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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11401

《嬌娘馴霸總》

  • 作者青枝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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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20
  • 優惠價:NT$ 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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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家馴夫守則──男人不聽話不要緊,打一頓就好了!
荊無憂揮揮拳頭:一頓不行,那就兩頓。


堂堂霸總淪落為被人毒死的紈褲世子,慘!
弱雞身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被小未婚妻拳頭完虐,慘!
家裡空有爵位,實際上窮得只剩一匣子欠條,慘!
縱然連三慘,嚴紹還是拿出總裁氣勢,誓要翻轉紈褲人生,
他替自家單蠢爹娘揪出帳目的不對勁,找出吃裡扒外的下人,
察覺表叔多年來的接濟有鬼,與指腹為婚的未婚妻荊無憂聯手試探,
在對方派人襲擊時,是武功高強的她英勇揮鞭對抗,護他逃離,
這丫頭出自書香世家卻身懷武藝?有意思!
更令他意外的是,她匠心獨運,竟會製作精妙的武器,
這讓向來對女人感冒的他,對於她與她所隱藏的祕密起了興趣……
青枝,女,生於南方小鎮,巨蟹座。
喜歡看書、畫畫,經常天馬行空,
日常就是睡睡懶覺、打打字,在腦海裡放飛自我。
嚮往可以恣意風流也可以婉約美好的古代,所以作品大多為古代言情,
文風輕鬆,不寫悲劇,沉迷在一對一的俗氣圓滿中不能自拔。
最大的願望是世界和平,筆耕不輟。
霸總的新生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成功的人,到哪裡都會成功。因為他們心性堅忍不拔,做事有自己的章法,懂得安排事情的先後順序,會把握時間讓利益最大化,因此不管今天面對什麼樣的磨難或挫折,熬過後終究能在天空中展翅遨遊。
青枝的新作《嬌娘馴霸總》中,男主角嚴紹就是這樣一個有能力、有擔當的人物。他在現代擔任公司總裁,縱橫商場多年,練就了一身精明與本事,一朝意外穿越,香車美饌沒了,現代化設施沒了,連過去努力打拚的事業版圖也都沒了,成為了一個名聲極差的紈褲。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氣餒,秉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一一處理所面對的困難,發現家中爹娘是不靠譜的,只知吃喝玩樂享受人生,他只能努力成為這個家的支柱,承擔起一切責任。
所幸他身邊有個令他痛並快樂著的小幫手——未婚妻荊無憂,年紀輕輕的她在他眼裡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然而她的本領卻是出乎他意料的,尤其在對付他時特別有一套。
小姑娘身手佳,力氣大,往往一招就能制服被迫承接原主弱雞外殼的嚴紹,這讓以往體力極佳,能挑戰極限運動的嚴總如何能忍!
然而打不過就是打不過,所以在之後的相處中常常出現以下畫面——
堂堂嚴總被人掀翻在地、堂堂嚴總被人掐住腰間軟肉、堂堂嚴總被打了某個隱密的部位……(為了給曾經的霸道總裁留點面子,細節請翻閱觀看)
這樣打著打著,嚴紹也被打上癮了(大誤),他發現荊無憂跟他以往遇過的女性完全不同,且出身書香世家的她不只武功高強,竟然還會製作武器,這讓一直以來厭女的他起了興趣,想挖掘她身上所藏的祕密……
嚴紹的穿越新生路並不平坦,當中危機四伏,潛藏著無數暗湧,荊無憂的人生亦同,他倆該如何一同面對,迎向全新的明天?
這是個笑料滿滿,劇情又曲折吸睛的故事,讀者們千萬別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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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霸總成紈褲
嚴紹是疼醒的。
男人最脆弱的地方不知道是被人踹了一腳還是磕到了什麼東西,突然一陣要命的劇痛。
昏沉的意識受到刺激,猛然從黑暗裡掙脫出來,他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了一片矇矓的光影。
「清醒了嗎?如果還沒有,我不介意再幫你幾下。」
身下傳來的女聲軟和溫吞,卻帶著某種勃發的怒意。
嚴紹一怔,定神看去,就見一個最多不超過十六歲,清秀小臉上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少女,正頭髮凌亂、香肩半露地被自己按在床上。
他腦袋一嗡,眼前冷不丁閃過兩行大字——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哪個喪心病狂的狗東西幹的好事!
嚴紹反應過來之後大怒,又被身下少女柔軟的身軀勾起了某些噁心的回憶,幾乎是立刻就翻身撐坐起來,「高洋,高洋!這他媽怎麼回事?」
高洋是他這總裁的貼身助理,二十四小時跟在他身邊,隨傳隨到那種。
大多數時候喊一聲就會出現,敬業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藏了個任意門的神奇高特助,這回卻是半天沒有現身。
嚴紹皺眉,心下不耐,手一伸就要去摸習慣性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結果卻摸了個空。
不僅摸了個空,漸漸清晰,不再暈眩的視線裡還出現了珠簾紗帳、繡花屏風、雕花銅爐等古裝劇裡才能看到的東西。
嚴紹:「……」
「高洋是誰?」
說話的是剛才那個小丫頭,她已經整理好衣襟,正用一種餘怒未消又有些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嚴紹從呆滯中回神,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丫頭身上穿的也是古裝,還有他們身下這床,樣式也非常古老。
所以背後搞事的人不僅喪心病狂地給他送了個未成年,還跟他玩起了古裝play?
這他媽是什麼神仙腦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好這口味好嗎!
嚴紹怒極反笑,沒有回答荊無憂的話,只是按著突突直跳的額角問她,「誰讓妳來的?」
自從兩年前成功幹翻老子,成了嚴氏集團真正的掌權人之後,嚴紹的生活裡就沒少出現類似的情況。
看上他的臉和錢主動投懷送抱的,被別人送來討好他的,真喜歡他奔著真愛去的……林林總總,沒有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但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爬床對象是個高中生,甚至可能初中都還沒畢業的情況。
最重要的是,她還成功近了他的身。
嚴紹難以置信的同時直犯噁心,還感到一絲難以言說的詭異。
他身邊除了高洋,還有好幾個素質極高的保全,她或者說她背後的人是怎麼搞定他們的?而且他記得失去意識之前,他正和高洋在一個新開發的峽谷裡攀岩……操!
腦中猛然閃過自己從百米高空中墜落的畫面,嚴紹整個人都僵住了。
荊無憂不知道他怎麼了,見這膽敢借酒輕薄自己的王八羔子突然臉色大變,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不由小嘴微抿,警告道:「你又想耍什麼花樣?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在成親之前與你……與你做那種事的,你要是再敢胡來,我就真不客氣了!」
換做平時,嚴紹早就惱羞成怒地跳起來了,可這會兒他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片刻後眼珠子一翻,暈了。
荊無憂懵了,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剛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可想到這人純屬活該,她又不覺得抱歉了,只皺著帶有幾分英氣的眉毛推了他一下,「喂,你怎麼了?」
嚴紹沒反應。
荊無憂見他臉色不好,嘴唇慢慢變得青白,有點急了,忙伸手掐住他的人中,「嚴紹?醒醒!你怎麼了?」
嚴紹疼得眼皮直抽,卻說不出話,腦子裡突然多出一部分不屬於他的記憶,像是不期而至的海嘯,衝擊得他意識無法自控地崩塌。
沒一會兒,他的眼前徹底暗了下來。


嚴紹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躺在之前那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裡。
這回他沒再驚訝,只是僵硬地閉上眼,心下默默罵了一句髒話。
他竟然死了,還非常不科學地穿成了一個跟他同名同姓的倒楣蛋。
倒楣蛋是個古人,所處的朝代在歷史上沒有記載,不過從社會形態上看,這什麼大越王朝應該是介於唐宋之間。當然他也只是猜測,並不確定,畢竟他是個純正的理科生,對於歷史文化的認知只有基本常識。
至於這倒楣蛋的身分,寧遠伯府世子,正兒八經的貴族子弟,今年才十八歲,是個嬌生慣養,脾氣驕縱的小紈褲——整天遊手好閒,逗貓遛狗,不幹正經事兒那種。
他是昨晚對那小丫頭逞凶的時候猝死的,大概是酒喝多了,又精蟲上腦太過興奮,虛弱的身體就承受不住崩了。
嚴紹覺得原主死得挺合理的,不像他,眼看就要攀上頂峰了,突然一道驚雷劈下,身上的安全繩斷了,死得簡直不能再草率。
想到自己的下場很可能是一灘噁心巴拉的肉泥,嚴紹臉色發黑。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把這讓他想罵娘的念頭甩開,繼續消化原主的記憶,只是還沒消化完,外頭突然傳來了腳步聲,緊接著便有一小廝打扮的少年推門走了進來。
「世子您醒了?」他眼睛一亮,不等嚴紹說話就扭頭喊道:「夫人,世子醒了!」
「醒了?醒了就好!」伴隨著一聲如釋重負又帶些怒氣的呼聲,一個穿著翠綠色衣裙,頭戴華麗金簪,生得美豔逼人的婦人就像陣風似的衝了進來。
嚴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她一把揪住了耳朵。
「你如今真是能耐了,竟然連那種骯髒的玩意兒都敢往肚子裡吞!我與你父親是怎麼叮囑你的?玩歸玩,不要碰那種東西,不要碰!那玩意兒說是能助興,其實都是虎狼之物,會死人的!這回要不是發現得早,你現在已經去見閻王爺了你知不知道?」
嚴紹上輩子活了二十七個年頭,從來沒有被人揪過耳朵。
被接回嚴家之前是沒人樂意這麼做——揪耳朵哪有拳打腳踢來得爽?
十歲那年被接回嚴家之後是沒人敢這麼做——外人忌憚嚴家,嚴家家教嚴格,這種不痛不癢看起來又粗魯的懲罰方式,在嚴家人眼裡遠不如棍棒來得有效。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對他,嚴紹呆滯片刻,心下驚怒的同時下意識就拽住那婦人的手腕將她甩了出去。
他討厭別人的碰觸,尤其是女人。
「芳姨!」
羅氏完全沒想到兒子會突然反抗,幸好身後的荊無憂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不然她這會兒已經摔在地上了。
她呆了呆,更氣了,指著嚴紹道:「好,好!你如今翅膀是真硬了,竟連娘都敢打!早知如此,當年我還不如生隻鵝,至少餓了還能烤來吃,不像你,只會胡鬧闖禍,忤逆父母!」
嚴紹這才認出她的身分,原主的親娘,寧遠伯夫人羅氏。
他額角微跳,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羅氏捏著帕子哭天抹淚起來,「老天爺,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竟然生出了這麼個混帳東西!嚶嚶嚶,我的命好苦……」
嚴紹只覺得煩躁,頭疼,想讓她滾。
可形勢比人強,他這樣的情況,不想被人當做妖怪抓去燒掉,就只能按照原主的生活軌跡先適應一段時間。另外,不管是不是出於自願,他都是占了原主的身體才能死而復生,從這個角度來說,原主也算是對他有恩……
嚴紹揉了揉額角,到底是按住了心頭的躁鬱,試圖去接受現實,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被人一把抓住胳膊,臉朝下地按在了床上。
「道歉。」
語速慢吞吞,聲音清泠泠,是昨晚那個小丫頭,原主的未婚妻荊無憂。
嚴紹想躲沒躲開,不由臉黑如鍋底。
上輩子的他是個喜歡自由搏擊和極限運動,還受過一段時間軍事訓練的王者,可現在的他卻是個多跑幾步就會喘得像隻死狗的弱雞,這他媽,連最低階的青銅都搆不上啊!
再一想荊無憂的年齡,嚴紹更是徹底無語。
他不僅從王者跌到了青銅之下,還莫名其妙多了個算起來才剛剛初中畢業的未婚妻……
這操蛋的封建社會。
從原主的記憶看來,荊無憂是寧遠伯故人之女,因父母雙亡,家道中落,被寧遠伯接進伯府,成了原主的未婚妻。
之所以是未婚妻而不是養女,是因為她還在娘胎裡的時候,就已經與原主有婚約了。
寧遠伯兩口子是厚道人,並沒有因為荊家沒落了就翻臉不認人,荊無憂住進伯府之後,兩人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她也一直視他們如親生父母,所以看到嚴紹對羅氏不敬,她的反應才會那麼大。
嚴紹懶得跟個小丫頭計較,當然,就他現在這身體,想計較也計較不了。荊無憂雖然個子嬌小,但作息規律,生活健康,身體可比原主這個酒囊飯袋好多了。
所以最後,他還是認命地學著原主的樣子跟羅氏低了頭,「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娘妳趕緊讓這死丫頭放開我!」
羅氏擦著眼淚氣道:「什麼死丫頭,有你這麼叫自己未來媳婦的嗎?你知不知道昨晚多虧了無憂,要不是她有事去找你,發現你昏迷在床邊,你這會兒早就沒命了!」說到這,她忍不住後怕,「還有,以後不許你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往來,這回哄你吃助興藥,下回指不定會哄你吃什麼,咱們家就你這麼一根獨苗,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和你爹怎麼辦?」
剛才情況太混亂,嚴紹沒仔細聽她的話,這會兒才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他一愣,眉頭皺了起來,「什麼助興藥?」原主什麼時候吃助興藥了?他明明只是很純潔地喝醉了酒。
「你還裝!大夫都說了,你昨晚會突然昏倒,就是因為喝了酒還吃了那種東西,以致氣血逆行,險些喪命。」羅氏又氣又怕地說。
荊無憂也是抿著小嘴看著他,一臉「你真是太胡來了」的譴責模樣。
嚴紹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點不對,他仔細翻看了一下原主的回憶,確定他昨天只是和幾個狐朋狗友一起喝了酒,並沒有碰羅氏口中所謂的助興藥。席間倒是來了幾個助興的歌姬,但原主也就是拉著她們划了一會兒拳,調了一會兒笑,然後醉醺醺地睡過去,再醒來,他已經被小廝扛回家。
至於這之後輕薄荊無憂的事,原主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在他眼裡「又凶又呆,小小年紀就老氣橫秋,一點都不可愛」的未婚妻,可昨晚卻莫名其妙地對她有了那方面的衝動,雖然一開始是因為荊無憂說話惹惱了他,他才會怒上心頭,想著「給這死丫頭一點顏色看看」,可後來就有些失控了,意識也變得模糊……
想到這,嚴紹心裡那點不對漸漸擴大。
明明沒吃藥卻被大夫查了出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原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別人下藥了。
可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仙人跳?桃花劫?
不像,因為昨天從頭到尾,原主身邊都沒出現過在這方面顯得可疑的人。
難道是大夫誤診了?可能性也不大,事關原主的性命,羅氏等人肯定不會這麼草率。而且原主的死,仔細一想確實有點突兀。
嚴紹眼睛微瞇,心頭漸漸沉了下來。
所以原主到底是怎麼死的?
羅氏不知自家兒子身體裡已經換了個芯,更不知道嚴紹在想什麼,又訓了他幾句,這才感覺心裡舒坦了點。
她出身宗室,又是家裡唯一的女兒,從小被嬌養著長大,哪怕後來家裡出了事,風光不再,她也因為及時出嫁免去了被連累的命運。
寧遠伯是個寵妻狂魔,雖然和他兒子一樣是個紈褲,沒什麼大出息,但對羅氏卻是一心一意,疼寵有加,家裡什麼妾室通房都沒有。
羅氏這一生堪稱順風順水,唯一的不如意就是原主這個兒子。
寧遠伯府人丁不旺,已經接連三代單傳,為此,羅氏的婆婆,也就是寧遠伯府已故的老夫人非常重視原主這根獨苗,一出生就把他抱到自己身邊養著不說,平日裡更是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寵得跟眼珠子似的,原主就是這麼被養歪的。
這年頭非常重孝道,羅氏不能對婆婆表示不滿,只能暗中想方設法,希望能把原主的性子掰回來,可惜一直沒起什麼作用,老夫人病故的時候,原主已經十五歲,性格早就成型了。
這些年羅氏沒少為兒子收拾爛攤子,也沒少被他氣著,這會兒見他竟沒有像往常一樣不耐煩,也沒有再跟自己頂嘴,不由有些意外。
但她沒有多想,昨晚一宿沒睡好,這會兒實在是有些累了。
荊無憂見她精神不好,抬手扶了她一把,「太醫不是說紹哥哥只要能醒來就沒事了嗎?芳姨,您去休息吧,我留下照顧他。」
羅氏不知道原主昨晚欺負她的事兒,荊無憂沒說,聞言她回過神,欣慰地拍拍荊無憂的手,語氣瞬間從暴風疾雨變成了細風暖陽,「好孩子,妳也守了一晚上了,回去歇著吧。至於這混小子,甭管他,讓他自個兒待著反省去!」
嚴紹:「……」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小丫頭才是她親生的呢。
不過想到原主那時不時就氣得爹娘直跳腳的狗性子,他又覺得可以理解了。
「好,我跟紹哥哥說幾句就走,您先回吧。」荊無憂點頭,聲音輕軟,眼睛微彎的樣子看起來乖巧極了。
羅氏看得母愛氾濫,忍不住捏了捏她帶著嬰兒肥的小臉,又對兒子的貼身小廝說了幾句看似沒好氣實則是關心叮囑的話,這才扭頭走了。
荊無憂目送她離開,再轉頭,臉上乖巧的笑容就變成了肅然,「你昨兒吃的那種藥,誰給你的?」
嚴紹看著這在長輩面前各種軟萌可愛,在原主面前卻總是跟個老太太似的管得又嚴又多,還會動手揍他的小姑娘,嘴角沒忍住抽了一下。
小丫頭演技不錯啊。
「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見他眼神古怪地看著自己,半天不說話,荊無憂皺了一下眉,板起肉肉的小臉說:「我問你話呢。」
嚴紹回神,學著原主的樣子斜了一下眼睛,「妳問我就要答?憑什麼?」
那模樣特別欠揍,荊無憂低頭看了看自己有點發癢的拳頭,想著他剛從鬼門關前回來,忍住了。
「憑你打不過我。」她抬起頭,慢吞吞地威脅道:「你若是不好好回答我的話,從今天起我就把你綁在府裡,哪兒也不許去。反正芳姨說過,只要能叫你聽話,什麼法子我都可以使的。」
她說得很認真,顯然真是這麼想的。
換做原主,這會兒只怕已經炸毛跟她吵起來了,可嚴紹畢竟是個年近三十的成年人,不至於跟這麼個小丫頭較真。
他揉揉微跳的額角,懶得再跟她廢話,「妳們說的那種藥,我壓根就沒碰過。」
「什麼?」荊無憂猛然抬起頭。
嚴紹本來以為她問這個問題是想知道是誰帶壞了原主,這會兒見她反應大得不僅僅像是驚訝,敏銳地感覺到了一點不對。
「你……你真的沒有碰那種藥?」
看著她嚴肅緊繃的小臉,嚴紹若有所思,沒有馬上回答。
荊無憂心裡著急,忙說:「到底怎麼回事,你老實告訴我,我就把我這個月的月例給你花。」
寧遠伯夫婦對她就像對自家孩子,每個月都會給她月例,雖然數額不算大,但對花錢大手大腳,身上銀錢總是不夠花的原主來說,還是有點吸引力的。
除了威逼還知道利誘,小丫頭倒挺有手段。
嚴紹挑眉,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我昨天就只跟人喝了點酒,醉倒之後在燕春樓裡睡了會兒覺,別的什麼也沒幹。妳們說的那玩意兒,我別說碰,就是見也沒見過。」
原主雖然是個喜歡到處鬼混的紈褲,但一方面是自己還沒開竅,另一方面是已故老夫人怕他年紀輕輕的會弄壞身體,在這件事上管得和羅氏一樣嚴,所以吃喝嫖賭裡的嫖,他是不沾的,平時去風月場所,也就是吹吹牛湊湊熱鬧,事實上他連童子身都還沒破。
荊無憂不知想到了什麼,小臉有點發白,「你沒碰,身上卻出現過量服用那種藥之後才會出現的症狀,難道、難道真是樂逍遙……」
「樂逍遙?」嚴紹搜索了一下原主的記憶,沒看到這三個字相關的東西。
荊無憂這才發現自己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她驚了一下,忙起身說:「沒什麼,那個,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回來。」嚴紹怎麼可能讓她走,起身堵住她的去路,不容拒絕道:「把話說明白,樂逍遙是什麼玩意兒?」
荊無憂不想說,但嚴紹怎麼都不肯放行,她又顧忌他的身體不敢對他動粗,只能皺著眉妥協道:「樂逍遙是一種從北邊狄國傳進來的毒藥,中了這種毒的人會出現過量服用助興藥後血脈逆行的症狀,然後在三個時辰內暴斃而亡。這種毒不難解,但因為十分罕見,顯現出來的症狀又常常讓人誤會,所以很容易錯過解毒時間。昨晚你昏倒之後,我讓人去請了大夫,大夫說的幾句話讓我想起了這種毒,所以我才……」
嚴紹一聽就知道原主十有八九是因為這玩意嗝屁的。
沒想到世上居然真的有那種電視劇裡才會出現的東西,三觀再次被顛覆的他默默消化了一下,才問:「妳是怎麼知道這種毒的?」
不是說很罕見嗎,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小丫頭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而且他記得她家在南方,家裡只是普通的書香世家,之所以能和寧遠伯府結親,是因為她爹十幾年前曾意外救過南下遊玩的原主爹娘。這樣的出身,按說是沒有機會接觸到北狄那麼遠的地方,更何況是並不常見的東西。
荊無憂一愣,移開視線說:「我……以前偶然在書上看到過。」
一聽就是假話,不過嚴紹沒深究,只看了她一眼說:「妳覺得給我下毒的人會是誰?」
原主雖然行事荒唐,得罪了不少人,但那都是些小事,不至於招來殺身之禍,更別說對方還用上這麼高段的殺人手段。他來回想了兩圈,沒發現可疑人選。
荊無憂覺得他這問題問得有點怪,整個人的反應也不大對,但因為心裡正亂著,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她認真地想了一下,說:「不知道,感覺誰都有可能。」畢竟就他那人厭狗憎的性子,有時候連她都忍不住想弄死他呢。
聽懂了她言下之意的嚴紹:「……」
最終兩人也沒得出什麼有效的結論。
荊無憂顯然沒指望這蠢蛋未婚夫能自己發現什麼,把他說的昨天和他一起玩的那些人挨個記下之後就走了。
不過出門沒幾步,她又折了回來,「這件事我會幫你查,你別告訴伯爺和芳姨,免得他們擔心。」
嚴紹看了她一眼,沒覺得意外。
別看這小丫頭年紀小,可接受能力也好、承受能力也好,都比被家人嬌生慣養著長大,沒吃過什麼苦的原主爹娘強多了。
她這是怕寧遠伯夫婦擔心,更是怕他們會嚇壞,畢竟老倆口努力了大半輩子也只得了原主這麼一個不成器的兒子,要是知道有人正躲在暗處磨刀霍霍地想宰了這小子,不知得嚇成什麼樣。
至於原主,是個窩裡橫,在這種生命明確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按說早該嚇得跑去跟爹娘哭訴,讓他們給自己做主了,但嚴紹做不出那種抹著眼淚滿院子大呼小叫的蠢事,便只斜著眼睛質疑道:「妳幫我查?妳一個小丫頭上哪兒去查?」
荊無憂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事在人為,只要想查,總會有辦法的。」說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又臉色一肅,帶點嚇唬意味地說:「這回沒成功,那人肯定還會再對你動手,你近日安分些,少出門,免得不明不白丟了性命。」
這語氣,她真是把原主當成未婚夫而不是兒子嗎?嚴紹嘴角微抽,片刻才道:「我可以不把這事兒告訴我……爹娘,但妳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正在想他要是不肯,她就揍到他答應為止的荊無憂一愣,「什麼條件?」
「第一,妳要是查到了什麼線索,得先告訴我,不能擅自做主,免得打草驚蛇。」凶手費這麼大心思殺原主,所圖肯定不小,在徹底摸清對方的身分和目的之前,他不會貿然出手,他的行事作風向來是滴水不漏,力求一擊必中的。
荊無憂有些驚訝,顯然是沒想到他能說出這麼有水準的話。
之前一閃而過的怪異感再次出現,她擰眉看著身前的少年,發現今天的他不僅性格沉穩了不少,腦子也比平時好使很多,看著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都說磨難使人成長,難不成是被這回的事情嚇到,終於長進了?
想到這,她有點欣慰,要真是這樣,那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可以。」雖然覺得讓他知道線索只會徒增他的煩惱,但他是當事人,又難得上進一回,想要自己解決問題,她當然不會攔著。
事實上,她覺得他就是經歷的事太少,被家人保護得太好,才會養成如今這讓人看了就想搖頭的爛個性。
「那第二個條件呢?」
「第二……」不好一下子在性格上做出太多改變,嚴紹伸出手,學著原主的樣子賤賤一笑,「封口費謝謝。」
荊無憂:「……」
說好的長進了呢?搞了半天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荊無憂面無表情地捏著自己被掏空的錢袋子回了梨香院。
梨香院是她的住所,就在嚴紹所住的攬月軒對面,整個院子看著不算大,但佈置得十分雅致,尤其是進門處右手邊那棵亭亭如蓋的梨花樹,更是給人一種如夢似幻,清幽如畫的美感。
此時正有一名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娃在梨花樹下玩耍,荊無憂看見他,因為破財而發僵的臉色終於好了一些。
「無憂姑姑,妳回來啦!」小男娃長得粉妝玉琢,很是可愛,就是小胳膊小腿的看起來有些瘦弱。
看見荊無憂,他很高興,忙拿著手裡的小風箏蹬蹬蹬地跑過來獻寶道:「這是祖母給我做的小鷹風箏,它可厲害啦,自己就能跟著風飛起來。」
荊無憂看著那雖然做得很小,但整體看起來卻霸氣又鮮活的小鷹風箏愣住,半晌才收回視線,衝他彎了一下眼睛說:「這麼厲害啊,那你可要好好保護它,別弄壞了。」
小男娃珍惜地摸了摸小鷹風箏的翅膀,鄭重點頭。
這時,丫鬟晴荷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過來,他一看,忙跑去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然後不用人說,自己接過瓷碗把裡頭聞著都苦的湯藥喝了個乾淨。
那乖巧懂事的勁兒看得荊無憂心口發疼,趕緊拿出身上常備著的蜜餞餵他。
小男娃含著甜甜的蜜餞,笑得眼睛彎彎,他從懂事起就每天都要喝這種苦苦的藥,早就習慣啦。
荊無憂陪著他在院子裡玩了一會兒,又叮囑了晴荷幾句,這才起身往院子東邊最角落的那間廂房走去。
「乾娘,您醒著嗎?」
「嗯,進來吧。」
廂房裡傳出一道心不在焉的女聲,荊無憂推門而進,看見了側對著她坐在窗邊的婦人。
婦人瞧著三十多歲,長相美豔,風韻猶存,這會兒正拿著本破破爛爛的書在看,身前的案桌上堆著一堆形狀不一的木頭塊和榫卯零件。
她便是方才那小男娃口中的「祖母」了。
眾所周知,當年荊家出事,府裡僕從樹倒猢猻散,只有荊夫人的陪嫁丫鬟莫氏帶著兒子一家留了下來。後來荊無憂北上投奔寧遠伯府,也是莫氏一路護著她,甚至為此犧牲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只留下一個才剛剛滿月的孫子。
因為這事,荊無憂一直拿祖孫倆當至親看待,不僅讓他們和自己同吃同住,還認了莫氏做乾娘。寧遠伯府眾人也因此尊稱婦人為莫娘子,而不是隨隨便便的莫氏。
「這都多少天了,您怎麼還在研究這個?」荊無憂走上前看了那堆零件兩眼,順手從裡頭挑出一個榫頭和一個榫眼,「哢嚓」一聲組裝了起來。
「別動。」莫氏拍開她還想繼續的手,「我答應了長安,要給他做輛會動的小木車當生辰禮物,妳別給我搗亂。」長安就是剛才那小男娃。
荊無憂眨了下眼,耿直地說:「可就您這速度,來不及吧?」
這都折騰大半個月了卻連個雛形都還沒弄出來什麼的,長安的生辰可只剩不到十天了。
莫氏無法反駁,但她還是不甘心,忿忿掙扎了一句,「老子好歹是墨家傳人,區區小木車而已,我就不信我搗鼓不明白!」
荊無憂遲疑了一下,不怎麼有信心地說:「那您加油,要是實在搞不定就跟我說。」說完又小聲提醒,「還有,您現在穿著女裝,應該自稱老娘,不是老子。」
莫氏:「……」
她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假胸,不想理荊無憂了。
沒錯,看起來美豔成熟,風韻猶存,渾身上下充滿女性魅力的莫氏,其實是個大老爺兒們假扮的。
大老爺兒們名叫墨清,真實身分不是荊無憂母親的陪嫁丫鬟,而是荊無憂母親的義弟,荊無憂以前管他叫舅舅。
兀自掙扎了半晌之後,墨清耐心終於告罄,他自暴自棄地把手裡的古籍往案桌上一扔,仰天長歎了一聲,「老天爺這心眼真是偏到胳肢窩去了,妳這丫頭不過就是聽我說了些皮毛,看了我幾本書,竟就能無師自通,舉一反三,這逆天的天賦簡直叫人羨慕嫉妒恨……」
「您不是沒有天賦,而是沒有興趣。但凡對老祖宗留下來的這些東西有半點興趣,您都肯定比我厲害。」
眾所周知,古時有墨家,精於機關製造。後因朝代更迭,墨家漸漸沒落,墨家機關術也漸漸失傳,只留下諸多傳說。
但其實墨家血脈並沒有就此斷絕,墨家機關術也沒有完全失傳,墨清就是墨家嫡系出身,荊無憂說的「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就是指墨家機關術。
至於他一個大老爺兒們為什麼要男扮女裝留在寧遠伯府……
想起那段慘烈的往事,墨清看了荊無憂一眼,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擺手說:「行了,還是妳來吧,我給妳打下手。另外那姓嚴的臭小子怎麼樣,死了沒?」
荊無憂有點無奈,看著他說:「您就不能盼著他點兒好?」
「不能!」墨清雌雄莫辨的臉一拉,冷笑,「小王八蛋整天就知道出去鬼混,從來不拿正眼看妳,在他爹娘面前也沒個人樣,如今竟還碰那等骯髒玩意,差點把自己的小命都給玩沒了,這樣一個廢物,給妳提鞋都不配,更別說娶妳了!當年要不是……」
「舅舅。」荊無憂壓低聲音打斷他,「他沒有碰那些助興藥,他是被人下了樂逍遙。」
「樂逍……」墨清一愣,驚道:「妳確定?」
「昨晚我就有些懷疑,只是不敢肯定,所以沒跟您說。」荊無憂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簡單概述了一遍,然後才道:「方才我仔細問過他,基本可以確定了。」
墨清驚疑不定,「樂逍遙可不是輕易能弄到的東西……」
「是,所以一開始我才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錯了。」但事實證明,她並沒有弄錯。
荊無憂垂下眼睛,嘴角緊緊抿了起來。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樂逍遙,因為它曾害她失去過最親的人,如今它竟又出現在她身邊……
墨清也想起那件事,臉色難看地低罵了一句,「臭小子,一天到晚淨知道惹禍!」
「我在想對方是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荊無憂話還沒說完,墨清已經搖頭,「要真衝著我們來,沒必要經過他,妳不要多想。」
她一想也是,心下鬆了口氣。
這些年她欠寧遠伯夫婦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連累他們。
「這件事我會找人去查,妳安心等消息。」墨清說完又正色道:「妳跟那小子的婚事也是時候找個藉口處理掉了,妳都十六了,總不能一直這麼耽誤下去……」
荊無憂一愣,「舅舅,我沒想過嫁給別人。」
墨清臉色一黑,「妳說什麼?妳真打算嫁給那臭小子?」
荊無憂理所當然地點了一下頭,「他平日裡是有些荒唐,但您別擔心,我會想法子教好他的。」
墨清被她嚴肅得跟學堂夫子一樣的神色看得噎了一下,「……不行,這事我不同意。」
「舅舅。」荊無憂抬頭看著他,「伯爺和芳姨對我和長安有再生之恩,我不能忘恩負義。」
墨清冷哼,「就算要報恩,也用不著拿妳的終身大事去賭,妳和那小子的婚約不過是咱們搪塞外界的一種說法,又不是真的……」
「話已經說出去,總是要圓上的,不然到時候怎麼解釋?」荊無憂搖頭,「就算有法子解釋,我也不想看到芳姨煩惱憂心。」
寧遠伯府雖有爵位卻不得皇帝看重,近年來早有沒落之勢,嚴紹本身又荒唐,在外頭名聲臭得很,這樣的情況下,哪個好人家會把姑娘嫁給他?就算真有那一時昏了頭的,就嚴紹那爛個性,小倆口之間的關係只怕也好不了,到時候家裡一亂,受累的還是伯爺和芳姨。
荊無憂感激寧遠伯夫婦的收留之恩,更感激他們這些年來的真心相待,她是打從心底希望他們的下半輩子能過得和前半生一樣快快樂樂,健康平安,也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幫他們分擔憂愁,將來替他們養老送終。
所以嚴紹再荒唐她也不會介意,橫豎她娘說了,男人不聽話不要緊,打一頓就好了。一頓不行,那就兩頓,反正只要她有心,總能把他教好的。
墨清沉默之餘,不知怎麼的,突然有點同情嚴紹。
這娶的好像不是媳婦兒,是祖宗啊。
別看荊無憂年紀小,其實主意比誰都大,墨清見她態度堅定,到底沒有再勸,只無奈又懷念地歎了口氣,「妳這倔性子,與妳娘真是一模一樣。」
荊無憂一怔,眼睛彎了起來。她喜歡別人說她像她的爹娘,這讓她自豪。
只是想到至今還背負著汙名,在九泉之下得不到安息的家人,她臉上的笑容就漸漸變成了不安。
「舅舅,你說我爹娘、祖母還有叔叔伯伯和哥哥嫂嫂,他們會怪我嗎?我沒有選擇幫他們報仇,而是帶著長安懦弱地躲了起來……」
墨清抬手拍了她腦袋一下,「小丫頭,年紀不大,想的倒是挺多。報仇這麼大的事,哪是妳一個小孩子辦得了的?妳要是真犯那個傻,他們才會被妳氣活呢。」
荊無憂抬起頭,清澈無垢的眼睛裡隱隱壓著一抹沉重。
墨清心頭一歎,面上卻是風情萬種地撩著耳邊的髮絲笑了起來,「行了,對他們來說,妳和長安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妳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把小長安養大,他是妳大哥唯一的血脈,也是妳爹娘最疼愛的孫子,我們當年好不容易才保住他的小命,如今也不能大意,小傢伙畢竟還小。至於其他事有我呢,等回頭時機到了,舅舅肯定帶著妳親自手刃那些王八羔子,給妳全家報仇。」
他長得好,扮女子一點也不違和,尤其是這般嫵媚嬌笑的樣子,更是帶著某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魅力。
荊無憂眼睛直了一瞬,末了才從美色中回過神,鄭重地點了一下頭說:「好。」
「這才乖。」
兩人又閒聊了幾句,荊無憂起身說:「我去一趟玲瓏閣,您有什麼要帶的嗎?」
墨清想了一下說:「給我帶點胭脂水粉吧,要千金堂的,它家的好用,不傷皮膚。」
「……好的。」
自從開始假扮女人之後,舅舅就活得越來越精緻了。
墨清不知她的想法,說完問道:「妳去玲瓏閣,是去見那位玉老闆?」
荊無憂點頭,「前些天閒著無事,做了個十八環,我想拿去給他看看。」
十八環是時下流行的九連環的複雜版,荊無憂自己搗鼓出來的。至於玉老闆,是城東一家名為玲瓏閣的玩具商鋪的老闆。
荊無憂與他相識於偶然,後來見他對自己閒著無事時做的一些小機關小玩具感興趣,便與他做起了生意,藉此賺些銀子補貼家用。
外人不知道,她卻很清楚,寧遠伯府如今也就只剩下表面風光,內裡其實早就不行了。
人丁不興,不受帝寵,這是寧遠伯府最致命的弱點,加上寧遠伯兩口子和嚴紹這個世子都是花錢如流水卻不善養家的,漸漸就坐吃山空了,要不是寧遠伯有個表弟是寧川富商,平時常有孝敬,只怕表面的風光都維持不住了。
荊無憂想到這有點發愁,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得想法子多賺點錢才行。
可她實在沒什麼做生意的天賦,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點子。
墨清就更別說了,他性格疏闊灑脫,是個有琴有酒萬事足,頗有魏晉遺風的瀟灑浪子,賺錢這麼俗的事,對他來說太為難人了。
兩人相對無言,最後荊無憂只能先把這個念頭收起來,辦正事去了。
第二章 特助也穿越
嚴紹不知道自家未婚妻是個有祕密的人,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認知都源於原主的記憶,而原主的腦子裡除了吃喝玩樂,其他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有。
他很嫌棄這小智障,把原主的記憶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之後就不再去翻了,只叫來候在門口的小廝四方,看似隨意地跟他說了幾句話。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小廝,幾句話下來,嚴紹發現四方雖然長相憨厚,年紀也不大,但歪心眼很多,為人也很滑頭。最重要的是,因為是貼身小廝的緣故,他對原主非常熟悉也非常瞭解,甚至於只要一個眼神,他就知道原主想要什麼。
嚴紹當然不可能把這樣的人留在身邊,只是眼下無緣無故的,不好馬上把人調走,他便只在瞭解得差不多之後,懶洋洋地往床上一靠,說:「我想睡會兒,你出去吧。」
「是,那世子您好好休息。」四方說完就下去了。
嚴紹躺著想了一會兒事情,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畢竟剛在鬼門關裡溜達一圈,這具身體多少有些虛弱。
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嚴紹習慣性去摸手機,沒摸到,下意識抬手看手錶,也沒看到,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再也沒辦法享受現代便利的生活,他臉色一黑,沒忍住罵了句髒話。
「世子您醒了。」就在這時,四方聽到屋裡的動靜進來了,「這是廚房剛送來的雞絲粥,您喝點?」
嚴紹忍下心頭躁鬱,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
四方以為他是起床氣發作,沒覺得奇怪,只一邊伺候他喝粥,一邊像往常一樣說起了府裡府外的新鮮八卦。
嚴紹更煩躁了,剛想找個藉口讓他滾蛋,四方突然驚奇道:「對了世子,隔壁高家出了一件奇事,他家前兒晚上溺水而亡的那位大少爺,昨晚突然死而復生了!」
死而復生?嚴紹對這話題正敏感,聞言倏地看了過去,「具體什麼情況?」
四方被他銳利的眼神嚇了一跳,可定神一看,自家世子還是剛才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身上也沒有他感覺到的那種令人心驚的壓迫感。
難道是昨晚沒睡好產生幻覺了?四方心裡嘀咕,嘴上飛快地把高家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高家是今上同父異母的妹妹,慶陽長公主的夫家。高家家主高嵩和慶陽長公主孕有一子,正是四方口中那個失足落水沒了性命,卻又不知怎麼死而復生的大少爺高揚。
原主跟這位大少爺不熟,因為那是個自幼就體弱多病的病秧子,平時很少出門,倒是他家庶出的二少爺高暢,原主跟他關係還行,因為兩人都喜歡鬥蛐蛐。
不過這會兒,嚴紹的注意力不在高暢身上,而是在高揚身上,因為那天和他一起攀岩的貼身特助,也是姓高名洋。
雖然此洋非彼揚,但這又是同音又是死而復生的,是不是太巧了點?
想到這,嚴紹眸子微閃,放下手裡的瓷碗起了身,「你一說我突然想起來,我這都好幾天沒去找高暢鬥蛐蛐了。走吧,去高家看看。」
四方一愣,為難道:「可您這病才剛好呢,夫人說了不讓您出門……」
「我沒事,至於我……娘那,別讓她知道就行了。」荊無憂說過,樂逍遙只要及時吃下解藥就行,不會有什麼後遺症,所以嚴紹並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倒是爹娘這種稱呼,他叫得實在有些彆扭,不過事已至此,再彆扭也得習慣。
嚴紹認命地走到衣櫃前,從一堆顏色鮮豔,款式花哨,怎麼看怎麼俗氣的衣袍中,艱難地選出了一件天青色的梅花紋圓領長袍穿上。
「您昨晚發病的樣子那麼嚇人,這才過了多久,真就沒事了嗎?萬一身體裡還有殘留的毒素可怎麼辦?依小的看,還是等休息好了再去吧……」四方攔不住嚴紹,只能一邊伺候他穿衣一邊念叨。
嚴紹本來沒認真聽,直到四方脫口說出「毒素」兩個字,他才猛然一頓,眼睛瞇了起來,「什麼毒素?大夫不是說我是被人下了過量的助興藥才會昏迷嗎?」
「啊……」四方有一瞬間驚慌,但很快他就解釋道:「小的說的就是助興藥,都說是藥三分毒,那玩意藥效又猛,可不就跟毒一樣嗎?不過世子您說,那藥到底是怎麼進到您口中的?咱們根本就沒碰過啊……」
嚴紹看著他沒有說話,好半晌才不動聲色地掃過他不自覺亂扣的右手食指,學著原主的樣子冷笑道:「誰知道呢,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在背後陰我,老子非要了他的狗命不可。」
四方心下有一瞬發怵,但見他沒有再追問,又很快放鬆下來,陪著他罵了幾句。
嚴紹目光晦暗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提著原主最喜歡的一隻蛐蛐出門了。
這會兒是三月,春光正好,嚴紹出門沒走幾步,就看見了一個奼紫嫣紅的小花園。
這小花園是寧遠伯的私人天地,裡頭種滿各式各樣的鮮花,這會兒團團簇簇開得正豔。
嚴紹粗略地掃了兩眼,發現裡頭全是名品花種,甚至連素有「花王」之稱,價值千金的姚黃牡丹,他都看到了兩盆。
難怪人人都說寧遠伯是個花癡敗家子,不過誰還沒點小愛好呢,愛花總比愛嫖愛賭好。
嚴紹挑了下眉,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
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嚴紹抬起頭,見一個長相俊美,身姿頎長,看起來風度翩翩又不失和善的中年男子從長廊盡頭走了過來。
「伯爺回來了。」四方有點緊張,「世子,咱們跑嗎?」
嚴紹知道四方為什麼會這麼問,寧遠伯性格溫軟,不似羅氏強硬,對著不省心的倒楣兒子做不出打罵之事,只會逮著他說教念叨,偏偏原主最缺的就是耐心,哪能受得了這個?所以每回見了他老子,這小子第一反應就是拔腿溜。
然而這麼沒出息的事,嚴總這種有格調的人怎麼做得出來?所以沉默片刻後,他還是抬腿迎了上去。
然後他就被寧遠伯拉著念了至少兩刻鐘,也就是半個小時。
這老頭怎麼回事?看著人模人樣,氣質非凡,怎麼跟個娘兒們似的說哭就哭?還有這一邊紅著眼睛念叨他,一邊死死拽著他袖子不肯放行的樣子,像話嗎?像話嗎!
嚴紹整個人都不好了。
就在他忍無可忍,準備強行甩開這比唐僧還煩人的便宜爹時,寧遠伯突然低頭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個平安符。
「這是我一早去青雲觀求來的,你帶在身上,別弄丟了。」寧遠伯擦了一下眼睛,把平安符塞進他手裡,末了長歎口氣說:「我知道你不愛聽我說這些,但是你這回真的嚇到我和你娘了。我們倆就你這麼一個孩子,你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們下半輩子可怎麼活啊……」
青雲觀位於城東青雲山的半山腰上,是京城很有名的道觀。因青雲山山勢陡峭,轎子上不去的緣故,想要去觀裡上香祈福的人都必須步行上去。
難怪早上羅氏來看他的時候這便宜爹沒有出現,原來是爬那幾百階山階,給倒楣兒子求平安符去了,真是個愚蠢又迷信的古人。
嚴紹捏著那個又小又輕,看起來就很神棍的平安符,心下嫌棄得只想馬上扔了它,可看著寧遠伯發紅的眼角,他額角跳了跳,到底忍著暴躁把它收了起來,「行了,我帶著就是,你別哭了,我這不沒事嗎。」
雖然還是有點不耐,但他的態度裡沒有了往常的敷衍與不屑,寧遠伯很高興,拍著他的肩膀絮絮叨叨地叮囑道:「一定要貼身帶著啊,青雲觀的觀主明洞道長說了,它能替你消災解難。還有,最近一個月你千萬不要去有水的地方玩,道長說你這段時間命裡犯水煞……」
嚴紹忍無可忍,抬頭看著他,「你那兩盆姚黃,我剛才看了一眼,好像蔫了。」
「什麼!」寧遠伯大驚失色,轉身就跑,邊跑還邊不死心地叮囑他,「紹兒啊,記著爹的話,一個月內別去有水的地方玩啊!還有你這情況才剛穩定下來,好好休息,別馬上就往外跑——」
嚴紹扭頭就走。


高府與寧遠伯府離得很近,幾乎算是相鄰而居,嚴紹沒走一會兒就到了。
不過他來得不巧,高暢出門了,這會兒並不在家。
「世子,那我們要不先回……」
四方的話還沒說完,嚴紹已經提著手裡的蛐蛐籠子邁進高府大門,「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去他院子裡候著吧,你們該幹麼幹麼去,不用管我。」
門房知道他與自家二少爺相熟,倒也沒有阻攔。
嚴紹懶洋洋地揣著手,按照原主的記憶往高揚所住的院子走去。
四方不知他在想什麼,見他走錯路,不由提醒道:「世子,錯了,咱們該往那邊走。」
嚴紹看了他一眼,隨便找了個藉口,「那邊的海棠開得不錯,瞅瞅去,好看的話摘幾朵帶回去給我爹,好堵住他的嘴,免得他見了我又念叨個不停。」
四方倒也沒懷疑,由著這向來想一齣是一齣的祖宗去了。
高揚住的院子比較偏僻,據說是因為身體不好,需要靜養,所以特地找了這麼個住處。
原主只知道那院子的大概方位,並沒有親自去過,所以嚴紹花了點時間,向路過的丫鬟套了幾句話,這才終於找對了地方。
「前面好像是高家大少爺的院子,世子,咱們怕是不方便進……」
四方話音未落,那看起來清幽如畫的院子裡突然傳出重物倒地的聲音,同時,一個聽起來有些虛弱的怒吼聲響了起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說了,我沒病!」
「大少爺您就別強了,您看您,站都站不穩了還說自己沒病,還是快些回床上躺下,好好休息,莫要掙扎了,不然萬一又病發了,奴婢們可擔待不起。」
冷冽不耐的女聲落下,院子裡驟然變得嘈雜,顯然是雙方起了衝突。
嚴紹雖然不想表現得像個小智障,但這會兒也沒什麼別的辦法,學著原主興奮的樣子說了句「有熱鬧可看,快走」就率先跑了過去。
四方一愣,忙阻止道:「世子,不行啊!」
高家大少爺可是慶陽長公主的命根子,他的熱鬧不是什麼人都能看的!
然而他家糟心的世子爺已經跑沒影了,四方沒辦法,只能趕緊跟上。
「放開我!放開我!妳們這些個唔唔唔——」
院裡正亂著,嚴紹一進去就看見兩個打扮差不多的丫鬟正抓著一個白衣青年往屋裡拖。
青年約莫二十來歲的樣子,身材枯瘦,臉色蒼白,正死死地抓著門板不肯鬆手,眼中盛滿了憤怒與驚懼。
看見突然出現的嚴紹,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眼睛大亮,越發用力地掙扎了起來,「唔唔——唔唔唔——」
正用力捂著他嘴巴的兩個丫鬟這時也看見了嚴紹和四方,大概是做賊心虛,兩人皆嚇了一跳,下意識放鬆了手上的力道。
青年趁此機會,一口咬在其中一個丫鬟的手背上,趁她吃痛鬆手之際,奮力掙脫她們的桎梏,連滾帶爬地撲向了嚴紹,「老大救命!她們要殺了我!」
雖然已經猜到這貨很有可能就是自家傻子特助,但真的聽到那句不能再熟悉的「老大」時,嚴紹還是被這堪稱魔幻的發展震得整個人都頓了一下。
穿越居然還能組團……
「我們大少爺這是病糊塗了,在說胡話呢。」見來人是隔壁寧遠伯府那個出了名好糊弄的世子爺,兩個丫鬟頓時就沒那麼慌了,對視一眼後忙上前賠笑說:「世子見笑了,奴婢們不過是想帶大少爺回屋休息,誰想他竟怎麼都不肯,還說我們要害他。您也知道我們大少爺自幼體弱多病,不能經常見風,奴婢們這都是為了他好……」
高揚,不對,現在應該叫高洋了,聞言氣得直翻白眼,「好個屁!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們打的什麼主意!」
兩個丫鬟眼中閃過一絲心虛,但很快,高一點的丫鬟就殷勤地看向嚴紹,「世子,您是來找我家二少爺的吧,不如奴婢帶您過去找他?」
嚴紹掃了白著臉撐坐在他腳邊,正呼呼喘著氣的高洋一眼,「不用了,我今天是來找你們家大少爺的。前些天本世子答應燕春樓的夏如姑娘,要親自給她作一幅畫,不過我這畫技不大行,所以想請妳家大少爺去一趟我家,幫忙參詳參詳,不知道高兄可有時間?」
高家大少爺畫技不錯是人盡皆知的事。
「有時間!當然有時間!」
看著忙不迭點頭的高洋,兩個丫鬟臉色一變,張口就阻止道:「大少爺前兒落了水險些喪命,如今還虛弱著呢,世子還是等大少爺身子好些了再來吧,不然萬一出了什麼事……」
「少在那危言聳聽,我的身體我自己還能不知道?當然了,如果妳們實在不放心,我也可以親自去跟我母親說一聲。」高洋冷笑著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兩個丫鬟心裡著急,下意識就要上前去拉他,被嚴紹攔住了。
「這是做什麼?妳們大少爺是身體不好,又不是犯人,不方便出門就算了,怎麼去見自己的親娘都不行?」
因為他要是見著長公主,她們想要趁他病要他命的任務就完成不了啊!
兩個丫鬟面色十分難看,卻不得不擠出笑容解釋,「世子說笑了,奴婢們不過是擔心大少爺的身子,怕他累著……」
「這有什麼難的,四方,你背高兄去,這樣他就累不著了。」
兩個丫鬟與四方皆是一臉懵。
兩個丫鬟怕嚴紹出去亂說,權衡再三,到底沒有再攔。
四方硬著頭皮背起雖然瘦弱,身量卻不低的高洋,踉踉蹌蹌地出了院門,結果沒走幾步,這個跟他主子一樣廢的傢伙就把腰給扭了。
嚴紹只能讓他先回府。
高洋對此很過意不去,連連說不好意思。
嚴紹回頭看著他那與上輩子有五六分相似,卻蒼白得刺眼的臉,只覺得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高洋被他冷傲挑剔的眼神看得心下一陣激動,這肯定是老大!只有老大才擁有這種讓人敢怒不敢言的眼神!
他四下瞄了幾眼,確定不會被別人聽到之後,才往前湊了兩步,壓著聲音神神祕祕地問:「咖啡加糖嗎老闆?」
嚴紹看智障似的看著他,這是什麼破暗號。
高洋見他遲遲沒有反應,心裡的激動漸漸變成了忐忑。難道他猜錯了,這跟他家老大同名同姓,長相也差不多,就是胖了點的傢伙並不是他家老大?
那他家老大去哪兒了?穿到別的時空去了?還是摔下山崖後直接就完了?
高洋越想越心慌,正想再說點什麼,就聽見了一句語氣無比熟悉的冷呵——
「今天不加糖,加班。」
高洋一個激靈,眼睛亮成了燈泡,「老大!真的是你!」
「……閉嘴,找個地方慢慢說。」嚴紹意有所指地掃了周圍路過的丫鬟們一眼。
「行,去你家吧。」高洋忍著激動轉過身,「我這沒法說話。」
嚴紹看了他一眼,「不是要先去跟你這身體的娘說一聲?」
「去了估計也見不著,先不去了。」高洋的身體確實比常人虛弱,但沒到走都走不了的地步,剛才會任由四方背自己,不過是為了堵住那兩個丫鬟的話,這會兒緩過氣後,他趕緊拉著嚴紹出了高府。
「剛才那兩個女的是怎麼回事?」
「快別提了,一提我就腦袋疼。你說我這身體,好歹是長公主的兒子,皇帝的外甥啊,居然混得比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慘……」
兩人一邊走一邊小聲說著話,很快嚴紹就從高洋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真正的高家大少爺高揚不是死於意外落水,而是死於謀殺——他是被人灌了酒推下水,活活淹死的。
之所以會死而復生,當然是因為高洋穿過來了。
幸運的是,高洋穿過來的時候,害死原主的凶手正得意地對著屍體說話,所以他沒怎麼費勁就知道了對方的身分。
看著聽到這腳步突然頓住的嚴紹,高洋有點不解,「怎麼了?」
「……沒。」同樣是被人害死,卻連凶手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的嚴紹扯了一下嘴角,「繼續說。」
高洋總覺得哪裡酸酸的,是他的錯覺嗎?
他看了自家老大兩眼,沒看出什麼所以然,只好繼續道:「說來都是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做的孽……」
眾所周知,慶陽長公主秉性柔和,端莊賢淑,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嫁給駙馬高嵩之後,她不但沒有像其他公主一樣在夫家作威作福,反而待全家人都十分溫柔體貼,甚至還主動給自家駙馬納了不少美妾。
人人都說高嵩這是三生修來的福氣,才能娶到這麼好的夫人,高嵩也一直感懷在心,對慶陽長公主敬重有加。這麼多年來,夫妻倆相敬如賓,關係一直很好,哪怕慶陽長公主身體柔弱,這麼多年來只給高家生了一個兒子,還是個先天不足的病秧子,也沒有影響到兩人的感情。
可事實上,這只是外人看到的假象,高嵩真正愛的人是高暢的生母范姨娘。
范姨娘是農家女出身,與高嵩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早就私定終身,不想高嵩高中狀元後,竟意外得了慶陽長公主的青眼,被先帝指婚成駙馬。
他不敢違抗皇命,也捨不得這條通天的捷徑,便應下這門婚事,娶了慶陽長公主為妻,然後用不知什麼法子說服慶陽長公主,納了范姨娘為妾。
這麼多年來,他一邊哄著慶陽長公主,讓她誤以為他深愛的人是她,對後院其他女人都是逢場作戲,一邊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對范姨娘母子極盡寵愛,寵得范姨娘胃口越來越大,最終盯上了高揚的婚事。
高揚有個自幼訂親的未婚妻,出身手握重兵的鎮北侯府,身分貴重,品貌上佳,是慶陽長公主當年用一個天大的恩情和鎮北侯府換來的。
范姨娘看上了門庭顯赫的鎮北侯府,想把這門婚事搶過來給自己的兒子,所以才有了設計害死高揚的舉動。
然而還不等她進行下一步計畫,已經死透的高揚竟然死而復生了,她又驚又慌,反應過來後忙把高揚身邊的人給支開,想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他給捂死在床上——死而復生這事雖說已經傳出去,但高揚自出事後還沒有在外人面前露過臉,這要是突然又死了,也不是什麼不能解釋的事,畢竟他本來就是個身體虛弱的病秧子。
「大白天的,她就不怕被人發現?」嚴紹聽完皺眉,一個妾而已,哪來這麼大的膽子?
「擱平時她肯定不敢,但我那便宜娘被兒子突然喪命的消息打擊得病了,雖然我又活過來了,但那病也不是馬上就能好起來的。至於我那渣爹,一天到晚忙著公事不在家呢。再加上范姨娘那老娘兒們在高家生活了那麼多年,積累了不少人脈,也收買了原主身邊不少人,可不就惡向膽邊生。」高洋心有餘悸道:「說真的,今兒要不是老大你來得及時,我只怕又得掛一次了,那兩個女的看著瘦瘦弱弱,力氣卻超大!」
「是你這身體太廢。」嚴紹說著想起自己同樣廢的身體,黑著臉閉上了嘴。
好在高洋沒發現自家老大這是五十步笑百步,見他過家門而不入,反而帶著自己往大街上走,不由有些奇怪,「不是去你家嗎?」
嚴紹懶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你想死嗎?」
「……啊?」高洋懵然道:「當然不想啊。」
「那就別廢話。」
高洋:「……」
換了個身體和身分,老闆的思維還是這麼活躍,這麼讓人難以捉摸。
不過他畢竟是有「神奇的高特助」和「總裁的貼心助理」之稱的男人,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嚴紹的用意,「跑到大街上,讓所有人都看到我是真的死而復生了,並且活蹦亂跳好得很,范姨娘那老娘兒們就不敢再像今天一樣明著對我下手了。老大你可真是太英明太機智了!」
范姨娘敢這麼堂而皇之地對他動手,除了仗著慶陽長公主病了,這會兒正自顧不暇之外,最重要的是死而復生之事聽起來太玄乎,她可以加以利用,掩去自己的罪行。
可一旦他好端端地出現在大眾面前,她就沒法再那麼做了——前腳還好好的人,一回府就死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大家他的死不正常嗎。
高洋想著就放了心,他已經有所防備,倒不怕人家來陰的,怕就怕對方再給他來幾下今天這樣的明招,他這弱雞身體根本無力抵抗。
嚴紹聽慣了他的馬屁,全程沒反應,只抬腿輕踹了他一腳,「小聲點。」
一個體弱多病,性格沉悶,平日裡八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的病秧子,哪來這麼多廢話?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是被鬼上身了嗎!
高洋臉色一變,非常戲精地做出了一副寂寞憂鬱的樣子,幽幽歎了口氣,「好的老大。」
嚴紹沒忍住,衝他翻了個白眼。
兩人沿著街,一路往京中最繁華的東大街走去。
和古裝劇裡人造出來的刻板場景不一樣,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鮮活,有血有肉的。
街邊林立的商鋪裡有行人進進出出,打扮鮮亮的,衣著樸素的,笑容燦爛的,面容愁苦的,形形色色的人,帶出形形色色的人生。
街頭支著攤子的小販們,有的被食物的熱氣模糊了臉,有的被攤子上琳琅滿目的商品擋住了笑容,但大多都是熱情洋溢,口中吆喝聲不斷。
還有那些各有特色,新舊不一的匾額,高高掛在街頭卻形狀不一的燈籠……無一不在告訴他們,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而他們將在這裡開始新生。
嚴紹心情有點複雜,高洋也是。
要說不想回現代,那是不可能的。但現代的他們不出意外肯定已經死透了,能有機會在這裡重活一次,也算是一種幸運。
只是……
「老大,你想好以後要幹什麼了嗎?」
這裡沒有嚴氏集團,沒有他每天都在為之奮鬥的工作和事業,高洋有點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幹些什麼。
嚴紹倒是淡定,看了他一眼說:「先保住小命再想這些吧。」
高洋:「……」有道理。
就在這時,有人叫了嚴紹一聲,他回頭,看見了幾個經常和原主往來的狐朋狗友。
對方很驚訝他怎麼會和體弱多病的高家大少爺在一起。
嚴紹是特地往人多的地方湊,之前已經遇過好幾波人,見此熟練地露出了吊兒郎當的笑容,把之前糊弄那兩個丫鬟的藉口又拿出來說了一遍,然後才表示,「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幹活,我既然要請高兄幫忙,當然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不是?」
雖然已經過了吃飯的點,但這對他們這些幾乎一天到晚都在吃喝玩樂的紈褲來說,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眾人只是驚奇地看著高洋,問他是不是真的死而復生了。
死而復生什麼的太玄乎了,高洋當然不會承認,只說自己是一時閉了氣,下人們太過驚慌沒發現,所以才鬧出這麼個烏龍,又說大夫要他多出門走動走動,說是有利於康復,所以這會兒他才會跟著嚴紹出門。
這話其實禁不起推敲,但他口才好,簡單幾句就糊弄得大家都信了。
嚴紹見火候已經差不多,懶得再往下逛,正想隨便找家酒樓坐會兒,餘光突然不經意地掃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真的不用了玉大哥,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的。」
「妳不吃就浪費了,拿著吧。」
少女身材嬌小,一身淺碧色衣裙,不是荊無憂又是誰?
她正和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長得只能算是斯文順眼,笑起來卻意外和煦好看的青年在說話。
青年好像送了她什麼東西,荊無憂有些不好意思,推拒幾番之後,還是撓撓臉蛋,笑著收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一直拿荊無憂當國高中生看待的緣故,嚴紹見此第一反應就是——小丫頭這是早戀了?
荊無憂側對著這邊,沒有看見嚴紹。
嚴紹見她收下那青年的東西後就衝他揮揮手走人了,也沒跟上去,只挑眉掃了她身後那家名為玲瓏閣的商鋪一眼,轉身吃飯去了。
雖然荊無憂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跟別人談戀愛有給他戴綠帽的嫌疑,但他畢竟來自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的二十一世紀,對指腹為婚這種封建糟粕完全沒有認同感。要是荊無憂真有了喜歡的人,他並不介意成人之美,反正他也沒打算娶老婆,更別說對方還是個年紀比真實的他小了將近一輪的未成年。
嚴紹想著就把這事丟開了。
高洋沒發現他剛才那幾眼的停頓——雖然接收了高揚的記憶,但高揚以前不常出門,並不認識荊無憂,再加上走得久了身體有些脫力,可憐的高特助這會兒只想趕緊找地方坐下休息。
兩人難得悠閒,不趕時間地吃了一頓飯。
酒足飯飽後,高洋興致勃勃地說:「這酒樓的飯菜味道不怎麼樣,環境也一般般,老大,要不咱們琢磨琢磨,在這開個連鎖酒店吧,反正經營模式什麼的都是現成的……」
高檔連鎖酒店是嚴氏集團的重要產業之一,高洋對這一塊業務很熟悉,話頭一開就蹦出了一連串的東西。
嚴紹沒搭話,等他說完才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首先,你得有命搞。」
瞬間噎住的高洋:「……哦。」
他有點悲傷,想他上輩子身體是多麼地健康,手腳是多麼地靈活,這輩子卻穿成了一個身體虛弱,多走幾步路都會眼前發黑的病秧子,還被人惦記著脆弱的小命,真是太慘烈了。
不過雖然身體不好,但他的頭不禿了啊!
摸到自己因為久病而略有發黃,但卻十分濃密的頭髮,上輩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有地中海禿頭趨勢的高洋心情瞬間恢復晴朗。
「對了老大,你那邊情況怎麼樣?根據我這身體的記憶,寧遠伯府的情況還挺簡單的,沒有高家這麼複雜……」
「嗯。」嚴紹沒什麼表情地喝了口茶,「就是多了對爹娘,還多了個未婚妻而已。」
高洋一聽就知道他不大喜歡這些突然多出來的家人,他其實也有點不適應,畢竟上輩子孤家寡人,無牽無掛慣了。
他想了想,「那就當甲方爸爸供著吧,不管怎麼說,咱們都是占了人家兒子的便宜。」
嚴紹「嗯」了一聲,把樂逍遙的事簡單地跟他通了一下氣。
高洋聽完,終於知道之前那股酸意從何而來了,他哈哈大笑,膽大包天地拍了拍老闆的肩膀安慰說:「老大你別怕,等我養好身體,我保護你。」
「滾蛋。」等高洋養好身體,他的墳頭草只怕都一人高了。
第三章 帳本有貓膩
作戲要作全,兩人又隨口閒聊了一會兒,就起身回寧遠伯府畫畫去了。
剛走進前院,嚴紹就聽見一個看似無奈實則帶了幾分逼迫的聲音。
「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完不成任務,小人是要受罰的。伯爺您待人一向寬宏,還請莫要為難小人啊。」
「不過是晚些時候再給你們送去,又不是不給了,怎麼就是為難你了?我看故意為難人的分明是你才對!」隨之響起的是一個蒼老有力,帶著些許惱怒的聲音。
嚴紹認出這是府裡的老管家海叔。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不過就是一千兩銀子,何必鬧成這樣呢?」
這時寧遠伯也說話了,嚴紹聽著他斯文軟和,聽起來就很好欺負的聲音,眼皮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什麼情況?一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啊。」高洋低聲說:「老大,你要不要過去看一眼?」
嚴紹不是很想去,他向來不喜歡多管閒事,然而高洋一直在他耳邊念著「甲方爸爸,甲方爸爸」,他嘴角微抽,抬腿輕踹了高洋一腳,最終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了。
這年頭講究家醜不外揚,高洋雖然很好奇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道自己不方便跟過去,就叫了個路過的丫鬟,讓她先帶自己去嚴紹的院子了。
而這廂,嚴紹沒走幾步就在不遠處的小花園裡看到了寧遠伯、海叔和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臉上賠著笑,但神色並沒有特別恭敬,尤其是那四下亂瞟的眼睛和微抬的下巴,更是隱隱透出了幾許散漫和倨傲。
嚴紹目光掃過他,抬步走了過去,「什麼一千兩?」
「紹兒你回來了。」寧遠伯一看見他就忍不住念叨,「你剛才去哪兒了?你身子還沒好完全呢,不要急著往外跑……」
嚴紹直接忽視他,轉頭朝海叔看去。
海叔比寧遠伯靠譜多了,三言兩語就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中年男人姓陳,是城中一家專門賣奇花異草的店鋪——百花坊的掌櫃。
他今天上門,是來要帳的。
作為一個合格的「花癡」,寧遠伯常常在百花坊一擲千金,然而他身上不可能時刻帶著那麼多錢,再加上經常會去買點養料、種子之類零零碎碎的東西,陳掌櫃便說可以先記帳,等每個月月末的時候再結算。
寧遠伯覺得這主意挺好,就答應了。
雙方已經愉快地合作了一年多,一直沒出什麼問題,直到今天,陳掌櫃突然上門,說希望這個月能提前幾天結算,因為主家要派人來查帳,給了他們這些掌櫃一天的時間,讓他們把這個月還未結清的帳目提早結清楚,免得到時候因為帳目對不上,生出不必要的誤會來。
事出有因,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寧遠伯自然不會為難他。
然而府裡庫房的鑰匙在羅氏那,而她這會兒正在休息。
寧遠伯知道她昨晚熬了一宿沒睡,不捨得吵醒她,便對陳掌櫃說,晚些時候等羅氏醒了再取錢讓人給他送去。
陳掌櫃卻以時間緊迫為由,看似懇求實則逼迫地讓寧遠伯馬上就把這帳給結了。
海叔這才惱了,這姓陳的簡直半點都沒有把他家伯爺和夫人放在眼裡!
「冤枉,這可真是冤枉啊,小人哪敢對伯爺與夫人不敬呢,實在是因為上頭催得急,小人這也是沒辦法啊!」陳掌櫃苦著臉唉聲歎氣道:「幾位有所不知,這回奉命來查帳的是平日裡最受我們夫人倚重的賴嬤嬤。這位賴嬤嬤是個急脾氣,要求嚴格,從不講情面,小人實在是不敢得罪她,若是得罪了她,她回頭與夫人一說,夫人再與我們國公爺一說,你們說我、我這還能有活路嗎?」
百花坊是英國公府的產業,他口中的國公爺和夫人,指的就是英國公夫婦。
英國公秦源是今上心腹,手握重兵,在朝中地位超然。英國公夫人出身名門世家,娘家勢力龐大,這陳掌櫃看似是在賣慘,其實分明是在拿主家的身分威脅他們。
嚴紹瞇眼,想說什麼,卻被寧遠伯搶先了。
「罷了罷了,你們替人辦事也是不容易。」他遲疑片刻,看向海叔,「這樣吧,海叔,你替我去一趟東順茶坊……」
話還沒說完,海叔就不贊同地低叫了一聲,「伯爺!」
東順茶坊,嚴紹記得那是劉家的產業——劉家就是寧遠伯那個富商表弟家。
他挑眉,有點不明白便宜爹為什麼會讓海叔去東順茶坊,但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他看著陳掌櫃,終於開口,「爹,你買什麼東西買了一千兩?帳本呢?拿來我看看。」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陳掌櫃回神之後差點笑出聲,就這種不學無術的紈褲,他看得懂帳本嗎?
「陳掌櫃這麼看著我做什麼?你上門要帳,不會連帳本都沒帶吧?」
見嚴紹竟還不耐煩地催促了起來,陳掌櫃心下譏諷,面上卻還是拿出帳本遞了過去,「世子說笑了,這就是您要的帳本,伯爺在百花坊裡的每一筆花銷,小人都仔仔細細地記在這上頭了,您請看。」
他是篤定了嚴紹看不懂才敢拿出來,然而嚴紹是個高智商的理科天才,雖然不完全瞭解眼下的物價,但還是很快就適應了這種老舊的記帳方式,並在裡面發現多個算法上的漏洞。
這是一本乍看沒問題,其實宰人於無形的假帳。
嚴紹粗略地估計了一下,光這個月的一千兩裡,被錯算的數額就至少有二百兩——這還是在上面記錄的東西物價、數量都正常的前提下。
他看向被人坑得滿臉血還半點不自知的寧遠伯,有一瞬間差點沒忍住自己的暴脾氣。
這府裡管帳的人都是豬嗎!都一年多了,居然硬是一點不對勁都沒有發現!
「紹兒,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見兒子臉色突然臭得厲害,寧遠伯不解,忙問道。
嚴紹沒回答他,只冷笑一聲,「啪」的一下把那帳本摔在陳掌櫃臉上,「整本都是假帳,你這不僅是把我們寧遠伯府當冤大頭,還把我們當成傻子了是吧。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
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是陳掌櫃,驚愕之餘簡直不敢置信,這寧遠伯世子不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嗎,怎麼可能發現這帳本有問題!
不對,他一定是不懂裝懂,故意詐自己的。可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難不成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陳掌櫃做賊心虛,腦子裡各種念頭齊飛,但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他很快就穩住心神,做出了一副不堪受辱的樣子,「世子慎言,這些帳目每回都是經由貴府的管事再三確認之後才結算的,小人如何作假?如何欺上瞞下?您這是、這是血口噴人啊!」
寧遠伯懵然道:「是啊紹兒,你是不是看走眼了?老陳人挺好的,應該不至於……」
海叔也是遲疑地看著嚴紹。
嚴紹譏諷扯唇,隨手圈出幾處漏洞解釋了一下,寧遠伯和海叔這才震驚地發現,原來這帳還可以這麼算。
陳掌櫃也呆住了,沒想到這破世子真的會看帳,說好的不學無術,啥也不懂呢?
「紹兒,你什麼時候竟學會算帳了?」寧遠伯氣惱之餘又有些驚喜。
嚴紹掃了他一眼,學著原主的樣子沒個正形道:「好幾年前吧,有次去高家玩的時候,看到他們家老大在這方面的書,就好奇問了幾句……嘖,這玩意兒又不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毫不心虛地把鍋甩給了自家特助,他又指著陳掌櫃道:「你剛才那話倒是提醒我了,爹,平時都是誰跟他對帳的?把人叫過來,一起處置了吧。」
陳掌櫃這假帳做得並不是特別高明,跟他對帳的管事但凡有點專業水準都不可能看不出來,可這都一年多了,府裡卻硬是沒有一個人發現不對,這只能說明,那人和陳掌櫃坐在同一條船上,兩人是裡應外合,一起做的局。
寧遠伯一愣,吃驚之餘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平日裡跟他對帳的,我記得是你娘身邊的徐嬤嬤,這……她是你娘的陪嫁,對你娘一向忠心……」
嚴紹不喜歡太感情用事的人,聞言有點不耐,「人心隔肚皮,你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忠心?」
寧遠伯好脾氣地安撫道:「爹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件事關係到你娘身邊的人,總得謹慎一些,不然萬一其中有什麼誤會,豈不是叫你娘為難?」
嚴紹看了這個對媳婦兒倒是頗為體貼的老頭一眼,想說什麼,被他驚住了的陳掌櫃強笑著回神了,「誤會,這都是誤會!伯爺,世子,這帳本……這帳本定是小人方才出門的時候太過匆忙拿錯了,兩位消消氣,小人這就回去拿,這就回去拿,這回一定不會再拿錯了!」
「我呸!你當我們是傻子呢。」反應過來的海叔怒道:「這上頭明明就寫著咱們伯府的名字。」
「這……這許是當時寫名字的時候寫錯了。伯爺,您相信小人,小人真的只是一時情急才會拿錯帳本,不是有心的,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陳掌櫃沒了方才的散漫和倨傲,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心裡卻是在怒罵多事的高家大少爺,死病秧子,教人什麼不好非得教人算帳,害他好好的計畫功虧一簣了不說,連老底都快兜不住了。
攬月軒裡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的高洋:「……」
什麼情況?誰在罵他?
陳掌櫃一口咬定自己拿錯了帳本,不是有意騙錢,並再次搬出背後的英國公府,以及英國公夫人的奶娘是他親姑姑這層關係。
寧遠伯膽子小,不愛惹事,也清楚以寧遠伯府如今的地位根本沒法和英國公府對上。
他皺著眉頭,心裡的憤怒漸漸變成了猶豫,「要不還是算了吧,這麼一點小事,真鬧開了怕是會得罪英國公夫人。我聽你娘說,那位最好面子了……」
看著這越說表情越慫的便宜爹,嚴紹反覆默念了好幾遍「這是甲方,不能罵」,這才忍下內心的嫌棄,看著陳掌櫃冷笑道:「別說只是個奶娘的侄子,就算是英國公夫人的侄子又怎麼樣?打著英國公府的名義在外面欺詐顧客,中飽私囊,我要是英國公夫人,只會馬上嚴肅處置他,穩住受害者,免得他們把這事嚷嚷開來,影響英國公府的聲譽。」
陳掌櫃臉色驟變。
寧遠伯也呆了一下。
嚴紹挑著眼角,語氣譏諷,毫不客氣,「當然了,要是你幹的這些破事英國公和他夫人早就知道,並且有從中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那他們可能會選擇保你。但我並不認為你有這麼大方,會把從我爹這坑過去的錢孝敬一部分給他們,畢竟這點錢雖然不算少,但也不算多,你自己都不夠花吧。」
陳掌櫃啞口無言,這破世子說的沒錯,英國公府根本不知道他私下幹的這些事。當初他是手頭有點緊,又看寧遠伯人傻好騙,還特別捨得花錢,才會生出偷偷從他身上撈些好處的念頭,而為了方便行事,他賄賂了寧遠伯夫人身邊負責管帳的徐嬤嬤做幫手。
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兩人裡應外合,從來沒出過什麼差錯,這次是因為他兒子欠了一筆賭債,急需要還,他才會找藉口提前上門,想著趕緊從這裡撈一筆,先把那個窟窿填上,誰想這麼巧,竟被這殺千刀的破世子給撞上了。
陳掌櫃覺得自己真是太倒楣了,又見嚴紹完全沒有和他爹一樣被英國公府的威名嚇到,反而頭腦清晰,言辭犀利,一副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的樣子,心下不由叫苦不迭。
是誰說寧遠伯府一家三口都是蠢蛋,只要用對了法子就可以隨便欺負的?看看這比鬼都精明的小兔崽子,都他娘的瞎了嗎!
他心知自己今兒是躲不開這一劫了,往地上一趴就不要形象地大哭了起來,說自己不是故意的,實在是因為兒子欠了賭債快被人弄死了,沒辦法才會做出這種糊塗事,求寧遠伯看在往日情分上饒了他這一回,不要把這件事告訴英國公府,還說願意想辦法把那些錢補上。
看著眼淚鼻涕刷刷而下,演技比起自家戲精特助也不差多少的胖中年,嚴紹無語。
太難看了,眼睛疼。
他按了按直跳的額角,徹底沒了耐心,抬手就讓海叔帶人把他綁了起來。
倒是寧遠伯被陳掌櫃哭得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陳掌櫃知道他性子寬厚心腸軟,也不求嚴紹了,只一個勁兒地對著他哭,哭得撕心裂肺,嘴裡不停地喊著他們不放過他就是要他全家去死之類的話。
「紹兒,要不咱們……」最終,寧遠伯還是沒忍住看向了嚴紹。
嚴紹冷笑著掀了一下眼皮,「你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地放過他,但你覺得他扯著英國公府這麼大的虎皮,會只坑你一個人嗎?要是以後有其他人發現不對鬧起來,損了英國公府的顏面,你猜英國公夫婦會不會怪上你這個明明已經知道真相,卻沒有跟他們說的人?」
「不會的,不會的,這事我沒對別人做過,只有伯爺一個,真的就只有伯爺一個!別人我哪兒敢啊,他們都那麼精明!」不等寧遠伯反應,陳掌櫃就驚慌失措地喊道。
寧遠伯俊美的臉上浮現幾許茫然,「紹兒,我覺得他好像在罵我……」
嚴紹:「……」
不是好像,就是好嗎?
寧遠伯回過神,傷心地看著陳掌櫃,「枉我一直覺得你懂花愛花,為人也寬厚熱忱,與我算是知音,沒想到你竟只是覺得我人傻好騙才會來接近我。老陳啊,你……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陳掌櫃:「……」
不是,我不就騙了你一點錢嗎,你這一臉看負心漢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眼見寧遠伯也背過身不肯理他了,陳掌櫃又驚又悔,徹底慌了神。
不過畢竟是見過風浪的人,很快他就急中生智,把主要罪名甩給了合作夥伴徐嬤嬤,說當初是她主動找上他要求合作,他才會一時心動,犯了糊塗的,還說羅氏身邊不只徐嬤嬤有二心,自己願意將功贖罪,幫他們把這些人一個個的全引出來——只要他們肯放他一馬。
嚴紹沒理他,直接讓人把他五花大綁堵住嘴,帶去了前院大堂。
陳掌櫃愣住,這小王八蛋怎麼回事?就一點不擔心他娘嗎?那可是他親娘!
看出他在想什麼,嚴紹輕嗤一聲,走到堂上拉了張椅子坐下,「我這人不喜歡風險也不喜歡麻煩,不過是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而已,用不著你,我有的是法子讓她們自己站出來。」
如果高洋在這,一定會忍不住給自家裝模作樣水準還是一如既往那麼穩定的老闆鼓掌。
陳掌櫃就不一樣了,他只想破口大罵。
寧遠伯這時終於從震驚中回過神,「紹兒,你……你打算怎麼做?」
雖然不是很相信陳掌櫃說的話,但事關自家媳婦兒,寧遠伯不敢大意,遲疑了一下說:「不管你打算怎麼做,都先不要驚動你娘,等事情水落石出了我們再告訴她,免得她著急上火。」
這老頭怎麼回事?護老婆護成這樣,難怪便宜娘活得那麼天真,家都快被人搬空了還一無所知。
嚴紹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只覺得「愛情使人失智」這句話真沒錯。
不過人家疼老婆是人家的事,他雖然嫌棄,卻沒多說什麼,只是讓人去把徐嬤嬤找來。
寧遠伯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見他沒有一口氣把羅氏院子裡所有人都喊來,不由鬆了口氣。
沒一會兒徐嬤嬤就來了,「見過伯爺,見過世子。」
嚴紹懶洋洋地掀了一下眼皮,指著地上的陳掌櫃說:「認識吧?」
徐嬤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懵著呢,直到看清楚陳掌櫃的臉,才猝不及防地變了臉色,「陳掌櫃?這、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該交代的他都已經交代了,妳別也裝傻了,沒意義。我叫妳過來,只是想搞清楚你倆的罪責到底誰重誰輕,畢竟主犯和從犯,下場是不一樣的。」
不耐煩與這些人扯皮,嚴紹完全沒給徐嬤嬤自辯的機會,直接把話題的重點釘在了「誰才是主謀」這個問題上,然後把陳掌櫃剛才那番推卸責任的話加油添醋地說了一遍。
徐嬤嬤被這突發狀況打了個措手不及,正心虛驚懼著,聽到這話,更是驚怒,一下沒忍住就炸了,「陳旺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居然把罪名全扣在我腦袋上,當初明明是你主動來找我,求我對你送過來的帳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說到這她才猛然回神,然而已經晚了。
嚴紹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所以那個和他裡應外合坑我爹的人,確實就是妳。」
這話是什麼意思?敢情他之前還不確定,這是在詐她?徐嬤嬤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陳掌櫃萬萬沒想到徐嬤嬤會招得這麼快,這女人做事小心謹慎,跟他往來的時候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他還以為她會死不承認地掙扎一番呢,結果這破世子一句話,竟然就讓她不打自招了。
他決定了,以後誰再跟他說寧遠伯世子是個廢物,他就跟那人拚命!
寧遠伯更是一臉呆滯,在徐嬤嬤開口之前他還想著這裡頭或許是有什麼誤會,沒想到轉眼就被打臉了。
嚴紹懶得理會他們在想什麼,上輩子他處理過不少心思深演技好的商業間諜,也打敗過不少狡猾難纏的敵人,人心有多複雜又有多脆弱,他比誰都清楚,徐嬤嬤這樣的,對他來說真不算什麼。
「我記得妳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八歲吧。」嚴紹臉上是原主才會有的吊兒郎當,眼睛裡卻是一片漠然,「妳要是不希望他跟妳一起被發賣去西北極寒之地,就老老實實地把這些年背著我娘幹的破事都交代了。還有妳的同夥,我娘身邊其他對她有二心的人,說出一個,我就把你們的發賣地往南挪一百里地。」
陳掌櫃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開眼了,這他娘的居然還能這樣!
徐嬤嬤也被嚴紹的操作驚呆了,瞪著眼睛呆了好半晌才看向寧遠伯,試圖求饒。
然而她剛要開口,嚴紹就跟個魔鬼似的打斷了她,「我這人沒什麼耐心,也最討厭聽廢話,妳多說一句無關緊要的,我就把你們的發賣地往北多加一百里。妳也別看我爹,更別想找我娘求饒,妳不但背叛我娘,還和別人合夥把我爹當傻子耍了那麼久,妳覺得他們會對妳心軟?」
寧遠伯回神,痛心又失望地點了一下頭。騙他不要緊,可她怎麼能背叛他家芳兒呢,芳兒平日裡對她那麼好。
徐嬤嬤深知寧遠伯對羅氏的看重,也知道他的心軟只針對羅氏,見此忍不住癱倒在地,心裡生出了一種作夢似的荒謬感。
仗著是羅氏的陪嫁心腹,這些年她在寧遠伯府裡過得跟半個主人似的,可現在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毫無預兆地完蛋了?他們還要把她和她兒子發賣到西北極寒之地去!
徐嬤嬤驚恐之餘無法置信,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她不得不信。又見往日裡只知道吃喝玩樂,從不管家裡雜事,今兒卻不知發了什麼瘋的破世子臉色越發不耐,她心下顫了顫,到底是一臉灰敗地趴在了地上,「我……我說。」


羅氏嫁進寧遠伯府的時候帶了四個陪嫁丫鬟,其中三個年紀到了之後都出府嫁人了,只有徐嬤嬤留下來嫁了府中一個管事,成了羅氏身邊的管事嬤嬤,所以她是羅氏身邊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人,羅氏身邊那些丫鬟僕從的情況她也比誰都瞭解。
有了她的配合,嚴紹和寧遠伯很快就知道羅氏身邊那些人誰有二心誰沒有二心了。
當然,未免徐嬤嬤惡意攀咬,等她說完後,嚴紹讓海叔把那幾個嫌疑人叫過來,挨個詐了一遍。
結果就是,四個人裡面有三個是有問題的,剩下那個純粹是和徐嬤嬤有私仇,被她誣陷的。
嚴紹看著心虛低頭的徐嬤嬤冷笑,「妳不會以為妳隨便說說我們就會全信吧?往北加兩百里!」
徐嬤嬤服了,真的服了,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錯誤,把另外一個平時和她關係不錯,但卻一直在偷偷剋扣荊無憂那院子吃穿用度的管事嬤嬤招了出來。
「什麼?妳們連無憂那孩子的東西都敢剋扣!」寧遠伯又驚又怒,再也忍不住拍桌而起。
嚴紹卻一點也不意外,寄人籬下本就有些尷尬,那小丫頭又一心為他這便宜爹娘著想,就算發現自己的東西被剋扣了,以她的性格也絕對不會為這點小事去跟羅氏告狀,讓羅氏不開心,那些人大概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這麼肆無忌憚。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我與夫人……我們平時待妳們不薄啊,妳們怎麼能這麼做!」寧遠伯又是生氣又是痛心,氣得手都抖了。
他們兩口子待府中下人一向寬厚大方,從不隨意打罵,也從不剋扣月例,他是真的不明白徐嬤嬤幾人為什麼要背叛他們。
人心不足蛇吞象罷了,這還有什麼理由?
嚴紹剛這麼想著,一個經常偷盜羅氏的首飾拿出去賣的丫鬟就不甘地抬起了頭。
「我們這麼做也不過是不想被伯府連累罷了!別人不知道,我們卻清楚得很,這府裡早就窮得只剩下一個空爵位了,如今連門面都是靠劉家的接濟才能勉強撐住,若是不早些為自己做打算,等到時候伯府倒了,我們這些人該怎麼辦?我們……我們也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些罷了,這有錯嗎?」
她在說什麼鬼話?堂堂伯府,怎麼可能窮成那樣!
嚴紹第一反應就是不可能,然而寧遠伯在臉色一變之後,竟然露出了尷尬心虛之色。
他突然有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徐嬤嬤也哭著說話了,「老奴知道自己這麼做對不住伯爺與夫人,可老奴這做娘的總得為自己的兒子做打算……伯爺、伯爺您就繞了老奴這一回吧,老奴再也不敢了。」
「什麼再也不敢了,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突然從門外走進來的是終於睡醒了的羅氏,她身邊還跟著手裡拿著個油紙包,應該是剛從外面回來的荊無憂。
看見堂上亂糟糟的一切,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帶著幾分英氣的眉毛就皺了起來。
「什麼情況?」扶著羅氏坐下後,她湊到嚴紹身邊低聲問道:「徐嬤嬤犯什麼錯了?還有地上那個人,誰啊?」
嚴紹木著臉看向她,想說什麼,卻猝不及防地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奶香味。
那味道很淡,聞起來甜甜的,清而不膩,他煩躁的心情一頓,下意識多聞了一鼻子,然後他就發現,這味道是從荊無憂身上傳來的。
他臉色一黑,快步往後退了兩步。
說話就說話,靠那麼近做什麼,煩人!
荊無憂不知道這破未婚夫又發什麼瘋,見他神色煩躁,一臉的「莫挨著老子」,只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她習慣了他的臭德行,見此沒再多問,只轉過頭看向正在跟羅氏彙報情況的海叔。
海叔言簡意賅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羅氏聽完氣紅了臉,顧不得去想「一向只會闖禍的糟心兒子竟然幹了件正經事」這種細節,塗著蔻丹的手猛地一拍桌子,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好,好,妳們一個個的真是好得很,竟敢背著我做出這等吃裡扒外之事!」
徐嬤嬤幾人被她怒火熊熊的樣子嚇得哆嗦了一下,隨即大聲哭嚎哀求起來,希望她能看在多年的主僕情分上饒她們一回。
然而羅氏並不是心軟好說話的寧遠伯,她性子驕烈,愛恨分明,是個眼裡容不得沙的人,見證據確鑿,無可置疑,氣怒之餘直接讓海叔把她們的嘴給堵上了。
她不想再聽她們的狡辯和所謂的不得已,背叛就是背叛,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她都無法容忍。
「統統拉下去發賣了,另外,把府裡所有人都給我叫過來看著,我要讓他們知道,這就是吃裡扒外的下場!」
羅氏不是沒有手段,只是從小到大都被人保護得太好,沒什麼機會親自出手,所以缺乏經驗,也少了些心眼。
這會兒她雷厲風行地宣佈了對這幾人的處置,又藉機敲打了府裡其餘僕從一番,這才青著臉喘著氣坐了下來。
大概是沒想到羅氏會這麼狠心,竟然真的一點舊情都不講,徐嬤嬤整個人都傻了,等反應過來之後就開始瘋狂掙扎,一副「我還有話說,妳不聽會後悔」的樣子。
然而羅氏被她傷透了心,如今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更不想再聽她多說一個字,扭頭就讓人把她帶下去了,還特地吩咐,在被發賣出府之前,誰也不許把徐嬤嬤嘴裡的破布拿出來。
徐嬤嬤不是要狡辯,是真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說,因為這件事太重要,她把它當成了最後的籌碼,想著萬不得已的時候再拿出來用,沒想到竟然玩砸了——萬不得已的時候確實來了,可她的嘴巴卻被堵住了,這還怎麼玩啊!
沒人知道徐嬤嬤內心的崩潰,大家只以為她哭得臉都變形了是因為害怕,就連嚴紹也沒想到,徐嬤嬤沒機會說出來的這些話,會影響到後來那麼多事。
「別氣別氣,不過是幾個下人,不聽話打發了就是,咱們重新再找好的,啊?」屋裡終於安靜了下來,寧遠伯見羅氏臉色不好,忙起身繞到她身後,幫她按起了太陽穴。那動作熟練又麻利,顯然平時沒少練習。
羅氏下意識閉上眼,神色惱怒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傷心,「其他幾個就算了,可是碧香……這麼多年來我待她如妹妹,什麼好吃好玩的都會給她留一份,平日裡更是寵著縱著,從不打罵苛責,我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她竟這樣對我!」碧香就是徐嬤嬤。
寧遠伯心疼壞了,顧不得還有小輩在場,忙軟聲哄道:「妳沒有對不起她,是她貪心不足,不知感恩。芳兒乖,為了這麼一個人氣壞自己不值得,咱們不氣了啊?」
「不行,我嚥不下這口氣!」
「那這樣吧,我讓人把她發賣到西北極寒之地去,給妳出氣好不好?聽說那裡又乾又冷,常年冰雪覆蓋,一般人熬不了多久就會喪命,就算勉強熬過去了,也會落下一身病痛。」
羅氏一愣,紅唇緊緊抿了起來,「……我可不想就這麼便宜了她,還是把她發賣到蜀南那邊的山溝子裡去,讓她下半輩子都在那邊種田受苦的好。」
徐嬤嬤的老家就是蜀南那邊,這刀子嘴豆腐心的夫人啊,再生氣也還是念著舊情的。寧遠伯毫不意外地笑了起來,滿眼溫柔地說:「好,都聽妳的。」
羅氏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別過頭哼了一聲,嘀咕說:「聽說種田可辛苦了,每天都得面朝黃土背朝天,整個人還會弄得髒兮兮的……」
她才不是心軟,只是那死丫頭向來最愛乾淨,這樣生不如死的懲罰對她來說才最有用罷了。
寧遠伯覺得自家媳婦兒嘴硬心軟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下意識伸出手往她腰間摟去,結果還沒摟到,就聽見了一聲充滿嫌棄的咳嗽聲。
他回過頭,對上了兒子的大白眼、未來兒媳羨慕的眼神以及……被大家遺忘在角落裡的陳掌櫃屈辱憤怒的臉。
寧遠伯老臉一紅,飛快地縮回手,然後乾咳一聲,指指陳掌櫃說:「對了,還有他,夫人打算怎麼處理?」
「連人帶罪證一起送去英國公府,最好是敲鑼打鼓地去,讓大家都知道他們英國公府治家不嚴,養出了這麼個狗仗人勢,欺上瞞下的東西!」羅氏和英國公夫人一向不怎麼對盤,想到這回可以重重地打英國公夫人的臉,她一下就振奮了。
嚴紹嘴角微抽地看著這和便宜爹一樣不靠譜的便宜娘,突然想起身走人,管他們一家去死。
就在這時,荊無憂說話了,「芳姨,這麼做怕是不妥。」她猶豫了一下,勸道:「英國公府位高權重,咱們這麼明晃晃地打他們的臉,爽是爽了,可事後怕是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您也知道那位夫人並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且這事說起來也不完全是他家的錯,咱們自己家不也有人牽扯進去嗎?真要鬧開了,他家名聲會受損,咱們家也逃不過。」
羅氏笑容一僵,臉又拉了下來,「那妳說該怎麼辦?總不能捏著鼻子認了吧?」
「依我看,不如悄悄地把這人連帶罪證一起送回英國公府,讓他們自己處置。」荊無憂認真地想了一下,說:「他們不想把事情鬧大,自然會想辦法彌補咱們的損失,給咱們一個說法。且咱們這麼做也算是賣了一個人情給他們,那位夫人那麼好面子,不得一直記著您的好,感謝您的寬宏大量呀?」
羅氏眼睛一亮,立時就樂了,「說得對,妳看我都氣糊塗了,竟連這都沒想到。」她說完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海叔這事你親自去辦,記住了,一定要客客氣氣的,咱們是去送人情的,可不是去得罪人的。」
一想到從此以後,英國公夫人面對自己的時候都會因為這個人情而氣短上一截,羅氏的心情就徹底由陰轉晴了。
寧遠伯見此給了荊無憂一個感激讚賞的眼神。
荊無憂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乖巧又可愛。
嚴紹看了她兩眼,心情也沒那麼暴躁了,當然不是因為她的笑容,而是因為這府裡總算還有個智商在線的人,不全是豬隊友。
不過……想起剛才那丫鬟說的話,嚴紹的腦袋又開始疼了。
他用力揉了一下額角,看向寧遠伯,「所以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真像她們剛才說的,府裡已經窮得連門面都快撐不住了?」
寧遠伯和羅氏臉皮一僵,笑不出來了。
荊無憂也一樣,不過和寧遠伯兩口子的尷尬不一樣,她是因為憂心。雖然早就已經有所猜測,但她實在沒想到寧遠伯府的情況竟已經糟糕到連丫鬟們都開始暗中為自己找退路了。
「芳姨……」她有些心慌,忍不住叫了羅氏一聲。
羅氏回神,猶豫幾許,下了決心,「既然你們已經知道,那我也就不瞞你們了。」
「芳兒!」
寧遠伯想阻止,卻被她打斷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他們早晚都會知道的。何況紹兒也不小了,是時候擔起他身為世子的重任了。」
羅氏說完帶著嚴紹和荊無憂去了主院,然後屏退左右,拿出了一個雕著山水畫的紅木匣子放在兩人面面,「這裡頭,咳,就是咱們的全部家當了。」
看著聲音發虛的羅氏和眼睛四下亂瞟,就是不敢看自己的寧遠伯,嚴紹心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重。
他沉默片刻,做好了裡面什麼都沒有的準備,結果一打開,裡頭竟然滿滿當當。
他愣住,拿起最上面的紙張打開一看,發現那竟然是……一張欠條。
不僅如此,下面那些,全是欠條。
所以他們所謂的全部家當,就他媽是這一匣子欠條?
怎麼說都是個伯府,嚴紹實在想不明白便宜爹娘是這麼把它敗成這樣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一匣子欠條,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荊無憂也驚呆了,肉肉的小臉上一片茫然。
「咳,其實當年你們祖父祖母還在的時候,府裡就已經有些入不敷出了……」寧遠伯心虛地瞄了兩人一眼,把寧遠伯府為什麼會淪落至此的原因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早在嚴紹爺爺那一代,寧遠伯府就已經有沒落之勢,只是那會兒先帝還在世,老伯爺作為他的心腹之一,在朝中還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勉強能撐得住。
後來先帝駕崩,換了老伯爺曾經得罪過的新帝上位,老伯爺被擼了官職,府裡的小輩又沒有能頂上去的,寧遠伯府就漸漸被擠出京城權力圈了。
不過那會兒有老夫人用自己的嫁妝頂著,情況倒也沒有這麼糟糕,後來是老夫人病逝,府裡最重要的幾項產業又接二連三地遭遇意外和天災,寧遠伯府才徹底走上傾覆之路。
偏偏羅氏也好,寧遠伯也好,都是從小在富貴窩裡長大的,對銀錢什麼的根本就沒有太大的概念,加上底下的管事怕擔責任,這些年來一直在虛報帳目,兩人就更不清楚自家真實的財務情況了。
直到兩年前,羅氏遇到點事情需要用錢,卻發現不僅府裡拿不出來,就是她自己的嫁妝也差不多已經空了,老倆口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開始對這些庶務上心。
然而他們實在沒什麼做生意的天賦,即便上心了,府裡大部分產業仍是處於常年虧空的狀態。好在有劉家時不時地上門送「孝敬」,伯府的門面才不至於就這麼倒下。
不過寧遠伯和羅氏都不是喜歡貪人便宜的人,雖然劉家總說這些錢是他們感激寧遠伯府這麼多年的庇護而送上的心意,但老倆口還是把這些錢一筆一筆以欠條的方式記了下來,想著以後府裡有錢了再還給他們。
嚴紹聽完這些話後,特別想再去跳一下崖,試試能不能死回去——不是因為這一匣子欠條,而是因為這兩位天真單蠢得讓人看著就糟心,卻又無法擺脫的甲方爸爸。
相比之下,荊無憂的反應就平靜多了。
她先是默默消化了一下這些資訊,等消化得差不多之後,抬起一雙清凌凌的眼睛,小臉肅然地說道:「伯爺,芳姨,你們莫要憂心,我一定會想法子努力賺錢,早日把這些欠款還上的。」
嚴紹看著這還沒過門就傻不愣登地要幫夫家擔起債務的小丫頭,心想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換做別人,婚前聽說未來夫家不僅馬上就要破產,還欠了一大筆債,就算不趕緊溜之大吉,也會蛋疼恐慌吧?
她倒好,二話不說就把這責任攬過去了,以為攬白菜呢她!
正這麼想著,羅氏滿臉歉意地說話了,「好孩子,是我們連累妳了,只是哪有妳還沒嫁進來就讓妳操心這些事的道理?這些欠條我們會自己想辦法還上的,妳安安心心地照顧好自己就是。另外,我與妳說這些,也是因為妳與紹兒的婚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了……雖說芳姨定會盡最大的努力不讓妳受委屈,可伯府眼下的情況,妳若是有了別的好選擇,我們也都能理解……」
「芳姨,您在說什麼呢!」荊無憂一聽這話就急了,「我怎麼可能做那樣的事!您與伯爺待我恩重如山,別說府裡眼下只是遇到一些小困難,便是哪日真的大難來臨,我也斷不可能棄你們而去的!」她脊背直挺,鄭重無比地說:「雖然還未正式過門,可在我心裡,您與伯爺還有紹哥哥,早就已經是我最親的人了。」
「好,好,好孩子,是芳姨說錯話了。」
羅氏感動地把荊無憂攬入懷中,寧遠伯也動容地看著兩人。
只有嚴紹嘴角微抽,忍著心頭的煩躁,抄起那紅木匣子說:「行了,別膩了,有這功夫,還不如趕緊讓人把府裡的帳本統統搬到我屋裡去。」
荊無憂一愣,疑惑地看了過來,「你要做什麼?」
嚴紹沒好氣地扯了一下唇,「不先查清楚帳目,怎麼知道該從哪裡賺錢?」
府裡的情況原主一點也不清楚,寧遠伯夫婦一是怕他知道家裡沒錢了,會劍走偏鋒,做出什麼歪事來。二也是怕他嘴上沒個把門的,把府裡的真實情況說出去,惹來眾人的非議和笑話,所以一直瞞著他。
可經過今天這事,寧遠伯突然就不擔心了。都說逆境使人成長,這事對紹兒來說,也許並不全是壞事。
羅氏也是這麼想的,兒子今天的表現實在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不過……
「那麼多帳,你一個人查起來太費勁了,不如讓無憂幫你一起查吧,總歸管家的事,日後娘也是要交給她的,眼下正好可以讓她先熟悉熟悉。」
荊無憂和嚴紹的婚事只是一個搪塞外人的藉口,並不是真實存在的,羅氏因此一直很擔這個處處合自己心意的寶貝兒媳婦會飛走。如今荊無憂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她心裡高興極了,可想到兒子對荊無憂的態度,又有些放心不下,所以才會想出這麼一個辦法,希望兩人可以藉此機會培養感情。
嚴紹看懂了她的意思,頓覺糟心,但他,或者說原主並不知道這樁婚事的內情,再加上無緣無故提出解除婚約,便宜爹娘肯定不會答應,所以他忍了忍,到底沒有馬上開口。
還是先想辦法搞定這一心想報恩的小丫頭,再去搞定那兩個老的吧。
這麼想著,嚴紹斜了荊無憂一眼,「那就走吧。」
荊無憂知道羅氏是為了她好,正想著這破未婚夫要是不答應,她就私下逼他答應,沒想到對方這回卻異常爽快。
她驚訝地眨了下眼,見嚴紹沒有要反悔的意思,才點頭跟了上去。
羅氏不知兩人在想什麼,見此高興地拽了拽寧遠伯的袖子,這瞧著是有戲呀!
作為一個合格的寵妻魔人,寧遠伯立馬衝她豎起了大拇指,夫人最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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