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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17001-E117003

《繼妻要和離》全3冊

  • 作者蕭荷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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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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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本朝唯一國公,年輕俊美、手握大權,
心愛的娘子竟突然說不要我……


藍海E117001 《繼妻要和離》卷一
嫁給暗戀多年的當朝次輔慕月笙,是崔沁的夢想,
即便是繼妻也無所謂,她婚後努力維持兩人的小家,
為他下廚、為他裁衣、為他孝順婆婆,讓他無後顧之憂拚事業,
然而她再怎麼付出,都不敵先夫人這顆心頭硃砂痣,
加上這樁婚事非他自願,行,本姑娘決定和離!
和離後她大手筆當掉所有嫁妝,賃下院子籌辦女子書院,
她本有鴻鵠之志,只是過去為他龜縮後宅,
哪知慕月笙明明同意和離,卻又暗中守護她,
從登徒子手中救下她,豪灑一萬兩為她的書院撐腰,
更表示能否再給他一次機會……


藍海E117002 《繼妻要和離》卷二
創辦的燕山書院蒸蒸日上,崔沁覺得自立自強的日子比過去都快活,
身為山長的她,才學已打出名氣,書法字帖也賣得極好,
教導出的女學子們更是在各類才藝比賽中得名,
然而崔老夫人卻帶著大伯母上門,要她低頭服軟回去當賢妻,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反而慕月笙最能理解她的追求,
只是這傢伙嘴上答應不打擾她的生活,
卻耍手段安插下人照顧她,迂迴送補品送美食替她補身,
更教訓當眾給她難堪、試圖用言語逼死她的明蓉縣主,
即便已和離,深愛他多年的感情也無法說忘就忘,
就在她糾結輾轉時,慕月笙竟被神祕刺客夜襲,性命垂危……


藍海E117003 《繼妻要和離》卷三(完)
崔沁受江南大儒施老爺子邀請,前往金陵協助編書,
而那本該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慕月笙竟悄悄與她一同南下,
一路將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加上兩人險些生離死別,
有幸撿回一命的她決定正視自己的心,重新接受他,
同時她也受夠在宴會上被愛慕他的姑娘們挑釁了,
只是她沒想到,欣喜若狂的慕月笙馬上背著她打點好一切,
不僅取得雙方長輩同意,更找來禮部尚書證婚,
為了讓她重新簽下從京城八百里加急、戶部用印的正式婚書,
八尺男兒竟不惜做小伏低、委委屈屈地說──
「是想我堂堂首輔當妳入幕之賓,無名無分跟著妳?」
蕭荷,處女座女生一枚,歷史系研究生,
看似沉靜,實則敏感,喜隨性自由,卻偏偏自我束縛,
是以,愛好用文字實現內心的求而不得,將所有夢想和憧憬訴諸筆端,
惟願桃花初放的某日,能攜一筆記本,四海遊歷,與筆下人物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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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嫁給心上人
初春夜涼,濕漉漉的涼風載著花香灌入庭院,紅燭透過窗櫺潑灑下一地朦朧的光影。
崔沁穿著大紅遍地金通袖鴛鴦對襟婚服,凝望著窗外出神,依稀聽辨出前院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喧囂聲不絕於耳。
喜娘在片刻前掩門而退,獨留她在洞房內等候新郎。
原先還算妖嬈的身段,被這寬大的喜服套著略顯纖薄,紅唇嬌豔,玉柔花軟。
她雙手合在腹前,望著眼前典雅奢華的婚房,依舊有些不真實。
她就這麼嫁過來了,嫁給了當朝最年輕的輔政大臣慕月笙。
崔沁雖出身名門,卻是崔家旁支,又是個無父無母寄居在伯父家裡的孤女,能得這一門婚事,與天上掉餡餅無異。
即便是繼妻,那先夫人並不曾生子又去得早,聽說族譜還沒上,各種緣故雖不清楚,她這嫁過來便是嫡妻正室。
再說那慕月笙……一想起她這夫君,崔沁心底的緊張又緩緩湧出,充滯著胸膛。
已經數年不曾見面,他應該是記不起她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個穿著粉紅夾綠腰裙的丫頭,正是崔沁陪嫁的貼身侍女雲碧。
雲碧托著一纏枝紅漆盤掀簾踏入,托盤擺著一小碗雞絲湯麵、一小碟水晶膾,還有一小盅燕窩。
「姑娘,您餓了一天了,姑爺怕是一時半會回不來,您先墊墊肚子。」
雲碧飛快瞥了一眼坐在喜床上的主子,目光倏忽怔住,即便是日日對著這張明豔的臉,此刻瞧著盛妝打扮的崔沁,依舊是心頭震撼。
姑娘打小便是美人胚子,因著老爺去世的早,姑娘謹小慎微,生怕惹出什麼事端來,向來能不出門便不出門,即便如此,這副容貌被人瞧了去,也是惹了一些風波,慕家派人來提親前,還有人想欺負姑娘討了她去做良妾。
天可憐見,居然能嫁到慕閣老家裡來當正妻,跟作夢似的。
雲碧將小碟全數放在小几上,伺候著崔沁用膳。
「姑娘,奴婢剛剛從後罩房來,聽婆子議論,說是先夫人原先住在西邊臨湖的翡翠閣,說是那邊安靜利於養病,而國公爺則住在前院書房,這正院榮恩堂一直是空著的。」
崔沁聞言滿臉訝異,難道他們夫婦先前都是分開住的?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稍稍想了一想,崔沁又打消自己的好奇心,神色端凝交代雲碧,「不論前事如何,妳也莫要去打聽,咱們本本分分過日子便是。」
雲碧規規矩矩垂下眸,「奴婢曉得了。」便退了出去。
又坐了大約一刻鐘,外頭廊下響起一陣腳步聲,崔沁心下微凝,猜想定是慕月笙回來了。
她重新將蓋頭蓋好,端端正正坐在床榻之上,餘光注意到膝蓋上的裙襬不夠整齊,又連忙撫平褶皺,緩緩吁了一口氣。眼前皆是一片紅光,隔著薄薄的紅綢,滿室朦朧。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複又關上,沉穩有力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似踩在她心尖。
緊接著珠簾被掀開,響起珠玉碰撞的清脆聲,崔沁透過薄紗瞧見一道清俊的身影闊步進來,一股酒氣隨之灌入。
他立在屋內正中,瞧著她的方向,一動不動。
他的身形比想像中還要高大,挺拔清雋,淵渟嶽峙,隔著紅綢瞧不清他的相貌,可是那道視線卻是有些逼人,不是灼熱得逼人,而是略有些冷凝。
崔沁的心咯噔了一下,白皙的手指絞在一塊。
記憶裡,初見他在城外寶山寺,她替故去的先祖祈福,下山遭遇山體滑坡,她的馬車被阻斷在半路,迎面而來一穿著湛藍色長袍腰間繫古玉的清俊男子幫著她解了圍。
那時的他,芝蘭玉樹,眉目清雋如畫,翩翩而來,如天降謫仙,那畫面她能記一輩子。
再後來,他狀元遊街,她悄悄靠在茶樓雅間的窗口,遠遠瞥了他幾眼,他高坐白馬,神情冷淡似遺世獨立,隔絕了周遭一切喧囂。
少女懷春,動心在一剎那間,而後聽聞他大婚,那份心思便藏了起來。
怎知輾轉數年,她婚事艱難,他原配故去,兜兜轉轉,她居然嫁給了他。
思及此,崔沁大著膽子喚了一句,「夫君。」
聲音低柔繾綣,似早春朝花入夢,似初夏泉水叮咚,將慕月笙的思緒緩緩拉回。
他凝眸片刻,上前將薄紗緩緩一抽,露出一張嬌豔絕色的容顏,唇紅齒白,昳麗如花,端的是傾城絕豔,不似凡人,長得過於明豔了些。
慕月笙眉間淡淡,將視線撇開,「夫人將息吧。」
崔沁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慕月笙大步朝浴室走去。
「夫君……」她起身追了兩步,氣息略有不穩,愣愣凝望著慕月笙。
慕月笙側頭看她,「怎麼了?」
崔沁這才看清他的面容,依舊是那般皎若秋月,燦似春華,比年少時多了幾分沉穩內斂,大紅的喜服襯得他面容呈冷白色,眉宇間的冷淡與狀元遊街時無異,彷彿不耐其煩。
崔沁心頭的熱浪被他的冷淡澆滅了些,卻還是撐著一臉笑容,「夫君,可要妾身伺候?」
慕月笙沒料到她看了他半晌,問的就是這句話,緩緩搖頭,「不必。」
眼前一晃,高大的身影就這麼消失在屏風之內。
崔沁踟躕不前,有些局促不安。
他確實是沒認出她來,不對,或許他從來就不記得她,他性子是出了名的冷。
崔沁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轉身又將這些念頭別去,替他準備茶水。
這個空檔,慕月笙的貼身小廝將他一貫用物送了來,是一套茶具及幾本書冊,崔沁將之擺在靠窗的坐榻上。
半刻後,慕月笙換了一身中衣出來,崔沁含笑奉上一杯醒酒茶,「夫君,用一些醒醒神。」
慕月笙定定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小妻子明眸皓齒,眼神清澈如水,頗有幾分天真爛漫,便接了過來,「多謝夫人。」
隨後便坐在靠窗的塌上,手裡執起一本書,歪著身子看書喝茶。
姿態閒逸,倒是褪去了幾分清冷,崔沁微微鬆了一口氣,轉身喚來雲碧,伺候她入內沐浴。
崔沁褪去繁重的嫁衣,費了些時辰,洗好出來慕月笙已經上了床,屋內紅燭搖曳,滿室紅暉,朦朧動人。
崔沁穿著一身殷紅絲綢中衣,料子略有些貼身,將那玲瓏的曲線勾勒得若隱若現,這是她大伯母特地為她洞房之夜準備的。
窗簾早已放下,她吹滅了牆角竹節紋銅燈上的燈火,只留床邊一對紅燭,緩緩朝床榻走來。
拔步床前有一紫檀嵌八寶的梳妝檯,她坐了下來,將那鑲嵌紅寶石的金釵給取下,滿頭烏髮如墨潑灑而下,再起身立在榻前,望著專注看書的慕月笙。
「夫君,妾身是睡外側還是睡裡側?」
依著規矩,她得睡在外側服侍夫君,只是慕月笙此刻靠著迎枕躺在外邊。
慕月笙聞聲抬眸朝她望來,眉目冷淡,端的是不怒自威。
她烏髮垂在胸前,裁剪適中的中衣裹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冰肌玉骨,俏臉殷紅不敢瞧他。
慕月笙閉了閉眼,心頭滾過一絲異樣,將身子一挪,「睡裡邊吧。」
崔沁二話不說爬了進去,連忙將自己塞入被褥裡,躺了下來。
她心怦怦直跳,他看她那一會兒,彷彿身子都在發燙,羞意濃怯。
慕月笙淡淡瞥了她一眼,見她躺好,便將紅帳放了下來,自己也閉眼躺下。
紅帳隔絕了大半光芒,床內燈芒昏暗,朦朧似輕紗,屋內靜得出奇,便是慕月笙的呼吸彷彿不聞。
崔沁暗暗眨了眨眼,心裡開始有些發慌。洞房花燭夜要做什麼,她是清楚的,腦海裡浮現起大伯母昨夜給她看的畫冊,臉頰燙得厲害。
正當她惴惴不安,開始胡思亂想時,慕月笙閉著眼,低沉的嗓音傳來,「睡吧。」
崔沁愣住了,手指深深陷入柔軟的被褥裡,望著昏暗的床帳發懵。
什麼意思?就這麼睡了?
等了半晌,不見慕月笙有動作,崔沁心裡開始發涼。
洞房花燭夜不圓房,她沒法在慕家立足。
崔沁眼角漸漸泛出淚花,念著自己今夜大婚,又生生忍住。她也擔心被慕月笙看出端倪,只拚命壓著呼吸,將頭偏向內側,無聲無息望著昏暗的虛空發呆。
當初慕家派人上門提親時,整個崔家都嚇了一跳,起先以為是慕月笙聞她美名要納她為妾,後來媒人再三確認是娶為正妻,她都難以置信。
既然是慕家主動求娶,為何這般對她?
洞房花燭夜都躺在了一處,卻不碰她是何故?
等等。
崔沁猛地想起慕月笙與原配裴音是分房睡的,總不會他那方面……
一想到這個可能,崔沁呼吸倏忽被掐住似的,生生驚住了。
這可如何是好?若是不能人道,如何綿延子嗣,他可是當朝閣老,定會被人笑話的。
崔沁一時急得滿頭是汗。
終究是驚動了慕月笙,暗夜裡,他忽的睜開眼,眼神黑亮明澈,並不見絲毫睏倦之色。
他偏頭看了一眼崔沁,腦海裡滾過他母親交代的話,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與裴音雖成了婚,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裴音素來患有心疾,大夫揚言她活不過二十歲,更不可能行房懷孕,娶她的時候他都是知曉的,他就是想給她一個家,省得她在裴家被人擠對嫌棄。
當年他母親退了一步,准許他娶裴音過門,現在他退了一步,答應母親好好結婚生子。
娶了她,必須盡丈夫的責任。
「睡不著是嗎?」
慕月笙冷不丁開口,嚇了崔沁一跳,她窸窸窣窣坐了起來,拿起床頭的帕子給自己擦了擦汗,強笑著道:「換了地方,還有些不適應。」
她給自己找了完美的藉口,又輕聲問道:「夫君可是需要什麼?」
他剛剛睡得好好的,沒有一點動靜,怎麼突然醒了?
慕月笙也跟著坐了起來,朝她搖了搖頭,「不需要。」
空氣突然安靜,兩個人相對而坐,氣氛有些尷尬。
崔沁手絞著帕子,偷瞄了他一眼,見他眼神平靜,沒了先前那般冷淡,膽子便大了起來,「夫君,我們以前見過,你可記得?」
慕月笙絞盡腦汁在想怎麼開口,聽到這麼一句,微微愣住,「我們見過嗎?」
崔沁心頭滾過一絲失望,他果然不記得了。
她委屈巴巴望著他,烏溜溜的眼眸溢出一層水光,「好幾年前,寶山寺山門外,山體滑坡阻了道路,我的馬車被困是你救了我,想起來了嗎?」
慕月笙腦海裡閃過一些片段,他記不太真切,心裡裝著家國天下,怎麼會記得一個隨手救過的女子,只是臉上終於有了些表情,「原來如此。」神情溫和了少許。
崔沁鬆了一口氣。
慕月笙不是話多的人,應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崔沁又開始尋找話題,怯怯瞥著他,「對了夫君,你有什麼不喜歡吃的,或者忌諱之類,只管告訴我,我以後服侍你也好注意著。」
慕月笙靜靜望著她,少女面頰一片殷紅,眼神濕漉漉的,如同小鹿一般嬌怯甚至於藏著幾分迷茫,他縱橫朝局多年,怎麼會看不出小姑娘的心思。
他暗暗歎息了一聲,朝她伸手,「妳過來些。」
崔沁眉間一顫,顯然有些意外,隨即心中生喜,甚至於有些受寵若驚。
還以為他今夜真的不要她了呢。
心裡繃緊的弦緩緩鬆懈,委屈後知後覺湧了上來,差點閃出淚花,她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朝他的方向靠近,將手遞到他掌心,垂著眸滿臉嬌羞不敢看他。
慕月笙閉了閉眼,握住她柔軟白皙的柔荑,將她往懷裡一帶。
「我沒有什麼忌諱,妳隨意。」他從來不在吃穿上下功夫。
身子軟軟貼了過來,溫香軟玉在懷,慕月笙又喝了些酒,不可能真的無動於衷,他收緊了手臂,將她圈在了懷裡。
崔沁懸著心終究是落了下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溫度透過薄薄的面料傳遞過來,慕月笙眉心一緊。
崔沁大著膽子抱得更用力了些,略帶哽咽著在他懷裡開口,「夫君,我會努力……做一個好妻子……」
她這樣承諾他,能嫁給他就是她的福分,哪怕有什麼困難,她也會去克服。
她寄人籬下多年,活得太小心翼翼,只要旁人給她一點甜頭,她就忍不住掏心掏肺。
先前那點子委屈,在他朝她伸手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眼底片刻的溫情,若漫天星海,足夠驅散她心底所有的陰霾,她忍不住將他貼得更緊,手臂也圈得更用力。
溫度燙人的指尖就這麼在他腰間窸窸窣窣,他如何忍得了,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墨髮鋪滿了迎枕,柔軟嬌呼,整個人美得不可方物。
窗外,更深露重,嬌嫩的花蕊顫顫巍巍的,佇立枝頭,風皺起,露珠滑落枝頭,跌入塵埃無聲無息,伴隨著疾風驟雨般的疼痛,心裡緩緩被填滿。
更多的是那份自年少起便按捺不住的悸動,抽抽搭搭的,似一葉扁舟,總算是靠了岸。


次日晨光微熹,一束金黃的光芒自窗櫺灑入,空氣裡的塵埃清晰可見。
崔沁醒來呆坐了一會,床榻已不見慕月笙的身影,甚至他睡過的地方都是整整潔潔的,褶皺全部被撫平,若不是身上有清楚疼痛的印跡,她差點以為昨夜什麼都沒發生。
雲碧端了一盆熱水進來,服侍她洗漱梳了妝,崔沁望著鏡子裡面龐紅潤的臉,低聲問道:「國公爺呢?」
「去了前院書房,說是有事,叫您自個兒先用了膳,待會他來接您去敬茶。」
崔沁無奈看了一眼雲碧,雲碧鼓了鼓腮幫子,給她插了一支點翠紅寶石牡丹鳳釵,望著鏡子裡明豔的崔沁,低聲開解道:「劉嬤嬤說了,國公爺成日忙於政務,天還未亮便起是常事。」
崔沁張了張嘴沒說什麼,穿戴妥當掀簾而出,榮恩堂的管事婆子劉嬤嬤帶著幾個丫頭進來佈膳。早膳是一碟子水晶餃子,一小碗菌菇麵,還有各色吃食十來樣,每一樣不多,卻是種類豐富。
她一個人哪裡吃得完,「國公爺用過早膳了嗎?」
劉嬤嬤神情冷肅,立在一旁垂著眸回話,「國公爺一貫在書房用膳。」語氣冷冰冰的。
崔沁訝異地瞥了她一眼,臉色微微一沉,「嬤嬤此前不是伺候國公爺的?」
劉嬤嬤依舊是那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攏著袖答,「老奴原先伺候先夫人,先夫人故去後老奴管著三房後院的雜事,如今新夫人進門,國公爺又讓老奴來伺候夫人您,若是有怠慢之處,還請夫人指正。」
崔沁懂了,這個劉嬤嬤是裴音的人。雖然也料到處境不會太好,只是心裡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嬤嬤客氣,我初來乍到,許多地方還需嬤嬤幫襯。」她語氣不鹹不淡回了句。
劉嬤嬤屈了屈膝,應了一聲「是」,就不再多言。
過了一會,慕月笙換了一件湛藍色直裰進了屋,那視線在崔沁身上掠過,並不曾多做停留,反倒是看著劉嬤嬤,溫聲道:「嬤嬤怎麼親自來伺候了?您身子骨不好,多去歇息。」
比起對崔沁的冷淡,劉嬤嬤對慕月笙便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少爺客氣了,老奴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院子裡裡外外都是老奴管著的,新夫人剛來怕是小丫頭們不聽調擺,老奴自然要看著些。」
慕月笙緩緩點了頭,這才看向崔沁,「妥當了嗎?隨我去拜見母親。」
崔沁將心頭的不快掩去,含笑上前,「都妥當了。」
慕月笙帶著她一道出了榮恩堂,雲碧並兩個小丫頭各捧著錦盒跟在其後。
第二章 婆婆極度好
慕府極大,院落也極為寬敞,出了榮恩堂便是一開闊的庭院,小橋流水,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崔沁卻無心欣賞景色,她心中很是忐忑。
慕老夫人是端王府的獨女,人稱朝華郡主,早年被故去多年的太皇太后養在皇宮,規矩極重,當年下嫁慕家,排場之大可謂是轟動全城,隔了幾十年依舊有人津津樂道。
慕老夫人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慕月笙是老夫人的么子,老太爺故去數年,慕家上下唯老夫人是尊,她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嚴苛端肅,就是當今皇后娘娘都得恭敬喊她一聲「姑姑」,京中無人不敬重這位老郡主。
大伯母當初最擔心的就是這位婆婆難伺候。
容山堂在望,五開的大間,掩映在兩棵茂密的槐樹下,比榮恩堂還要闊氣,是老夫人的上房。廊下規規矩矩站立著幾排婆子丫鬟,一個個屏氣凝神,可見規矩極大。
崔沁暗自吁了一口氣,既來之則安之。
到了臺階處,慕月笙側頭望她,她白皙的臉頰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那雙明媚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眼底綴著幾分不安,像個不諳世事的丫頭,見他瞥她,她抬眸朝他笑了笑,喚了一聲「夫君」,滿心依賴的樣子。
他握住了她柔軟的手,嗓音低淺入心,「隨我來。」
崔沁靦腆地笑了笑,她算看了出來,慕月笙性子雖冷淡,不大會疼人,但該給她撐腰的時候也不含糊。
認親禮跟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樣,氣氛融洽,一團和氣,慕月笙坐了一會便離開了。
兩位嫂子也沒想像中難相處,尤其到了最後,慕老夫人將其他人全部打發走,「妳們都去忙吧,別杵在這裡了,留我跟沁兒說話。」
「喲喲喲,母親得了三兒媳就嫌我們礙眼了,得了,我們還是別討嫌,快些走才是。」慕二夫人蘇氏笑咪咪攬著慕大夫人沈氏離開。
丫頭婆子也都掩門而退,只留一穿著深褐色褙子的老嬤嬤在屋內伺候,想來是慕老夫人的心腹。
慕老夫人指了指自己跟前的錦杌,「丫頭,過來坐。」
慕老夫人面容十分威嚴,是個不苟言笑的面相,偏偏對她是格外溫和,倒叫崔沁有些摸不著頭腦。
「母親。」她依言坐在了慕老夫人跟前,拉住了老夫人的手。
慕老夫人順著她的手將她拉近了些,俯身下來,一雙矍鑠的眸子閃著精光,壓低聲音問道:「老三昨夜對妳可好?」
崔沁一愣,等反應過來老夫人問的是什麼,臉頰騰地一下紅如晚霞,忙不迭垂下眸,「夫君……他……他很好。」
慕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心裡暗道,總算是正正經經娶了媳婦圓了房,她原就擔心慕月笙不肯圓房,昨日清晨一而再再而三叮囑他,得了崔沁這話,心裡一顆石頭落了地。
她目視前方,微有恍惚,輕輕拍打著崔沁的手背,「妳倒也不必替他說話,他是什麼人,我這個當娘的心裡清楚得很,今後他有半點怠慢妳的地方,儘管跟我說,娘替妳做主。」
慕老夫人一個「娘」字說出來,崔沁心尖一顫,她無依無靠,初嫁過來自然是想討婆母歡心,她拽緊了老夫人的手,紅著眼道:「母親,我年紀輕,不經事,處處還需要您指點,您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我一定盡心盡意伺候您。」
慕老夫人聞言笑出了聲,自然看出崔沁是個乖巧的孩子,眼底瑩瑩笑出了淚花,「傻丫頭,我這裡奴僕成群,哪裡需要妳伺候,真需要人伺候,也得妳上面兩個嫂子來,妳是最小的,就該寵著些,妳只管好好跟著月笙,早日替我生個大胖孫子才是正經。」
崔沁紅了臉。
慕老夫人被她嬌羞的模樣逗樂了,哈哈大笑。
崔沁只得笑著點了頭。
慕老夫人朝那老嬤嬤招了招手,那嬤嬤入內抱出一個碩大的紫檀錦盒來。
慕老夫人將錦盒放在崔沁手裡,和顏悅色說道:「這是娘給妳的私房錢,妳的嫁妝都不要動,這是我貼給妳的,妳是一家主母,花錢的地方多了去了,下人偶爾要賞賜,妳自個兒各季衣裳首飾該添的就添,不許委屈自己。」
崔沁抱著沉甸甸的錦盒,眼眶一紅,眼淚奪眶而出,「娘,我不要……」她哽咽出聲,眼淚先滑了下來。
這輩子從沒人對她這麼好,她還從未聽人說過,婆母給媳婦私房錢的,這錢給慕月笙她能理解,給她很不可思議。
她哭著將錦盒推給慕老夫人,卻被老夫人按住。
崔沁的眼眶紅紅的,淚如雨下,顯然是受慣了委屈,別人對她好一點,她便受寵若驚,慕老夫人很是心疼。
裴音故去後這三年來,無數皇親貴冑踏破慕家門檻,都想把女兒嫁給慕月笙。
但她拒絕了。
慕家派人上崔家提親,震動整個京城,許多人都來試探她的口風,好奇慕家怎麼可能娶一個門楣不高的孤女為正妻,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緣故。
緣故嘛,總是有的,因為這丫頭是她親自挑選的兒媳婦!
待崔沁出了容山堂,慕老夫人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她招手示意門口的年輕僕婦上前,吩咐道:「妳派人盯著三房,尋常三夫人去哪兒也都注意著點,若是有人嚼舌根或者讓她受了委屈,儘管告知我。」
「遵命。」那僕婦領命而去。
甄姑姑從老夫人身側走上前來,將倒好的一杯峨嵋毛尖茶遞給她,「您這是做什麼?三夫人以後要掌家,您這麼看著她,她處處依賴您,可怎生是好?」
慕老夫人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又置於一旁的高几上,淡聲歎息道:「這丫頭呀,性子內斂乖巧,打小吃苦長大的,無論遇到什麼事絕不會跟我說,她剛來,家底不厚,難免有人看輕她,家裡那些媳婦都不是省油的燈,笙兒對她又冷淡,裡外夾擊,我若不看著點,她如何撐得住?我雖是個硬心腸,卻瞧著她總是心軟,她還小,歷練的機會有的是,先照應著些。」
甄姑姑再無二話。
這邊崔沁抱著那錦盒喜孜孜回了榮恩堂,倒不是貪財,而是老夫人對她這份心意讓她大為撼動,生出幾分無以為報的感激。
婆母如此厚愛,丈夫又是當朝內閣次輔,家世相貌才情都沒的說,雖是性子清冷了些,那是因為兩人還不熟的緣故,待將來她給他添了孩子,一家子熱熱鬧鬧的,總歸會更親近的。
日子再沒這麼好過,崔沁很是滿足。
雲碧瞧著她喜氣洋洋地笑得合不攏嘴,也替她高興,姑娘該是苦盡甘來了。


慕月笙至晚方歸,一抹清冷的月灑在他肩頭,竟是壓不住他眉目的冷淡。
「夫君,你用膳了嗎?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了野雞菌菇湯,肥雞金絲豆腐,芙蓉雞蛋羹。」崔沁眼眸亮晶晶迎了出來,軟軟地問他。
慕月笙看了看牆角的沙漏,訝異她還沒用膳,他其實已經吃過了,但看著她熱忱的樣子,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好,妳盛一些來。」入了西次間坐下。
崔沁興致勃勃給他盛了一碗湯,又將那金絲豆腐和雞蛋羹呈至他跟前。
慕月笙嘗了幾口,神色微挑,「妳手藝很好。」
「真的嗎?」崔沁靦腆地笑著,兩個淺淺的小梨渦露了出來,格外好看。
「那以後我天天給你做。」
慕月笙失笑一聲,緩緩搖頭,「不必的,我有的時候要在宮中夜值,也不是每晚都能回來。」
「那你回來我給你做。」
小妻子滿心滿眼都是他,慕月笙抵擋不住她的熱忱,忍不住拉了她的手,「一塊坐下吃吧。」
用完膳,崔沁便把老夫人給她的錦盒放在案桌上,打開給慕月笙看,憂心忡忡道:「夫君,你瞧著該如何是好?娘非要我拿回來,我受之有愧。」
先前抱回來她不曾打開,這下瞧清裡面的東西,登時嚇了一跳。
錦盒裡有一疊子銀票,總共一萬兩,兩個商鋪的契書及帳本,還有一對新綠的翡翠鐲子,一對八寶金鐲,光是這個錦盒,就比她的嫁妝要豐厚。
慕月笙淡淡掃了一眼,倒是沒太多表情,「長者賜不敢辭,既是母親給妳的,妳收著便是。」
崔沁欲哭無淚,以老夫人說一不二的性格,送還回去不可能,真要她心安理得拿著用,她又做不到,心想只能先收著,將來慕月笙需要就給他,抑或是留給孩子。
她將錦盒收入庫房,夫妻倆一夜無話。
次日是回門的日子,慕老夫人一清早便把夫婦倆叫了去,尋了個空檔將崔沁打發去傳膳,獨自交代慕月笙。
「去了崔家,就別擺閣老架子,你是崔家的女婿,明白了嗎?」
慕月笙穿著一件湛藍色繡竹節紋的錦袍,青玉冠,與生俱來的矜貴渾然天成,讓他坐在那裡都是一眼讓人驚豔的所在。
他眉峰淡淡壓著,輕輕抿著茶,並不接老夫人的話。
慕老夫人知他不喜南崔的門楣,無奈歎著氣,「你就當給沁兒撐腰,她一路過得艱難,你若是今日不陪著她好好回門,讓她怎麼在娘家立足?」
見慕月笙無動於衷,慕老夫人語氣拔高了幾分,「慕月笙,我可告訴你,你爹在世時,他在我面前不敢說半個不字,你別沒學著你老子的好,不疼媳婦的男人可不是好男人,在外頭再威風,也不頂事!」神色微微帶著幾分矜傲。
慕月笙頭疼按了按眉角,「兒子知道了。」
用完早膳,慕老夫人吩咐管外事的何婆子送慕月笙和崔沁出門。
回門禮裝了兩大車子,都是老夫人的手筆,僕婦侍衛跟了一路,排場極大回了崔家。
崔家分北崔和南崔,北崔是長房嫡支,南崔是庶房旁支。
崔沁的父親是南崔排行三的老爺,因故去得早,膝下只有此女,便託付給了她的大伯,也就是現如今南崔的大老爺崔棣。
嫡支北崔門楣顯赫,大老爺崔蘊乃當朝吏部侍郎,位高權重,二老爺崔巍也是太僕寺卿,一門兩公卿,在京城也是鐘鳴鼎食的老牌勳貴。
兩家隔街相對,平日裡南崔依附北崔,仰仗提攜而過,北崔幾房都瞧不起南崔,可自慕家下聘南崔後,兩家自走動便勤勉了許多。
北崔的老太太是現任族長夫人,是個明事理眼界開闊的老人家。知曉今日崔沁帶著慕月笙回門,愣是吩咐了兩個兒子,也就是崔蘊和崔巍齊聚南崔去給崔家撐場子。
是以待崔沁與慕月笙下馬車時,便見崔蘊和崔巍及她親大伯崔棣三人齊齊候在門口,對著慕月笙長拜。
「恭迎國公爺。」
雖是回門宴,可架勢卻像是款待什麼皇親國戚,這沒把崔沁給嚇到,到底心裡是歡喜的,臉上也倍兒有光,她抿著嘴看向慕月笙。
慕月笙也沒料到崔家如此排場,不過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只是先下了馬車,伸出手扶了崔沁下來,再牽著她上了臺階,對著崔家三位長輩行了晚輩禮。
「此是家宴,幾位叔伯不必客氣。」
慕月笙此話一出,崔棣懸著的心踏實下來,他生怕慕月笙擺閣老架子。
崔蘊與慕月笙同朝為官,兩人來往極多,他便伸出手拉住慕月笙的手臂,「成,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允之,來進屋喝酒。」允之是慕月笙的字。
慕月笙今年只二十四歲,深受朝野敬重,現任內閣首輔齊襄齊老爺子年紀大了,想必再過個兩年,這朝堂便是慕月笙說了算,逮著了機會,崔蘊等人如何不討好一二。
崔沁被下人領著去了後院,後院早就坐了一屋子女眷,都是南崔北崔的夫人小姐,大家圍著崔沁說了好一會兒話,無非是問她在慕家過得好不好。
「不行,我聽說新姊夫長得極俊,跟天上神仙似的,我要去瞧瞧!」
九小姐崔寰甩開丫頭的手,蹦蹦跳跳朝前院跑去。
她的母親北崔三夫人失笑,揚著帕子連忙吩咐道:「蓮兒,岫兒,快別愣著,跟了去把那調皮鬼給拽回來,莫要讓國公爺看了笑話。」
「才不,我們也要去瞧一瞧!」
崔家幾個年輕的姑娘相攜出了門,幾位夫人留崔沁說話,大抵是擔心她被慕老夫人立規矩,幾個妯娌難處之類。
而前院慕月笙既然提了「家宴」二字,崔家幾位老爺少爺都很識趣,隻字不提朝政,崔蘊還讓崔家晚輩寫了文章詩詞策論讓慕月笙指點,慕月笙耐煩點評了幾句,席間倒是其樂融融。
用完午膳,慕月笙便以朝政繁忙為由先行離開,又吩咐侍從葛俊,「你在這裡聽候夫人使喚,說是我晚點來接她。」
「是。」
崔沁得了這話乾脆在崔家待了兩個時辰,到了太陽西斜,她大伯母開始催她回去。
「別賴在這裡了,出嫁從夫,事事都要以國公爺為重,不許耍性子,安心伺候婆母和夫君,早日誕下子嗣為重。」
她大伯母雖然言語有些刻薄刁鑽,對她還算是上心,出嫁的時候也儘量給她排場,雖不可能對她像親生女兒那般寵著,可養了她這麼多年,崔沁很是感激,無論她說什麼,崔沁總是乖巧聽從。
「聽您的,我這就回去,大伯母多注意身子,我得空了來探望您。」
崔大夫人聞言皺眉,推著她往外走,「我哪裡需要妳來探望,好好待在慕家,等妳站穩了腳跟,我們也能沾光。」
崔沁哭笑不得,只得帶著雲碧往二門走,過了一個穿堂要往外走時,迎面撞上了一個人。看清來人,崔沁神色一凜,忙退了兩步。
雲碧也趕忙攔在了崔沁跟前,瞪向對面高大壯碩的男人,「李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李政是北崔二夫人娘家的侄子,平日與崔家幾位少爺廝混,曾經無意中見過崔沁幾回,為她美貌所著迷。
李政低垂著眸,目光近乎貪婪地落在崔沁那張白皙的面容上,齜著牙冷笑,「沁兒,我不過是去了一趟惠州,轉眼間妳倒是成了閣老夫人,說說看,妳怎麼傍上的慕月笙?當初不是說好了給我做妾?那慕月笙性情狠辣,最是無情的人,妳跟了他能有好日子?」
崔沁聽了這話氣得吐血,「你這人就是潑皮無賴,我什麼時候答應過你,你少在這裡顛倒黑白!」
李政不怒反笑,哼笑一聲,伸出手指別去嘴角的吐沫星子,「妳大伯母當初為了妳族兄的前程,差點將妳賣給我,怎麼,妳不承認?」
崔沁臉色一白,使勁搖頭,「不可能!」
她大伯母雖然對她刻薄,卻絕不是那等沒良心的人。
李政狡黠一笑,肆無忌憚打量著她的身段,「崔沁啊,妳說要是慕月笙知道他娶了個差點給人做妾的女人,會怎麼看妳?」
崔沁手指一抖,紅唇剎那間失了顏色,身子搖搖欲墜。
雲碧正要開口罵他,忽的瞧見前面橫廊出現一道身影,正是慕月笙身邊的侍從葛俊。
葛俊面無表情大步朝這邊走來,聲音先一步沉沉傳來,「李公子這是做什麼?可別攔了我家夫人的路。」
李政聽到這道聲音,脊背一僵,連忙讓開身子,轉身朝葛俊笑道:「誤會了,我不過是瞧見表妹,特地恭喜了幾句,是吧,表妹?」他有恃無恐看向崔沁。
崔沁面色發白,抓著雲碧跨出穿堂,頭也不回朝葛俊走去。
葛俊待她走近,躬身稟道:「夫人,主子的馬車停在正門,您直接去便是。」
這是讓她先離開的意思。
崔沁憂心瞥著他,最終一言不發離開。
她並沒有急著出門,而是尋了個僻靜的亭子坐了下來,極力平復心情,葛俊大概已經聽到了那話,他肯定不會瞞著慕月笙,要是被慕月笙誤會她婚前與人有染該如何是好?
崔沁並不敢讓慕月笙等太久,收拾了一番心情便來到正門,還沒跨出門就聽到一小廝急急去正堂稟報——
「不好了,李家的表少爺被人斷了兩根肋骨,口吐鮮血,此刻暈迷在二門處。」
崔沁聽了這話,眼前一黑,主僕二人憂心忡忡對視了一眼,面色青白出了門。
慕月笙的馬車停在門口不遠處的桂花樹下,崔沁走過去時,葛俊已經回到了馬車邊,他面無表情,目視前方,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崔沁閉了閉眼,咬著牙上了馬車。
慕月笙又換了一件月白的袍子,此刻正倚在車內軟榻上看書,他眉目如畫,清俊無雙,神情平靜不見絲毫波瀾,那淡雅清逸的氣質,竟是讓任何人見了他都容易拋卻煩惱。
「起。」他吩咐一聲,馬車啟動,緩緩朝慕家駛去。
崔沁坐在一旁錦杌上,白皙的手指絞著雪白的帕子,猶豫半晌,與其等慕月笙問,不如自己開口,「夫君,對不起……」話還沒說完,先蓄了一筐淚水。
慕月笙抬眸看了過來,崔沁今日梳了個婦人髻,頭飾並不繁複,插了一支羊脂玉簪子,別了幾朵珍珠花鈿,她那張臉長得過於明豔,反倒是這樣清雅的打扮,越發顯得清麗脫俗,不似凡人。
「妳沒錯,何須道歉?」慕月笙嗓音低沉。
崔沁抬著水潤潤的眼眸望他,紅唇微抖,「我……我跟他沒關係的,我沒有喜歡過別人……」
她生怕慕月笙誤會她,捂著臉委屈地哭了起來。
慕月笙也沒想到這件事給了她這麼大的壓力,是他平日威儀過重,嚇著了她嗎?
眉宇間染了幾分心疼,他伸手將她抱入懷裡,輕輕安撫,「我知道的,我已經教訓了他,他以後不敢了。」
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懷璧之故,我不會怪妳,妳別哭了。」
被信任的感覺很好,現在除了他,她沒有別人可以依賴,好不容易嫁給了喜歡多年的男子,她自是想牢牢抓住他的。
「夫君,我心裡一直一直只有你……」她把臉塞在他懷裡,羞愧又勇敢說著。
面對小妻子如此直白的示愛,慕月笙一時怔住,心底湧上一些分辨不出的情緒。
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他與裴音青梅竹馬,兩人說是夫妻,更像摯友,他們會談論詩詞,議論邦國大事,卻從沒有過兒女私情。
裴音知曉自己活不了多久,平日清心寡慾,除了醉心吟詩作畫,別無他想,甚至還笑話他,要他納幾個侍妾,早日給慕家開枝散葉,被他一笑置之。
自從崔沁嫁過來,他才感受到被小妻子討好、喜歡、信任乃至依賴。
這種感覺讓他多少有些難以適從,卻又莫名地覺著上頭,彷彿酒入巷深,越醇越香。
第三章 大膽勾夫婿
回門過後,慕月笙便忙得不見蹤影,每日總要深夜回來,崔沁自然是體貼細心服侍著他。只是連著七八日,慕月笙都不曾再碰她,崔沁便急了,他年紀不輕了,他們該要孩子了呀。
都說新婚夫婦如膠似漆,那夜慕月笙的表現也不像是不行的,反而持久有力,她也只是最開始疼了一會兒,後來感覺就很好,當初她還笑話自己懷疑慕月笙不行,結果被他狠狠收拾。
慕月笙早出晚歸,崔沁也不好強求他,況且這種事她實在是不好開口。
到底還是被慕老夫人發現了端倪,悄悄在她耳邊教導道:「我們家不講究那些清規戒律,妳是他的妻,他身邊又從無侍妾,妳就是膽子大些又何妨?他今年二十四了,老大在他這個年紀兒子都兩個了,沁兒,別拘束著,大膽上。」
見老夫人一臉姨母笑,崔沁嘴巴快張得鴨蛋大,坊間傳言朝華郡主不苟言笑,極重規矩,最見不得女人不守婦道云云。
結果眾人眼裡那個端肅冷厲的老夫人,卻在慫恿她勾引夫君。
崔沁一張臉羞到通紅,回了三房,來回在屋子裡踱步,心裡戚戚然,又想又不敢。
恰恰這一日慕月笙回來的早,明日又是休沐,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崔沁鼓起勇氣,親自下廚做了幾樣點心,又格外打扮得精緻,帶著雲碧提著食盒,便往前院犀水閣走。
斜陽灑落院頭,犀水閣東邊那棵老桂花樹被燙染一片金光,書房窗戶大開,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蒙兀最近侵邊數次,兵部程尚書擔心有戰事,跟內閣申請要準備幾十萬石糧食,再撥一些經費用來鍛造箭矢兵器,齊閣老那邊拒了,程尚書又想求到您這裡來,您是戶部尚書,這事怕是得給個說法。」
一穿著四品大員官服的中年男子,微躬身立在紫檀書案前,語氣恭敬跟慕月笙說著話。
慕月笙換了一件深藍色的直裰,倚靠在圈椅上,眼瞼沉沉壓著,眉峰微斂,「這事齊閣老做得不對,他與程傑不和,卻不能耽擱了國事,蒙兀那脫脫不花大汗一心想南下,去歲敗了一次,今年定是要再來,該備的火槍得備著,等用時便來不及,你吩咐明玉,讓他准了軍械之資。」
「是。」那官員面露喜色,「此事也就您能撐得起來,那程傑昨日鬧到陛下那裡,陛下喚齊閣老去問話,被齊閣老堵得無話可說,您扛了下來,陛下和程尚書都得領您的情。」官員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慕月笙手裡把玩著一方田黃小印,並不曾把他恭維的話放在心上,默了半晌,才回了一句,「身居高位,必先承其重,他們平日要爭,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萬不能亂了國法朝綱。」
官員笑了笑,「關鍵時刻,能一錘定音的總是您……」
他話音一落,瞧見院門長廊處走來一姿容昳麗的女子,能被侍衛放進來的只可能是慕月笙新娶的夫人,官員忙不迭垂下眸,拱手告退,「國公爺,下官沒事了,先行告退……」
慕月笙注意到他的視線,偏頭望過去,只瞥見一抹粉色的衣角,眉頭微微皺起。
崔沁被葛俊領著進了西廂房候著,她也沒想到書房有人,暗道自己一時莽撞了,怕是會惹慕月笙不快,只是來都來了,再走顯得越發刻意。
哪知她屁股還沒坐熱,就瞧見小廝領著那官員出去了。
葛俊立在門口笑盈盈衝她道:「夫人,裡邊沒人了,您去吧。」
葛俊這些侍從跟了慕月笙多年,別人不知道慕月笙與裴音的事,他們這些貼身侍從可是清楚得很,大家都期待能得一位小主子,自然是盼著崔沁能跟慕月笙好,否則以慕月笙的規矩,他們斷不敢放人進來,眼下雖然冒了些風險,卻也無礙。
崔沁倒是不曾多想,接過雲碧手裡的食盒,獨自往正屋走去。
雲碧則跟著葛俊去倒座房吃茶去了。
崔沁到正房廊下,慕月笙已經背著手立在書房內望著她。
崔沁靦腆地笑了笑,衝他露出兩個小梨渦,「夫君,我來看看你。」
慕月笙神情瞧不出喜怒,只淡聲道:「進來吧。」
崔沁從門口進去,繞過博古架到了書房,慕月笙在靠裡的圈椅上坐了下來,手裡拿著一本書,指了指對面的坐榻,「坐吧。」
崔沁將食盒放在二人當中的酸枝高几上,用繡帕淨了淨手,將食盒打開,「夫君,你餓不餓?嘗嘗妾身做的積玉糕。」
纏枝紅漆蓋被打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裡頭有綠豆、紫薯、蛋黃等五色糕點,糕點之上灑了一層蔥花芝麻,瓷碟旁邊還臥著一枝朱砂梅,色香俱全,瞧著不像是點心,反倒像是盆景,不愧積玉之名。
「這名字是誰取的?」
「當然是我。」
慕月笙緩緩點了頭,將書冊放下,接過崔沁遞來的濕帕子淨了淨手。他抬手執一塊嘗了嘗,頓覺入口即化,滑嫩而不油膩,他不喜甜,這糕點卻做了鹹味的。
他不曾說過口味偏好,崔沁定是從日常飲食發覺他的喜惡,才做了合他口味的糕點。
這份心思實屬難得。
「很好吃。」慕月笙嘗了幾口,神色稍緩。
崔沁的手藝是沒得說,無論是糕點抑或是湯菜,她樣樣拿得出手。
「這手藝不輸御廚。」
確切地說,比御廚還要好,味道極好,還懂得精緻搭配,取這麼有詩意的名字,除了崔沁還真沒別人。
崔沁被誇,眼珠兒骨碌碌的轉著,很是開心,兩個小梨渦笑得越發甜。
「夫君,你喝口君山毛尖,略有酸澀,正好沖淡糕點的滑膩。」
皙白的手指扶著一青花瓷小杯遞了過來,袖口滑下,露出一截雪白如凝脂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細卻又不枯瘦,瞧著粉白如玉,煞是好看。
她的手有多軟他是知道的,慕月笙用濕帕淨了淨手,接過茶緩緩飲盡。
這個空檔,崔沁起身來到他的書案前。
那名官員尋他之前,慕月笙正在習字,他遇到煩而未決的朝事就愛練字,練了一會兒,心氣靜了,事兒也就想明白了。
慕月笙注意到崔沁在筆架上找毛筆,「妳做什麼?」他語氣溫和恬淡,目光淺如清風,一晃而過,什麼情緒都藏在那深邃的眸眼之下。
崔沁朝他眨了眨眼,烏溜溜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寶石一般純澈,「夫君,我也想寫寫字。」
她聽過太多慕月笙與裴音合作詩畫的佳話,看著他在宣紙上留下的四個大字,心裡就有些癢癢的。
她滿臉懇求望著他,慕月笙心就軟了,起身過來,「妳想寫什麼字?」
「小楷!」
「那就拿這支湖州小狼毫。」慕月笙親自挑了一支筆遞給她。
崔沁拿著兩方和田玉鎮紙將宣紙鋪平,在慕月笙那四個大字右上,提筆開始寫小楷。
慕月笙寫的是「天朗氣清」四個大字,她便在一旁寫了杜甫《江畔獨步尋花》這首詩的小楷。
慕月笙吃了些糕點嘴裡覺得膩,又轉身回去喝了兩杯茶,再回來,崔沁的小楷已經落筆。
他走到她身後,離她只有兩個拳頭的位置,能聞得到她身上淺淡的玫瑰花香,目光落在那小楷之上,倏忽凝住。
崔沁的小楷骨氣勁峭,極有力道,一點都不像是姑娘家的字跡,偏偏那一撇一捺又格外瀟灑,這樣自成一家的風格他還是頭一次見。
「妳小楷寫得這樣好?」是驚訝的語氣,他難得這樣情緒起伏。
崔沁靦腆地站了起來,她確實存了些私心,想叫他知曉她也不是那麼無能的女子。
她父親飽讀詩書,打小就教她讀書寫字,她愛慕慕月笙,不單是因為他救過她,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多的是為他的才華所折服。
慕才的女子大都很有才氣,她不愛串門,平日裡做得最多的無非就是讀書寫字,吟詩作畫。她沒有裴音那樣的名聲,卻有裴音那樣的志氣。
慕月笙眼底果然閃過一抹驚豔,「妳的小楷極有風骨,他日寫一幅《靈飛經》給我,我幫妳裱起來。」慕月笙拿著短短四句小楷,有些愛不釋手。
能得慕月笙這樣的誇讚,崔沁比吃到蜜還甜,「真的嗎?」
他個子極為高大,比她高了太多,她這樣說話的時候,仰著頭,忍不住踮起了腳,溫熱的呼吸撲灑而來。
慕月笙偏頭,撞上她烏溜溜的眼神,如寶石一般散發著幽亮的光澤,那飽滿的櫻桃小嘴微微上翹,漾著一層酡紅的光暈。
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靈虛髻,插了一支羊脂玉嵌珊瑚的玉簪,髮髻上正中別了幾朵粉色的花鈿,俏皮可愛,又不失溫婉。
崔沁長得太漂亮,今日打扮得也格外合他的心意,每一處都美到心坎上的女孩兒,捧著一顆真心在他面前,如何不心動。
慕月笙由著心,鬆了手,宣紙跌落,他攬住了她的腰身。
他眼眸深邃如潭,黑漆漆的,彷彿任何光亮都能被他吸入。
崔沁失了神,被迫貼著他的小腹,下意識扶住了他的腰身,以防自己滑下。
「夫君……」
她確實是來勾引他的,這樣說來,好像還挺成功的。
只是羞得一張俏臉粉如晚霞,一副迷迷糊糊,要勾人又無辜的樣子,反倒是叫人心底躥火。
慕月笙俯身,輕輕碰觸著她柔軟的紅唇。
崔沁腦子裡一空,被迫扶住了身後的案桌,小腳又踮了起來,被他抵在他身軀與案桌之間。放在她腰間的粗大手掌越發用力,他含住了她的唇,緩緩吸……吮著,一點點逗……弄她。
這是慕月笙第一次親她,循序漸進,溫柔又冷冽,裹挾著他清冽的氣息,霸佔著她的感官。
她從不知道接吻是這樣的滋味,忍不住叫人沉淪。
等到他退開時,她不知不覺坐在了案桌上,雙手圈住了他的脖頸。
慕月笙鬆開之際,她才發現姿勢極為不雅觀,忙不迭跳了下來,抓著食盒落荒而逃。
慕月笙立在窗下凝望她粉紅的背影,伸出手擦了擦唇角的水漬,輕輕笑了笑。
崔沁回到榮恩堂,將自己埋在被褥裡,不敢見人,悶了一會兒,又覺著格外有趣,抱著迎枕低低笑出聲來。
雲碧抱著整潔衣裳進來疊好,瞅了一眼窩在榻上的主子,滿臉嫌棄道:「瞧您,去了一趟書房高興成這樣,人又沒跑,天天見著的。」
崔沁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眨巴眨巴眼眸一本正經回,「妳懂什麼,等回頭把妳嫁了人,才曉得個中滋味!」
雲碧被她說得羞惱不堪,「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著主子一輩子!」
「傻丫頭,妳嫁了人也能跟著我呀。」崔沁笑眼彎彎。
主僕倆銀鈴般的笑聲,淺淺迴蕩在正院。


月上梢頭,暗香浮動,慕月笙果然比尋常回來的早。
夜裡二人難得恩愛纏綿了半宿,事後慕月笙還體貼幫著她擦了身子,她大著膽子窩在他懷裡,睡到天明。
昨日他二人合作的書法被慕月笙帶了回來,崔沁將之疊好,收在書夾裡。
整一上午,她就對著那幅書法發呆,疊好又拿了出來觀賞,亂糟糟想了片刻又疊回去。
雲碧看她像個傻子。
慕月笙說是休沐,卻是去了城外辦事,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麼緣故,連夜就入了宮,次日才派人回來說是有了急事,這兩日沒法回家,叫她別擔心。
崔沁心裡雖失落,但慕月笙現在有事都會派人回來知會一聲,可見是對她的尊重,他身處高位,很多時候身不由己,她要理解。
慕老夫人聽說了這事,將她叫去容山堂打絡子,又讓丫頭婆子陪著她玩牌打發時間,午後她乾脆就在容山堂休憩。
慕大夫人沈氏午歇了片刻,得了一件要緊的事來容山堂討老夫人示下。
到了廊下,便有婆子上前來稟,「大夫人,老夫人還在歇著,想是還得過半刻才醒。」
沈氏容色寧靜點了頭,老人家年紀大了,夜裡睡得不好,晨起早就得午睡補眠,是以每日午時,府內諸人斷不敢弄出動靜來。
沈氏便折去西次間等候,結果打簾進去,便見碧紗櫥裡頭的羅漢床上躺著一人,蘇繡薄紗屏風映出影影綽綽的身影,沈氏已經猜到了是崔沁。
她坐了下來,招來丫頭詢問,「三夫人怎麼在這裡?」
老夫人因著睡眠淺,一旁不留人睡在容山堂。
丫頭蹲在她跟前低聲回稟,「三爺外出忙碌,這兩日不曾歸家,老夫人擔心三夫人無聊,就叫她來容山堂玩,今兒個一上午喊了好幾撥婆子丫頭陪著三夫人玩牌,這不,累了便歇在裡頭了。」
沈氏聞言唇角微微一扯,平和的眼底掠過幾分冷色,接過丫頭遞來的茶杯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等候著。
過了一會,慕老夫人那邊的大丫鬟冷月過來喚她,「大夫人,老夫人醒了,叫您過去呢。」
說話聲格外的小,生怕吵醒了碧紗櫥裡的崔沁。
沈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暗道還是頭一次見老夫人這般慣著人。想她剛嫁過來時,每日晨昏定省都是要在這邊立規矩的,哪怕是二夫人蘇氏,打小在蘇家是嬌慣著長大的嫡幼女,到了慕家也是規規矩矩當媳婦,怎的這崔沁嫁過來,就當女兒養了?
認親那一日,老夫人給崔沁體己銀子的事,也沒瞞過她。
沈氏雍容一笑,扶著丫頭的手起身,瞥了一眼那碧紗櫥,緩步折往了東次間。
慕老夫人剛剛睡醒,丫頭婆子上前漱口的漱口,擦手的擦手,悄無聲息忙碌著。
沈氏如常褪去手上的玉鐲,上前親自端著那杯菊花茶伺候老夫人喝。
慕老夫人喝了幾口溫熱的菊花茶,心情通泰,撩眼問沈氏,「可是出什麼事了?」沈氏一般不會這麼早來找她。
「回母親的話,再過五日便是裴家老太傅七十大壽,原先不是傳出來不辦嘛,剛剛媳婦得知好像是聖上發話,要給老太傅熱熱鬧鬧祝壽,您看這壽禮該怎麼備?」
慕老夫人聞言臉立即拉得老長。
旁人不曉得,慕家兩個媳婦最是清楚,這位出身皇家的老郡主最不喜歡跟裴家打交道。
當年慕月笙娶裴家那病秧子過門,以至年紀輕輕得了個喪妻的名聲,成了老夫人的心病,否則以慕月笙那才情氣度和地位,便是天上的月亮也隨便他摘。
慕老夫人冷哼一聲,將茶杯往小案上一頓,發出一聲清脆的冰裂之聲,「當年如果不是那老不死的攛掇,月笙何至於鐵了心要娶那裴音,裴音那孩子命苦是她裴家的事,怎的就連累到了我們慕家來!」
沈氏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接這話茬。
裴老太傅與慕老太爺是同窗,兩人感情最是要好,被譽為當時京城之雙璧。
年輕時便定下兩家要結為親家的事,後來慕月笙成了老太傅關門弟子,與那裴家嫡長女裴音青梅竹馬,在兩家長輩眼裡自然就成了一對。
故而,這事到底怨誰還沒有定論。
慕老夫人發了一通脾氣也知於事無補,何況現在慕月笙娶了崔沁過門,過去的事也就過去了。她長吁一口氣,沉眉看著沈氏,「那老傢伙喜歡書畫,妳將老太爺庫房裡前朝王意之的畫拿一幅,就當是壽禮。」
「媳婦遵命。」
慕老夫人微瞇著眼,想了想又冷笑著道:「既是聖上下旨要給他辦壽,我再如何都得去露個臉,正好,帶沁兒一道過去,好叫那裴家看清楚,我笙兒娶了一個多麼漂亮的媳婦。」
沈氏暗暗癟了癟嘴,抬眸輕笑回道:「正是,三弟妹國色天香,知書達禮,不比哪個差。」
崔沁扶著雲碧的手進來,恰恰聽到了這句話,登時俏臉微紅,靦腆上前行了一禮,「母親,大嫂。」
慕老夫人瞧見她粉妝玉琢的臉,秀美柔和,臉色就緩了下來,「沁兒,妳來得正好,妳不是無聊嘛,跟著妳大嫂去學學管家,給她打打下手。」
沈氏聞言捏著手帕的手指微微一緊,側眸看向崔沁。
崔沁果然睜大了眼眸,有些驚詫,「我嗎?」
慕老夫人神色溫和,微抬著下顎,略帶矜傲道:「當然,妳將來可是國公府的主母,掌家的事也得學著點。」
慕家有兩個爵位,慕老太爺的侯爵現由慕大爺承襲。
另外一個爵位便是慕月笙靠自己掙來的國公爵,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國公。
論理,他一個世家子弟,又不是家中長子,是不能封這麼厚重的爵位,只因先帝駕崩那一年,下旨立嫡幼子七皇子為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
原先廢太子被貶徐州,徐州乃軍事重鎮,又是南來北往的富庶之地,廢太子暗中經營,趁著先帝駕崩起兵造反,又連帶江左貴族景從,差點席捲大半個江南。
江南是朝廷賦稅重地,豈容有失,當時京城雷霆震動,人人自危,是年僅二十歲的慕月笙提著先帝御賜的尚方寶劍南下,一邊憑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觀望的各地大族,又親自領兵與廢太子對峙。
誰也沒料到慕月笙一介文臣,以狀元之身,攜五千精兵,竟然敗了廢太子三萬之眾,平定了叛亂。
當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當時江南豪族離心離德,原本的魚米之鄉因這場戰亂變得顆粒無收,人心離散,滿目蒼涼。
慕月笙面對江南被豪族割裂的局面,當機立斷,以摧枯拉朽之勢,推行一條鞭法,從那些豪族地主手中將田地和人口全部收歸朝廷,以更輕的賦稅額讓百姓安居樂業。
此舉可謂是震鑠古今,不但百姓歡欣鼓舞,便是朝廷也獲得了巨大的收入來源,一年之後國庫充盈,漸成欣欣向榮之勢。
慕月笙「一戰成名」,被委任戶部尚書,直入內閣。
新帝為了嘉獎他的功勳,將本朝第一位國公之爵授予了慕月笙,朝中上下竟是無一人反對,人人心服口服,只道慕月笙文能定國,武能安邦,是國之柱石。
故而即便現在首輔是齊襄,只要是慕月笙定下的策略,他也不敢置喙半字,慕月笙扶狂瀾於既倒,挽大廈之將傾,朝堂上只要是他首肯的事,沒人會說半個不字。
現在慕家因老夫人在世,三兄弟自然不能分家,可待將來老夫人去世,以慕月笙之能必定會分了家,獨立門戶,屆時崔沁便是國公夫人,是要當家做主的。
於沈氏而言,她自然不樂意三房分出去,三房還在慕家,她便是慕家唯一的當家夫人,若是三房分了出去,眾人眼裡只有慕月笙這個國公爺,哪裡還記得慕家其他兩房。
但老夫人這麼說了,她只能應下,「母親說得對,三弟妹,妳隨我去議事廳,在一旁瞧著些,就當是我們妯娌親近親近。」
沈氏說話滴水不漏,行事也穩重大方,慕老夫人對她還算信任。
「去吧。」
崔沁便跟隨沈氏來到了位於慕府中軸線偏東的和正堂。
恰巧二夫人蘇氏領著孩子們要去給慕老夫人請安,聽了這樁事,便也直往和正堂。
路上她便與身邊的嬤嬤嘀咕道:「母親還真是偏心,認親禮那天給她私房錢就算了,這才多久啊,就讓她學著管家了!」
蘇氏氣勢洶洶的,臉色繃得難看。
「夫人,您快別說這些,小心隔牆有耳!」嬤嬤輕輕扶著她勸道。
「我才不怕呢!」蘇氏將嬤嬤的手給甩開,眼眶泛紅控訴,「我在家裡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到了慕家倒好,上有掌中饋的嫂子,下有被寵著的弟妹,就我擱在正中,像個沒人要沒人管的,管家沒我的事,好處也沒我的分!」
嬤嬤聽了忙不迭四處瞅著,見沒人才急忙勸道:「我的姑奶奶誒,當初咱們嫁到慕家來,不就是衝著不用管家,您樂得輕鬆嘛,現在怎麼又計較這個了!好啦好啦,快別說了,和正堂到了。」
嬤嬤推著她往前走,蘇氏氣不過哼了幾聲,摔了幾把袖子,無可奈何進了議事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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