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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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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28801

《討喜小財奴》

  • 作者艾佟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16/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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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50
  • 優惠價:NT$ 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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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舅爺如此多嬌,引無數貴女競摔跤……她呸!
在她看來,他不僅那張臉美得妖孽,根本整個人就是可怕的妖孽化身,
不,不只,他還是個大流氓、臭無賴!
他以為知道她用竹山先生的筆名寫俠義小說賺稿費就可以威脅她?
呿,她用正當的方式攢私房錢,理直氣壯,沒什麼好怕的!
況且她是照原主前世渴望平凡的遺願才刻意收斂鋒芒,當個安分的庶女,
他居然說她沒出息?!那他當個閒散國舅爺又好到哪裡去?!
更過分的是,他自己看上她,也沒問過她對他有沒有意思,
硬送來信物玉珮定下她,還摸透了她骨子裡是個小財迷,
她意外阻止外族劫鐵礦,他就去皇上跟前替她討來千兩銀票的賞賜,
還送了她一盒小魚形狀的金錁子,讓她樂得睡前總要細細數一遍,
哎喲,送禮就得像這樣送進心坎裡,瞧,她這不就把他也順道放心上了嗎?
可是照她現代靈魂的理解,談戀愛明明是兩個人之間很簡單的事,
為什麼他要娶她她必須先拿到女子學院考核第一名?
又為什麼他尊貴的太后姊姊還要辦個棋藝競賽測試她的能耐?
厚,她就說嘛,和皇親國戚沾上邊準沒好事,請問,現在退貨還成嗎?
艾佟
筆觸細膩,風格詼諧幽默,是個風趣善感的姑娘。
沒事喜歡看看書,作作白日夢,
然後信手拈來一枝筆,將想到的愛恨情痴寫下來,自成一篇。
雖偶爾覺得不管是古裝還是現代稿寫起來都有幾分苦惱,
但看著一本一本的書寶寶出生乃人生一大樂事,
因此還是樂此不疲,期許能夠筆耕不輟。
輸贏不該是目的

前陣子買了一盒桌遊,一家兄弟姊妹正開心玩著時,三歲的小外甥女湊到桌邊,奶聲奶氣的說:「我也要玩。」
這盒桌遊雖然規則簡單,但需要懂加法,小外甥女可不是什麼小天才,數字數到二十就開始掉漆,要用到加法實在太為難她。不過我們這些當舅舅、阿姨的還是讓她加入,當然有改變一下玩法,只是小外甥女的反應怎麼可能敵得過幾個老奸巨猾……不是,是成熟懂事的大人,沒兩下就輸得慘兮兮,扁著嘴說:「我要贏!」
就見她爸爸耐心的哄著她,「輸了也沒關係啊,有人贏就會有人輸,我們輸一下好不好?」(以下講道理省略一萬字。)旁邊她媽媽也就是我妹妹,聽得點頭如搗蒜,身為玩遊戲常敗軍資深輸家,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女兒當不了第一。
小外甥女似懂非懂的看著她爸爸,就當我們以為她被說服時,她依舊大聲堅定地說:「我、要、贏!」一群大人只好把智力降低到三歲小孩程度,讓她贏。
其實,故意輸也是一種作弊吧?我們幾個大人因為不想跟個孩子較真,再說以後上了學、出了社會還怕她輸的機會少嗎?她爸爸還是擔心女兒會被寵壞,苦口婆心的又說:「舅舅他們是讓妳,妳以後要憑自己實力爭第一知道嗎?」(以下講道理再省略一萬字。)
沒有人喜歡輸的感覺,那為什麼艾佟新作《討喜小財奴》裡的女主角穆姌會處心積慮、精心算計的想要當倒數呢?明明她穿越來之前,這身體的原主可是在京城權貴圈「京華女子學院」中樣樣拔得頭籌,以第一名之姿嫁給皇子的聰明人。
原因就是原主嫁給皇子後結局死得太慘了,她斷氣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若能重來一次,她能安穩平凡過完一輩子──這個願望,從現代來的女主角替她完成。
所以穆姌斂其光華,很循序漸進的一步步成績往下掉,好不讓別人覺得太奇怪;設定以後嫁給四品官家的嫡次子就好,婆家可能不會太有錢,但沒關係,姊她會攢錢,私下寫著俠義小說好賺稿費。她都為「平凡的一生」做好萬全的準備了,誰知道老天爺給她送來個長相妖孽級、腦袋大神級的國舅爺李允晟,她的祕密被發現,藏拙的事也瞞不住,對皇親國戚國舅爺更是有多遠逃多遠,卻反倒引起李允晟大大的興趣,越了解越將她放到心上,天天軟纏硬磨的,終於將她的心給收了。
只是對出身庶女的她而言,國舅爺的身分還是太高不可攀,為了兩人姻緣,她妥協了,答應去爭個第一,好讓李允晟那個太后姊姊挑剔不出一點錯來。這下倒數的人像坐火箭似的成績排名直直往上衝,大魏朝一群貴女全驚掉了下巴……
《討喜小財奴》裡穆姌輸人家的時候很歡快,贏的時候很痛快,對她來說,其實輸贏早不是目的,而是一種過程的註記,重要的是要為幸福而努力的精神。小外甥女現在還小不懂,她爸爸老是講道理也很煩,待她大些,我會拿這本書給她看,告訴她,什麼才是輸贏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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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魏第一美男子
今日天未亮,整個京城就驚動了,因為又逢京華女子學院一年一度的考核,而今年梅字號奪得第一的貴女,不分嫡庶,將成為大皇子的正妃。
京華女子學院乃太祖皇后一手建立,初建之時便言明奪得前三名的貴女,不分嫡庶,由皇上賜婚嫁入宗室或權貴之家,換言之,這是給庶女出頭的機會。姑且不論嫡庶之分是否在人們心中真的消失不見,如同庶子可以上戰場或經由科舉建功立業,庶女也可以在女子學院證明自個兒的能耐。
學院分成四個年齡層—— 菊字號,八至九歲;竹字號,十歲至十一歲;蘭字號,十二至十三歲;梅字號,十四至十六歲,然後再根據往後的年度考核成績區分為甲乙丙三個班級,如此看似將學生分出優劣,事實上是在提醒學子要清楚自個兒此時位於哪一個階段,成績較落後的要更加努力;當然,一年一度的考核不會區分程度,各憑本事。學院學生最大不能超過十六歲,而大魏女子通常十五、六歲訂親,最慢十八歲成親。
一年一度的考核分五日舉行,除了經營算數等幾個比較特殊的科目是平日考核評分,其他科目像是琴藝、舞蹈、騎術、棋藝、書畫和女紅等,皆在這五日進行考評。
每個學生鑽研的科目不盡相同,每年七月中學期開始,各人按自個兒的專長或喜好挑選,最少四科,最多六科,但不管學習幾科,最終只選最出色的四科積分加總評出前三名。雖是如此,能夠列入甲班的貴女,鑽研的科目通常不離琴棋書畫、舞蹈和騎術。
總而言之,今日最受關注的當屬梅字號,接著是蘭字號,特別是出自甲班的貴女,若無意外,各個年齡層的前三名勢必從這兒出來。
天剛剛大亮,女子學院周邊最佳觀賞地點已經被佔據一空,畢竟京城最出色的未婚貴女盡在這裡,也難怪京中的公子哥兒這幾日皆為之瘋狂。
穆姌今年十四了,此次考核過後就升上梅字號,換言之,如今她也在受到關注的行列當中。若是四年前,雖然當時只有十歲,但也稱得上是受到矚目的貴女之一,可現在卻淪落到丙班,光芒盡失,眼前只求別落到最後一名,成為全京城的笑話。
無論是最受矚目的琴藝、舞蹈和騎術,還是棋藝、書畫,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難,只要她願意,贏過甲班的貴女並沒有任何問題—— 是啊,從這副身體八歲那一年穿越而入,她就發現只要是原主擅長的科目,她很快就學會了,再加上她前一世擅長的算數、下棋,她簡直是女子學院的傳奇人物,可是因為原主在上一世臨終的願望,她這個佔據者有必要予以尊重,當然,她個人也非常認同原主的想法,生在這樣的時代,女子太過優秀從來不是什麼好事,紅顏禍水不是沒有道理。
總結,原主但求重來一世能夠平平凡凡,她就平平凡凡,再說了,她被三房那個年長她一歲的穆媛推下水,出色程度總要打點折扣,要不,沒撞壞腦子,反而變得更厲害,這不是很奇怪嗎?
「妳們聽說了嗎?」紀靈兒將坐在左右兩側的兩位好友拉向自己。「山長這次請來那位最神祕的國舅爺擔任主考官。」
紀靈兒雖是安郡王的庶女,卻是唯一的女兒,一出生就養在嫡母身邊,消息自然比一般人靈通。
齊吟妃兩眼陡然一亮,情緒略顯激動。「那位素有大魏第一美男子之稱的國舅爺?」
雖然出自家風嚴謹的左相府,還是用心教養的嫡長女,可是齊吟妃骨子裡就是一個愛瘋愛玩的,也難怪一路跟著穆姌從甲班淪落到丙班,兩人堪稱最佳夥伴。
「對啊,就是那位名聞大魏,風靡京中貴女,卻絕少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國舅爺。」紀靈兒是宗室成員,經常有機會參加宮宴,可是至今也無緣見上一面。
「這位國舅爺不是經常不在京城嗎?」穆姌對於傳奇人物一向充滿好奇心。
「國舅爺已經二十四歲了卻還沒成親,太后命他回京,還說他如果不成親,就不准離開京城一步。」紀靈兒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又道:「說不定太后會從這次梅字號前三名的貴女中挑一個嫁給國舅爺。」
穆姌搖了搖頭,「不會。」
紀靈兒挑起眉,「為何不會?」
穆姌怔愣了下,微抬起下巴,一副神機妙算的模樣道:「根據我聰明的腦袋瓜研判,若是國舅爺會如此輕易接受安排,太后也用不著為他苦惱這麼久,不是嗎?」
但事實上她會知道,是因為她穿進原主身體之前,已經先從夢中經歷了原主的一生,換言之,原主是個重生之人,不過是她這個來自現代的人代替原主重生,正因為如此,她知道這次的前三名,一個嫁給大皇子,一個嫁進郡王府,一個則是嫁入國公府。
紀靈兒點頭同意。「這倒是,聽聞這位國舅爺愛挑剔又難纏。」
「這不重要,總之,今日終於可以見到這位國舅爺的廬山真面目了,是嗎?」齊吟妃興奮得一直無法平靜下來。
「這是太后親口說的,錯不了。」
「他主考哪幾個科目?」穆姌突然生出一個令人期待的畫面—— 眾家貴女一看到美男子,頓時手足無措,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
「當然是琴藝、舞蹈和騎術。」
還好她沒喝水,要不然她很可能會不顧形象的噴出來……穆姌唇角一抽,「舞蹈?」雖然在現代看過不少男偶像歌手在舞臺上蹦蹦跳跳,但是她真的很難想像一個身分尊貴的男人跳舞的樣子。
「國舅爺曾經在西域使節來訪時,與對方使節一起舞了一段劍舞,聽說當場迷得西域公主嚷著要下嫁,後來國舅爺搬出祖訓婉拒了。」
「真可惜我沒有機會得到他的指點。」穆姌的聲音聽起來很歡快,站在旁邊看熱鬧很有意思,但是成為其中一員那就令人沒勁了。
雖然每年考核最受矚目的科目只有琴藝、舞蹈和騎術,但是深受貴女歡迎的科目還有書畫。原主上一世也主攻這四科,她理當全部避開,可是若全挑她不擅長的,真的會落到最後一名,因此她不得不保留其中一科以便拉高成績,而書畫相對沒有吸引眾人目光的魅力,便成了她的選項。
「不過,聽說山長將邀請他去百花園觀賞學院培育出來的牡丹。」紀靈兒戲謔的對著穆姌擠眉弄眼,「妳的牡丹種得如何?」
「至少活下來了。」穆姌乾笑了幾聲。
無論原主還是她,皆是摧花辣手,任何花卉落在她手上都只能一命嗚呼,可是從竹字號到蘭字號,好歹上了四年的園藝課,終於讓她脫離摧花辣手的行列。
「妳也真是奇怪,明明不擅長那些花花草草,為何要選園藝課?」
「就是啊,我都為那些落在妳手上的花兒流淚。」
「我要學製香,就不能不知道如何種花。」穆姌早就為自個兒不合常理的行為找好了藉口。
紀靈兒和齊吟妃同時蹙眉,不懂製香和種花有何關聯。
「種出來的花越好,做出來的香料就更好。」
她們顯然還是困惑不解,不過倒也沒糾纏不清,紀靈兒只是好心的建議道:「升上梅字號,妳就放過那些花花草草吧。」
「是啊,落在倒數三名,妳只能嫁個窮酸的讀書人。」齊吟妃嚇唬道。
「我再想想。」穆姌覺得嫁給窮酸的讀書人也沒什麼不好,重要的是自個兒的荷包是否飽飽的。武陽侯府庶女出嫁按例有四千兩銀子的陪嫁,嫁入公侯之家價碼翻倍,祖母再貼補,方有一萬兩……總之,嫁人之前能實實在在的存個幾千兩私房,嫁得窮酸又何妨?
此時,逍遙閣裡的學生很有默契的停止交談,紛紛起身魚貫而出,前往位於荷花池上的水榭,也就是學院專供表演的場地,而觀賞之人只能圍坐在荷花池邊,遙望著水榭上盡情展現自個兒的貴女。
 
 
學院明文規定,即使不參與考核還是要出席,因此縱使穆姌沒興趣,也有機會目睹大魏第一美男子的風采,而且身為蘭字號的學生,更是有幸坐在前面,可是,怎麼會是他?
穆姌突然覺得汗顏,有眼不識泰山就是指她嗎?又不是只有一面之緣,還是數面,甚至有過一段小插曲,她竟不曾察覺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傳奇國舅爺!
「原來妳也會看傻了啊!」紀靈兒取笑的用右手手肘輕輕頂了她一下。「我還以為妳分不清楚美醜。」
穆姌真是無辜極了,來自靠電腦可以將醜八怪修圖成正妹正太的現代,就是天仙下凡站在面前她也沒法子驚為天人。她嘿嘿一笑,裝模作樣的道:「大魏第一美男子嘛,若不見半點失常,我還是人嗎?」
齊吟妃輕聲笑了,「我一直以為妳是怪胎。」
「我哪兒怪了?難道我多出一根尾巴嗎?」穆姌自認為相當融入這個時代,這歸功於大魏對女子的約束並不嚴厲,單從女子學院的建立就看得出來,當然,她也深知與眾不同不見得會讓自己討人喜歡,但絕對會讓自己變得很不自由,在這樣的時代還是當個小平凡比較穩妥。
「妳沒有多出一根尾巴,只是恨不得當人家的一根尾巴。」齊吟妃真的認為穆姌是很特殊的存在,舉手投足自信優雅,可是卻又不愛表現,感覺很矛盾。
「我……如此沒出息嗎?」原來她一直自欺欺人,以為別人看不出來她只想躲在後面當根甩不掉的小尾巴。
「妳就是個沒出息的!」紀靈兒忍不住搖頭道。
「是是是,我沒出息,妳有出息,可是為何不見妳站在水榭上?」穆姌嘲弄的挑了挑眉。
學院使用到水榭表演的科目只有琴藝和舞蹈,因此略有表現慾望或野心的貴女絕不會錯過這兩個科目,換言之,學院的學生很少人像她和紀靈兒一樣完全略過這兩個科目。
紀靈兒故作惱羞成怒的伸出手想掐某人脖子,齊吟妃連忙擋了下來。「好啦,別鬧了,不過說真格的,這位國舅爺還真是美得太妖孽了。」
紀靈兒附和的點頭道:「可惜啊,不苟言笑,挺嚇人的。」
「若是他成日笑嘻嘻的,他的後院早就塞滿了。」穆姌倒是很認同這位國舅爺的風格,比冰山還冷,可以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倒是,不過即使他總是端著這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還是有不少姑娘費心與他不期而遇,甚至有姑娘在他面前落水、摔跤,簡直是花樣百出。」
「難怪他不想待在京城,出個門也不得安寧。」穆姌真的很同情他。
「就是啊,京城適婚的女子有誰不想嫁給這位國舅爺,先別說上無公婆,且成親之後他就可以得到爵位。」
「成親之後就可以得到爵位?」穆姌驚疑的問道。國舅爺又不是皇子,怎可能成了親就有爵位?
「皇上剛登基不久,成王便利用皇上出城祭天時帶兵謀反,幸逢國舅爺獻計讓皇上突破重圍回到皇宮,皇上便賜予侯爵之位,可是太后擋了下來,說是等國舅爺成親之後再請皇上下旨讓他襲爵。」
「看樣子,國舅爺對侯爵之位沒多大興趣,要不,為何遲遲不成親?」穆姌突然覺得這位國舅爺才是真正與眾不同,除非他跟她一樣是這個時代的冒牌貨。
「誰會對爵位沒興趣?」
「對啊,我覺得應該另有原因。」
穆姌不再言語,再次將目光移向水榭上那個坐在主考官席位的男人,他的目光也正好朝這兒看過來,兩人四目相對,三息不到,她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心虛的垂下螓首。
他應該不記得她了吧?若非與他好友雲錦山有合作關係,六年前的事連她都不會擱在心上……好吧,這之間他們數次在雲石書坊擦肩而過,不過她都是女扮男裝出現在他面前,也不見他多看她一眼,只怕早就將她拋到腦後,此刻如何認出她?
「怎麼?」紀靈兒感覺到她心神不寧。
穆姌連忙搖頭說沒事,可是越來越坐立難安,總覺得他在看她……她是不是太自戀了?人家可是大魏第一美男子,只有人家看他的分,豈有他看人家的分?可是,為何這種感覺一直甩不掉呢?
「靈兒,我肚子疼,去一下茅廁。」穆姌難為情的雙手捧腹,極力壓低身子起身離開。
她向來懂得演戲也演得足,說要去茅廁,當然真的到了茅廁裡窩一會兒,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當她走出來時,竟然見到了雲錦山,嚇得她差一點轉身跑回茅廁裡。
「你如何混進來的?」穆姌慌張的東張西望,趕緊拽著他閃到角落。
除了門房和幾個打雜的,女子學院不會出現男子,當然,今日情況特殊,因為有幾位主考官是男性,可是他們也不會這樣大剌剌的到處閒逛。
「這個不重要,妳的東西何時給我?」雲錦山覺得老天爺一定很愛他,要不怎能如此順利逮到她?
「我不是答應你會盡快給你嗎?」
「盡快?那是多快?我記得每年四月妳都會跟著武陽侯府的老夫人去湖州。」
「我會努力趕在那之前給你。」
「妳確定?」
雖然兩人合作三、四年了,雲錦山偶爾想起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個丫頭撰寫的俠義小說竟然如此受歡迎,給雲石書坊帶來相當可觀的利潤,不過更教人難以想像的是她這麼年幼,還是個姑娘,竟可以將英雄人物寫得如此豪邁不羈、義薄雲天,他覺得自個兒的運氣不是普通的好,身邊出現一個李允晟這般令人驚豔的人物已經很了不起了,沒想到又教他遇見一個。
「你知道這種東西需要靈感嗎?」穆姌懊惱的敲了敲腦袋瓜。
「老聽妳這麼說,就算不懂也記住了。」
她沒好氣的賞他一記白眼,「那你還逼迫我?」
「我這是好心提醒妳,免得妳東西沒交出來就去了湖州。」雲錦山當然不會承認自個兒很期待她的新作,又想到女子學院一年一度的考核過後她就會離開京城,於是趁著李允晟受邀當女子學院的主考官,扮作他的小廝跟著進來,盼能找到機會尋到她說上幾句話。
「慢上三、四個月又如何?」
「如今妳終於有名氣了,當然要趁勢加把勁兒。」這丫頭過兩年就要嫁人了,以後他只怕別想再靠她掙銀子。
「知道了,我盡快給你,不過以後別主動出現在我面前,若是教人發現了,我也別想寫了。」
雖然一開始寫俠義小說的動機在於銀子,可是漸漸的,這成為她對上一世的思念和連結。為了融入這個時代,她必須捨棄某部分的自我,這種感覺很討厭,也很令人喪氣,好像自己變得不再是自己,偏偏自己又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改變,因為骨子裡她依然是那個熱愛自由的新時代女性。是啊,唯有創作俠義小說時,她才會覺得自己還是原來的穆姌,而非佔據別人身體的一縷幽魂。
「姑娘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發現,也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我還盼著姑娘給我掙銀子呢!」雲錦山恭敬的拱手行禮,側過身子讓道。「有勞姑娘了。」
穆姌又瞪了他一眼,趕緊快步離去。
 
 
「姨娘!」
一聽見大丫鬟紅杏拉高的聲音,穆姌動作敏捷的將桌上寫了不少字的紙藏進桌案下的暗格裡,再從一旁取了一張新的攤平,裝模作樣的練字。
「為何不在房裡伺候小姐?」楚姨娘問道。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容易給人一種柔情似水的感覺,不過這只是錯覺,她只有外表嬌小纖細,骨子裡可是個精明能幹的,要不然丫鬟婆子也不會一個個在她面前低眉順目的。
「小姐練字時喜歡一個人。」
「開門。」
「是,姨娘。」
穆姌的心思好像全投入在手中的毛筆上頭,一筆一畫傾注整個生命,兩耳不聞窗外事,可是楚姨娘太了解她了,這丫頭就會裝模作樣,尤其惹自己生氣的事,她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
「過來坐。」楚姨娘逕自在軟榻上坐下。
穆姌不疾不徐的落下最後一筆,欣賞一番,滿意的點點頭,這才放下毛筆,起身來到軟榻坐下,而此時隨楚姨娘身後進來的紅杏已經沏好茶送上。
楚姨娘優雅的捧起茶盞喝了一口,冷冷的瞥了書案一眼。「妳不是練字就是作畫,難道不能花點心思在其他事情上頭嗎?」
「手指有長短,我怎麼可能樣樣精通?當然是挑自個兒擅長的多費點心,要不,豈不是連倒數第三都撈不到?」
穆姌自認為不是一個愛計較的人,可是每次面對原主的親生母親她就是無法平心靜氣。原主上一世為何會不得善終,最大的禍首就是原主的生母,她從小灌輸原主要爭要贏的意念,也因此原主的生活等於一部什麼都要拿第一的奮鬥史,然而可悲的是,原主就算拿了第一、嫁了皇子,並沒有讓她從此高人一等,她反而死在一場如同惡夢般的殺戮之中,所以臨死之前她才會說出這麼一句話—— 
若能重來一世,我要平平凡凡為自個兒活。
雖然她只是外來者,但是她可以感覺到原主內心深處的不快樂,不是她選擇以庶女的身分出生,為何她必須勞心勞力抹去庶女的印記?當了皇子妃,難道就能改變她出生自姨娘的肚子這個事實嗎?她努力當個稱職的皇子妃,討好夫君,可是最後她還是被夫君毫不留戀的捨棄了。表面上,大魏嫡庶的界線很模糊,因為庶出的也能夠成為皇后,可是骨子裡對嫡庶尊卑的認知卻清清楚楚。
楚姨娘忍不住皺眉。這丫頭小時候很聽話,教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可是六年前落水醒來之後,她就越來越有主意,還特別喜歡跟她這個娘親對著幹,原以為是想討好夫人,沒想到在夫人面前也不見她有所收斂,主意一樣不少,不過說話倒是婉轉溫和—— 這不是明明白白告訴她,她就是跟自個兒的親娘過不去嗎?
深吸一口氣,楚姨娘按捺著性子道:「妳是個聰明的,只要肯用心,豈有學不來的道理?」
「我不喜音律,不喜舞蹈,不喜下棋。」換言之,她就是無心。
楚姨娘變臉了,脾氣一來,聲音也變得極其尖銳,「妳腦子糊塗了是不是?也不看看自個兒是什麼身分,若不能爭得前三名,妳不想低嫁,就只能當妾。」
她最恨的就是不得不為妾的命運。祖父捲入先皇奪嫡之爭,楚家男子流放邊疆,楚家女子成了官奴,祖母和母親從此一病不起,臨死前祖母請求好友出面買下她,隨後她便進了武陽侯府,成了老夫人的丫鬟,後來侯爺看上她,老夫人便將她給了侯爺。老夫人始終不曾問過她一句願不願意,因為在老夫人心裡,她就是一個可以任主子買賣的奴婢。
「低嫁也沒什麼不好啊。」不想低嫁的人是姨娘吧。
「什麼?」
「嫁進普通官宦之家,規矩沒那麼多,日子不是更快活嗎?」
楚姨娘氣惱的舉起手用力戳女兒的額頭,「妳還真有出息啊!」
穆姌連忙往後縮,揉著額頭,痛得想罵人,不過她到底是女兒,不能失了分寸。她沒好氣的撇嘴道:「對啊,我就這麼一點出息,以後姨娘就不必為我費心了!」
「妳是不是想氣死我?」
穆姌嘆了口氣,平心靜氣的問:「姨娘開心嗎?」
「嗄?」
「侯府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可是妳心裡很苦,對不對?」
怔愣了下,楚姨娘張口想反駁,可是話在舌尖轉了一圈,終究出不了口。
穆姌並不期待姨娘承認,因為她是個驕傲的人,明明是妾,卻跳脫不了骨子裡身為伯府千金的意識。「我不想像姨娘一樣,穿金戴玉,看似光鮮,心裡卻苦得很。」
「難道粗茶淡飯心裡就不苦了嗎?」楚姨娘不服氣的道。
「我好歹是侯府家的姑娘,不至於粗茶淡飯。」撇開父親不說,嫡母也是個重視名聲愛面子的,不會隨隨便便將她嫁個窮光蛋,再說了,她自個兒也有掙銀子的本事,餓不死的。
轉眼之間,楚姨娘變得無比哀怨,聲音極其壓抑的道:「妳這個沒良心的丫頭,妳就是想教我心裡難過,是嗎?妳看不起我,怨妳從我的肚子生出來,若妳是夫人生的,妳還願意低嫁嗎?」
穆姌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又來了,每次說不贏就裝可憐。「姨娘爭強好勝近半輩子了,不覺得累嗎?」
楚姨娘聞言一怔。
「我一想到成日要和一群女人鬥心機就覺得累、覺得煩,難道姨娘不擔心我會遭到人家毒手,死不瞑目嗎?」
「妳聰明得很,只有妳鬥人,豈有人鬥得了妳?再說了,男人只要有點錢,哪能安分守著一個女人?」
她是不是應該謝謝楚姨娘如此看得起她?雖然在現代看了很多宅鬥的書,可是理論不等於實務,她沒有作戰經驗,誰鬥誰還不知道呢!穆姌自動略過宅鬥這件事,直接回應第二個問題,「沒錯,男人很難安分守己守著一個女人,但是我只要顧好一個男人,總好過應付前仆後繼的好多個。」
楚姨娘真是恨不得撲過去掐她,「妳這丫頭怎麼如此冥頑不靈?」
「姨娘不也是如此嗎?」
楚姨娘被女兒這話一噎,一時間身子僵了,表情也僵了。
這會兒輪到穆姌優雅的捧起茶盞喝了一口,雖然茶湯冷掉了,但還是很適口。果然心情好,平日最不喜歡的冷茶也別有一番風味。
見狀,楚姨娘倏地回過神來,更火大了,索性發狠道:「妳若不想氣死我,就好好給我爭一口氣!」說完,她起身走人。
穆姌無動於衷的將茶喝完,放下茶盞,看著紅杏道:「下次別拿那麼好的茶招待姨娘,太浪費了。」
「我若是給姨娘喝次等茶,這兒就沒有我的位置了。」紅杏是在穆姌八歲那一年才來到馨芳閣伺候,當然清楚穆姌的主意可大了,不過楚姨娘太厲害了,就連夫人都不會正面和她起衝突,她不過一個小小下人,當然只有百般討好的分。
穆姌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妳對我就這麼沒信心嗎?難道我會保不住妳?」
「雖然小姐近來表現得很好,可我還是比較看好姨娘,姨娘的戰鬥力無人能及。」
紅杏打從心底對穆姌又愛又護,可是主子沒有主子該有的樣子,丫鬟又豈有丫鬟的樣子?還好這是主僕倆關起門的事,出了房門,她們可是很有默契的一致對外。
穆姌咬牙切齒,「妳也太實誠了吧!」
「小姐不是老教我們坦誠相對嗎?」
穆姌終於閉上嘴巴了,卻是讓自個兒的丫鬟給堵住的,這若是教楚姨娘知道,又要招來一句沒出息。不過她一點也不在意自個兒有沒有出息,最重要的是荷包有沒有底氣,所以啊,她還是趕緊窩到書案後面繼續筆耕,好存更多私房錢。
第二章 這兩人有祕密
來到大魏,穆姌最滿意的莫過於這兒對女子的限制並不嚴謹,男女在林子裡幽會……喔不,只是巧遇,教人瞧見了,也不至於因此名聲就毀了,當然,最好有第三者在場,至少可以保證兩人無法幹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總之,女子要出門不難,畢竟大部分的貴女都會去京華女子學院學習,下學不直接回府,繞過去書坊一趟也是很尋常的事,女扮男裝也很常見,感覺這裡很像她印象中的唐朝,民風熱情奔放,不太一樣的就是這兒不流行冪䍦、帷帽那種東西,反正結論就是,她這個養在閨閣的庶女出門掙銀子不會太過顯眼。
雖說經常可見女子獨自逛書坊,可是她來這兒的目的是「做買賣」,手上提著她的「貨物」,當然女扮男裝會更為妥當,至少不小心被人瞧見時,不會一下子就暴露她姑娘家的身分。
大魏再如何開放,想必人們也難以接受他們平日追捧的俠義小說創作者竹山先生竟是個姑娘,甚至還未及笄。
進了雲石書坊,穆姌如同進了自家後院,向夥計招呼一聲,確認雲錦山在之後,便一路闖進帳房,她更喜歡稱這裡為辦公室,因為書坊偶爾會請學子抄書,就是在這兒進行。
穆姌將手中的藍包布包擺在雲錦山前面的案上,「此書命名《群英傳》,今日先交一半,過幾日再交另外一半。」
雲錦山歡喜的打開布包,趕緊取出頭幾張紙,看了一小段落,隨即兩眼閃閃發亮的瞅著她,驚嘆道:「妳這丫……小子,真是太令人驚奇了!」
「別驚奇,給銀子就好了。」
她這個穿越者在現代看過太多武俠小說,本身還是個武俠小說作家,如今不過是將她上一世寫過的內容重新潤飾寫下來,因此每當他用那種「她是曠世奇才」的目光看著她時,她就會覺得自己很像詐騙集團,有些心虛。
「我何時在銀子上虧了妳?」他很爽快的取了一張早就備好的銀票給她。
看著銀票,穆姌笑得兩隻眼睛都瞇成一直線了。
雲錦山見了忍不住取笑道:「沒見過像妳這麼愛銀子的……小子。」
她將銀票收好,不屑的斜睨著他。「你不愛銀子嗎?」
他嘿嘿嘿的笑了,當然愛,但是他可不會像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只是這種話他還是擱在腹中別說出口的好,得罪這丫頭可是得不償失。
穆姌豈會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不以為然的冷笑道:「你以為遮遮掩掩就可以抹去你貪財的本質嗎?」
「我可不貪財!」雲錦山抗議道。
「你要是不貪財,一個小小的書坊如何搞得這麼大?」
「雲石書坊不只是京城最大的書坊,還是整個大魏最大的書坊。」他得意道。
「是啊,正是因為你貪財,雲石書坊方能有今日的景況。」
雲錦山錯愕的張著嘴巴半晌,這才不服氣的道:「雲石書坊能有今日景況明明是我經營有方,為何是因為貪財?」
「不貪財,你會費心經營嗎?」
雲石書坊傳至他已經是第三代了,以前規模還不到如今的一半,他嫌棄雲石書坊明明開遍大魏,卻沒有多少賺頭,便想了許多主意擴大成今日的局面……如此說來,還真教她說對了,可是又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雲錦山苦惱的搔著頭,覺得腦子被她繞暈了。
「你慢慢想,我先走了。」
回過神來,雲錦山連忙在她走出帳房之前喊道:「別忘了趕緊將後半部送過來。」
穆姌敷衍的揮揮手,腦子忙著為存款敲算盤,可是還來不及敲出個數目,就見到某個最不想見到的人迎面而來,她直覺低下頭、加快腳步,一個不小心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直接往前撲摔,還好某人及時伸手拉住她。
「小心。」李允晟的聲音如同外貌一樣冰冷。
「謝謝。」穆姌像被燙著似的急忙將手縮了回來,行禮致謝後,走得更快了,好像後頭有惡犬正在追她。
等她上了馬車,心臟還是跳得很快。
「小姐這是怎麼了,為何流了滿頭大汗?」紅杏連忙取出帕子為她擦汗。
緩了一口氣,穆姌突然想起一事,為何她要怕那個傢伙?即使他還記得六年前的事,那又如何?當時她不過是八歲的小丫頭,不知道他是國舅爺,在他面前小逞了一下威風,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至於為此跟她算帳吧?
念頭一轉,繃緊的神色頓時舒展開來,穆姌不由得自嘲一笑,人啊,果然不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祕密,要不,沒病也能把自己嚇出病來。
「小姐究竟怎麼了?」紅杏糊裡糊塗的看著她的表情變化。
「沒事,回去了。」
穆姌伸手敲了敲車門板,車夫應了一聲,馬車隨即上路。
 
 
六年前與穆姌的初相遇,李允晟的記憶確實早就模糊了,那日在學院不過認出她是經常出入雲石書坊帳房、幾度和自己擦身而過的「書生」,其實他早就覺得她太像姑娘了,如今終於證實了,可是她一見到他竟像耗子遇到貓,教他不自覺多看了幾眼,難道他們不只是匆匆幾面之緣,而是有什麼過節嗎?今日更證實這樣的猜測,可只是想想,這念頭便放下了,偏偏接下來遇到另外一個更心虛的,教他不願多想也不能不想。
「怎麼來了?」雲錦山一見到李允晟,慌慌張張將手上的紙放回布包,然後將布包綁好。
「我不能來嗎?」李允晟狀似隨意的瞥了藍色布包一眼,布包的一角繡了竹子,竹葉上有隻蛐蛐兒,這教他不禁想起竹山先生,腦海中瞬間閃過剛剛離去的人,不過一轉眼,他又覺得自個兒的想法太荒謬了,隨即拋到腦後。
「不是。」
李允晟微微挑起眉。「你又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你這是什麼話,我可不是寶山堂,我又不賣春宮冊。」
「春宮冊也不是見不得人。」每個出嫁的姑娘都會有一本春宮冊壓箱底。
雲錦山驚愕的瞪大眼睛。「你是不是沒看過寶山堂的春宮冊?」
「你看過?」
「寶……寶山堂是雲石書坊的對手,當然要知道那兒有什麼吸引人的。」雲錦山說得冠冕堂皇。
他當然不會承認他當初是真的很好奇寶山堂的春宮冊為何賣得特別好,看了之後他由衷接受一件事—— 寶山堂擁有比雲石書坊更好的畫匠。
其實,若是穆姌能夠畫春宮冊,也不見得會輸給寶山堂的畫匠,可她偏偏是個姑娘,他只能忍痛犧牲春宮冊這一塊甜頭。
「是嗎?」李允晟似笑非笑的道。
「這個不重要,你今日應該不是閒著來這兒坐坐吧?」雲錦山趕緊轉移話題。
李允晟也沒心思抓著不要緊的事糾纏不清,終於收起漫不經心,神情一肅道:「十日後我要去湖州,你也一起去吧。」湖州也有雲石書坊,雲錦山在那兒能夠運用的人脈自然比他還多。
頓了一下,雲錦山立刻反應過來。「皇上讓你去湖州?」
李允晟點了點頭。「最近湖州出現許多南越商賈。」
雲錦山怔愣了下,覺得很好笑。「我們與南越可以自由經商,這有何奇怪?再說了,湖州是南方藥材買賣最大的集散地,別說是臨近的南越,就是更遠的西南夷商賈也喜歡上那兒買藥材。」
「確實如此,可是這些商賈孔武有力,像是練家子。」
「練家子難道不能經商嗎?說不定他們原是盜匪,如今為了討生活,轉而做起買賣……對了,你的商隊不也收了許多盜匪嗎?」
「我也認為如此。自從皇上繼位之後,與臨國友好通商,無論大魏、南越還是北齊,盜匪都減少了,這其中確實有不少轉而從事買賣,可是皇上覺得有異,我也只能走一趟。」皇上對南越一向很敏感,又不相信那些朝廷命官能夠處理好南越的問題,只能找上他這個小舅舅。
雲錦山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覺得很困惑,「皇上為何對南越如此在意?說起來,北齊和西域對大魏的威脅更大,不是嗎?」北齊的鐵騎強悍,西域的遊騎兵神出鬼沒,可以說是大魏百萬雄兵最難纏的對手。
「大魏與南越本是一家,也難怪皇上特別在意南越。」
雲錦山不以為然的輕哼一聲,「這是太祖時候的事,如今早就不是一家了。」
太祖經過長年爭戰終於建立大魏,已經無力討伐在背後捅他一刀、於南方自立為王的弟弟,只能雙方議和,以聯姻來維持關係,後來太宗繼位,不願意以這種低姿態維持雙方的友好關係,便不再提起聯姻,不過太宗的幾個兒子顯然不認同這種做法,私下與南越皇室勾搭,南越皇室紛紛送女人進皇子府,太宗雖知情,卻也管不了兒子們後院的事,只能明文定下有南越血統之皇家子弟不得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如今皇家子弟也不知有多少混有南越血統,莫怪皇上對南越生出戒心。
「皇上有掛慮,我們就去瞧瞧。」
「朝廷有上百位臣子,我就不相信皇上找不到一個可以勝任湖州的差事,為何偏偏喜歡找你?皇上是不是忘了你只是皇商?」
「廢話真多。」
雲錦山撇了撇嘴,「湖州地勢高,是個消暑的好地方,反正待在京城也挺無趣的,我們就去湖州走走吧。」穆姌正好要去湖州,說不定可以藉此機會說服她再畫一幅畫來賣。
 
 
李允晟不喜歡進宮,宮裡是非多,就算不想惹事,麻煩也會自動找上門來,可是太后發話,沒有成親,不准他再離開京城一步,因此出發前往湖州之前,他總要做個樣子進宮一趟,交代一下自個兒的無奈,免得這位將他視為兒子養大的姊姊又要哭訴他沒良心,教她操碎心了。
人人皆知,比起皇上,他更像太后的兒子,就是皇上偶爾都拿此事取笑他,說他不是小舅舅,而是弟弟,但沒有人知道他其實討厭這樣的關注,這教他連低調過日子的權利都沒有,再加上他的容貌,待在京城簡直度日如年,可是太后根本無法理解他的心情,老是責怪他讓人操心,為何不喜歡過好日子,偏偏要去外頭受苦。
果然,太后聽見他要去湖州,臉色就變了。「雖然你手上有聖旨,婚事由自個兒作主,可是你也不能一直放著不管,如今又要跑去湖州,何時方能成親?」
「皇上讓臣弟去湖州,臣弟能不去嗎?」李允晟實在覺得很冤枉,並非因為他可以自行婚配,他才拖延著不成親,而是至今還未遇見對他容貌有抗拒力的姑娘……最近倒是見著一個,可是人家怕他怕得趕著逃命。
「皇帝為何突然讓你去湖州?不會是你去求皇帝的吧?」
她還會不清楚他嗎?京城對他猶如牢籠,除了逢年過節,他一刻也待不住,正巧這次他回來,適逢京華女子學院一年一度考核,她便安排他去當主考官,心想,全京城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都聚集在他面前,他總能看上一個,從此收心,留在皇都安安穩穩過日子,結果,還是沒有一個入得了他的眼。
「我比較喜歡北方。」換言之,若是他求到皇上面前,也應該挑北方。
「皇帝為何讓你去湖州?」
李允晟沒有回答,捧起茶盞喝了一口。
太后和皇上能夠維持母子情深,歸功於太后不曾對朝堂上的事指手劃腳,當皇上出言指責鎮國公府,太后總是沉默以對,皆因太后比誰都清楚皇上的驕傲,不出聲,更能維護鎮國公府,果然,皇上從一開始的打壓漸漸轉為重用,甚至連他這個喜歡四處飄泊的遊子都惦記上了。
「你不說哀家也知道,必是為了南越。」說到湖州,就會想到隔了一座白崚山的南越,這不只是太祖皇帝死不瞑目的恨,更是她與皇上一輩子不想回憶的痛。
他還是不發一語。
她嘆了口氣,「南越已成為皇帝的心病了,不滅了南越,皇帝永遠不會心安。」
在這方面李允晟是認同雲錦山的想法的,皇上更應該擔憂的是北方和西方的兩隻猛虎,可是皇上的心思從來沒有離開過南越,很明顯的,南越有令皇上更擔心的力量,不過那股力量是什麼,他從來沒有問過,畢竟要是能夠明說,太后絕不會瞞著他,所以他只淡淡的道:「大魏根本沒有力量滅了南越。」
「大魏就算能夠繼續強大富足三十年,只怕也滅不了南越,這一點哀家知道,皇帝又豈會不知?可是皇帝就像著了魔似的,只要南越有個風吹草動,皇帝就不會放過機會攻打南越。」
「太后最好勸勸皇上莫要執著南越,皇上想滅南越,南越何嘗不想入主中原?」
太后舉起手終止這個話題,轉回她最關切的事,「明曦,哀家管不了皇帝,皇帝要你去湖州,哀家也不能阻止,但是何時成親,你總要給哀家一句話啊。」
「臣弟想成親時自然就會成親。」
她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你又想敷衍了事了嗎?」
「臣弟還未遇到想成親的姑娘。」李允晟真是無奈極了,明明句句發自肺腑,為何總被視為隨口之言?
「若是一輩子遇不到你想成親的姑娘呢?」
「臣弟只想娶個合眼緣的姑娘。」
「什麼合眼緣的,這分明是在敷衍哀家,真當哀家老了,不懂你的把戲嗎?不如你直接開出條件,哀家按著你的條件給你挑出一籮筐,你再從其中選一個,如何?」
這是挑蘿蔔嗎?李允晟眼前突然出現一顆顆蘿蔔,蘿蔔還在田裡等著被拔起來,有的蘿蔔太大了,太后拔不動還摔了一跤……這樣的情景一閃過,他差點笑出聲。
「怎麼了?」
清了清嗓子,他努力消除那個滑稽的畫面,軟言軟語的道:「記得太后說過,最遺憾的莫過於嫁入皇家,一輩子被困在這兒。」
「哀家不經意的一句話,你記得可真清楚。」
「臣弟可以說是太后養大的。」
母親年四十五方生下他,他出生後,母親的身子虧損得相當厲害,根本沒心力照顧他,而當時還是貴妃的太后正好失去一個女兒,先皇便讓父親將他送到太后身邊,正因為如此,當今皇上年長他十歲,他們甥舅的關係更像手足。
「既然記得是哀家將你養大的,你就不能讓哀家少操一點心嗎?」
「皇上的後宮就夠太后操心了,太后何必將心思花在臣弟身上?」皇上為了平衡朝中權力,後宮的女人各個不簡單,若非太后壓著,也不知道鬥成什麼德性。
「皇帝是個有主意的,後宮的平衡還不需要哀家操心。」
「這倒是,只是太后還是要留意,皇上也有喜惡,難保不會亂了後宮的平衡。」
因為養在太后身邊,他與皇上的感情特別好,對皇上的了解也比一般人深。當今皇上可以稱得上是真正的帝王,看待權術在情誼之上,這也是當初太后不讓他接受爵位,而他選擇成為皇商,帶著商隊遠離京城四處做生意的原因,鎮國公府的權力已經頂天了,若再出一個義勇侯,朝廷權力就會嚴重失衡,皇上只好狠心擊打鎮國公府,確保朝堂上另外兩股勢力能夠穩住。可是,再懂得算計也敵不過人的情感,先皇就是栽在這上頭,害得鎮國公府差一點傾覆。
太后顯然也想起那段令人傷痛的過往,神色暗淡了下來,「你別擔心,哀家還有力氣,哀家會留心,不過,若是你再不成親,哀家操心你就會操心到沒有力氣。」
「臣弟又不是孩子,想成親就會成親。」
「娘親臨終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再三囑咐哀家一定要看著你成家立業,你不成親,哀家死不瞑目。」
「臣弟看太后身子硬朗,再活上二、三十年也成,不怕見不到臣弟成家。」
「哀家可不想變成老妖婆。」
「太后變成老妖婆,也是最美的老妖婆。」
「老妖婆就是老妖婆,還有分美醜嗎?」太后擺了擺手,態度轉為強硬。「你別想扯這些有的沒有的轉移哀家的注意力,今兒個哀家跟你說清楚了,從湖州回來,你若不給哀家一個交代,哀家就直接幫你拿主意。」
李允晟很識相的不表示任何意見,誰知他何時能從湖州回來,屆時又是何種情況,太后可還有心思關注他的親事……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如今多想無益。
 
 
初來這時空之時,因為難以接受,穆姌總是蔫蔫的提不起勁,眾人皆以為是落水嚇到了的關係,此時正逢穆老夫人要去湖州參加穆家二房的喜事,老夫人便提議帶她一起前去散心,沒想到到了湖州,她整個人都精神了。
眾人以為湖州水土適合她,唯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因為原主不曾到過湖州,換言之,她擺脫原主的路,有了這一世是屬於自己的感覺。
見她在湖州朝氣蓬勃,從此每年學院考核過後,學期結束,祖母都會帶著她一起前往湖州,感覺很像過暑假,教她開心得從出門坐上馬車就笑得闔不攏嘴。
雖然大魏女子出門相當自由,可是只限於生活的四周,若想出城,必是和家人一起,要不就是學院活動,反正皆是有所目的的,至於出遠門遊山玩水只存在於俠義小說之中,現實層面難以實現。
穆老夫人見到孫女一上船好似瞬間活了過來,不由得取笑道:「妳這丫頭還真是貪玩,出了門就像隻猴兒似的。」
儘管穆姌在學院表現不佳,可是穆老夫人偏疼最出色的長子,自然愛屋及烏疼愛大房唯一的女兒,再說了,她也懂得討好賣乖,老人家當然不會不喜。
「祖母,待在京城,成日和別人比這個、比那個的,真的很累人。」這次出門真的不太容易,因為要升上梅字號了,明年學院的考核很可能影響她的一輩子,姨娘當然希望她留在京城好好加強,還好祖母站在她這一邊,言明以後再也沒機會出門了,而且也不差這兩個月。
穆老夫人傷腦筋的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妳若是個有出息的,還怕人家比嗎?」
穆姌望著祖母,試探的道:「祖母,我就算爭得第一、嫁入皇家,但這樣真的比較好嗎?」她多少盼著祖母能夠站在她這一邊,要不,不管父親或嫡母,更別說是姨娘,即使她沒有在學院爭得第一,也盼著她能夠高嫁,好為家族帶來利益,祖母也不是沒有這樣的私心,不過祖母是個有智慧的女人,看得比較深遠。
穆老夫人微微挑起眉,「妳不想高嫁嗎?」
穆姌嘿嘿一笑,「祖母知道我是個懶人,我幹不來勞心勞力的活兒。」
穆老夫人嗤笑的哼了一聲,「妳還好意思說自個兒是個懶人。」
「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我又何必裝模作樣遮遮掩掩?」穆姌從來不介意貶低自己,比起處處爭強好勝,她這種有一身缺點的人反而更容易被人接納,說白了,人都有嫉妒之心,也因此太過優秀的人往往孤獨,原主的前一世就是如此,人人看她光鮮亮麗,卻沒瞧見她的背影如此孤單蕭索。
穆老夫人不屑的睨她一眼,「妳這副沒出息的德性,高門大戶也沒妳的分。」
「萬一……人家就是瞧上我了呢?」按理,她與原主上一世的軌跡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可人生最常發生的就是意外。
穆老夫人笑了,「妳這丫頭也太高看自個兒了。」
穆姌抬起下巴,「我可是穆家的姑娘,穆家的姑娘哪有一個不好的?」
這話倒是很合穆老夫人的心,穆家的姑娘不多,因此每一個都很矜貴,三歲就開始啟蒙,琴棋書畫都要學,馬術、舞蹈也不能少,所以進了學院之後,不會落在倒數三名,直到穆姌這個意外出現。
「妳一個姑娘家都還沒及笄就急著操心親事,不害臊嗎?」
「這關係一輩子。」害臊這個詞對她這個擁有現代靈魂的人來說太陌生了。
穆老夫人其實很喜歡孫女的坦率。「妳的親事有妳爹把關,還輪不到祖母操心。」
「爹最敬重祖母了,祖母不願孫女高嫁,爹就不會讓孫女高嫁。」
穆老夫人得意的點點頭,兒子確實孝順。「妳別擔心,妳爹是個守本分的,攀不起的高枝他不會眼巴巴的貼上去,若是妳應付不來,不但不能給穆家帶來好處,反而給穆家添麻煩。」
「祖母和爹高見。」穆姌恭敬的拱手行禮。
穆老夫人沒好氣的又戳了戳她的額頭,「妳這丫頭的腦子也不知道如何長的,怎麼會如此豁達?」
穆姌嘿嘿嘿的回以傻笑,「就是啊,連我自個兒都覺得稀奇。」
「豁達是好,可是妳也得爭口氣,至少別落在最後三名,妳姨娘都被妳氣病了。」穆老夫人知道孫女是故意隱藏自個兒的光芒,雖然她也覺得這樣很好,庶出的就算能爭贏嫡出的,也無法抹去庶出的身分,不過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如今還成了穆家的笑話。
「孫女也不想落在最後三名啊!」穆姌也不是沒想過再往前擠個一、兩名,哪知道她的園藝和製香成績會這般悲慘。
「是嗎?」
穆姌實在不知如何回應,只好又嘿嘿嘿的傻笑。
這時,她們聽見從隔壁大船傳來的吆喝聲,兩人很自然的同時將目光看過去,其實她們先前就留意到這艘大船了。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船,竟然可以跟官船一樣大!」雖然大魏的律法沒有明文規定,但是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商船和客船不能大過官船,當官的嘛,派頭當然要大一點。
「這應該是皇親國戚。」
穆姌恍然大悟的道:「皇親國戚當然比當官的更在意面子。」
「只是這應該不是一般的皇親國戚,否則也沒能力擁有這樣的大船。」
是啊,皇親國戚說好聽是皇家的親戚,可是又不能保證每一個都有賺錢的本領,何況這些皇親國戚絕大部分都沒有爵位,當然也沒有朝廷每年給的恩賞,就是養一艘小船也要考慮考慮……念頭剛剛閃過,穆姌就見到雲錦山,接著是李允晟。
雲錦山顯然也看到她了,很自然的舉起手,可是下一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縮回來,不過來不及了,已經被某人瞧見。
「你們很熟嗎?」李允晟似笑非笑的道。
「你忘了嗎?六年前我們在湖州慘遭一個野丫頭嘲笑釣不到魚,當場還展露一手釣魚的絕活狠狠羞辱我們,那個野丫頭就是她。」雲錦山覺得自個兒的心快跳出胸口了,差一點反應不過來。
略微一頓,李允晟也想起來了,「原來是她!」因為發現他皇親國戚的身分,擔心他會報復她,才會一見他就像耗子遇到貓,可是這樣的反應會不會太大了?此事已過六年,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何必害怕成這樣?
「沒錯,她就是那個囂張的野丫頭,當時不過八歲就這般目中無人。」雲錦山一副恨不得將穆姌踩在泥裡的模樣,好證明他們沒有任何瓜葛。
李允晟斜睨著他,狐疑的又道:「可是你們的交情看起來不單單只是一面之緣。」回想她當時的狂妄,她絕非膽小鬼之流,她的膽怯勢必有其他原因。
「呃……這個野丫頭很喜歡看書,經常來雲石書坊,幾次遇見了,說上幾句,自然就熟識了。」雲錦山所言不假,他與穆姌的熟識確實從雲石書坊開始,不過他為何有一種不敢直視李允晟的心虛感?
「是嗎?」
「當然,人家是大家閨秀,我又要如何與她熟識?」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掉落陷阱的獵物。
「她每次去雲石書坊都女扮男裝。」
雲錦山的眼神閃爍不安,張著嘴巴半晌才擠出話來,「你也在雲石書坊見過她啊?」
「是啊,見過幾次,但我可沒有因此跟她混熟。」
雲錦山乾笑了幾聲,「你這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若非自幼相識,誰能跟你混熟?」
「這倒是。」
他過關了嗎?雲錦山緩了一口氣。明曦是不是察覺到穆姌就是竹山先生?沒道理啊,他跟她合作三、四年了,偶爾都還會懷疑竹山先生另有其人,明曦就算對她老是女扮男裝起了疑心,也不可能想到她就是竹山先生……是啊是啊,他可別自亂陣腳洩露了她的底細,她會整死他的……
很奇怪,他們明明只是合作掙銀子,也沒多少往來,為何他會有一種強烈的感覺,認為她這個丫頭惹不起?也許是因為她不自覺流露出來的驕傲和氣勢吧。
李允晟若有所思的看了雲錦山一眼,再望向官船上那個嬌小的人兒,這兩人之間肯定有什麼交易,否則何必緊張別人將他們牽扯在一起?嘖嘖,這可讓他好奇了。
第三章 她是屬狐狸的
來到湖州,穆姌真的覺得自個兒好像被解開鍊子的猴子,天未亮便騎馬上山等日出,下山時順便到河邊釣魚,烤魚當早膳享用,再爬到樹上掏鳥窩、摘果子,踩著泥巴在池塘裡捉魚挖藕,再加上二堂伯祖母家的堂姊穆婧也是個靜不下來的,相差一歲的兩人正好可以結伴一起瘋一起玩,豈能不快活?
更重要的是,湖州也有一家雲石書坊,而湖州因為靠近南越,民風開放,姑娘家窩在書坊看書實屬平常,不像京城,姑娘家就是上書坊買書買筆墨紙硯,不是急匆匆的就是得成群結隊,只因為有許多窮學子會待在書坊看書,家教嚴格的大家閨秀當然要避免在那種地方待太久,也難怪會出現大家閨秀女扮男裝逛書坊這種現象,而湖州就絕對不會發生這種事。
其實雲石書坊為了避免採買和看書之人互相打擾,分別闢了不同的出入門戶,因此若非有意,大家閨秀絕對不會遇到窮學子。
總之,她在湖州如同困在水桶裡的魚兒重回大海,開心又快活。
「今日我一定會贏妳!」從馬側取下魚簍和釣具,穆婧豪氣萬千的對著穆姌下戰帖。
穆姌驕傲的揚起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放馬過來,我等著。」
「妳看不起我?」穆婧真的覺得自己很窩囊,明明她才是鄉下長大的孩子,為何兩人一起釣魚這麼多次了,她沒有一次贏過姌妹妹?
「不敢,只是至今未曾遇到對手,對婧姊姊滿懷期待。」穆姌調侃道。
現代的她自幼就是個武俠小說迷,為了感受一下那些大俠武功高超的境界,首要目標就是成為釣魚高手……這是為何?她也不知道,老爸如此教導,她就照著做,當然,不排除這是老爸為了得到她個釣魚夥伴瞎掰出來的,但對她而言很受用,她還因此成了釣魚高手。
「今日妳一定會敗在我手上!」
「別說了,我肚子餓了,想吃烤魚。」
穆婧左右看了一下,「今兒個我在這兒,妳上去那兒,越遠越好,直到我看不見妳。」她相信穆姌手上一定有釣魚的法寶,魚兒才會湊到穆姌那兒,唯有將兩人的距離拉開才能公平比賽。
穆姌不在意這種小事,要穆婧好好加油後,便轉身沿著清泉溪往上游走。
走了不知多久,地勢越來越高,再過去就深入山林,她回頭看了一眼,已經不見穆婧的身影,終於決定今日的釣魚地點。
她挑了一塊大石頭,放下用右手勾著的魚簍,從裡頭取出釣竿、魚餌,準備大展身手釣起幾條肥美的鮮魚。前兩日釣上來的全是白鯇,今兒個也不知道能不能釣點別的上來,換一下口味。
只是她人才剛坐下來,就隱隱約約聽見打鬥的聲音,但想想她又覺得應該是自己的錯覺,這附近百姓大多有田地和藥草圃,日子過得還不錯,沒聽過有什麼混混流氓之類的,不會有人跑來這裡尋仇,不過嘛,正常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她絕對是很正常的人,當然要摸過去看個究竟。
穆姌放下釣竿,躡手躡腳的走進林子,當打鬥的聲音越來越明顯,甚至近在眼前,她很機警的停下腳步,就近找個可以藏身又可以窺探的地方窩進去。
睜大眼睛,她努力尋找打鬥的身影,很快的就看見了,可是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怎麼會是第一美男子國舅爺?!
她不自覺寒毛直豎,不安的嚥了口口水,眼前的李允晟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而是程度又上升了好幾級,簡直可以用陰暗殘暴來形容了,她感覺很不妙,無論被哪一方發現她躲在這兒,她的下場只有一個—— 死,畢竟這樣才能確保她不會對外洩露半個字……不不不,雖然她不喜歡這個君權至上的時代,但日子過得很不賴,很樂意多活幾年,以便彌補上一世三十歲不到就慘遭車禍的短命悲劇。
怎麼辦?撤退嗎?可是要是不小心發出聲響,她不是死得更快?這不是小說常有的情節嗎?這位國舅爺絕對是她的惡夢,他為何不去別的地方,偏要來這裡跟人家打架?還有啊,他不是皇商嗎?為何會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念頭一轉,穆姌就看見李允晟一劍刺入對方心窩,劍尖都從人家背後露出來了,他還覺得不夠,直至整支劍沒入胸口、對方無力的倒了下來,他才順勢把劍抽出來。
她用雙手緊緊捂著嘴,不單為了防止自己尖叫,也是因為這麼血腥又殘忍的一幕讓她都快吐了。
「出來。」李允晟的聲音陰森森的,像是陰間來的使者。
這種時候她是不是應該趕緊滾出去求饒?可是萬一他發現的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呢?沒錯,不到最後關頭,她絕對不能走出去,這可能是自投羅網,不過下一刻,她就看見一把血氣沖天的劍抵在脖子上,只要她稍微動一下,她的喉嚨就會見血。
「大俠饒命,我什麼都沒看見,不騙你。」穆姌趕緊示弱,站起身的同時還將雙手往上移,改捂著眼睛,證明所言屬實。
一看清楚站在眼前的人是穆姌,李允晟眼中的殺氣瞬間褪去。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她!瞧她滑稽可笑的舉止,他的唇角不自覺上揚,忍不住開玩笑道:「可是我手上的劍說妳看見了,這該如何是好?」
「它看錯了,真的!」
「它從來不會錯的,若不給它一個交代,它絕對不會入鞘,這可怎麼辦?」
「我可以對天發誓,它真的看錯了,能否請你跟它商量一下?」穆姌雙腳抖得都快支撐不住她的身子了,難道今日真的要命喪於此?
「按著我們長久相處的經驗,它從來沒得商量。」
她惱了,放下雙手,怒瞪著他,「你如何才肯罷休?」
他就知道她絕非膽小鬼之流,不過假裝一下子就露出本性了,不知道他繼續逗下去她還會有何反應?「這種情況妳不是應該跪下來求饒嗎?」
「不是說它從來沒得商量,我又何必委屈求饒?」
「它沒得商量,但我可以商量啊。」
這是要她跪下來跟他求饒的意思嗎?穆姌驕傲的抬起下巴,「不要,要殺要剮隨便你,不過從此以後我會夜夜成為你的惡夢,教你難以成眠,你不到三十歲就會精神衰弱,俊美不再,一心求死。」
這才是這丫頭的真性情嗎?不錯,很有意思!「為何不向我求饒?」
「本姑娘的膝蓋彎不下來。」在她看來,他比他手上的那把劍還兇狠。
「妳的骨頭還真硬。」
「骨頭不硬,我不是日日走路都要摔跤?」
先是一怔,隨即李允晟忍俊不住的笑了。
穆姌被他的反應弄得有些懵了,她說錯什麼了嗎?骨頭缺鈣真的很容易摔跤啊,但看他這個樣子,讓她覺得自己說了什麼笑話,這個男人讓她有一種不知如何應付的無措,看起來冷冰冰的,還以為他不愛說話,而且不久之前,他還兇狠殘酷的殺了人,可是這會兒他竟然笑了,感覺又很親切……嚇!這會不會是準備殺她滅口的前兆?故作親切讓她放鬆,下一刻就一劍刺過來?!若要判她死刑,他索性一劍了結她,何必拖拖拉拉讓人煎熬?
不安時,她總會想要將什麼東西抓在手上,於是右手很自然的摸向腰間的荷包,手指下意識撫著上面的繡樣。
此舉自然引來李允晟的目光,他發現荷包上面繡著竹子,不過竹子開了花,而竹葉上不是蛐蛐兒,是彩蝶。
竹山先生?他收回視線,終於不再逗她了,「今日之事,若是有一點點風聲透出去,就算我不殺妳,也會有人找上妳。」
兩眼圓瞪,這是要放過她的意思嗎?穆姌連忙換上討好的笑容,鄭重的舉起右手道:「我可以對天發誓,今日我不曾踏進林子一步,我一直在河邊釣魚,真的,還有人可以為我作證。」
李允晟真是嘆為觀止,這丫頭變臉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人在心急時總會不自覺說出不該說的話。」
「我心急時只會變成啞巴,真的,騙人的是小狗。」
「騙人的是小狗?」
「意思是,我是人不是小狗,我絕對會信守承諾。」
李允晟終於接受的點點頭,可是緊接著他突然丟出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妳很喜歡竹子?」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穆姌只覺得全身快虛脫了,沒有多想便老老實實的點頭。
他若有所思的笑了,「今日遇見的若非是我,妳只有死路一條,以後還是別太好奇,免得惹禍上身。」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牢記在心,告辭了。」她趕緊轉身走人,就怕他突然改變心意對她大開殺戒。
回到釣魚的地點,穆姌坐了下來,但是一點勁兒都沒有。
「姌妹妹!」穆婧顯然戰果豐碩,歡喜的跑了過來。「妳今日釣了多少魚?」
穆姌打起精神,生怕穆婧看出她的異樣。
穆婧看向魚簍,驚愕的瞪大眼睛,「一條魚都沒有?」
「這兒的魚兒太不乖了,不願意上鉤。」穆姌耍賴的指控是魚的錯。
穆婧唇角一抽,歪著頭打量她。「妳是不是睡著了?」
「沒、沒有,我只是瞇一下眼睛而已。」雖然這是很好的藉口,但是感覺好心虛。
穆婧開心的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輸了就輸了,何必不承認?」
「我又沒有不認輸,只是讓妳明白情況。」穆姌恨恨的咬牙,要不是因為那該死的好奇心,她才不可能輸!
「明白了,沒關係,我釣的魚很多,夠我們吃,對了,哥哥他們來了,這會兒正在幫我們烤魚,我們趕緊過去吧。」
穆婧主動幫穆姌將魚簍揹起來,穆姌負責拿釣竿和放魚餌的盆子,兩人一路小跑步趕著去吃烤魚。
李允晟不疾不徐的走出林子,定定的看著穆姌越來越小的背影,這丫頭絕對是屬狐狸的,有點狡猾,不過,還真是可愛。
 
 
雲錦山看著永泰為李允晟包紮傷口,忍不住罵道:「這種事交給永泰或永明就好了,你何必以身涉險?萬一對方本事比你高,你教我如何向太后交代?你若出事,太后肯定跟皇上鬧翻天,你就算想害他們母子失和也不該拿自個兒的命開玩笑……」
李允晟受不了他的嘮叨,打斷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若是本領不高,我可以跑遍大江南北,深入鄰國做生意嗎?」
「你知道世事無常嗎?」
「若是天要絕我,死了就死了。」
雖然早知道這傢伙很任性,但也不能拿自個兒的命不當一回事啊!雲錦山神情嚴肅的道:「你真行,死了就死了,我們呢?難道你都不在乎我們會難過嗎?」
死了都死了,還能在乎嗎?李允晟想是這樣想,但也不會笨到在某個正在鬧脾氣的小子身上點火,要不,接下來他會有一條甩不掉的尾巴,做起事來礙手礙腳。
「我豈是不知分寸之人?若沒有把握,我如何會輕易涉險?」
雲錦山沒好氣的撇撇嘴道:「是啊,你不但有本事,又知分寸,可是將人砍死了,難道不怕打草驚蛇嗎?」
「我就是想打草驚蛇,看看他們有何反應。」
他們到了湖州有好幾日了,可是除了掌握那些南越商賈的行蹤,他們毫無斬獲,若繼續耗著,他們只怕來不及阻止對方的野心。雖然皇上只讓他查明對方的目的,並未要求他壞了他們的計劃,不過千里迢迢來到湖州,他豈有看著不出手的道理?
頓了一下,雲錦山怔愣的道:「你是故意驚動對方?」
「沒有交手,我很難看出對方的底細,如何向皇上交差?」
雲錦山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你如此一驚,他們只怕要縮手縮腳,你想要打探他們來這兒真正的目的就更不容易了。」在他來看,能夠向皇上交差就好了,何苦將事情搞大,一個不小心賠上自個兒的性命,實在不值得。
「這幾日你也看見了,除了上藥材集市打轉,他們什麼也不幹,換言之,這種情況繼續下去,也打探不到他們真正的目的,還不如點把火,讓他們有點反應,反而能看出點花樣。」李允晟習慣主動出擊,落在被動,無疑是將主導權交在對方手上,由著對方牽著鼻子走,很可能死到臨頭還不知,若簡單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蠢!
想了想,雲錦山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點頭,「這倒是,只是還真是令人想不通,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準備在這兒住下來。」
「說不定他們就是準備在這兒住下來。」
「你是說他們想在這兒落地生根?」
「這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許他們只是前鋒。」
雲錦山頓時兩眼一亮,「沒錯,他們是來探路的,才會按兵不動。」
「我還真希望他們是來探路的,這樣我就不必費太多心思了。」
「所以你不認為他們是前鋒?」
「他們的舉動顯示要在此落地生根,甚至還租了一間三進的宅子,即使有人對他們出現在此起疑,很快就會釋懷了。」
仔細琢磨,雲錦山明白了,「這是他們故意製造出來的假象?」
「若他們來此真的有所圖謀,這確實是他們故意製造出來的假象。」
「既然如此,他們為何按兵不動?」
「我以為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手上的活兒已經交出去了,可是為了避免事發之時招來嫌疑,便製造在此落地生根的假象;二是他們在等待出手的時機。」
撫著下巴,雲錦山思索著這兩種可能性,「若是第一種,我們已經錯過第一時間查明真相的時機,若是第二,我們只能等待。」
「無論如何,一旦出了狀況,他們絕不可能只是冷眼旁觀,總會有所反應。」
「所以他們不動,你索性在他們後面點把火?」
「難道要一直陪他們耗在這兒嗎?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
雲錦山對他的做法已經沒有異議了,可是依然不贊成他以身涉險,「永泰和永明又不是不會點火,何必你自個兒出手?」
「我想親自確認對方的身手。」
「身手如何?」
李允晟目光一沉,「他們並非一般的練家子。」
雲錦山瞪大眼睛,「難道是死士?」
「應該不是死士,感覺更像是皇上的親衛軍。」
「我懂了,雖然接受嚴格訓練,卻沒有死士的狠勁……你如何處置?」
「我扔在清泉溪,若不下暴雨,過幾日才會被發現。」湖州夏日經常會有暴雨,對方何時會察覺,這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雲錦山不放心的看著他受傷的手臂,「雖然你略懂醫術,但我還是不放心,真的不要請大夫來瞧瞧嗎?」
李允晟搖了搖頭,「一旦對方的屍身被發現,他們首先要查的就是醫館。」
雲錦山想到什麼似的自嘲一笑,「我還取笑你小氣,為了不讓湖州的醫館賺你的銀子,竟然自備藥材出門,原來你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意外發生。」
「從商之人總是會備些藥材帶在身邊,畢竟路途遙遠,難保不會發生意外。」李允晟轉頭吩咐永泰準備文房四寶,然後讓永泰磨墨,他執筆在紙上畫下一把短刀刺透一條蛇的圖騰,再問向雲錦山,「你見過嗎?」
看了又看,雲錦山努力翻查記憶,「我覺得好像見過,可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怎麼了?」
「我在處理那人的屍身時,發現他右手肘上有這個圖騰,很小,隱藏在許多刀疤之間,若不留意,很可能會被當成刀疤。」
「我不確定是不是在某人身上看過,也有可能是在書上看過。」
「你想法子查查看。」
「我知道了,明兒個我讓書坊的人仔細查查。」
「這事別讓任何人插手,免得傳出去。」
瞪直雙眼,半晌後,雲錦山咬牙切齒的道:「我就知道你最喜歡找我麻煩了!」
「雲石書坊能有今日的局面,我也貢獻了不少心力。」
雲錦山頓時蔫了,「我不會忘了你的好處。」若非明曦傾力相助,雲石書坊確實不可能開遍大魏所有州城,而且規模還不小,但要說這小子無所圖謀,只是單純幫他,他絕對不信。
「知道就好。」李允晟拿起畫著圖騰的紙,放進小香爐,看著它燒成灰燼。
 
 
這是一個殺戮的夜晚,此起彼落的尖叫聲充滿了絕望,穆姌瘋狂的尋找二殿下,可是沒有人理她,大家忙著逃命,紅杏拉著她,求她逃命,可是她滿腦子只想著找到二殿下,二殿下是她的夫君,她能夠尊貴一輩子的憑仗……黑衣人都殺到眼前了她還是不肯放棄,紅杏為了救她,用身子擋下黑衣人的劍,一劍穿心,紅杏的衣裳被鮮血染紅了,卻還是堅持的要她快點逃,頓時,她整個人清醒過來,可是來不及了,沾染著血的劍刺向她,這一瞬間,她知道這一生到此為止。
「你們將二殿下怎麼了?」穆姌也不清楚為何臨死之前還執著於二殿下的下落。
黑衣人刺耳的笑聲響起,「妳這個笨女人,妳那位二殿下早就躲進宮裡了。」
「二殿下……不可能!」穆姌無法相信自個兒被夫君拋棄了。
「他不逃命,難道留在這兒等著被殺嗎?」
「他知道今晚……」
「他盼著這個大日子已經許久了,如何不知?」
「走了,別跟她廢話,趕緊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穆姌努力睜開眼睛,她還不想死,她想要把事情搞清楚,可是她感覺到力氣正一點一滴流失,終究無力掙扎,她不甘願的許下諾言,「若能重來一世,我要平平凡凡為自個兒活……」
穆姌用雙手抱緊身子,心情久久無法從那個惡夢中平靜下來。
自從那日親眼見到李允晟殺人,她每天都會夢見原主上一世經歷的最後一夜殺戮的情景,那種感覺很可怕,明明是夢,可是那些個聲音、畫面,甚至疼痛,又讓她強烈的感受到好似身在其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已經融入這個身體,所以那些感覺才會如此真實。
「小姐又作惡夢了嗎?」紅杏擔心的看著一臉蒼白的穆姌。
穆姌有氣無力的點點頭。
「小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不是早就不作惡夢了,為何這幾日又開始了?」自從二小姐將小姐推下水後,小姐就一直惡夢不斷,直到這兩、三年才好轉,怎麼現在又……
「我沒事,只是肚子有點餓。」
「我知道小姐醒來會肚子餓,替小姐準備了幾樣糕點,不敢拿多,以免小姐吃不下晚膳。」紅杏伺候穆姌下床更衣,扶著她坐到軟榻上,再沏來一壺茶,伺候她用糕點。
「紅杏,妳也坐下來吃。」穆姌在紅杏面前少有主子的樣子,不全是因為現代教育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原主上一世對紅杏的虧欠。
「我不餓。」
「坐下來,我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紅杏這才為難的坐了下來,在穆姌的強迫下吃了一塊糕點,吃完之後她馬上站了起來,和小姐平起平坐實在太逾越了。她再查看一下小姐的臉色,還是不太好,不免有些擔心,「我去告訴老夫人,請個大夫給小姐瞧瞧。」
穆姌搖搖頭,隨口搪塞道:「我沒事,只是想到明年就要及笄了,難免有點心煩。」
「我還以為小姐一點都不擔心。」小姐落水醒來之後,她就在夫人的安排下待在小姐身邊伺候,她最清楚小姐的性子了,不爭也不搶,只盼著安安穩穩過日子,這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再說了,武陽侯府的小姐都是很寶貝的,小姐又是侯爺唯一的女兒,侯爺必然會費心幫小姐挑個好夫君。
「我不擔心,可是姨娘成日嘮叨,我也受不了。」
紅杏很怕楚姨娘,可是很能體會楚姨娘的心情,她不能不為楚姨娘說句公道話,「楚姨娘也是不希望小姐委屈。」
「低嫁就一定委屈嗎?」
頓了一下,紅杏忍不住問:「我不懂,有誰不想高嫁,為何姑娘偏偏要低嫁?」
「妳覺得母親好嗎?」
紅杏有一點摸不著頭緒,不過還是回答了,「夫人很好啊。」
搖頭嘆氣,穆姌糾正道:「母親不好,除了初一十五,父親很少去母親那兒,可是母親可有一聲抱怨?沒有,不就是因為她高攀了侯府這門親事,沒底氣,不敢大聲說話。」
紅杏仔細想想,點點頭道:「好像是這麼回事。」
太祖皇后馬皇后之所以建立京華女子學院,起於她自個兒是庶出的,嫁給太祖時她只是個妾,可是她足智多謀、聰慧過人,因此從太祖身邊眾多的女人中脫穎而出,一路伴隨太祖打下江山,建立大魏。
當了皇后之後,她想藉由女子學院讓弭平嫡庶的框架,然而她卻忘了,即使庶出的再爭氣,有了跟嫡出一樣的光環和地位,刻在庶出骨子裡的卑微並無法輕易抹去,原主就是因為如此,即便奪得第一,嫁給皇子,還是過得很卑微,百般討好那個給她尊貴身分的夫君,結果卻換來他無情捨棄的下場,最後連死在誰手上都不清楚。
「人啊,要認清楚自個兒的位置,要不然苦的只是自個兒。」穆姌語重心長的道。
馬皇后企圖扭轉庶女地位的做法並沒有不對,只是建立一個人的價值要從教育做起,而教育涵蓋的範圍很廣,有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難怪說是百年大業,難啊!
「可是夫人在侯爺心目中的地位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
穆姌不屑的哼了一聲,抬起下巴道:「這種無法取代是建立在男人身上,而我要的是一種自我價值。」說白了,那是因為父親有良心、有責任感,嫡母才能過得有尊嚴,若是遇到原主上一世那種類型的老公,就算做牛做馬在人家眼中也不過只是個沒有價值的糟糠之妻。
紅杏一臉困惑,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總之,我想活得瀟灑自在,不想遷就人。」
略微一頓,紅杏不安的道:「姑娘不會是想成親之後繼續寫俠義小說吧?」
「這是當然。」嫁進普通人家,沒有太多的家務纏身,日子清閒,寫俠義小說不但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攢私房錢,一舉兩得。
「這樣不好吧……」
「我又不懂得經營鋪子,也只能靠這種法子攢錢了。」
「萬一被逮到了,那可怎麼辦?」
穆姌不當一回事的擺了擺手,「不會不會,我豈是如此倒楣之人?」
「姑娘不是常說世事無常嗎?」紅杏不想潑小姐冷水,可是若不適時在後面拉一把,小姐這種過於隨興的性子很容易惹出大麻煩。
穆姌咬著牙擠出話來,「妳非要咒我嗎?」
「這是小姐說的,我只是提醒小姐。」
穆姌真想掐人,可是面對紅杏那副義正詞嚴的模樣,兩人對峙不到三息她就先蔫了。唉,想到原主的上一世,紅杏根本不敢在原主面前吭一聲,可是換成她之後……相同的皮囊,不同的內在,果然差很大!
「姌妹妹!」穆婧像一陣旋風吹了進來。「身子好了嗎?」
紅杏馬上退到一旁。
「好多了。」穆姌也連忙換上嬌弱的面孔。
那日回來之後,她根本不敢再出門了,就怕又撞見什麼不能撞見的事,她的小命就交代在這裡,正逢小日子,便以此為由宣稱身子不適窩在房裡。
穆婧打量了她一會兒,滿意的點點頭,「雖然臉色還有點蒼白,但是精神看起來不錯,明日可以跟我們進城聽戲了。」
湖州這兒的人很喜歡聽戲,可是穆姌在這方面太弱了,往往睡得東倒西歪,成為大夥兒的笑柄,所以她也不逞強,老實說道:「婧姊姊也見識過我聽戲的德性,我就不跟著你們湊熱鬧了,不過,我能不能去雲石書坊?」
想到穆姌曾經在聽戲時睡到栽在地上,連臺上唱戲的人都被驚動了,穆婧忍俊不住的咯咯直笑,「知道了,我們去聽戲,妳去雲石書坊。」
 
 
穆姌初次到雲石書坊也是在湖州,當時她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這太稀奇了,感覺有點像現代的租書店,不過書籍只提供現場閱讀,專門造福窮人學子的,當然,這並非書坊的主要業務,它最重要收入是賣文房四寶、賣書,像是坊刻書,還賣畫,絕大部分是未成名畫家的畫。
來了幾次,她見到這個時代的俠義小說,簡直就是現代的武俠小說,不過現代小說更高潮迭起、高手雲集。身為現代武俠小說迷兼創作者,她忍不住發出狂語—— 我寫得更好更精彩!沒想到正好被雲錦山聽見,從而開啟他們的合作之路。
雲錦山是一個很會做生意的人,雖然給個銅錢就能在此看上一日的書,可是看書會渴,需要喝茶水,這茶水就有等級之分,各式各樣的茶也成了收入之一。
雲石書坊當然還有其他花樣,平民美食包子亦為其中之一,包子也有高檔貨,且是限量的,專門提供給有錢人家的讀書人,畢竟這些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也不是每本書都買回去,再說了,有些書不宜買回去,索性花點錢待在這兒的雅間看。
總之,雲錦山就是一個擁有複合式經營觀念的商人。
穆姌很喜歡看書看到睡著,因為用這種方式睡著總是睡得特別香、特別甜,只不過這種機會少之又少,因為她這麼喜歡看書,通常都是看到欲罷不能,但不知道為什麼,雲石書坊的雅間好像有催眠作用,常常讓她看著看著就哈欠連連,再來小腦袋瓜東搖西晃,然後她就被周公拉去下棋了。
這一天,她也是在雲石書坊的雅間看書看到睡著,一覺醒來,她覺得好滿足,伸了一個懶腰,拿起書冊要繼續看,可是下一瞬間卻驚嚇得差一點從軟榻上栽在地上。
「妳喜歡看俠義小說?」李允晟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抱在胸前的書。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雲錦山為了方便隨時有個地方看書,便在每間書坊留了一間他專屬的雅間,為了討好她,他都會把自個兒的雅間讓給她使用。
「我可以自由進出這兒。」
對哦,她怎麼忘了他和雲錦山是麻吉關係,他當然可以坐在這兒。
「妳喜歡看俠義小說?」李允晟顯然對這個問題很執著。
遲疑了一下,穆姌想否認,卻又不敢,只好道:「很有意思。」但她心裡卻忍不住腹誹,老天爺是不是也嫌她只想平平凡凡過日子太沒出息了,才會派這個男人給她的生活添點刺激,這樣玩她有意思嗎?
「妳知道竹山先生嗎?」
她差點將手上的書甩出去,身子不自覺的僵直,彆扭的點點頭,「當然。」
「這位竹山先生很有意思,我還不曾見過如此見多識廣之人,妳以為呢?」
「我沒什麼想法,就是閒著無聊看看。」
「是嗎?」
他那「妳是個小騙子」的眼神教穆姌看了很火大,她的戰鬥力瞬間點燃,「國舅爺也看俠義小說嗎?」
「閒著無聊看看。」
這個時代多是文盲,而讀書人讀的通常都是正經八百準備科考的書,俠義小說當然是給那些有閒功夫的人看的,特別是那些養在閨閣的姑娘,反而成了俠義小說的最大買家,可是,他有必要回得如此直白嗎?真是教人不爽……好吧,她剛剛也是如此回他,不過,他幹麼學她?難道不能自創新鮮的說詞嗎?
「我還以為國舅爺是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也免不了有閒著無聊的時候。」
「國舅爺閒著無聊看一下俠義小說,還能記住竹山先生,若教竹山先生知道了,想必會感動落淚。」
「我倒是很喜歡竹山先生的畫。」
「嗄?」
「竹山先生有一幅畫《猿鳴山》,妳可曾見過?」
「我……我不知道竹山先生也有畫作。」不會吧,那幅畫難道在他手上?
她會畫那幅畫也是個意外,她用竹山先生這個筆名闖出名堂之後,某一次在雲石書坊看到一幅很喜歡的畫,討價還價想讓雲錦山以低價賣給她,可是她出的價格低於他開的定價,他不願意讓步,於是她提議用自個兒的畫交換。雖然他沒見過她的畫,但是打著竹山先生的名號就夠有吸引力,他便答應了。之後他還求她多畫幾幅畫作,但是她在學院的書畫科是第一名,生怕行家從竹山先生的畫作看見她的影子,當然不敢貪圖賣畫的銀子。
後來她問過雲錦山,竹山先生的畫究竟賣給誰,他卻堅持不說,想必是買家不願意教人知道,而能夠讓雲錦山這個大嘴巴不願洩露一點風聲,必然是他極為看重之人,怎知居然會是……想到她的畫作落在李允晟手上她就渾身不自在,還好他沒有當書畫科的主考官,否則她可能逃不過他那雙犀利的眼睛。
「見到竹山先生的畫,我有一種感覺,我們兩個是有緣人。」
「……這是為何?」這種感覺好驚悚,她可不想跟他當有緣人。
略微一頓,李允晟傾身靠向她,看著她半晌,才輕輕柔柔的道:「祕密。」
穆姌的心臟已經提到嗓子眼了,他竟然這般吊她胃口,這個可惡的男人,他是故意的!
他歡快的笑了,顯然很享受逗她的樂趣。
「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和竹山先生絕對不是有緣人!」她火氣很大的道。
「為何?」李允晟很有誠意的虛心請教。
「你們兩個的風格差太多了。」
「妳認識竹山先生?」
「何必認識?我看過竹山先生的俠義小說,對竹山先生多少有點了解。」真糟糕,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話,脾氣一來,她就是管不住自個兒的嘴巴,紅杏提醒過她很多次,可是她一轉眼就拋到腦後。
「我不僅看過竹山先生的俠義小說,還看了『他』的畫,可是我也不敢說了解竹山先生。」
「你只是閒著無聊看竹山先生的俠義小說,我不同,我看得又認真又仔細。」她突然有一種困獸之鬥的感覺。
「妳不也是閒著無聊看的嗎?」
果然,她真的被困住了,怎麼辦?誰來救她?
「為何不說話?」雖然她是屬狐狸的,但也只是一隻小狐狸,而他是屬狼的,又豈會叼不到她這隻小狐狸?
「真巧,你們都在這兒。」
雲錦山來得可真是時候,穆姌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撲過去抱住他,李允晟卻恨不得一腳將他踹出去,何時不出現,竟挑在此時出來攪局。
雲錦山是個精明的商人,很快就察覺到氣氛不對,更別說某人的殺意太強烈了,害他雙腿突地一軟,他立即沒出息的道:「我忘了還有事,先行一步離開。」
「雲大當家。」穆姌的嗓音透著警告,若他膽敢這個時候離開,她會扒了他的皮!
雲錦山尷尬的乾笑,「哎呀!我也太糊塗了,那事已經交給掌櫃了,犯不著我出面。」眼前這兩個人,他寧可得罪明曦,好歹他們關係比較好,明曦總會留點情面給他。
穆姌滿意的回以一笑,「雲大當家,坐啊!」
「是啊,坐啊。」李允晟也相當親切的附和。
雲錦山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這傢伙越冷漠表示情緒毫無起伏,也就越安全,若是態度轉變了,當然表示情緒有所波動,至於變好變壞就不一定了,依照現在的情況嘛,這傢伙顯然已經在磨殺豬刀了……不對,他怎麼將自個兒比喻成豬了?
雲錦山小心翼翼坐下,盡可能的讓自個兒沒有存在感,免得左右不討好,最後被兩方都記恨了,不過他們發生什麼事了,為何兩人如此古怪?他越看越有意思,這兩人都很難纏,若是對上了,肯定有好戲可瞧。
這樣的念頭剛剛閃過,他就感受到某人足以凍死人的目光,他的身子又狠狠顫抖了一下,他有預感,還沒瞧見某人的好戲,他就先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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