧著倒像個土匪……」
「這一夥人……怪道能去西山剿匪哩,土匪哪裡是他們的對手。」
晏驕聽得啼笑皆非,又想起來似乎到現在為止也沒見見自己的救命恩人長什麼樣子,便也伸長了脖子往下看。
就見一行十多騎人馬呼啦啦從縣衙方向趕來,為首一人肩寬體闊,身材高大挺拔,乃是人堆裡頭顯眼的。他身後跟著的親隨也一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只看背影便很嚇人。
布莊門口站著的捕快迅速迎上去,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那位縣令微微側身,一邊聽一邊往裡走,一隻腳剛踩上布莊臺階,卻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猛然立住,刷的轉身向後看來。
窗邊的晏驕本能的屏住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是片刻,又像是大半天,那位年輕得過分的縣令總算大步流星上了樓,晏驕也慢慢恢復了呼吸節奏。
這人……委實不像普通縣令,那樣銳利的眼神和周身氣勢,活像林中猛獸,又怎麼會在這小小的平安縣做什麼縣令?
窗邊人很多,可晏驕卻覺得對方好像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自己,當然,或許只是她的錯覺吧。
只這麼一眼就嚇得茶樓眾人鴉雀無聲,就連剛才最活躍的茄子精也沒了動靜。
一群人卻還是不肯走,依舊擠在窗邊,活像一群鵪鶉硬著頭皮看。
現場突然靜下來,落針可聞,對面布莊的聲音倒能隱約聽見幾句了。
剛沒了女兒的老夫婦情緒十分激動,說話聲音也大得很,晏驕拚了命去聽,再配合周圍看客們時不時蹦出來解說,竟也將事情原委順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那對老夫婦一生只得一個女兒芸娘,因家底豐厚,亦不捨得她遠嫁,便挑了個上門女婿,便是如今的布莊掌櫃王武。
小夫妻成親後感情一直不錯,可惜到現在也沒有子嗣,老兩口不大放心,時常過來瞧。
今天他們前來時已然日上三竿,素來勤勉的芸娘還沒起,王武只說娘子昨夜歇息時嚷嚷頭疼,又累得很,想來貪睡,就沒喊。
過了約莫一刻鐘,老兩口覺得不對,便由老太太親自進去瞧,卻發現芸娘早已沒了氣息,人都涼了。
可憐老夫婦一輩子只這麼一點骨血,突然暴斃,哪裡承受得住?不由得呼天喚地,又覺得是女婿殺害了女兒,揪住不放,報了官。
一名穿著灰衣服的男子開了木箱,不知拿出什麼往自己鼻子附近擦了擦,然後便開始查看芸娘的屍體。
晏驕看得正出神,冷不丁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那是郭仵作,聽說本事大得很哩。」
什麼屍首、命案的沒把晏驕怎麼著,這一嗓子倒是叫她打了個激靈。
扭頭一看,竟是茄子精不知什麼時候蹭了過來,此刻正以一種十分扭曲的姿勢擠在桌子和她旁邊。
晏驕定了定神,繼續看,就見郭仵作已經舉起芸娘的胳膊。
他捏的是上臂,分明細細一條胳膊,他卻舉得很是費力,好像硬掰似的。
若是正常活人,這樣擺弄必然帶得下臂和手腕不住晃動,然而那套著藕合色衣袖的胳膊卻如一柄標槍似的筆直,連翹起的手指都沒有活動。
屍僵……晏驕微微蹙眉。
可惜隔得太遠,除了老夫婦兩人的失聲大喊,其餘人說什麼她聽不清。
又過了會兒,大約是郭仵作驗屍結束,重新將芸娘擺好後,轉身到外面隔間說了幾句什麼。
隔間被窗子擋住大半,只隱約瞧見王武和其岳父岳母跪在地上,大概前頭就坐著那位縣令。
不知過了多久,剛還跪在地上的老夫婦忽然齊齊挺直了身體,像是泣血一樣哭喊道:「不可能,芸娘必定是遭了歹人毒手。青天大老爺,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
「我兒身子素來強健,前幾日還說要回家過八月節,怎的會突然暴斃!」
兩位老人哭著喊著拚命磕頭,看上去既心酸又可憐。
郭仵作又說了句什麼,竟惹得兩老撲過來要撕打,可到底有了年紀,又被王武攔住,頓時像是失去了渾身力氣,軟軟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王武也跟著抹淚,聲音不高不低的說了句話。
他似乎也頗為激動,茶樓這頭倒是能略略聽見些,可惜並不清楚,加上有方言口音……
晏驕正著急,就聽茄子精低聲道:「他說自己也難受,芸娘半夜還要水喝哩。想也是,到底多年夫妻……」
他撒謊!
話音剛落,茄子精就覺得身邊一空,扭頭一看,竟是那個漂亮姑娘提著裙子匆匆跑下樓了。
外頭又乾又熱,空氣都好像被扭曲了,晏驕跑了幾步就覺口乾舌燥。
她強忍著頭暈,剛來到布莊門口就被外頭的衙役攔下了。
「勞煩通報一聲。」眼見兇手竟要逍遙法外,晏驕怎麼能不著急?可又不能硬闖,只好強壓耐心說:「請務必通報縣令大人一聲,我有證據,王武說謊,他最有可能是兇手!」
那兩名衙役對視一眼,人命關天,其中一個到底上去通報了。
剩下那人有些狐疑的瞧了晏驕一眼,大約是看她臉色不佳,還很好心的讓她往屋簷下站,「姑娘,街上日頭毒,妳進陰涼地等吧。」
晏驕感激一笑,道了謝,果然往裡挪了挪。
其實從衙役通報到請她上去,前後也不過多久,可她卻滿心焦躁,只覺度日如年。
一來她怕夜長夢多,二來,她頭暈得好像越來越厲害了……
因樓上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屋裡還擺了冰盆,才一上去,晏驕頓覺一股涼意襲來,整個人清醒不少。
主位上果然坐著新任縣令龐牧。
雖戴著文官烏紗,可他就這麼大馬金刀坐著,不怒自威,單薄的衣袍下隱約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實在不像個文官。
「尋常百姓插手命案可不是好事,若有半句虛言便是誣告,當心大刑伺候。」他先飛快的瞧了晏驕一眼,這才提醒說。
晏驕緩緩平復了呼吸,點頭,「我自然知道。」
據說平頭百姓見官要跪,可她實在彆扭,且此刻也沒那份體力,既然對方不提,索性裝傻。
龐牧嗯了聲,敏銳的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搖晃。若只是從對面跑過來的話,額頭上的汗珠確實太多了些……
「可坐下回話。」
晏驕有些意外的看了看他,搖頭,「謝大人,不必了,先驗屍。」頓了頓,又對他解釋說:「其實我是個法醫,啊,就是你們說的仵作。」
一邊的郭仵作終於忍不住了,聞言忙道:「大言不慚,這也是妳能做得來的?」
仵作一職雖然為人忌諱,但每有命案總要求到他們頭上去,故而也頗有地位。
他自視是名師帶出來的,所以脾氣格外大些。
晏驕懶得跟他廢話,只是用眼神去請示龐牧。
龐牧略一沉吟,大手一揮,「准了。」
其實他也對郭仵作的定論心存疑慮,且又直覺王武可疑,奈何不長於此道,正琢磨是否要託人從外頭請個高明的仵作,沒承想這個之前撿回來的女子自己跳出來。
這麼一來,雖解了燃眉之急,可是否過於巧合?
晏驕二話不說進了裡間。
郭仵作看看她,再看看龐牧,咬了咬牙,乾脆又拎著木箱跟進去。
他到底不服氣,在後頭絮叨不止,「我已都細細查看過了,無外傷,七竅無血跡、無泡沫,骨骼完整,指甲整齊乾淨。妳到底是誰家的丫頭?竟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擾亂公務可是——呀,妳要做什麼!」
晏驕剛過去就脫了芸娘褲子,毫無準備的郭仵作又驚又嚇,刷的紅了臉,氣急敗壞。
她不理他,彎了腰細細查看。
郭仵作又羞又氣又好奇,想看卻又不好意思,脖頸扭來扭去,著實累得慌。
誰知晏驕不光看,竟然還找了布墊著手掰開,郭仵作刷的從臉紅到了脖子根。
他剛要說話,就見晏驕面上一喜,「找到了。」
「什麼?」郭仵作本能的問道。
然而晏驕還是不理他,徑直往外頭走,衝著龐牧胡亂屈膝行了一禮,語速飛快道:「我已確定芸娘乃是被親密之人謀殺。」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看向王武,「且是可以赤裸相見的親密之人!」
話音未落,王武已經從地上跳了起來,青筋暴起,喊道:「妳、妳簡直胡說八道!」
郭仵作脫口而出,「不可能。」
哭到半死的芸娘父母聽不得這話,見狀竟直接朝晏驕跪下了,「姑娘,姑娘妳發發慈悲,還我們苦命的女兒一個清白啊!」
晏驕被嚇得退了一步,剛要開口就聽上首龐牧道:「左右,將兩位老人家扶起來。」
她鬆了口氣,不易察覺的往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定了定神才道:「死者手指和腳趾已經僵硬,證明她至少已經死亡五到七個半時辰以上,可是王武卻說芸娘半夜還跟他要水喝,難不成是見鬼了嗎?」
王武猛地抖了下,眉宇間隱約有些恐懼,不過還是大聲道:「人死了都會變硬,哪裡就有妳說的這麼玄乎,胡說誰不會?」
晏驕深深吸了口氣,語氣複雜道:「那麼你告訴我,她下體內釘入的竹籤是從哪裡來的?」
屋裡瞬間陷入死寂,連帶著龐牧臉上都流露出震驚和厭惡交織的複雜神色。
「妳、妳……我沒有。」王武哆嗦著跌坐在地,雖然口中還是否認著,可像雨一樣滾落的豆大汗珠卻告訴所有人,他跟這起命案脫不了干係。
「畜生!」龐牧身後站著的一個俊秀年輕人擰眉罵道。
晏驕的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發黑,卻還是勉力支撐著說:「那等隱祕部位,又是在衣服之內,除了你,還會有誰?」
就算是自殺,也斷然沒有人會選擇這種方法。
龐牧慢慢站起身來,「竹籤、鐵籤入體,出血極少,不露痕跡。王武,你好狠吶。」
芸娘的爹娘放聲大哭。
王武像是被抽了骨頭,頹然趴在地上,喃喃道:「我、我不是,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晏驕終於覺得壓在胸口的石頭被搬去了,剛長長地吐了口氣,就見龐牧已經轉過來。
「這位姑……哎!」
壓力驟然消失,晏驕只覺渾身一輕,終於兩眼一翻,軟趴趴的倒了下去。
龐牧本能的上前一步,兩條結實的胳膊接了個正著。
站在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嘀咕,「元帥把人嚇死了!」


晏驕再次醒來,已經是金烏西墜。
她迷迷糊糊的坐在炕頭發了會兒愣,這才發現身上竟意外的乾爽,好像有誰在她昏迷期間替她擦過了,又換了乾淨衣裳,正是上午去布莊買來的兩套衣服之一。
稍後回神,她頭一個動作就是爬下炕去看桌上放著的勘察箱。
果不其然,雖然裡面的東西原封不動,可夾在箱子縫隙的頭髮已經不見了,說明白天自己出門,或是剛才昏迷期間,有人打開過。
她正在腦海中回憶著白天那個不像縣令的縣令,就聽門吱呀一聲響,曾經見過的那個黑黃皮膚的小丫頭阿苗端著一個托盤進來。
見她坐在桌邊發愣,阿苗十分欣喜的說道:「姑娘,妳醒啦?正好趁熱吃藥吧!」
阿苗是城裡一戶人家的女兒,因家中人口多,略大些便出來找活兒貼補家用。如今輾轉來到縣衙做些雜活,雖賺的不大多,可安全又清白,因此十分賣力。
經過白天在茶樓跟人交流,晏驕現在已經有些熟悉本地口音了,這話聽起來倒是沒什麼障礙。
她道了謝,剛端起碗來,就被裡面飄過來的複雜味道熏得一陣乾嘔。
是傳說中的中藥啊。
阿苗站在旁邊抿嘴笑,「良藥苦口呢,姑娘快喝就快好。大夫說了,您是累狠了,這兩年都沒歇過來,前些日子受了傷,白日裡又耗費了心神,身子虛著呢,得好好調養。」
這位晏姑娘細皮嫩肉的,說話又文縐縐,大家都覺得她是大戶人家出身,卻不明白為什麼大戶人家的姑娘會累著,又一個人跑到山裡去。
晏驕痛苦的盯著那冒著嫋嫋熱氣的黃褐色液體,平生第一次這麼懷念西藥。
如果單純是苦味也就算了,其實她還挺喜歡吃苦瓜呀、苦菜這類帶苦味的食物,但關鍵是這藥不是單純苦,而是又酸又澀又辣舌頭,還有點奇怪的甜混在一塊,簡直不是人受的。
晏驕一邊閉著眼睛喝,一邊覺得胃裡不斷往外冒酸水,渾身都在打哆嗦,拚命嚥下去之後,到底又吐出幾口來。
阿苗見狀忙拿著手巾替她擦臉,動作輕快熟練。
「多謝,真是辛苦妳了。」晏驕很不好意思的對阿苗說,自己接過手巾擦拭。
「我能伺候您這麼有本事的人,那是福氣!」阿苗端了一碗清水讓她漱口,這才忍不住說道:「姑娘,您好厲害呀。我們都聽說了,您今兒幫助咱們縣太爺破了一起人命官司呢,真了不起!」
晏姑娘真厲害,衙門上下的嬸子們都這麼說。
左右她們是沒什麼出息,可身邊驟然多了個有本事的女子,便覺與有榮焉,好像只是這麼跟著就覺得高興。
晏驕衝她笑了笑,因為草藥太過難喝,胃裡翻江倒海的,兩隻眼裡都沁滿生理性淚水,一張臉皺得像個核桃。
阿苗被她逗笑了,想了下,一拍巴掌,「晏姑娘您等等。」
說完,一轉身就提著裙子跑了。
晏驕不明就裡,只能等著。
不多時,阿苗氣喘吁吁的跑回來,攤開手掌,露出掌心裡一個皺巴巴的小藍印花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有些化了,您別嫌棄,可甜了呢,吃了就不覺得苦了。」
藍布裡頭裹著一塊麥芽黃色的糖塊,也不知放了多久,因天氣炎熱,表層都軟了,邊緣還沾了一點布屑,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樣。
但晏驕明白,這時候糖果還屬於高檔東西,多的是百姓一輩子沾不到甜味,一顆心不由軟得一塌糊塗。
她看著這個頂了天也就十三、四歲的姑娘,柔聲道:「我喝了水,喝了水就不苦了。」
「您吃不慣這藥,喝水不頂用吶。」阿苗偷偷觀察了她的表情,見對方確實不是嫌棄,黑紅的臉上又雀躍起來,當即不由分說的將糖塞過去,「左右我留著也沒什麼用。」
她有些局促的搓著手,故作大方的說著,可喉嚨還是忍不住動了下,最後乾脆轉身跑了。
沒什麼用?糖果點心能有什麼用,不過吃罷了,可這個小姑娘卻將自己不捨得吃的糖果分給她。
晏驕盯著掌心的糖看了許久,最後才珍重無比的放入口中。
這糖貨真價實,甜得都有些發苦了,可她卻覺得好似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零嘴。
又過了會兒,大約是猜著晏驕已經吃了糖,阿苗這才回來,見晏驕關心案件發展,便嘰嘰喳喳的把審理之後得出的事情原委說明白了。
芸娘確實是王武殺的。
晏驕把芸娘的死亡時間和死亡原因都說了之後,王武的心裡防線瞬間崩潰,龐牧剛一示意心腹拔刀嚇唬,王武就被嚇得屁滾尿流,當場把犯罪經過交代了。
這對小夫妻剛成親那幾年確實好得蜜裡調油似的,當時王武也是真的勤勞又體貼,外頭不知多少人羨慕芸娘竟能覓得如此佳婿。
可是時間久了,王武就把這好日子當做理所當然,而且大魚大肉也有吃膩的一天,再看原本如花似玉的妻子也難免有些膩味。
芸娘是獨生女,受爹娘嬌寵些,哪怕不是有心,日常言辭也偶爾會流露出驕矜和對王武家世的不屑一顧。而王武在外面經常被人喊做倒插門女婿,說他是吃白飯的,十分瞧不起,如此天長日久的,他的自尊心便有些承受不住。
加上兩人成親後多年沒有孩子,爭吵就越發頻繁了。
就在前兩天,芸娘說起要跟王武回家過中秋,不知怎麼說到街坊鄰居子孫滿堂,唯獨她家人丁單薄,又賭氣說便是日後生了孩子也不能跟王武姓。
子嗣一直是王武心裡的瘡疤,他自己入贅就算了,若是再不能為老王家留下後代,豈非不孝?
這會兒傷疤被妻子硬生生掀開,便好似點燃了的炸藥桶,兩人說不到一處便吵了起來,相互推搡了兩下,芸娘還順手打了他一個巴掌。
雖然不疼,但這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王武當時就下定決心要殺死妻子。
可是他又不想擔責任,一連想了好幾天,最終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話本,說是用細長的東西插到人腦子或是下體裡不容易被發現,他便拆了家中過節時挑花燈的細長竹棍藏在床頭。
頭顱太硬,未必能一擊得手,且聽說縣裡的郭仵作很有些手段,只怕會被發現。
下定決心後,王武接下來幾天便極盡溫柔體貼,待芸娘越發濃情密意,晚上又拉著她要溫存。
芸娘本就是個爽朗性子,早已經氣消,對夫君十分配合,誰知道下一刻就遇到了此生最慘烈的事情……
殺人之後,冷靜下來的王武很是害怕,生怕被人發現了。
他本想將屍體拋在城外,如今天氣漸熱,屍體肯定爛得很快,到時候再有野獸出沒,芸娘也就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可是平安縣城十分繁華,再加上臨近中秋人口越發密集,巡邏的衙役士兵數倍於前,一整天下來,他硬是沒有找到機會。
然後不等他繼續等待,岳父岳母就來了……
聽完故事之後,晏驕十分唏噓,「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這可真算是引狼入室了。」
阿苗也是十分氣憤,「真不是個東西呀,聽說那王武早年十分落魄,虧人家不嫌棄,如今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人模狗樣的,可他回頭竟把恩人給殺了,真是豬狗不如,合該千刀萬剮。」
第二章 對她的懷疑
「大人,那晏姑娘出了門後便一路打聽著去了銀樓和當鋪,問了幾家,最後在鳳翔銀樓當了這個鐲子。」一個年輕人將手中的小盒子遞上去。
龐牧開了盒子,將裡頭的金鐲取出來顛了顛。
這樣沉的金鐲,普通人家不能有,倒是又印證了自己對晏驕家境的猜測。
只是花紋這樣簡單,且瞧著樣式雖然古樸,金子卻是新的,應該是最近剛做的。
他將鐲子翻來覆去細細看過,發現內側有一行很小的,嗯,畫?圓溜溜的,像是哪個地區的特有文字、圖騰也未可知。
「你去將鐲子的樣式、尺寸、花紋,連同裡頭的圖案都原封不動拓下來,我瞧著這鐲子頗有奇特之處,去外頭找找源頭。」
只要能確定金鐲來歷,晏驕的身分自然浮出水面。
那手下麻利應了,拿著盒子退出去,沒過多久便把拓印好的鐲子還回來。
這時,外頭有人通報說廖主簿、齊大人和圖巡檢他們來了。
「你去吧。」龐牧對手下一擺手,「把幾位大人請進來。」
他斜靠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慢條斯理的擦著,看著進來的人,「怎麼殺來著?」
這場面若給外人瞧了去,只怕越發要流言四起了。
他依舊坐在主位,下頭兩排座椅分燕翅向兩邊排開,打頭坐著三個人,其中兩個年輕一些的是曾跟他出去探案的兩人,另一人則顯得儒雅許多,年紀也略大幾分。
後者聽了這話,無奈搖頭,「手段殘忍,此等忘恩負義之徒可用死刑。」
龐牧點頭,「你寫個文書,儘快把案子結了。先把人拖出去遊街兩日以泄民憤,然後再砍了。」
他生平最恨此等狼心狗肺之輩,若還在軍中,早就把人一刀劈了,哪裡等得到過堂?
幾個人又順勢議論了兩句,那個跳脫些的年輕人正色道:「元帥,我悄悄把那女子攜帶的箱子打開看過了,呦,好精巧的機關,偏偏又沒上鎖,倒叫人想不通。裡頭一箱子兇器,可大多都是咱們沒見過的模樣,我還特意找了個紙畫下來給你們瞧瞧。」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鋪在桌子上。
四個人都湊上去看,誰知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本以為那如花似玉的姑娘家那樣死死拽著一個箱子不撒手,會是些金銀細軟珠寶玉器之類的貴重物品,可是沒想到打開一看,竟是些刀子剪子之類怪模怪樣的東西。
「齊遠幹得不錯。軍師,你最是博覽群書,見多識廣,可能道出它的來歷?」龐牧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道,又拿出方才的鐲子給他看。
「這紋樣乃是三代時候用在祭祀青銅器上的,年代十分久遠,中原地區早已消失,時至今日還會熱衷此等紋樣,更叫個年輕姑娘戴在身上的,恐怕不是中原人士。」廖無言謹慎道。
「她長相卻又是中原人。」龐牧點頭道:「可能是中原移民,或是依舊存在於中原的久遠世家,回頭叫人往這上頭打探。」
廖無言又看了看齊遠畫的畫,很有幾分不可思議的點著裡邊那只勺子說:「難不成是份行囊?刀子剪子之類可防身又能日用,偶爾還能獵取野物。瞧瞧,這又有勺子,又有盒子,能舀湯吃飯吧?」
四個大老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又說不上究竟哪兒不對勁。
齊遠茫然的抓了抓腦袋,補充道:「你們沒親眼見,這些東西做得十分精巧,又輕又鋒利得很,當真是吹毛斷髮,此等神乎其神的技藝,我實在沒見過。」
他曾在軍火司任職,對於如今天下種種兵器如數家珍,更知曉許多失傳已久的鍛造方法和民間高手。
就連他都如此驚歎,倒是引得其他三人更加好奇了。
另一人圖磬張開手掌,對著紙上物件比劃幾下,又細細問了齊遠尺寸,擰眉不解,「這樣小,用起來不費勁嗎?難不成是特意為姑娘家準備的?」
龐牧摸著下巴說:「什麼時候能大大方方的觀摩一番就好了。」
廖無言就笑,「元帥既然準備請那位晏姑娘為仵作,便是自己人了,以後自然有看的時候。」
齊遠飛快接道:「許是路過,未必能留下呢。」
「沒發現身分文書。」龐牧用手指緩緩敲著刀面,「又不像本地人,有門兒。」
圖磬微微皺眉,顯然不大贊同,「可是與老夫人比鄰而居,是否太過冒險?她一個女子隻身攜帶如此多的兇器上路,還偏偏被咱們撿到,又有此等出神入化神鬼莫測的本事……」
「既然形跡可疑,總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龐牧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這衙門統共才多大?若她當真心懷不軌,便是住到牆根底下,難不成還找不到機會下手?」
「元帥說的是。」廖無言點頭贊同,「與其一直沒有眉目的提防,倒不如引蛇出洞。」
齊遠和圖磬都跟著點頭,十分熟練的抱拳道:「軍師言之有理。」
他們一喊軍師,倒是叫龐牧想起來一樁事。
「你們都把我帶偏了,如今我已不是鎮北將軍、三軍元帥了,你們得正經叫我大人。」
三人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中竟又叫回去了。
圖磬靦腆一笑,跟剛才謹慎冷酷的模樣判若兩人,「跟著您這麼多年,早都習慣了,一時半刻還真不好改。」
龐牧朗笑幾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叫幾回也就習慣了。」頓了頓,又有些唏噓,「你們跟過來倒真是大材小用了。」
三個人都滿不在乎的笑,「您連元帥都不做了,我們又算得了什麼?再說如今不也有爵位在身上嗎?錢財俸祿和賞賜少不了,打了這麼多年仗,也該鬆快鬆快。」
他們都是龐家軍的嫡系,自然該進退一體。
四人說笑一陣,忽然外頭有人傳話,說老夫人請大人去一趟。
龐牧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登時僵在臉上。
齊遠笑得不懷好意,「元——啊,不,大人,想必老夫人也知道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晏姑娘的事兒了。」
龐牧抬手給了他一拳,覺得腦門兒抽抽的疼,「別胡說,人家姑娘家還要清白呢。」
他不接著,難道眼睜睜看著對方臉朝下栽到地上去?
廖無言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把扇子,雙眼微閉,搖頭晃腦的搧著,跟圖磬一樣笑得既矜持又意味深長。
龐牧用力搓了一把臉,狠狠歎了口氣走了出去,背影看上去莫名有些悲壯。
後頭三個幕僚心腹立即熟練地湊到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也不怪老夫人著急。」
「可不是嗎,元帥都二十七八了,瞧瞧軍師,只比元帥大兩歲,可再過幾年兒子都能下場啦!」
「其實要是那位晏姑娘身家清白,倒也匹配。」
「不錯,有膽有識,本事過人,難得人也俊。」
老夫人娘家姓岳,早年跟著丈夫、兒子隨軍,如今丈夫、長子陸續戰死,便跟著次子過活。
她是個難得爽利果斷的婦人,年輕時也曾跟著舞刀弄棒,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如今年近六旬,依舊耳聰目明身體強健,偶爾脾氣上來,抓著燒火棍往龐牧身上掄時也虎虎生風。
「白日的事兒我聽說了。」岳氏笑咪咪道:「旁邊的廂房我已收拾好,什麼時候叫晏姑娘搬過來?」
縣衙頗大,女眷卻少得很,一應做工的丫頭婆子自然不能與岳氏一同居住,她也時常覺得冷清。
如今既然有位要正經在縣衙任職的年輕姑娘,自然要與她同住才好,也多些煙火氣。
龐牧咧嘴,「娘,您別這麼看我,怪嚇得慌。天色已晚,我預備明兒同她說。」
岳氏點頭,忽然話鋒一轉,「那日我打發人與她上藥時瞧了,好俊秀的模樣,也不知成親沒有。」
龐牧一臉無奈的道:「娘啊,人家成親不成親的,關您老什麼事?再說,保不齊晏姑娘只是途經此地,養好傷就要走了,能不能留下做仵作尚未可知,您又瞎操什麼心。」
岳氏歎了口氣,幽幽道:「為娘黃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也不知還能有幾個春秋,還能不能見一見大孫子的面……」
類似的話龐牧聽得耳朵都快聾了,實在做不出什麼孝順模樣,索性站起身來,腆著臉笑道:「娘,您這身子骨硬朗得很哩,趕明兒照樣拉得開牛角弓,上能騎馬哎喲喂!」
還沒說完,岳氏已經氣急敗壞的捶了他一把,又舉著拳頭要打,「你這孽障!」
龐牧也不躲,笑嘻嘻受了,又裝模作樣哎喲兩聲,順勢退著跑了。
看著他逃也似的背影,岳氏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後又忍不住盯著天上的月亮犯愁。
皇天在上,什麼時候能賜我一個孫兒啊?
話說回來,想要孫兒,也得先有孫兒他娘不是?這個孽子呦!
「孽子」溜溜達達出了後院,去演武場耍了一回刀,忽覺得有些肚餓,徑直往廚房去了,誰知一推門就看見晏驕正有些艱難的捧著個粗瓷碗坐在桌邊喝粥。
本想偷偷摸摸行事的晏驕一抬頭,腦袋嗡的一聲。
值夜的廚娘十分熱情,先去罈子裡夾了兩碟醬瓜,殷勤的擺在她眼前,「晏姑娘,這是我自己做的鹹菜,不是什麼稀罕物,可酸酸甜甜,正好配粥。」
聽說今兒晏姑娘三下五除二就協助大人破了一樁奇案,縣衙上下一應女人們都覺得振奮,面上有光,看她的眼神跟拜神仙沒什麼分別。
晏驕臉上熱辣辣的,訕訕站起來,「龐大人。」
白住也就算了,又在人家地界上「偷飯」吃,這就很尷尬了。
暮色四合,縣衙內外已經上了燈,廊下昏黃的燈光溫柔的落在晏驕身上,越發襯得她美若天仙。
常言道,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龐牧不自覺想起剛才老娘同自己說的話。
他都這把年紀了,又是個正常男人,自然也是想媳婦的……
廚娘回頭見是他,嚇了一跳,「哎呀娘哎,大人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有什麼想吃的只管吩咐人來講就是了。」
說著,她忍不住去瞧晏驕,心道這後廚本不是什麼仙境寶地,怎麼今兒一個兩個都扎堆過來,別是約好了吧?
廚娘的大嗓門打斷了龐牧的胡思亂想,他乾咳一聲,大大方方上前,「晏姑娘,還沒歇息嗎?身體好些了嗎?」
「好些了,有勞記掛,今天倒是又給您添麻煩了。」晏驕一邊回話,一邊不動聲色的把碗往自己眼前劃拉,試圖藏起來。
「不過舉手之勞。」龐牧忍笑,渾不在意的擺擺手,「反倒我要謝謝妳呢。」
那瓷碗灰撲撲的,越發襯得搭在上頭的幾根手指又白又細。碗口瞧著足有晏驕兩個臉那麼大,剛才她捧著喝粥,活像把整張臉埋進去似的。
晏驕剛想說「這是我應該做的」,話未出口卻記起來現在她已經不是「晏法醫」了,忽然就有些傷感。
然而很快的,這份傷感被一聲雄渾的腹鳴打散了。
安靜的夜幕下,這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響格外清晰。
晏驕:「……」她是真餓啊。
龐牧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怎的,沒人送晚飯嗎?回頭我說說他們。」
晏驕連忙搖頭,憋了半天才彆彆扭扭的道:「藥,太苦了,吃不下……」
下午的藥實在太難喝,噁心得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一直熬到現在,肚子裡忽然餓起來。
她本想忍著的,誰知越忍越餓,胃裡火燒火燎的,好像胃病又有點犯了,只好悄悄出來,想看看能不能找點東西墊一墊。
「死人確實……嗯?」龐牧以為晏驕是被屍體噁心的。
尷尬的氣氛悄悄蔓延。
廚娘突然出聲,「大人,給您煮碗麵?正好還有醬肉,添點蘿蔔丁做個臊子?」
縣衙重地,晚上有衙役值夜,廚房倒是不曾斷過煙火,這會兒灶上還溫著些乾糧湯水。
屋裡只有一張像樣的乾淨桌子,龐牧道了失禮,去晏驕對面坐下,「隨便弄些充饑就好,若有麵,合該給晏姑娘煮一碗,米粥哪裡頂事兒。」
「不用了。」晏驕忙道,剛才的尷尬勁兒過去,這會兒倒也有點破罐子破摔了,「我的腸胃不大好,這麼晚了吃太多不消化,稍微喝點粥水墊墊就成。」
但凡跟刑偵沾邊的,就沒有定時上下班、吃飯的規矩,工作壓力又大,久而久之,胃藥簡直成了人間潮流。
龐牧點點頭,兩人忽然又沒話說了。
那頭廚娘麻利的和麵,先擀成麵餅再撒上麵粉,鬆鬆折疊幾下,快刀切成麵條。
這頭一個灶頭燒水煮麵,那頭剛好挑點豬油爆香鍋底,把剁碎的醬肉丁子混著蘿蔔丁子煮一個臊子。
說是臊子,其實不過亂燉罷了,十分簡單,只是略加點汁水熬煮,火光下油亮亮的光澤,倒也令人生出些食慾。
臊子好了,麵也煮好,滿滿當當裝一大碗,上頭還放了一個白嫩雞蛋,撒了把翠綠蔥花。
龐牧吃飯也帶著一股捨我其誰的氣勢,一筷子斜插下去就少了小半碗,看得晏驕眼睛都直了,單看這個飯量也不像文官啊!
他爽朗一笑,「見笑了。」
晏驕跟著抿嘴一笑,「身體好才吃得多,沒什麼見笑不見笑的。」
她倒是想多吃,只是胃不允許,現在看人家吃得香,也覺得眼饞。
「恕我冒昧,不知晏姑娘本打算往哪兒去?」兩口吞了半碗麵,龐牧額頭微微見汗,只覺得渾身都舒坦了,正好問出心中所想,「妳一個年輕姑娘獨自上路實在不安全,縣衙每日有公差往來,若是順道也好做個伴。」
仗剛打完沒兩年,尤其是幾處州府郡縣交接的地方,實在說不上太平,每每走到荒野無人之處,連個成年壯漢都時常覺得汗毛倒豎,更別提這麼個美麗女子了。
龐牧這麼一問,晏驕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黯淡了。
她的手指在碗沿摩挲兩下,良久,低低道:「我也不知道。」
去什麼地方?她該去哪兒,又能去哪兒呀?
來了這幾天,渾渾噩噩的,晏驕也憋得狠了,只覺得自己眼下真像書本裡常見的臺詞,生如浮萍,無處安置,也覺得有些茫然。
現實的古代根本不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能說走就走,隨便到哪座城都得有文牒,若是再想做點營生,更要有身分文書。
像她眼下的狀況,當真寸步難行,若是遇到有心人,直接打她當成間諜就地斬殺了也沒話說。
龐牧都問到這裡了,要是她顧左右而言他,反而可疑。
權衡利弊之下,晏驕一咬牙,索性實話實說,「實不相瞞,我本不是大祿人,只是失足跌落山崖,誰知再睜眼就到了這裡。」
說老實話,如果不是親身經歷,這套說辭她自己都不信。
可龐牧竟然接受的點了頭,「晏姑娘的衣著打扮確實與大祿不同。」
晏驕心頭一喜,看著他,才要張嘴,就聽龐牧又道——
「不過妳說的著實匪夷所思,不知晏姑娘仙鄉何處?方便的話,我可託人幫忙打聽一二。」
比起這套睜眼閉眼間滄海桑田的說辭,他更傾向於晏驕與同伴失散,或是因為某種原因分道揚鑣,不方便言明。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可晏驕還是說了,「華國。」
「華國?」龐牧跟著念了遍,竟一點頭緒也沒有。
他十歲上下就跟隨父兄四處奔波,又在行伍混跡,多年來征戰大江南北,莫說大祿朝,便是周邊幾國也曾去過,一般地名都會有印象,唯獨這什麼「華國」的,當真是聞所未聞。
晏驕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只是苦笑。
「晏姑娘也不要灰心,天下之大,邊國部落多不勝數,許是華國距離大祿遠著呢。我略識得幾個人,回頭可託他們打探一二,來日有消息也未可知。」眼睜睜看著對面的姑娘臉色瞬間黯淡下去,龐牧不由得出聲安撫道。
這個姑娘來歷成謎,實在疑點重重,可直覺又告訴他,她並沒有說謊,傷心和失望也不是裝出來的,只是這個華國他是真的沒聽過。
現在晏驕基本上已經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實,本想說不必做那無用功,可心中暗存的一點僥倖又讓她張不開嘴,只是緩緩點頭。
她臨時無處可去,對龐牧和平安縣來說卻不全是壞事。
當下他也顧不上吃麵,「那妳眼下可有什麼打算?」
晏驕張了張嘴,睜著一雙好看的眼睛,試探著說:「我當了點東西,略換了幾兩銀子本錢,或許,去外頭擺攤賣些小吃?」
她是個法醫,在現代社會,女法醫就業已經不容易,在「女子不能為官」、「仵作需人擔保」的大祿朝更是難上加難。
倒是她天性愛吃,職業關係又很少休假,偶爾有點閒功夫就在家裡擺弄吃的,幾年下來練就一手非專業頂級廚藝。
民以食為天,只要有人就要吃飯,做吃食總不會餓死。
龐牧:「……」
聽聽,這像是一個剛精準驗屍後協助破案的人說的話?
你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擺什麼攤啊!再說了,百姓敢買嗎?
偏偏晏驕還在那邊小心翼翼的問:「龐大人,我的身分文書丟了,能擺攤嗎?」
她好歹也算幫了個小忙吧?希望回頭擺攤手續能簡化下,好歹通融一二……
龐牧忽然就吃不下麵了,擺攤究竟有什麼好?竟引得妳癡迷至此!衙門飯不好吃嗎?為什麼不來這裡做仵作?
他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問了。
晏驕一臉愕然,「女子不是不可入公門嗎?」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怦然心動,「可我沒有保人。」
龐牧大笑出聲,指著自己,「我不是人?」
連日來困擾自己的難題竟迎刃而解,晏驕終於露出穿越後第一個燦爛笑容,「那可太好了!」她又有工作了!
她的眼睛亮閃閃的,頭頂翹起來的兩撮頭髮毛茸茸的,讓龐牧不自覺想起當初在西北打仗時遇見過的一頭……小野驢,也是這麼毛茸茸,這麼亮閃閃。
他正想著,就聽對面的小野驢,咳,不是,晏姑娘滿臉期待的問:「龐大人,仵作月薪,啊,就是一月多少錢?」
「啊。」龐牧瞬間回神,「月俸三兩,包吃住。」
三兩?晏驕想著,真是不管什麼時候,這個行當都是一如既往的做多得少。不過沒關係,夠花了。
「那我就算是衙門的人了,我是幾品?」她眼睛亮亮的問道,既期待又緊張。
龐牧搔搔額角,「……沒品。」
好了,小野驢的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這天夜裡,晏驕既沮喪又期待,翻來覆去睡不著,只好爬起來對著月光擺弄勘察箱裡的東西。
到了這裡,什麼DNA檢測之類的先進手段都沒用了,至於鞋套、手套,假如幾天前有人告訴她,她將對這兩樣物品視若珍寶,她一定會覺得對方瘋了,可現在看來,只怕她不久就要被窮瘋了。
得虧她有儲備強迫症,箱子裡塞了不少,可頂了天才多少?總有用完的時候。
唉,太窮了,古時候有什麼消毒手段來著?
晏驕的思緒翻飛,不知什麼時候又迷迷糊糊地爬回去睡著了。
第三章 烹煮螃蟹嘗嘗鮮
第二天一大早,阿苗就過來幫晏驕搬家,「大人說了,如今姑娘您便是咱們衙門的人了,得往前頭住。先搬過去,文書過兩天就下來了。」
晏驕現在棲身的地方是縣衙專門用來收容外頭百姓和雇工的,人多且雜,現在她身分不同,自然不好繼續住在這裡。
說是搬家,其實統共也不過兩套換洗衣服,再就是那個勘察箱。
兩人穿過一道小院門,沿著走廊拐了兩道彎,遠遠看見一道翠綠爬山虎包裹的矮牆,裡頭還有幾棵樹枝繁葉茂直沖雲霄,很是壯觀。
「就是這兒了。」阿苗介紹說,又朝南邊努了努嘴,「男人們住在前頭,大人也在呢,回頭您要有什麼事兒,喊一聲都能聽見,穩當得很。再往前一個院子就是大人辦公的地方,日後您指定也常去。」
在縣衙幾天了,晏驕只走過後門,還沒往前面去過,現下一聽,倒有了幾分好奇和期待。
兩人邊說邊進了院門,抬頭就見裡面站著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太太,精神奕奕,正笑咪咪的往這邊瞧,像是一直等著。
「好孩子。」岳氏用竹板拍打著兩床薄被,「別瞧白日熱,夜裡可涼了呢,這厚薄正是眼下蓋的。」
晏驕下意識看向阿苗。
阿苗笑道:「這是老夫人。」
頭天上班就要跟上司的母親住在一起,晏驕本能的緊張起來,「您好。」
她光知道要跟人合住,卻不知道對方竟然是這個身分!
「好,我好,妳能過來我就更好了。妳不知道,一個人住著多沒意思。」岳氏不住點頭,歡歡喜喜的拉著晏驕的手,親熱極了。
她實在慈祥,瞧著跟平時見過的那些喜歡熱鬧的老太太沒什麼不同,晏驕也就不緊張了,聞言笑道:「我初來乍到,什麼也不知道,說不定以後要麻煩您了。」
岳氏聽後更歡喜,「快來麻煩我吧,整日沒個消遣,我都快成老廢物了。」
阿苗噗嗤一笑,晏驕也跟著笑了,「您精神頭這樣好,身子骨也硬朗,倒開這樣的玩笑。」
幾人說說笑笑進了屋。
雖然是廂房,可屋子寬敞明亮,拾掇得乾乾淨淨,裡頭還分了會客的正廳和靠裡的臥室,晏驕一看就喜歡上了,這可比她一直住著的員工宿舍強了不知多少倍。
見她真心喜歡,岳氏笑意更濃,又幫著指了水井、廚房等方位。
說到廚房,晏驕有點臉紅,都不好意思說其實自己已經提前摸清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晏驕這兩天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更因為有了工作,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信心,整個人都容光煥發。
一來了精神,晏驕就習慣性的想做點東西吃。
「阿苗,妳可知道菜市場的位置?」
正幫忙鋪被褥的阿苗一愣,「晏姑娘,衙門裡的人管飯哩,您要是有什麼想吃的,只管跟廚房的趙嬸子說就是了。」
晏驕笑道:「她一個人做這麼多人的飯已經夠累了,我哪裡好胡亂開口?左右眼下無事可做,一為賀喬遷之喜,二為賀我有了著落,也謝謝龐大人他們。」
或許龐牧並不十分相信她說的話,可對方能破例給自己一份工作,實在是雪中送炭,這個人情她不能不記。
見她這麼說,阿苗也跟著點頭,「到底是姑娘想得周到,我這就帶您去。」
以後月月有俸祿,晏驕頓時變得財大氣粗起來,轉身就去取了三兩銀子帶著。
既然要長長久久的住下去,坐臥起居、衣食住行,總得添置些東西。
外頭陽光明媚,還是熙熙攘攘,那麼熱鬧。
以前晏驕總覺得自己像是局外人,有點格格不入,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來,但現在再看,卻是另一種滋味,就連路邊的野花也親切多了。
阿苗挎著大籃子,一邊走一邊為晏驕介紹,「城北多是官宅和讀書人,還有一所書院。南邊商人居多,西邊常有西北貨商出入,大宗買賣常有,什麼牲畜、香料、皮貨,多得很。對了,平安縣冬天又冷又長,少不得要弄件襖子穿呢。」
見她四個方向只說了三個,晏驕難免好奇,「那麼東邊呢?」
話音剛落,阿苗的小臉就紅了,含糊不清道:「東邊……東邊不是好地方,姑娘您可別去。」
紅燈區啊,晏驕立刻懂了。
兩人先去了書肆,晏驕要了些筆墨紙硯,想了下,又拿了本入門字帖。
不管是日記還是案件記錄,都少不了紙筆,再貴也得買。
阿苗又驚又喜又讚歎,「晏姑娘,您念過書呀。」
正埋頭翻書的晏驕嗯了聲,又苦笑著補充道:「可惜我家鄉的許多文字與這邊不大一樣,用的筆也不同,得多花些時日適應了。」
毛筆字真是要命,也不知要練到驢年馬月去,她得先想辦法弄點炭條應急。
阿苗就笑,「常言道一通百通,您是會的,再學旁的肯定也快。」
「那就借妳吉言。」晏驕笑笑,見她眼巴巴瞧著,略有些豔羨的樣子,不由得心頭一動,「妳想學的話,咱們一同練字。」
「真的嗎?您願意教我?」阿苗驚喜交加的喊道,不過馬上又忐忑起來,搖搖頭,「還是算了,我這樣笨,學不會的。」
晏驕道:「哪裡有還沒學就說學不會的?我倒覺得妳伶俐得很。」
阿苗長這麼大還從未被人誇過伶俐,頓時覺得胸膛裡充滿了愉悅的氣息,滿滿的,漲漲的,好像輕輕一戳就要爆開。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別的晏驕不知道,這價錢確實高,極其普通的文房四寶加一本字帖和《千字文》就花了小半兩銀子,心疼得她都快哭了。
反倒是後面去菜市場買菜,物價之低,超乎晏驕的想像。
親身經歷過之後就會更深刻的認識到,絕大多數古裝劇裡邊動輒幾十甚至成百上千銀子的交易純粹瞎扯。
古時候開採能力低下,一個國家一年的白銀開採量才多少?如今民間流通最多的還是銅板。
晏驕一口氣將做飯可能需要的油鹽醬醋和材料都買齊全了。
阿苗在後面疑惑的說:「姑娘,這些東西大廚房裡都有。」
晏驕正色道:「既然是我自己的主意,怎好蹭公家的東西。」
以後她肯定常做,所以不光這些,就算是用的柴火、煤炭之類,也要一點一點的跟廚娘交割清楚,不能讓人家吃虧。
阿苗乖巧點頭,卻還是笑,「姑娘想得也太細了些,就算用又能用多少呢?」
「話不好這麼說,積少成多。」晏驕搖頭,「對了,豬肉攤子在哪兒?」
兩人前往豬肉鋪子的路上,意外看見有賣螃蟹的,晏驕一下子就拔不動腿了。
「老伯,這個多少錢一斤?」
阿苗小聲道:「姑娘,這些東西壓稱又沒什麼吃頭,外頭腿上全是毛,怪嚇人的……聽說做熟了也有股怪味,不好吃呢。」
平安縣城並不靠海,眼前的螃蟹是淡水毛蟹,味道自然不如海蟹清甜,但自有牠的可愛之處。
本地居民不大愛吃蝦蟹,且眼前這一簍子毛蟹又大的大、小的小,並不怎麼好看,賣蟹的老伯從大清早熬到這會兒還沒開張,也是等急了。
見這會兒難得有人開口,他連忙擦了擦臉上的汗,殷勤道:「五文一斤,您若要的多,可再便宜些。」
「五文錢?」
晏驕暫時對這個價格沒什麼概念,一旁的阿苗卻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暗自咋舌。
這些螃蟹一個個沉甸甸的,一斤才能稱多少?且全是硬殼子,統共才幾兩肉?五文錢都夠買兩隻雞仔了!
晏驕沒做聲,只是蹲下細看。
賣蟹的老伯生怕她走了,再把這些螃蟹砸在自己手裡,忍不住道:「姑娘,都是肥的,瘦的俺都放回河裡去了。昨兒夜裡一宿沒睡覺打的,今兒一早就進城了,活蹦亂跳的。」
晏驕非常熟練地捏起來幾隻掂量一番,果然沉甸甸墜手,估計裡頭肉少不了。
臨近中秋,本就是蝦蟹上市的時候,真是想想就叫人流口水。
「得了,我全要了。」晏驕豪爽的道。
老伯一陣狂喜,千恩萬謝,忙換了秤砣來稱。
阿苗看得目瞪口呆,替她心疼,「這少說也得有二三十斤,您買這麼些可怎麼吃!」
晏驕只是笑,「我自有主意,回頭妳可別吃掉舌頭。」
阿苗不大相信,這些玩意兒還能比肉好吃?
那頭賣蟹老伯已經麻利的稱好了,又特意將秤桿掰過來與晏驕瞧,憨厚道:「姑娘,一共二十五斤六兩,算您二十五斤,只是這筐……」
普通百姓生活不易,一只上好柳條筐也要七八文,老伯還真是不捨得。
見木已成舟,阿苗只是跺腳,又脆生生搶道:「老伯,這樣沉,我們可搬不動,您得給我們送過去。」
「成,成!」買賣意外做成,老伯正歡喜無限,滿口答應了,「兩位小姐好生俏麗模樣,哪裡做得來這樣粗活。只是不知送到哪裡去?」
聽晏驕說是要送到縣衙去的,老伯登時嚇了一跳,十二分的鄭重。
因有了螃蟹,晏驕暫時也不想著豬肉了,就近買了些蔥薑蒜,索性打道回府。
正巧趙嬸子在後門與來送菜的小販交割,見晏驕弄了一大簍子毛蟹過來,也是吃驚,反應與阿苗無異,生怕她給人糊弄了。
晏驕笑而不語,只是跟她說好借了灶臺和柴火,這便去拾掇。
阿苗是做雜活的,一直都是哪兒缺人往哪兒去,這會兒就在廚房裡幫著趙嬸子和晏驕打下手,做些洗薑剝蒜的部分。
晏驕借了小毛刷,將毛蟹外殼邊邊縫縫洗乾淨,之後從中切開兩半,露出肉的中間部分要蘸一點麵粉,這樣才好鎖住肉汁,也更好看。
見她一口氣倒下許多油,阿苗和趙嬸子都跟著咋舌。
這晏姑娘定然是大戶人家出身,等閒人家哪裡耐得住這樣耗費?
包裹著蟹肉的麵粉在油鍋中逐漸變得金黃,空氣中彌漫開奇異的香氣。
阿苗忍不住吞口水,唏噓道:「這樣多的油,就是炒一鍋石頭也好吃啊。」
晏驕噗嗤一笑,「傻丫頭,也不怕硌掉牙。」
炸好之後,她將多餘的油舀出,用小漏勺過濾雜質後放涼。
炸過螃蟹的油自帶鮮香,完全可以再炒別的菜。
蔥薑蒜末爆香,下了毛蟹後倒酒,再加上預先稀釋好的醬汁,大火燒開後不斷翻炒,收汁時加一些鹽巴和白糖。
汁水越來越黏稠,滾起來的紅褐色氣泡上泛著油亮亮的光,水產特有的肉香混著油香,說不出的誘人。
趙嬸子已經燉好一鍋茄子,這會兒也顧不上許多,只是吸著鼻子感慨,「以前怎麼就不知道這玩意兒這麼好聞!」
阿苗眼睛都看直了,難為還能騰出嘴巴來回話,「誰也沒跟晏姑娘似的這麼做呀。」
趙嬸子點頭,「那倒是。」這一鍋蟹子費的油都夠她炒半個月的菜了!
毛蟹很新鮮,又是切開了的,倒也沒費太大功夫。
不多時,晏驕就讓阿苗停了火,「成了。」
她先用筷子蘸了一點醬汁嘗味道,薑蒜和白酒充分去掉了毛蟹的土腥氣,只剩下河鮮的鮮美。那醬汁又鹹又香又濃,簡直比肉還好吃,光是就著這醬汁,她就能蘸兩個餑餑吃。
確定發揮正常之後,晏驕分別夾了半隻給眼巴巴看著的阿苗和趙嬸子,謙虛道:「許久不做了,醬料也與我以往用的不同,也不知味道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連連推辭,「姑娘自掏腰包,又費了好大功夫,我們哪裡好吃白食。」
話雖如此,可身體卻依舊誠實,四隻眼睛都沒能離開。
晏驕不由分說的把碟子塞過去,「我在此地舉目無親,前幾天病著多虧妳們照應,這點兒東西算什麼?」
三個人妳來我往謙讓一回,阿苗和趙嬸子到底是羞答答接了,又小聲道:「這樣的好東西,大人都沒嘗呢,咱們倒先吃上了。」
阿苗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胡亂嗯了聲就結結實實咬了一大口,連螃蟹殼都吞入口中。
好吃!一點都沒有記憶中的土腥氣,肉又細又滑,合著外頭殼子上的醬汁,真比過年的餃子還好吃吶。
阿苗無師自通的舔著手指,滿臉真誠的誇讚道:「晏姑娘,您不去開館子真是可惜了!」

二十多斤毛蟹不是個小數目,於是這天中午,上到龐牧,下到輪值的衙役們,都或多或少的嘗了鮮。
龐牧是縣令,廖無言當主簿,齊遠則掌管衙門上下治安,除了出任巡檢的圖磬時來時不來,晌午都是一道吃飯的。
今兒見桌上多了一大盤怪模怪樣的螃蟹時,他們還有些驚訝。
「那廚娘不是見天鹽水煮菜嗎,今兒竟突然開竅了?」齊遠疑惑道。
趙嬸子的廚藝跟當初他們行伍中的伙夫很有得一拚,來小半個月了,就沒數出過第五種菜蔬,他們也不過是為了活著而吃,可現在?
桌子正中央的醬爆蟹紅棕油亮、香氣撲鼻,偶爾順著蟹殼滑落的醬汁黏稠噴香,跟周圍那一圈幾乎看不見油花、看不出形狀的水煮菜壁壘分明,非常鶴立雞群。
送菜的小廝笑道:「這是晏姑娘弄的,叫什麼醬爆蟹,說要謝謝大家哩。」
說完,見三位大人沒有別的吩咐,他扭頭就跑。
晏姑娘真是仙女下凡,做了好多,連他們這些做活的也能吃一口呢。他得快點兒,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人都有口腹之慾,哪怕是個神仙呢,一連三十頓的吃水煮菜也要瘋。
龐牧三人都非常默契的把第一筷子下到了醬爆蟹上,然後……
聽說廖主簿使計騙走了最後一塊醬爆蟹和盤底醬汁,齊大人當場告狀,縣太爺大怒,命他去整理庫房。


只要沒有死人,仵作還是挺清閒的。
這天一大早就開始下起毛毛雨,晏驕沒往街上去,就在屋簷下,拿著小木棍就著濕潤鬆軟的泥土教阿苗認字。
岳氏也端了靠椅在旁邊湊趣,笑咪咪的,手裡還拿著一件衣裳縫補,時不時插一嘴,瞧著愉快極了。
過了會兒,前頭忽然有人帶話來,說龐大人有事兒請晏姑娘去前頭二堂一趟。
二堂是縣令日常辦公的地方,晏驕本能的想是不是有案子發生,當下不敢遲疑,丟下木棍就要走。
「瞧妳這孩子。」岳氏一把拉住她,又叫阿苗去屋裡拿傘,「保不齊等會兒雨就下大了,妳這麼光著腦袋沒遮沒擋的,萬一再著涼可怎麼好?」
晏驕的爸媽很早就離婚了,就跟著姥姥、姥爺過,兩位老人在她上國中時先後去世,之後就再也沒人擔心她下雨出門是不是帶傘了。
她下意識吸了吸鼻子,接了傘,臉上卻笑了,「哎!」
看著她小跑著消失在細細雨霧中的背影,岳氏搖頭笑道:「唉,也是個要強的傻孩子……」
等晏驕進了二堂,一眼就看見堂下坐著有德布莊的兩位老人家。
「大人,這是?」
她剛開口,兩位老人家就顫巍巍站起來,隱約又有要跪下的意思。
已經經歷過一回的晏驕才要去扶,一直站在牆邊充當隱形人的齊遠已一個箭步上前,左右開弓,穩穩地將兩位老人托住了。
晏驕打從心底鬆了口氣,不由得對齊遠報以感激的視線。
誰知齊遠直覺驚人,竟在下一刻抽空抬頭咧嘴一笑,露出裡頭兩排整齊的白牙,反而又把晏驕嚇了一跳。
稍後眾人重新落坐,龐牧才幫忙說明芸娘爹娘的來意。
王武已經砍頭了,兩位老人家結結實實病了幾日,掙扎著替女兒辦了頭七,今兒好不容易好些了,就趕緊託人打聽了晏驕的所在,帶著禮物登門感謝。
「要不是晏姑娘,只怕我那苦命的孩兒在地下也不能安生。」如今說起這個,老太太兩隻眼睛裡還是止不住滾下淚來。
人生幾大悲,最痛者莫過於老年喪子,實在是扎心。
饒是晏驕見慣生死,再見這樣的場面也覺心酸,「逝者已矣,生者卻還要活下去,兩位千萬保重,想必芸娘在天上也能好受些。」
白髮人送黑髮人,真是令人心碎。
老爺子歎了口氣,苦笑一聲,「多謝晏姑娘,話雖如此,可,唉!」
才短短幾天功夫,兩位老人滄桑了不止一倍,腰背都佝僂了,面上也多有頹然之意。
喪子之痛痛徹心扉,任憑外人再如何安慰,只怕也是無用。
龐牧是個直人,不大會說什麼安慰的話,倒是齊遠穿插著講了兩句,氣氛略略輕快些。
眾人胡亂說了會兒話,兩位老人就叫人抬上禮物。
滿滿當當兩個巨大的擔子全是各色精細棉布和綾羅綢緞,額外一個匣子,裡頭滿滿的銀子,當場就把晏驕鎮住了,她穿越後還沒見過這麼多錢!
孩子都沒了,兩位老人也沒什麼奔頭了,他們打算等女兒七七過後,處理好手頭事情,安置好布莊夥計後就回老家。那些布匹太占地方,不方便全部帶走,如今便開始處理,先撿了一些送給四鄰,這些好的全給晏驕做謝禮。
現在晏驕已經能夠很理直氣壯的推辭了,「身為仵作,不過分內事罷了,哪裡能再要百姓的東西?兩位既然要返鄉,少不得留些盤纏,倒不如賣了換錢。」
老爺子搖頭,「這幾年倒也賺了些錢,如今只有我們兩個老貨,又用得了多少?」
老太太一個勁的盯著晏驕看,又止不住的掉淚,哽咽道:「妳們這個年紀的女孩正該打扮……」她的女兒也曾這般嬌妍鮮活。
老爺子也是倔強,說:「您若執意不收,我們老兩口餘生都不得安寧。」
晏驕百般推辭不掉,正著急,就聽龐牧出聲道:「兩位老人家的心意我們曉得,布帛倒罷了,只銀子確實不好收。兩位既然要回鄉,不若捐所書院,教導孩子們讀書、識字,或是開善堂,也是好事一樁。」
晏驕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點頭如啄米,「對對對,大人說的是!」
老夫婦兩個對視一眼,眼底竟隱約顯出點光亮。
若他們多做善事,是不是女兒能投個好胎,來世百事順遂、長命無災?
累了半日,老夫婦千恩萬謝,相互攙扶著走了,身後是他們留下的布匹小山。
齊遠看著他們的背影唏噓良久,「真是可惜。」
晏驕也跟著感慨一回,一扭頭,看見那一堆布,又是一陣頭疼,多少年都不用買了。
「那個,大人……」她忽然想起什麼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我這樣,算不算受賄?」
當眾受賄,這個情節很嚴重啊。
齊遠噗嗤一聲笑了,龐牧也忍俊不禁,故作嚴肅道:「嗯。」
晏驕登時苦了臉,才要說話,卻聽他又笑道:「之前妳不在公門,幫忙後得些謝禮理所應當,不算什麼。」
假如她現在還是自由身的話,接了那些銀兩也是應該,不過現在到底換了身分,要是給外人知道直接收銀子,終究不好。
晏驕鬆了口氣,這個上司還挺開明的。
那邊齊遠抱著胳膊瞧了她許久,忽然開口道:「活了這麼些年,我還是頭一回與女子共事。」
如今公文已經正式下來了,日後衙門裡就算正式多了一位女仵作。
眾人稀罕之餘還挺期待的,畢竟終年都跟一群糙老爺們兒辦公事,實在不是什麼美差,幾年破罐子破摔下來,看城外孫屠戶家養的母豬都有些眉清目秀……
意外的是,被晏驕當眾下面子的郭仵作竟也沒反對。
晏驕大模大樣的學著他們抱拳,俏皮一笑,「以後還請龐大人、齊大人多多擔待。」
龐牧和齊遠都給她逗樂了。
誰知樂不過一瞬,圖磬就從外頭大步流星進來,「別樂了。」
晏驕腦海中突然有根弦動了下,本能的問:「是有命案嗎?」
圖磬腳步一頓,表情複雜的看著她,「妳怎麼知道?」
預感成真,晏驕乾笑兩聲,「唉,經驗罷了,那個,咱們這就去案發現場?」
說老實話,法醫的絕大部分預感都不是什麼好事。
圖磬又打量了晏驕幾眼,這才重新將視線投到龐牧身上,抱拳道:「大人,有百姓報案,西郊廣平鎮山上發現一具男屍,看打扮像是趕考書生,身分文書不知去向。」
「廣平鎮?」龐牧皺眉,「那不是東光縣轄下嗎,怎麼報到我平安縣?」
「律法有定,凡兩地相接,百姓可就近報案,地方官員不得推諉。」圖磬麻利的解釋了下,「廣平鎮雖屬東光縣轄下,但實際上距離咱們平安縣衙更近一些,所以此種事情時有發生。」
齊遠咂吧嘴,搖頭晃腦道:「那不合算,合著賦稅、政績都是他家的,麻煩事卻都得咱們管,忒賊了。」
要不是命案當先,晏驕真能笑出來。
大祿朝律法規定,勘察命案現場須有兩名以上在冊官員在場,齊遠不隸屬於此,而廖無言又剛被龐牧打發去整理文檔。
龐牧活動下手腳,對晏驕一招手,「走吧。」
晏驕痛快的哎了聲,剛要跑回去拿勘察箱,走了兩步又問:「郭仵作不去?」
齊遠就笑,「這種事兒他還不至於攀比吧?」
「不是攀比。」晏驕發現這人的思想很有意思,當即哭笑不得道:「戶外命案現場一般遠比室內來得複雜得多,今天又下雨,恐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多個人多份力嘛。」
以前他們一名法醫兩名助手都快過勞死了,現在就她一個人,那不是玩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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