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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鬥家長裡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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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8301-E108305

《奉子嫁侯府》全5冊

  • 作者桂圓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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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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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小戶女不能出頭天,看她一手精妙木活,
不只打造好夫君,還能教出乖兒子……

 
藍海E108301 《奉子嫁侯府》卷一
柳香怎麼也沒想到,一趟京城之行竟讓自己人生劇變──
本來好好地上門祝壽,卻捲入侯府的後宅之爭,甚至還為此失去清白,
而與她一同被算計的,則是有著戰神將軍之稱的救命恩人趙佑楠,
雖然那個男人說會對自己負責,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對豪門生活也沒有妄想,
所以重新振作後便快速返鄉,只想趕緊讓生活回歸平靜,
豈料對方居然一路追來,先是出手替她解決了想要以勢壓人強娶的章縣令,
後又在農忙時節幫忙家裡秋收,更將她貪玩好動的弟弟調教得乖巧,
各方面都展現出了他的誠意,可家世背景的差距仍讓柳香猶豫不決,
而在左右為難之際,一個驚人的消息卻讓恩公真變相公──
她,因上次的意外,身懷有孕了……

藍海E108302 《奉子嫁侯府》卷二

柳香的新婚生活很刺激,因為烈英侯府果然藏有豺狼虎豹,
雖知曉繼婆婆小鄭氏絕非善類,可對方接二連三的刺探仍是讓她心累,
那女人甚至還受人攛掇想揭破她帶孕嫁人的祕密,
好在有趙佑楠的指點,她才能狠狠反將那些人一軍,守住自己和孩子的名聲。
說起這個夫君,他雖然身為大將軍,卻極願意為她花心思,
曉得她孕吐嚴重,便找來能引食慾的果子,且時時關心她的身體,
知道她想念家人,不但帶她回娘家探親,更帶她上街遊玩賞花燈,
他的種種用心和保護,果然如承諾的那般,絕不讓人傷她和孩子一根寒毛,
於是柳香開始心疼起他,也開始對這樁約好要和離的婚姻有了另一種想法……


藍海E108303 《奉子嫁侯府》卷三
兒子平安誕生,也覺得能和趙佑楠過下去,
柳香不再提要離開的事情,本想著一家三口能和美的過下去,
可有烈英侯夫婦這對不省心的公婆,家宅是一日不得安寧,
為免祖母趙老太君被氣死,趙佑楠決定帶著她和孩子、祖母搬出去,
此事尚在計畫中,一件從天而降的大喜事就直接完成他們的夢想──
榮安大長公主對她十分喜愛,在皇帝面前收她為乾孫女,
趙佑楠便趁機提出要搬到他的將軍府,還順帶奉養大長公主,
皇帝同意得快,也是間接打臉公爹私下找她,要她離開趙佑楠,
搬出侯府後,她便一心撲在朝廷舉辦的木工選拔賽上,
她憑藉著天賦和技巧通過初試,正打算一家人好生慶賀一番,
烈英侯府卻傳來消息,大嫂盧氏被侯爺夫人叫去立規矩,折騰得病倒了……


藍海E108304 《奉子嫁侯府》卷四
歡喜通過木工選拔賽,柳香正式成為木林院的小官,
本想著終於能實現祖父未能完成的心願,一個噩耗卻突然降臨──
小鄭氏燉給烈英侯的補藥裡竟摻有毒物,烈英侯因此身死,
儘管將小鄭氏送進大牢,卻因為皇帝的和稀泥,遲遲動不了她;
而喪期一過,柳香頻繁地被衡陽王母親玉嬪召進宮,她疑惑陡生,
想向趙佑楠討主意,還得先安撫因為她和衡陽王有段過往而吃醋的他,
在推敲出衡陽王的舉動可能是為了她祖父的木工祕笈後,
她決定和趙佑楠回老家找線索,誰知才找到祕笈藏在哪,半夜就有刺客來襲,
好不容易擊退敵人,趙佑楠決定將祕笈送給皇帝,以保全家人的命,
誰知東西才送出去,他轉身就對她說了件驚天大祕密──
她祖父正是先帝時期的木工奇才魯國公……


藍海E108305 《奉子嫁侯府》卷五(完)
她知道丈夫趙佑楠是個重情義的,既受故友囑託便會好生照顧他妹妹,
可他當阮琴是故友妹妹,人家心裡懷的卻是別種心思,
這不,藉著生病為由,人就這麼大剌剌搬進他們家,
還屢次向她這正妻挑釁,挑撥他們夫妻感情,意圖做小,
對方都侵門踏戶了,她柳香若再不反擊,還真當她是茹素的!
處理家務事已經夠讓人心煩,偏偏又有人來生事,
想她祖父魯國公當年得趙家相助,詐死逃亡,隱姓埋名幾十年,
這在他們趙、柳兩家就是個不欲人知的祕密,
如今這事兒卻因丈夫被捲入皇位之爭而遭有心人揭發,
意圖藉此一舉拿下趙、柳兩家……
桂圓,天秤座,生長在江南水鄉的萌妹子。
外表溫柔嫻靜,實則內心火辣猖狂。喜歡看書寫作,
喜歡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隔著玻璃俯瞰繁華城市裡的萬家燈火。
喜歡旅遊,喜歡到處走走去看異國他鄉的不同風景。
不喜歡一成不變,渴望生活每天都有驚喜。
在熱鬧繁華的都市待久了,近來尤其喜歡清靜安逸的小城。
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可以成為一個優雅而有趣的知名作家,並在為此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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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女遭惦記
柳香一夜沒睡,待天漸漸有了亮色後,她才丟下手上沒做完的活計從耳房改造成的木工房出來。
木工房旁邊就是她的閨房,出來後,柳香直接轉身進了自己房間,等換好衣裳、洗漱完畢,再出來時,外面天已經大亮。
九月,秋高氣爽,晨風微涼。立在門口,柳香輕輕闔上雙目微仰面深深呼吸一口,只覺得心裡的那些煩擾暫時消退了些。
「姊姊,飯好了,娘遣我來喊妳去吃飯。」
等再睜開眼時,柳香就看到一個小小少年立在她面前,一臉的喜色。
小少年名喚柳興,是柳香的弟弟,也是柳家四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
柳香從小就和兩個哥哥不是很親厚,但和這個弟弟感情卻非常好,見是他,柳香面上愁雲又掃去了些,露出笑來,和這個個頭才到自己肩膀的弟弟並肩走,有說有笑的去了正房父母屋裡吃早飯。
意外的,在父母屋裡看到了兩位兄長和兩位嫂嫂。
柳父柳母尚在,柳家還未分家,不過兩個哥哥自從娶了妻後,便開始鬧出各種矛盾,都覺得父母偏心對方比較多。尤其這一年來,柳父身子越發不好起來,兩位哥哥更是盯著家裡的財產和鋪子,都想做那個繼承人。
鬧得多了,見面就吵、就掐,當時柳老夫人還住在這裡,不耐煩了,就拍桌子讓他們自己開伙過自己日子去,別成了親還賴在爹娘這裡蹭吃蹭喝的,不像話。
柳老夫人雖然年事已高,但在家還是很有威信的,兩對小夫妻都怕,所以之後便都各自開伙,分開來過。
雖然父子兄弟還同住一個屋簷下,家沒分,但帳卻是分開的。這三年都是這麼過的,除了逢年過節,沒一天意外,今天卻……
柳香沒想到他們也在,所以乍一看到他們四個時,步子略滯了下。但意外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等反應過來後,柳香也就不那麼意外了。
他們四個,怕是衝著自己來的。
柳香逕自走了過去,頗有規矩的福了個禮。「爹,娘,哥哥,嫂嫂。」
「快,就等妳了,快坐下來吃飯吧。」柳父率先招呼,倒是挺高興的。
堂屋的八仙桌旁,柳香和弟弟柳興同時落坐,坐在了父母對面的南面兒。
柳香才一坐下來,大嫂姚氏就率先夾了個蟹黃餡兒的湯包送到她面前的碗裡,並笑著說:「家裡的廚娘可做不出這種湯包來,小姑,這可是蟹黃餡兒的。我今兒起了個大早,天沒亮就出門上街排隊去買了,還熱乎著呢,鮮得很,小姑妳快嘗嘗看。」
二嫂文氏不甘示弱,親自盛了碗薏米紅豆粥送到柳香面前,並且開始挑大嫂的刺,「蟹性涼,女孩子家該少吃些才是。小姑還是喝一碗這薏米紅豆粥吧,這粥可是我親自下廚熬的。」
柳香勉為其難的擠出笑來,笑容禮貌客氣又疏遠。
「謝謝大嫂,謝謝二嫂。」然後粥嘗了一口,湯包也吃了一口,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姚氏文氏還想繼續耍心機討好這個小姑,柳香卻搶在了她們再次開口前揚聲道:「娘,時間不早了,不能讓章縣令等咱們。昨兒,約的是什麼時辰?」
柳夫人曹氏立即懂了女兒的暗示,忙順著她話說:「約的是辰時正,剩沒多少時間了,趕快吃飯吧。再不吃,回頭叫章縣令等咱們,你們誰負得起這個責任?」
姚氏文氏肯定負不起,立馬就閉嘴了,只埋頭老老實實吃自己的飯,不再多說一句話。
柳香母女今天要入京,到京城的玉陽侯府吃喜酒——玉陽侯府的老太君九月十五這日過大壽,前幾日特意差人送了請柬來,並叮囑曹氏,要她一定要帶女兒去他們家做客吃席。
曹氏的娘家和京裡的玉陽侯府有點親戚關係,曹氏的隔房姑姑正是京裡玉陽侯府裡的曹姨太。前些日子曹姨太回娘家省親,正好碰到同樣帶著女兒回娘家的曹氏,曹姨太看到了柳香,當時就表示十分喜歡,還招呼她日後多去侯府玩兒。
但當時曹氏母女只當曹姨太說的是客氣話,誰也沒放心上,直到前幾日收到了來自玉陽侯府的請柬後,才恍然明白過來,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京城裡的勳貴下請柬來邀請她們母女參加老太君的壽宴,她們不敢不去,所以早早備了禮物,就等著今天出發。
柳家一家都是一輩子只窩在這個古陽縣內的,沒出過遠門,乍然要去京城那種富貴雲集的大地方,心裡都很慌。
一來怕去了京城後會言行不當得罪貴人,二來從古陽縣趕馬車往京城去,單程得兩天半的路程,一來一回的行程就是五六天,而這路上,也是會有危險的。
雖然如今世道已經日漸太平,但朝廷還在打仗,各地也不時都會冒出幾個反賊窩來,流散四處的兵匪更是不少。
雖說京城附近一帶最是太平不過,但保不齊就遇到了呢?
正愁著,章縣令那邊就派人遞來了消息,說是正好九月初十這日,他有事要進京,或可同行。
這樣一來,柳家堵在心口的巨石就落了下來,至少這一去一回的路上,是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了,畢竟章縣令好歹是個朝廷命官,誰又敢動朝廷的官員呢。
柳家人心裡的巨石落下,但柳香卻更愁了。其實比起和章縣令同行去京城,她更願意多花點錢雇幾個壯漢護送。
因為這個章縣令三年前託了媒人來他們家向她提過親,且前幾天,在知道她已經除了孝服後,又派人登門提親,而除了她,家裡幾乎所有人都很滿意這門親事。

吃完飯,外頭已經豔陽高照,候在前門的一個小廝忽然匆匆跑了進來,「老爺,夫人,章縣令已經到門口了。」
柳老爺大驚失色,一著急就喉嚨癢,然後便是一陣咳嗽,咳得都憋紅了臉,還不忘質問小廝,「怎可讓章縣令等候在門外?怎麼不請進家來,太沒規矩了!」說著就要親自去請。
小廝冤枉,忙解釋說:「老爺,小的有請他進屋來坐,可縣令說了,想來夫人和小姐也都準備得差不多,該出發了,就不進屋來叨擾。章縣令就怕老爺您知道後著急,也叮囑了小的,要小的和老爺您說,這不是什麼大事情,叫您不要放心上。」
柳老爺咳嗽好了些後,又跺腳瞪一旁的曹氏,「怎麼還在這裡磨磨蹭蹭的?馬車套好了嗎?衣物細軟都收拾好了嗎?還不快點兒!」
曹氏嫌棄他囉嗦又膽小,無奈說道:「都準備好了,這就出發。」
姚氏朝自己住的東廂望了眼,冷聲冷眼質問丈夫。「怎麼雪姐兒還在睡?不懂規矩!平時就算了,今兒是她姑姑要入京的大日子,她怎麼也不曉得早早起床送一送,都是叫你寵壞了。」
文氏見大房的開始故意「罵」孩子討好小姑子,她也不甘示弱,有樣學樣,回頭就瞪自己丈夫,也冷聲質問,「霜姐兒呢?也這麼不懂規矩!虧她姑姑那麼疼她,這太陽都多高了?」
柳二爺柳安無奈,壓低聲音和妻子說:「霜兒還那麼小,小妹又不會在意這些,妳何必呢。」
文氏道:「都快三歲了,還小呢!這規矩就得從小抓起,日後她姑姑做了縣令夫人,她保不定也是要高嫁進豪門的,不懂點規矩怎麼行。」
柳香聽不進這些話,背著包袱牽著弟弟,轉身就離開。
柳香疼弟弟,雖然京裡貴人請的是她和母親,但想著弟弟長到這麼大也沒出過遠門,就想著既然有這個機會,便帶他一起出去玩一玩,見一見世面。
何況,爺爺病逝,就弟弟堅持和她一起為爺爺守滿足足三年孝。弟弟正是貪玩的年紀,又是活潑的性子,小小年紀,卻這麼懂事,柳香如何能不疼他?
柳宅門外,章揚已經等候有一會兒了,聽到外面的動靜,他擱下手中握著的書卷,起身下了馬車。
柳老爺立馬提著袍子來請罪,「青天大老爺,小民該死,竟叫您候在這兒多時,實在是小民失了禮數,失了禮數啊。」
章揚三十有三的年紀,模樣周正,一身的儒雅書卷氣,目光朝一旁的淺綠羅衫瞥了眼後,才笑著回柳老爺的話說:「不礙事,沒等多久。時間不早了,這便出發吧。」
柳老爺這才說:「是是是,那小民就不耽誤您時間了,這一路上,實在叨擾了,給您添麻煩了。」然後又叮囑自己妻女兒子,「一路上照顧好自己,少給縣令添麻煩!」
曹氏並不多想聽自己丈夫在這裡過於虛偽的嘮叨,直接吩咐車夫道:「走吧。」
見兩輛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朝城門口的方向而去,柳老爺撐著略顯羸弱的身子,頗有些不捨的盯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直到遠得瞧不見了,他才歎息一聲,十分擔憂的進了家門。
古陽縣地理位置上位於京城和雍州交界處,行政位置上,隸屬於京城管轄範圍。從古陽縣出發往京城去,得要近三天的路程,也就是說,路上要找客棧歇息兩個晚上。
章揚不是第一次從古陽縣出發進京,他對這條路很熟,沿路哪裡有客棧,也知道的很清楚。早上出發,不緊不慢趕車,差不多到太陽落山前,就能趕到一處客棧。
柳興不好好坐車,掀了車簾巴在馬車邊伸頭看外面。一路上都是黃土矮坡,忽然遠遠瞧見一處建築似是客棧,他激動得伸手指著車外說:「娘,姊,到住的地方了,妳們快看!」
柳香也挺好奇的,想看看這城外的客棧和城內的到底有何不同,柳興便騰開位置,她隨即湊了過去。
外面天上一大片晚霞如彩綢般掛在西邊還沒落下,秋風拂面,涼涼爽爽的,十分清新,甚至空氣中還有淡淡果香味,十分好聞。
柳香貪婪的吸了幾口,可還沒待她看清楚這城外的客棧長什麼樣,突然傳來一陣「得得得」的馬蹄聲。
循聲望去,柳香就見車後矮坡上,有兩人兩馬正朝這邊駛來,馬蹄亂舞,濺起地上黃沙隨風飄了過來,瞬間就迷了她雙眼。
「得得得」聲呼嘯而過,柳香艱難的睜開雙眼,就見已經「飛躍」而過的金冠玄衣郎君倏的勒住馬韁,棗色大馬前蹄高抬,馬上玄衣郎君飛快回身,笑著遞來一句話。
「小娘子,對不住了。」聲音肆意張揚。
柳香膽子不算小,但畢竟性子沉靜不太愛交際,且又是小地方出來的,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所以面對這種情況,她除了躲閃逃避,也沒有別的應對法子了。
她只是想看看外面的客棧長什麼樣,根本沒想到會忽然有人騎馬經過,更沒想到,那個人會突然停下來和她道歉。
放下車簾,柳香回到自己的位置,沉默端坐著。
剛剛那陣「得得得」滾雷般的馬蹄聲曹氏也是聽到了的,她心裡也很慌,女兒長得這麼漂亮,太招眼了,且聽剛剛車外那郎君的語氣,頗有幾分調侃的不正經,曹氏生怕自己這如花似玉的大閨女會被半道搶走,於是立馬緊緊攥住女兒雙手,心突突的跳。
見母親怕成這樣,柳香反而不緊張了,笑說:「娘,沒什麼的,您別怕。」
曹氏卻覺得事情還是有些嚴重的,忙把事先準備好的帷帽遞過來,送到女兒手上,一本正經地叮囑道:「一會兒下車的時候,妳把這個戴上。天色晚了,說不定剛剛和妳搭訕的人也要留宿住店。最好別遇到,萬一遇到了,他覬覦妳美色,妳就完了。」
柳香卻覺得事情沒母親說的這麼嚴重。
剛剛騎在棗色大馬上的玄衣郎君,看著倒是爽朗豁達的性子,並不像小人。再說,自己這樣的顏色,不過是在古陽縣這種小地方稱得上美貌,和京城裡那些女子比,肯定就不值一提了。
而剛剛那位郎君,看著衣著打扮便知非富即貴,人家什麼世面沒見過?
不過是馬蹄濺起的黃沙不小心迷了她眼睛,他禮貌的停馬道了個歉而已。
其實比起擔心剛剛那位郎君,她倒是更擔心章縣令。路上還好,各坐各家馬車,不必多交流,但一會兒到了客棧,勢必是要說上幾句話的,而她並不想和他說話。
柳香從小跟在祖父祖母身邊長大,祖父除了傳授她一身的手藝本事外,也會教她看人。柳香長到如今十八歲,雖然見過的人不算多,但看人還挺準的。
這個章縣令,如此執意要迎娶她做續弦,柳香覺得事情不是父母兄嫂想的那麼簡單,並非只是單純看中了自己的美貌。
自從她過了十三歲後,登門提親的人家便絡繹不絕,她見識過那些因看中她美貌而想娶她為妻的兒郎,他們看自己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而反觀章縣令的那雙眼睛,卻是冷冷淡淡,柳香從他眼裡看不到任何的尊重和欣賞。
再觀察他對自己家人的態度,就不說對自己的兩位哥哥了,便是對她父親,他言行舉止間,似乎更多的是官威,而非對長輩該有的敬重和禮待。
最多,不過就是疏遠的客氣罷了。
這樣的人,她為何要嫁?
柳家不過是個小門小戶,父母兄弟好幾口擠住在一個三進三出的宅子裡,家裡的產業,只是幾個木匠鋪子,錢財更不算多。
若說圖他們家的錢,也說不過去,畢竟在縣裡,比她家有錢,且家中有適齡待嫁姑娘的,也有很多。
他沒道理為了娶自己,生生等了自己三年,如今自己服完孝了,又再次登門提親。
柳香有些想祖父了,如果他老人家還健在的話,肯定能看出些原因來的。
曹氏有話要和女兒單獨說,所以到客棧下了車後,她打發一個隨行的小丫鬟春鈴帶著兒子去看看客棧裡有什麼吃的,她則和女兒先行進了樓上的客房。
房間雖簡陋,但還算乾淨,曹氏也沒什麼挑剔的。進了屋,關了門,撂下隨身攜帶的幾個包袱後,她便拉著女兒到一邊說話。
「香兒,咱們這樣的人家,能嫁給章縣令這樣做官的,委實是高攀了。娘知道,那章縣令比妳大了十幾歲,還有個兒子,讓妳去給人家做填房是委屈了。不過,娘看他待妳是真心的,三年前就登門提親,遇到妳祖父病逝大喪,妳堅持要守孝三年,人家也足足等了妳三年。
「章縣令正值盛年,斯文儒雅,又年輕有為,若真想娶,選個京裡的貴女都可。妳以為,妳這輩子還能遇到第二個這般真心實意待妳的人嗎?」
若章縣令真如母親說的這樣真心待她,柳香不會不考慮,只是……
「他待我並非真心,他在爹娘面前擺官威,我若真嫁了他,日後爹娘有這樣的女婿,日子會好過嗎?」
曹氏雖然也覺得這個章縣令不比以前那些求娶女兒的郎君待自己和丈夫客氣禮貌,但人家畢竟是縣官,可以理解。
「他是官,咱們是民,他端點架子,情有可原。」
柳香卻很難贊同母親的話,「他也是窮苦出身考上來的,又是父母官,哪裡來的那麼大官威?娘,反正這門親事,我不答應。」
「可是……」
「好了娘,不說這個了,當務之急,是玉陽侯府。咱家和玉陽侯府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係,從前也從沒有過來往,怎麼如今突然這般殷勤熱絡起來了?此行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曹氏果然被女兒的話轉移了注意力,又開始擔心起這次的京城之行來。
而另一個房間,趙佑楠才「偷聽」完隔壁母女的私房話,外面左毅就端了盆涼水進來。
「二爺,東西放這裡了。」左毅把盆和布巾都放下後,才彙報道:「剛剛小的出門打聽到了,路上遇到的兩輛車,一輛是古陽縣的縣令章揚,而同行的另外一輛,則是玉陽侯府的親戚。」
說到這裡,左毅滿臉的曖昧,正要搓手再說幾句,卻被主子突然抬眸投過來的凌厲眼神嚇到了。
左毅撇撇嘴,把滿肚子的牢騷話又嚥了回去。
那玉陽侯府的做派,不說整個烈英侯府和二爺了,就是他一個主子的近身隨從,那都看不過去。
玉陽侯府的雲蔓姑娘,從小和二爺定有婚約在身,可如今雲蔓姑娘都十九了,二爺也二十有四了,早該到了成親的年紀,可雲家那邊一推再推,就是不肯正式定下迎親的日子。
更甚者,那位玉陽侯夫人,竟然暗示過趙家,想要讓庶妹代嫡姊嫁過來。
他記得,當時這位玉陽侯夫人,被他家老太君罵得狗血淋頭,當下就尷尬的抱頭跑了。
玉陽侯府,一邊瞧不上他家二爺這些年來在京城造下的種種名聲,不肯嫁嫡女過來讓二爺「磋磨」。而另外一邊,雲家又貪戀二爺數年來所攢下的累累軍功。
所以,雲家那邊一直在和趙家這邊打拉鋸戰,既捨不得嫡出女兒,又放不下權勢威望、想和趙家強強聯姻,生生耽誤到現在。
不過這種事情,反正他家二爺是不吃虧的,男人年紀再大,總有姑娘願意嫁,而女兒家一旦過了二十,就不那麼好嫁了。
雲家耗的,可是他們自家女兒一輩子的幸福。
趙佑楠擰了布巾洗了把臉,又淨了手後,將布巾往水盆裡一扔,才抬眸看向左毅說:「隔牆有耳,你說話小聲些。」
左毅是從小跟在二爺身邊長大的,對他話中意思,一般都領悟的很快,聽主子這樣說,立馬就笑了。
「那對母女的房間就在隔壁,二爺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左毅知道自家二爺不是真的像外邊傳的那樣風流多情,所以對他之前突然勒馬回頭和小娘子致歉一事,還是感到意外的,他已經在猜測自家主子是不是對那個小娘子一見鍾情了,於是問道:「小娘子可議親了?」
若是婦人,必會梳髻的,小娘子沒梳髻,肯定就是未嫁之身。
那小娘子如果還沒議親的話,憑自家二爺這家世、才情、品貌,只要他願意,肯定能贏得美人芳心。
趙佑楠卻冷漠地瞪了他一眼,皺著眉頭訓斥,「莫要胡說。」
說罷,趙佑楠負手往門外去,左毅跟上。
客棧一樓是吃飯的地方,擺有七八張桌子,但零星吃飯的也就幾個人。荒郊野外的地方,本來客流就少,而且大多數住店的旅客,都是選擇上樓在房間用餐的,趙佑楠也有此打算。
一樓櫃檯前,他看到一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少年在結帳,估算出了對方的身分,又想起剛剛在樓上聽到的那對母女的對話,趙佑楠負手信步走了過去,長臂一伸,扔了錠銀子到櫃檯。
「小郎君的這頓我請了,一會兒和我的帳一起算。這些銀子夠嗎?」
扔到櫃檯的銀子足有三兩之多,掌櫃的忙撿起來,陪著笑臉哈腰說:「夠了!夠了!」
柳興好奇回首,頭慢慢往上仰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極為英俊的年輕男子臉龐。這種英俊,是在古陽縣那地方從沒看到過的,他一下子就睜大了雙眼。
趙佑楠垂目望著面前的少年,看著他和那位小娘子有三五分相似的容貌,便彎唇笑著解釋起來,「當時馬跑得急,髒了令姊的衣裙,這頓飯權當賠罪。」
柳興雖在家裡活潑又豪橫,但在外面他還是膽小得很,也沒敢和趙佑楠說什麼,只端了飯菜就往樓上客房跑。
氣喘吁吁地跑進房裡後,便把剛剛樓下發生的一切全都說了。
曹氏一聽,心裡就咯噔了下,更覺女兒怕是真被人盯上了。
第二章 遇匪險獲救
趙佑楠替柳家付飯錢一事,章揚很快就知道了,他立馬派了貼身之人去打探對方底細。不過,趙佑楠能輕鬆探得他底細,但他卻對趙佑楠的一切無從得知,根本探不出絲毫蛛絲馬跡來。
章揚也是聰明人,知道既然探不到人家的底,說明這個人必然是非富即貴且背景雄厚的。所以即便還在疑心他此舉動機和不爽他的行為,但也沒打算繼續計較了。
只讓自己隨從去敲柳香母女的門,帶了話,讓她們明日儘早起床,說是要早早趕路才能在太陽落山前趕到另外一個客棧,不然的話,怕是途中會遭遇危險。
柳香母女倆心裡皆藏著事,一夜都沒怎麼睡得著,柳興還是孩子,不懂大人的煩惱,有些事轉頭就忘了,加上趕了一天的路,所以頭才沾枕就睡著了。
他睡得呼是呼鼾是鼾,沉得不得了,第二天一大早,還是被母親一巴掌拍在屁股上才醒來。
外面天還黑著,周遭也都靜悄悄的,柳興睡眼惺忪,眨巴兩下眼睛,又想要倒下。
「快穿衣裳,今天要趕更多的路。」弟弟是從小跟在自己身邊長大的,柳香對他再瞭解不過,「沒聽昨晚章縣令身邊的隨從說嗎,今天如果不能在太陽下山前趕到另外一個落腳點,可能會有危險。」
柳興當然沒忘,這話比什麼都好使,他瞬間就腦袋清醒了,然後開始動手穿衣穿鞋。
春鈴早早便下樓去要了熱水來,母女姊弟三個洗漱完後,便收拾了包袱下樓。
樓下,章揚等人已經等在客棧門前了。
仰目四望,周遭都是濃墨般的黑,顯得客棧門口掛著的兩個黃燦燦的大燈籠格外亮堂了。
曹氏原以為自己主僕幾個起得已經夠早的了,現見竟又讓章揚等待,急忙上前道:「縣令大人,實在抱歉,竟又叫您等著了。」又歉疚的說:「您該差位官爺來敲咱們的門,就怕耽誤您的正事。」
其實也不是柳氏一家來晚了,甚至他們來的比約定好的時辰還要早些,只是章揚一干人來得更早。
不過他們也才下來沒多久,所以章揚只淡漠地朝曹氏略一頷首,「夫人快上車吧。」然後,目光十分自然的落在了一旁的柳香身上。
柳香並不想與這位章縣令有過多的交流,就算是眼神交流也不行,因此見他望過來,便微微欠身福了一禮,算是打了招呼。
好在頭上戴著帷帽,沒有眼神的接觸,她也不必太尷尬。
正欲登車,又聞樓梯口傳來動靜,立在客棧門口的幾個人,幾乎是同時轉身望了過去。
這麼一大早,又有人結帳要離開,柳香識得率先朝門口走來的那位郎君,就是昨日那個男人。
昨日良駒從身邊一躍而過,又隔得遠,柳香並未看清他的容貌,不過就是瞧了個囫圇。現在離得近,見他負手穩步一步步朝這邊走來,她便仗著自己頭戴帷帽之便,大膽的好好將人打量了一番。
無疑是個顏色極好的郎君,容貌俊朗不說,通身有種逼人的英氣在,說不出的英姿颯爽。這樣的人,是她以前從沒見過的。
遇不到也就算了,既然遇到了,柳香想了想,便等他近身時,大方福禮道謝。
「昨日的飯錢,多謝郎君。」
趙佑楠駐足,側身正面朝向柳香以示尊重,雙手依舊負在腰後,一副行伍之人的氣魄,笑著答道:「昨日是在下失禮在先,小娘子不計較就好。」
柳香覺得和他沒什麼好說的,禮數到了就行,所以又福一身後,便轉身率先登上馬車。
章揚臉色卻很不好看,早早啟程就是為了避開這人,現在不但遇到了,且很可能還會一路同行。
但畢竟是在朝為官的,章揚怕得罪權貴,所以哪怕心裡再不高興,面上也不會輕易顯露,只簡單和趙佑楠抱了抱拳以示告別,也轉身登上了馬車。
趙佑楠主僕倒沒急著走,一直注視兩輛西行馬車被黃土矮坡淹沒後,才折身回客棧先吃了個飯,才不緊不慢地打馬繼續往京城去。
騎馬肯定要比趕馬車快許多,其實趙佑楠主僕要是還用昨天那樣的馬速趕路的話,能在今天城門關閉前入京,也就不必費神再在這荒郊野外留宿一夜。不過,主僕倆卻只慢悠悠地跟在兩輛馬車後頭,並沒加快速度趕路的意思。
不過雖然跟在馬車後,卻沒有緊跟,稍稍落了一程。所以,坐在前面兩輛馬車裡的人,對此一無所知。
左毅不知公子此舉何意,但他心裡明白,若公子真是看上了那位小娘子,必然不會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所以肯定是另有蹊蹺的。
只是二爺性子他明白,主子若不想說,問也是白問,索性不問好了。
趙佑楠的確心裡另有盤算——
昨兒半夜,隔壁房母女倆夜間的私房話,他又聽到了一些。其實他也不是故意要聽,只是一來這客棧房間隔音不好,二來他從小習武,自是練得眼力耳力驚人,不說近在隔壁,就是幾丈外的聲音,他耳朵只要動一動,靜心凝神細聽,也能聽得到。
何況,那對母女半夜咬耳朵說的私房話,還是和玉陽侯府有關的,所以他感興趣。
他本在雍州練兵,趕回來就是為了參加玉陽侯府老太君的壽宴,雲家特意給他下的請柬,請柬都送到雍州去了,怕是他想不去都不行。
這幾年來,雲家一直拖拖拉拉,就是不肯定下他和雲蔓的婚期。
甚至之前,玉陽侯夫人還提議過,要以雲芝代雲蔓嫁入趙家,給的理由是雲蔓自小體弱,而他是行伍之人,怕是雲蔓蒲柳之姿無福伺候他。
雲家那位侯爺夫人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過的了。雲蔓是她所出,她不願自己親生女兒受磋磨,又不能也不願斷了和趙家的這門親事,所以就想拿一個庶女來搪塞他和趙家。
他和雲蔓的親事,是當年兩府老侯爺還在世的時候,口頭定下來的。其實,如今兩位老人家都已相繼去世,若真想取消婚約,大可不必鬧得這麼難看。
而這雲家,一邊嫌棄他的狼藉名聲,一邊又不捨他身上的累累軍功,因不願將嫡女出嫁,便想拿庶女來敷衍,未免吃相過於難看。
而今,雲老太君大壽,卻給一個平素從未聯繫過的遠房親戚下請柬,雲家想必又在盤算什麼,而這個盤算,是針對他的。
有意思!


京郊一帶,最近鬧兵匪,附近有一座鳳凰山,那些人逃亡後便盤踞在山裡,朝廷已經多次派兵征剿,但一來鳳凰山山大難攻,山形曲折,藏匿的地方多、不易找到,二來這群匪徒自身也很是有些本事,所以暫時未能剿殺乾淨。
平時哪怕是京城裡的富貴子弟出門,身邊都要帶上無數護衛以保安全,如今一個縣官,幾個女人,皆手無縛雞之力,若真遇上,必定凶多吉少。
柳香一行人都不知道身後有人跟著,曹氏甚至還特意撩開車簾回頭望了望,確定那兩個郎君沒跟上來,這才在心中鬆了口氣。
如果不是車上還有兒子和一個小丫鬟在,她少不得又要嘮叨幾句了。
柳香不想聽母親嘮叨,更不想聽她提章縣令,所以上車後,就歪頭靠著車壁,靜靜的閉目養神。
曹氏也看出了女兒的心思,只能沉沉地歎了口氣——
女兒從小長得就好看,過了十三歲後,登門說親的都要踏破家裡門檻,哪怕如今年歲大了些,已經十八了,那願意上門求娶的人家,也是絡繹不絕的。
而她看中章縣令,其實也有其私心,覺得他畢竟是做官的,女兒若嫁了他,日後就是官太太,那麼在古陽縣內,哪怕再有人覬覦女兒,也不敢動一個縣官的夫人。
縣裡已經有兩位郎君為了女兒大打出手過,當時都鬧到了縣衙,如果女兒只嫁個門當戶對的,哪怕成了親,可能也少不了麻煩。
於是不由得感慨起來,若女兒姿色普通些,她也不會有這麼多擔憂了。
中午就在馬車上吃了些自帶的乾糧,午後經過一間茶肆,停下來歇了歇喝了點茶,再之後便是一路快趕,沒再中途停下來過。
眼瞅著太陽已經落山,卻還沒看到客棧,曹氏心裡不免有些著急。
昨兒晚上縣令大人派來的那個小廝和他們說了,近來京郊一帶並不太平,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趕到落腳的地方的,可能會遇到危險。
柳香起初倒不是很擔心,因為她並不覺得自己一行人運勢會這麼差,恰好遇上匪徒,可直到太陽完全落山,天幕徹底黑下來,原本死寂一般的周遭,突然響起喊打喊殺的嘈雜聲時,她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此時的曹氏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差點嚇暈過去。
柳香雖然也怕,但還算鎮定,一手摟住母親一手摟住弟弟,安慰他們說:「別怕別怕,咱們手中拿著玉陽侯府的請柬,京城裡的勳貴,他們未必敢得罪的。」
只是話音才剛落下,外面忽然響起章揚身邊小廝的聲音,「大膽!這位是古陽縣縣令,此番正是入京辦公,乃朝廷命官。後面車上坐著的女眷,可是京城玉陽侯府的親戚,你們若不想死,趕緊滾開!」
柳香一聽這話,心裡涼了半截,這種亡命之徒,最要不得的就是激怒他們。本來把隨身攜帶的銀子都給他們,再抬出玉陽侯府來,或許就可逃過一劫。
這下好了,激怒這群亡命之徒,他們今天估計是在劫難逃了,而比起性命,柳香更擔心的是車上幾位女眷的清白。
本就對章縣令不太滿意,現又見他身邊的小廝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更對他們主僕多生了幾分反感。
那小廝特意提了一句後面車上是女眷,無疑是把他們幾人推向深淵。
柳香雖然從小就一直待在古陽這個地方,沒出過遠門也沒見過大世面,但她是跟在祖父身邊長大的。祖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從小她就能從祖父口中聽到許許多多有關戰亂年代的不同故事來。
祖父是兩朝的老人,是經歷過戰亂的,他就曾說到過這種亡命之徒的兵匪,說他們毫無人性,姦淫擄掠燒殺搶奪,所有壞事皆做盡,在戰亂的年代,無數女人慘遭過他們的毒手。
但祖父也和她提過,若日後真遇到這種事情,千萬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無論何時,保命都是最要緊的。
正因為有祖父這樣的思想灌輸和教導,柳香想,若今日她真的難逃此劫,她日後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而時間不等人,所以她立即下了一個決定。
「娘,您趕緊帶著興兒下車。記住別跑,就近找個山丘藏匿起來。」柳香心裡哪怕再強大,面對這種情況,她肯定還是恐懼的,卻仍強裝鎮定說:「一會兒不論發生什麼事,您都不能出來。」
曹氏已經猜到女兒要做什麼了,一把緊緊抱住閨女,眼淚嘩啦啦的流,卻不敢拔高音量,只用盡全身力氣在女兒耳朵說:「妳帶興兒走,娘一把年紀了,不怕。娘這輩子能有妳這個女兒,娘值得了。但妳還年輕,妳還沒有成親生子,妳的人生還沒開始呢。」
外面好像已經由最初的對峙演變成了雙方廝殺對打,章揚帶的人,根本不可能是這種亡命之徒的對手,已經沒有時間了,再猶豫不決,就都得死。
柳香匆匆丟下一句話,「娘,女兒去把人引開,你們千萬躲好別出聲。您如果跟出來,興兒也保不住的。」說罷,她俐落地跳下馬車,然後一路往回跑,意在轉移匪徒的注意力。
春鈴見狀,一咬牙,也跟著自家小姐一起跳下馬車。
曹氏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想著女兒剛剛說的話,她只能緊緊摟著兒子,然後死死捂住他的嘴,生怕他著急喊出聲來,反而壞了女兒的一片好心。
柳香的聲東擊西無疑是成功的,那群匪徒以為後車上的女眷就是剛剛跳車跑掉的兩人,於是見有女人跑了,立馬追了過去。
柳香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眼瞧著那些人就要追上自己,她心裡也很害怕,急得哭了起來。雖然說,萬一真的失了貞潔不必去在意世俗的眼光,可如果能什麼事都沒發生,她當然也希望能夠好好的。
清清白白活著,不比什麼都好嗎?
跑這麼遠,已經是她的極限,她渾身沒了力氣,腳下一絆,就摔得跌趴下來。
春鈴忙折返回來,哭著扶起柳香,「小姐。」
柳香急道:「我知道妳忠心,但保命要緊,快走!」
春鈴不肯,朝身後望了眼,咬牙下了決心,「小姐都不怕,我怕什麼?若真丟下小姐自己一個人跑了,那不如尋棵歪脖子樹吊死算了。」
「好一個忠心耿耿的丫鬟。」
前面忽然響起一道略有些耳熟的聲音,柳香立即抬眼循聲望去,就見前方不遠處的黃土矮坡上,正有兩人兩馬朝這邊趕來。而其中一個,隨意的從掛在馬腹的囊中抽出弓弩,只隨意瞄了下,短箭就射了出去,身後追過來的兩個匪徒瞬間一箭穿喉,同時倒地。
柳香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一切都很不真實。
「左毅,那些人交給你了。」射殺了緊追的兩人後,趙佑楠淡淡交代,語氣十分無所謂的樣子,彷彿壓根就不把這幾個匪徒放在眼裡。
左毅得令打馬繼續往前,趙佑楠則彎腰跳下馬來。
他駐足垂目看了會兒依舊跌趴在地上沒起身的柳香,然後對春鈴道:「扶妳家小姐起來,上馬吧。」
春鈴忙一個勁的給趙佑楠磕頭。
柳香緩過神來,也要給救命恩人磕頭,卻被趙佑楠抬手制止。
「不必了。」
柳香看著決心下的大,但其實嚇得不輕,雙腿還在發軟。春鈴以一人之力扶不起自家小姐,趙佑楠見狀便要伸手去搭一把,可被她擋住了。
恩人歸恩人,但畢竟男女大防,肢體接觸還是得注意的。
趙佑楠平素不拘小節,一時倒忘了這些禮數,反應過來後,只扯唇笑了笑,而後捲起自己袖子遞送過去,對柳香說:「柳小姐若還有點力氣,就抓著在下衣袖吧。」
「多謝郎君。」
柳香手才抓住他衣袖,趙佑楠只稍稍提力,就將人送到了馬背上。他沒再坐上去,隻手牽著馬,一步步慢悠悠地朝前面「戰場」走去。
這種「戰場」,於趙佑楠來說,是再小不過的場面,實在算不得什麼。甚至都不必他親自動手,交給左毅就行。
除了剛剛被趙佑楠射殺的兩個人外,雙方都沒有額外的人員傷亡。左毅也不知從哪裡找來的麻繩,直接將另外幾個匪徒的雙手雙腳都捆了起來。
並且為了防止他們咬舌自盡,嘴巴裡也塞進了又臭又厚的襪子,是左毅從他們自己腳下脫下來的。
章揚怔愣在車前望著這些人,直到覺察到身邊的動靜,才側身望過來。當看到坐在馬背上的柳香,和牽著馬繩的趙佑楠時,他不動聲色的蹙了下眉。
曹氏看到女兒好好地回來了,抱著兒子下車撲了過來。
「娘,我沒事。」沒了恐懼後,下了馬的柳香還挺尷尬的,她指著前面負手而立的趙佑楠,對著母親說:「是這位爺救了我和春鈴。」
曹氏聞言就要給趙佑楠下跪,卻被他率先抬手制止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他實在厭煩那些哭哭啼啼和叩來拜去。
趙佑楠和柳香母女也沒什麼話可說,見左毅已經把差事辦好,便俐落地翻身上馬,雙手緊握馬韁,他坐在高頭大馬上,垂目對柳香母女幾個道:「前面就有落腳的地方,夫人趕緊帶著小姐趕路吧,歷過此劫,也就沒什麼危險了,大可放心。」
說罷,打馬就走。
柳香忽然想起來,還未問英雄名諱,於是忙追了兩步,「還不知道恩人姓甚名誰?」
說完就見已經策馬而去的男人忽然勒韁回身,一身玄色浮光錦袍,迎著月光,柳香能清晰看到他面上一點點浮起的笑意。
這種笑,顯得有些玩味和輕浮,柳香避開他的視線,只認真說:「日後也好報恩。」
趙佑楠卻偏不留名,只朗聲笑答,「小娘子,妳我有緣,我們會再見的。」說罷,抬手猛一甩鞭,「駕」了一聲,便如箭離弦般,飛躍而去。
耳邊「得得得」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後,柳香母女幾個才收回視線,準備繼續登車趕路。
章揚卻負手走了過來,臉色十分不好。「今天一事,是我大意了,倒叫夫人和小姐受驚了。」語氣不甚好,透著些責備和涼薄,甚至還有點陰陽怪氣。
幾人對視一眼,曹氏有些尷尬,柳香則淡笑道:「章大人言重了,意外之災,怎能說是大人您大意了呢?方才想必大人也受驚了,不如先尋個落腳的地兒好早點歇下吧。」
章揚一時沒再吭聲,只駐足盯著面前的小女人看了一會兒,之後才稍稍緩和了臉色,朝柳香略微頷首,什麼話也沒再說,直接轉身登上了自己的車。
「娘,我們走吧。」柳香也沒再理他,只扶著自己的母親上了車。
接下來一路平安,找了客棧休息後,次日一早又啟程出發。本就已在京郊範圍,趕了不到兩個時辰的路,便入了京城。
進京之後,兩撥人馬便分道揚鑣了,柳香讓車夫去打聽了下,接著就朝玉陽侯府而去。
第三章 下請柬的原因
可能因為昨天才剛剛經歷一個大劫的緣故,柳香一行人今天登玉陽侯府的門,倒不覺得多怕,畢竟再沒什麼事情,是比半道遇匪這種事更可怕的了。
恰好午飯前趕到玉陽侯府,因是曹姨太的親戚,所以柳香母女幾個先在曹姨太這裡吃了飯。曹姨太說,老太君有歇午覺的習慣,讓他們吃完飯不必太急著去請安,歇會兒再去也不遲。
玉陽侯府的曹姨太,是當年老太君給已逝去的老侯爺物色的良妾,不管府中女眷怎麼內鬥,曹姨太都堅定不移的站在老太君這一邊,且一直本分小心,從未有過什麼私心,所以後來老侯爺去世後,在老太君手下討生活,她日子過得也很好。
有一個單獨的三進院落,院子裡伺候的僕人也有許多,且個個待她敬重。因託曹姨太的福,連帶著柳香母女都十分得玉陽侯府僕人們的待見。
她們一口一個「柳夫人」的喊著曹氏,又一口一個「表小姐」的喊著柳香,還都絲毫不吝嗇的誇柳香長得好看。
母女倆本來以為這京城勳貴世家的玉陽侯府會是龍潭虎穴,現在見人家連丫鬟婆子都這麼平易近人,心中倒覺著是自己小家子氣了。
曹姨太的午飯分例是四菜一湯一點心,外加一碟時興水果。今兒因有客到,大廚房又多加了兩道菜和一道點心。
飯後,曹姨太拉著她們講話,這才正經說道:「邀請妳們過來,除了想借老太君壽宴讓妳們過來走動走動外,其實也是有別的事想說。」
柳香母女本就覺得玉陽侯府突然給她們遞請柬是有目的的,現見曹姨太有說出原因的意思,便都側耳認真傾聽起來。
只聽曹姨太說:「那日回鄉省親,恰好見到妳們母女,我記得那個送給母親的『大壽桃』是出自香丫頭之手吧?我當時就驚訝於香兒的手藝之高,想著要與妳們再聚。回來後,我把這事和老太君說了,老太君聽完就說,倒不必再另外擇日子,剛好過些日子是她壽辰,借著這個機會請妳們進京來玩最好,所以便給妳們下了請柬。
「這一路上,可都還好?」
聽曹姨太這樣說,母女兩人心中鬆了口氣的同時,還升起一絲欣慰感來。
柳家是木匠之家,靠木工手藝發家的,尤其柳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做的一手好木活,在古陽縣內外,都頗有名氣。
後來雖然柳老太爺病逝了,但他的手藝卻傳承了下來,和別家的傳男不傳女不一樣,柳老太爺在世時,最精髓的技藝並沒傳給孫兒,而是傳給了柳香這個孫女。
柳家目前經營著幾家木匠鋪子,柳榮柳安兄弟倆能應付得了尋常的生意,但如果接到大單子,或者一些對手藝要求比較高的活兒,都會求到妹妹跟前去。
柳香平時雖然不出門拋頭露面,但是在家中,她有一間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木工房。平時一些哥哥們完成不了的活計,都是她待在那間木工房裡完成的。
柳香刀工好,不但能用木頭木根打出好的傢俱來,她也善木雕之術,用這些木頭雕刻出許多有意義的飾品。上次隨母親回娘家給曹老太太賀壽,送老太太的木雕大壽桃,就是她得意之作中的一個。
如果柳家手藝能得京中貴人賞識的話,無疑對柳家來說是一樁大好事。
如今心裡的那些猜忌和擔子都沒了,曹氏心情極好,連帶著說起昨兒晚上的遇劫一事來,都帶著點置身事外的說書性質。
她說得稍微誇張了點,更驚心動魄了點,說得曹姨太一顆心都跟著一沉一浮的。
等她說完,曹姨太忙「阿彌陀佛」了好幾聲,替她們母女感到慶幸,「得虧遇到了那個救命恩人,否則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語氣裡帶著點後怕,隨後又問:「可問了恩公名諱?若同在京城內,咱們家也好趁早備份厚禮登門拜訪,以示禮數。」
柳香之前就是這個想法,但那人偏不說。
柳香如實回答曹姨太的話,「問了,但他沒說。」至於後面的那些什麼有緣會再見的話,她完全不想在曹姨太跟前說。
曹姨太認真想了想,說:「英雄做好事不留名,那就算了,若日後有幸能再遇到,屆時再報恩也不遲。」
柳香母女也是這個意思。
又陪著曹姨太說了些拉家常的話,過了好一會兒,她特意問了身邊侍奉的丫鬟什麼時辰了,聽說快要申時便起身說道:「走,去壽安堂,見老太君。」

玉陽侯府很大,至少對柳香母女來說,是很大的。大戶人家,亭亭院院的很多,也很繞,柳香只覺得自己跟在曹姨太身邊,穿過了一個又一個迴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總算到了雲老太君的院門口。
而此刻壽安堂的院門口,一個青衫錦衣的青年男子,正攜柳興等候在那兒。
青衫男子叫雲冀,是曹姨太的兒子,沒比柳香大幾歲,如今才不過弱冠之年。不過,輩分上卻比柳香大了一輩,柳香午飯前在曹姨太那裡已經見過他了,柳香柳興都喚他表舅舅。
雲冀是曹姨太三十上下得來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倚仗。當年老太君憐惜她,想讓她老了後有個倚靠,所以才准許她生下這個孩子。
雲冀不像哥哥們,馬背上掙軍功光耀門楣,他從小文弱,也不善騎射。所以,打算走科舉的路子,日後好混個一官半職。
不打仗,不出遠門,也好時常伴在生母身邊,不必受相思之苦。
雲冀是個很溫柔的人,瞧見人來了,摸著柳興的腦袋走近了說:「興哥兒讀書不錯,能識得不少字,以後好好讀書,長大了一定能榜上有名、加官進爵。」
曹氏都被誇得不好意思了,忙笑著謙虛說兒子還差得遠,是雲九爺謬讚了。
柳香陪著母親一起笑,心裡想的卻是,這位表舅舅看起來平易近人,沒想到,只是瞧著老實而已,也是個會說場面話的。其實以弟弟的年紀來說,能識得幾個字算什麼?竟也能被誇成這樣。
方才在曹姨太那兒,可沒少聽她誇這個表舅舅,說他三歲識字五歲就能背下不少於百篇詩文,更是早早就中秀才中舉人,之所以還沒中進士入朝為官,是因為他中了舉人後壓根就沒繼續考了。
說是還年輕,缺少閱歷,打算過幾年再下場。
後宅是女眷們待的地方,雲冀帶著柳興過來給老太君請了安後,就又尋了藉口離開。所以現在雲老太君的暖閣內,就剩幾個女眷在。
這會兒陪在老太君身邊的人不多,就兩位和柳香年齡相仿的姑娘。一個叫雲蔓,一個叫雲芝,都是大房所出,也就是玉陽侯的女兒,只不過雲蔓乃侯爺夫人所出,雲芝則是庶出。
柳香安安靜靜坐在母親身邊,悄悄打量兩位侯府的千金大小姐。雲蔓溫柔嫻靜,但身形削瘦羸弱,看著好像常年吃藥的樣子,身子不是太好;而雲芝,眉眼間有幾分精明,和雲蔓相比,反倒更顯大方得體。
雲蔓雲芝對柳香都非常熱情,更是在得知柳香善木雕且做得一手好木工後,皆投來了欣賞欽佩的目光。
如今整個京城都流行一種風氣,以善木雕為榮,柳香雖在古陽縣長大,但對京城裡流傳已久的這種風氣還是有所耳聞的,一時倒也並不驚奇。
雲家特意下帖子請柳香母女來做客,為的就是希望雲蔓雲芝可以和柳香這位表小姐好好請教一下木雕技藝,現見三位年齡相仿的姑娘相談甚歡,雲老太君心裡也很高興。
曹姨太又把柳香母女送老太君的賀禮奉了上來,是兩個做工非常精巧的妝奩盒,取材雖然不是什麼好的,但論做工的話,卻十分得老太君青眼。
雲老太君接過拿在手中認真端詳,表示十分喜歡,讓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收下後,她又讓人去內室取了個碧綠的翡翠扳指和一整套金飾頭面來。
翡翠扳指是給曹氏的禮物,而那一整套金飾頭面,則是給柳香的。
禮物太過貴重,曹氏不肯收,還是曹姨太開了口,她這才敢收下,然後趕緊帶著女兒一起又給雲老太君道謝。
雲老太君望著柳香說:「金飾雖是俗物,但得分人。香丫頭年輕又美貌,長得明豔溫婉,她戴金飾,不但一點不俗氣,反倒更顯貴氣。」
柳香常常一整天都是待在自己木工房內的,門都不怎麼出,更別說逛街買衣服首飾了。衣服首飾什麼的,她也不缺,都是娘買給她的,只不過平時要幹活,戴這些東西反而不方便。
所以,她幾乎都是隨意挽了髮就行,最多再戴朵絹花,還是這回要來侯府做客,怕人嘲笑她寒磣,這才在烏髮上插了根金簪,添點光彩。
得了人家這樣的重禮,反倒更顯自己送的賀禮拿不出手了,其實收到玉陽侯府送來的請柬時,時間上已經來不及了,不然的話,侯府老太君做壽,她怎麼也得雕個大壽桃帶來的,這樣才像樣子。
雲老太君卻不在意這些,「妳們小姊妹自己玩去,不必拘束在我這裡。」
雲芝起身說:「祖母,我很喜歡表姊的手藝,很想趁她在府裡的時候,多和她學點東西。」又提議道:「不如孫女陪著表姊去木料鋪子選點東西回來吧,也正好和表姊學習怎麼選木料。」
雲老太君當然同意,讓雲蔓也跟著一起去。


趙佑楠昨兒很晚才回到京城,沒回家,而是直接宿在了風月樓。
柳香陪著雲蔓雲芝兩人一同到木料鋪子門口的時候,恰好迎面撞見了趙佑楠。抬眼的瞬間,目光毫無準備的突然撞上,柳香難掩眼中的驚訝和喜色。
更多的,還是驚訝吧。
她沒想到,昨兒才道的別,今兒還在曹姨太那邊說呢,說是京城這麼大,怕是很難再遇到了,不料現在就遇上了。
經過昨兒一茬後,柳香心中已經視他為救命恩人了。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上前去問候請安,一隻玉白的手忽然纏到面前英挺郎君的窄瘦蜂腰上來,接著從他背後,走出了一個婀娜多姿的美豔女子。
柳香自然看出了端倪,忙將已經踏出去的一隻腳又慢悠悠地收了回來,沒再繼續靠近,只禮貌又疏遠且規矩的朝面前的男人微微福身行了個禮。
趙佑楠站在臺階上,卻全然不顧身後靠過來的女子,依舊立著筆挺的身子垂眸笑望著面前的女人,見她本是要過來的,卻又縮了回去,於是主動笑著打招呼說:「柳姑娘,在下說的如何?妳我有緣,我們會再見的。」
跟在趙佑楠身邊的美豔女子名喚金蝶,是風月樓正聲名大噪的頭牌娘子。聞言,她忙朝臺階下的柳香望來,一雙水目絲毫不避諱的上下打量,彷彿當柳香是情敵一般。
柳香卻不看他們,只半垂腦袋道:「昨兒多謝恩公相救。」她和他,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
趙佑楠懶散道:「昨兒已謝過,再這樣謝來謝去的,就沒意思了。」想問她如今是不是住在玉陽侯府時,就見她身後的馬車上,又下來一位女子。
當看清對方容貌時,趙佑楠忽然就笑了。今兒這一齣,怕是有點意思。
雲蔓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趙佑楠——
她的這個未婚夫有多風流,在京城內名聲有多差,她是知道的。只是,從前沒有鬧到她跟前來,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選擇不去在意,權當自己不知道好了。
可如今,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他竟就這樣陪著個青樓女子出來招搖過市,自己縱是再好的性子,也是不能忍的。
其實兩府老侯爺皆還在世時,兩家交情甚好,而雲蔓也算是從小跟在這位趙家二哥屁股後面長大的。
小時候的趙二哥雖然也頑劣混帳,常常捉弄得她哥哥們一個個氣急敗壞的追著他打,但那不過是孩子間的玩鬧罷了。他那時候的混帳,是不失可愛和淘氣的,可如今的他,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少年郎。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好像……自從跟在魏王身邊出征,一次次立下軍功後,他就變了。
戰場上,他是有勇有謀屢立軍功從不貪生畏死的軍人,受盡萬千將士的敬仰和愛戴。而一回到京城來,他就成了那個敗家兒郎,常出入煙花之地和賭場,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外面的相好數不勝數,全然不顧及她這個未婚妻的感受,更不顧及玉陽侯府的臉面。
她從小身子骨就比一般人羸弱一些,平日鮮少出門,今兒也是挺高興的,原想和柳家的表妹學點東西,這才聽了祖母的話,跟著一起出門來選木材,可萬萬沒想到,竟會在這裡遇到她的未婚夫帶著別的女子逛街。
雲蔓性子嫻靜溫柔,做不來當街哭鬧這種事,但因為實在受了些打擊,她也做不到裝著鎮定去和趙佑楠打招呼。
所以,只能匆忙扶著自己丫鬟的手,又折身準備登車,「回家。」
柳香並不知道烈英侯府和玉陽侯府間的關係,所以見雲蔓此舉,頓時感到懵然,正慌亂地要跟上雲蔓,卻被雲芝攔了下來。
雲芝悄悄湊到柳香耳邊小聲說:「這位趙二爺是大姊姊從小定下的未婚夫婿,大姊姊此刻未必願意我們跟著她,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我們選我們的。」
柳香先是驚訝昨兒晚上救她的恩人竟是雲家大姑娘的未婚夫,又驚訝這位趙二爺居然在有未婚妻的情況下還這麼荒淫無度,驚訝完後,再回味雲芝的話,又深覺她此話在理。
是她魯莽了。
如果換成她的話,此刻肯定是希望一個人找個地方好好哭一場的,並不會願意有人跟著自己。
本來在此之前,柳香對趙佑楠印象還挺好,畢竟是救命恩人,甚至昨兒朦朧夜色下,她見他縱馬回身對她笑,郎君容顏絕色,恣意颯爽,她不可否認有那麼一瞬心動了一下。
可現在,她是再也沒有半點那種心思了。
重新看向趙佑楠時,她更是離得遠遠的,只緊隨在雲芝身後,目不斜視,她知道他在看自己,但她不願意再去看他一眼。
柳香雲芝進了鋪子後,趙佑楠這才拾階而下。對那個小女子前後反應的差別,他雖看在眼裡,卻並沒有往心上去。
金蝶還想再纏上去,卻被趙佑楠隨意一拂袖給拉開距離,她撇撇嘴,倒不敢再靠近,只落後幾步跟上,問:「爺這會兒是往哪裡去?」
「回家。」趙佑楠負手行至馬邊,解了拴馬的繩子後,縱躍飛身上馬,雙手緊握馬韁,垂眸睥睨金蝶道:「妳自己回去吧。」
第四章 浪蕩有理由
柳香陪著雲芝選好幾樣木材後,外面天色已經漸暗,晚上京城實行宵禁,各坊門間都是要落鎖的。
雲芝說:「總之妳也要在這裡多留些日子,今兒太晚了,不方便。等祖母大壽後,我們找一天時間,我好好帶妳出門逛一逛。」
幾個時辰接觸下來,柳香越發覺得這位玉陽侯府的三小姐落落大方,比她想像中要好相處很多。
柳香笑著點頭,「好。」又有些歉意的說:「那樣的話,是不是太打攪妳了?」
雲芝牽著柳香的手,先送她上車,然後才扶著自己丫鬟的手上去。等坐進馬車,車也緩緩行駛起來後,雲芝才說:「遠到是客,都是應該的。何況我雖與表姊初次見面,但卻相當投緣,不過是陪妳出門逛個街而已,又算得什麼?」
柳香平日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多,平常見到最多的,就是身邊的親人。祖父還在世時,她伴在祖父祖母膝下,話倒是不少,可自從祖父病逝後,家中兄嫂又不好相處,她話就漸漸少了。而這三年來,陪伴她最多的,就是那間木工房裡的木頭。
不比雲芝能說會道,柳香只能笑著點頭,道了聲謝。
行程漫漫,枯坐尷尬,雲芝便和柳香說了些雲蔓親事的事。而對於趙佑楠,通過雲芝的嘴,柳香又瞭解得更多了些。
柳香還挺好奇的,「我從古陽縣入京,途經鳳凰山時,遇到了山裡的匪徒,幸得這位趙二爺相救,但昨兒見他,並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一個人的變化,難道真能在一夕之間這麼大嗎?
昨天晚上的趙二爺,英姿颯爽,是祖父故事中一個英雄該有的模樣。而今天的趙二爺,卻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他成了勳貴紈褲子弟、浪蕩公子。
「他就是這樣的,妳不必驚奇。」
見雲芝不再繼續說下去,柳香也沒多問,畢竟這樣打探別人底細也很不好。再說了,人家的事情,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自己不過只是進京來走親戚的,等過幾天,就得回家去,而這裡的一切,她想應該很快就會忘了。


曹氏跟著曹姨太一起,陪在雲老太君身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直到天色漸晚,到了用晚飯的時辰,雲老太君才放人走,曹氏便跟著曹姨太一起回了她的住處。
柳香和雲芝約好,明天她去雲芝屋裡教她木雕,而回來剛給曹姨太請了安,曹姨太正吩咐擺飯,一個丫鬟便行色匆匆快步走了進來,貼在曹姨太耳邊說了句,「侯爺夫人那邊出事了。」
如今侯府早已易主,早不是當年老侯爺還在時的光景,而她身為老侯爺的妾,從前在府裡沒什麼話語權和地位,如今更是如此。
不過,她兒子又沒想過要分這侯府的一杯羹,她也沒想過要透過巴結如今的當家主子而得到什麼好處,所以這侯府裡的事情,大多都是與她無關的。
但既然身在局中,就沒有置身事外的道理,她雖不管府裡大小事情,但府裡若發生點什麼,她還是需要知道的,畢竟仍要在府內走動,沒點情報,若是得罪了誰,可能還不自知呢。
但也僅限於知情,與她無關的事,她不會多一句嘴,更不會插手去管。
丫鬟把玉陽侯夫人那邊的情況告訴了曹姨太,她完聽後點了點頭,「知道了。」然後打發了丫鬟下去。
柳香母女都深知別人家的事情不要多問、多管的道理,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不過曹姨太倒是沒有隱瞞她們的意思。
「是咱們家大姑娘的事。」曹姨太主動說:「早年老侯爺在世時,給大姑娘定了門親事,就是烈英侯府的二小子。那孩子小時候倒沒這麼混帳,只是近幾年來,越發混帳得不像樣。聽說今天,大姑娘出門,恰好碰到他攜一青樓女子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大姑娘回家後,什麼也沒說,只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生悶氣。後來,還是侯爺夫人找了大姑娘身邊的丫鬟逼問,這才知道怎麼回事。侯爺夫人氣極,正鬧著要殺去趙家討說法。
「對了,今兒外面的事,香丫頭是知道的吧?」曹姨太說。
柳香點點頭,「知道,我當時就在。」想著這位趙二爺就是她救命恩人的事也瞞不住,所以索性老老實實全說了,「我也是今天見到這位趙二爺,才知道原來昨天救我們一家的英雄正是他。」
曹姨太聽後只覺得這事實在太巧了,但她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要說這位趙家二爺,如果不沉迷美色,私生活方面不那麼混亂的話,那他真是沒話說的。但人無完人,老天給了他別的,總得拿走些什麼。若說苦,也是我們大姑娘命苦,這日後若嫁了過去,就她那羸弱的身子和溫柔好欺的性子,還不得被氣死。」
對此,柳香是不好發表什麼意見的。其實她想的是,玉陽侯府和烈英侯府,都是權貴,既然那位趙二爺混帳,而侯爺夫人又護女心切,憑玉陽侯府的地位,為何不退婚?
既知是狼穴,把親事退了,再擇賢婿便是。
但柳香覺得,既然她想得到的,人家肯定早想到了,至於不這麼辦,肯定是有所權衡,而這就不是她能管得著的了。
只是可惜了雲蔓表姊,這麼好的一個溫柔又貌美的女子,竟攤上了那樣的一個夫婿……
柳香腦中突然又浮現白日時那位趙二爺看她的表情,透著玩味和戲謔,還有一種她理解不了的深意,她不由猛地打了個戰慄,心中更是多同情了雲蔓表姊幾分。
不過,想到這次回去,她也得把親事定下來了,不免也開始惆悵起來。


玉陽侯夫人雖然一時氣極,但好在身邊有人攔著,她倒也沒氣得失去理智,真就提了刀殺去趙家。
不過,人家兒子已經把她女兒欺負成這樣了,他們雲家又不是破落戶,不可能就這麼忍氣吞聲,將事情作罷。所以,玉陽侯夫人經過一晚上的鄭重思考,最終還是決定次日一早趕赴趙家,借此機會討要個說法。
說不定,那烈英侯一時覺得理虧,就同意了他們以庶女代嫡女出嫁一事呢!
玉陽侯夫人知道,此事如果只有自己出面,趙家那邊未必會肯給自己這個面子,但如果老夫人也能一同過去的話,情況就不一樣了。
雲家老太君和趙家老太君一樣,都是一品誥命在身,是軍侯夫人。那趙老太君敢對她這樣一個小輩出言辱罵、不留臉面,但對和她平起平坐的雲家老夫人,勢必得要禮讓三分的。
不過,玉陽侯夫人雖算計得好,但雲老太君卻不肯配合她——
於侯爺夫人來說,雲芝不過是個妾室所出的庶女,但對雲老太君來說,雲芝和雲蔓一樣,都是她親孫女,皆是雲家血脈,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疼雲蔓,何嘗不疼雲芝呢?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侯爺既然去了,侯府裡外又都交到小輩手中,雲老太君便不再插手管這些事。
玉陽侯夫人一早來壽安堂請安,也被雲老太君身邊的嬤嬤告知,今兒晨禮免了,老夫人不見人。
玉陽侯夫人早猜到老夫人會有此舉,氣憤得狠狠跺腳,轉身便走。
「我就不信,一個賤妾生的女兒,她的婚姻大事竟不握在我手裡?」玉陽侯夫人一邊氣急敗壞往回走,一邊憤憤不平的和身邊的得力親信吐苦水,「那個賤妾壓了我十幾年,如今人都死了,魂還沒散,叫人都不安生。我女兒若過得不好,那小賤人還想嫁得如意郎君?作她的春秋大夢。」
其實雲芝的生母並非賤妾,相反,她是被玉陽侯娶入門的貴妾,出身並不低。玉陽侯夫人之所以生氣,也正是因為這位妾室娘家地位不低,她不能為所欲為打殺。
不過若是換作別的妾,不會侵犯到她利益的,她也不屑於喊打喊殺。
她身為嫡母,如今的玉陽侯爺夫人,唯一能拿捏住那賤人的東西,就是賤人所出一雙兒女的婚事——沒有她的首肯,雲芝休想嫁得好。
但對此,雲芝卻是不甚在意,她想的是自己才十五歲,不過剛剛過了及笄禮而已,雲蔓都十九了還沒嫁出門,前頭有這個大姊姊頂著,她又怕什麼。


雲老太君沒去趙家,玉陽侯夫人一個人去,果然烈英侯府那邊沒給她體面。
她再次在趙老太君面前提起以庶女代嫡女出嫁一事,想用趙佑楠大庭廣眾之下攜青樓女子逛街,被她女兒撞見且傷了她女兒心一事談條件,卻被趙老太君三言兩語打了回來。
玉陽侯夫人說不過趙老太君,只能灰溜溜地離開。
而在對方離開後,趙老太君立馬沉了臉。
玉陽侯夫人吵上門一事,趙佑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等她一走,趙佑楠便去了老太君那裡。
英挺兒郎,一身藏青色浮紋錦袍,身姿挺拔如蒼松翠柏,負手跨過門檻後,抱手深深彎腰,給坐在上位的老人家認真行了個禮。
「孫兒拜見祖母。」
趙老太君一直偏疼這個孫兒,因為他不論脾性還是長相氣度,都非常像老侯爺年輕時的樣子。但她是偏疼不是溺愛,所以這個孫兒越是在外頭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她就越是傷心生氣。
可她心裡知道孫兒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心中雖氣、雖難過,但心疼還是大於憤怒,氣性很快就散了。
故意晾著人約莫一盞茶功夫後,趙老太君才鬆了口,「你還知道回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既來了還不坐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你。」
得了祖母的話,趙佑楠這才直起身來走過去,就挨在老人家腿邊席地而坐。
「孫兒這次在雍州練兵,特意給祖母捎帶了那邊桂家的雲片糕回來。孫兒雖然人沒能及時回府拜見您老人家,但您愛吃的糕點孫兒卻是讓左毅先送回來了。那糕點,您吃著了吧?」在祖母面前,趙佑楠從不拘著性子,一如既往的不羈。
趙老太君可不吃那一套,這次並不被其所麻痺,「今兒說這些都沒用!」繼續嚴肅道:「你平時荒唐一些就算了,可你怎麼能帶著一個青樓女子滿大街的逛?玉陽侯府是不好,可你和雲蔓畢竟定有親事,你這樣做,為難的是兩府的人。」
趙佑楠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不過他卻是故意為之。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和玉陽侯府打什麼拉鋸戰了,他和雲蔓的事情,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雲家到底是想依著兩位已逝世老侯爺的約定,完成他和雲蔓的親事,還是直接無視曾經的婚約,退了他家聘禮,斬斷這門姻緣,之後各自自由嫁娶。
這件事情,這回必須有個了斷。
其實他倒是等得起,暫且也沒想過要娶妻生子安定下來,只不過他猜測出了上位者的心思,皇上有意想讓他尚了六公主。
之所以還沒下旨,或者說,之所以還沒有明確的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不過是顧忌著他和雲家還有婚約罷了。
但比起尚了六公主,他倒是更願意娶雲家庶女,不過尚公主和娶雲家女,都非他本意。
他揣度了聖意,所以很清楚,皇上並不想他和雲家聯姻。
他父親烈英侯,是一品軍侯,為十六軍侯之首,手握軍權,又地位顯赫。
而他,自十年前跟隨魏王出征後,屢立奇功,皇上也早破例授予他大將軍的軍銜。
雲家如今雖比他趙家差了不少,但玉陽侯好歹也是個二品軍侯,而玉陽侯的幾個兒子,也算個個出息,可以預見,玉陽侯府至少未來十幾二十年,是要往上爬的。
若趙雲兩家聯姻,就是攬了舉國近半軍權,如果他是皇帝,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他故意攜青樓女子招搖過市,為的就是激怒雲家,這樣一來趙雲兩家,哪怕是聯了姻,矛盾也是存在的。
只要趙雲兩家關係不睦,或許能暫時消了皇上的戒備心。
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就是了,他心裡相當明白。
趙老太君此時又揚聲道:「那玉陽侯夫人雖然說話不中聽,行事也不漂亮,但雲蔓卻是個好孩子。你這樣做,可是要傷了她的心的。」
雲蔓是個好孩子,這點趙佑楠也承認,他和雲蔓青梅竹馬,也算從小一起長大的,雲蔓什麼品性,他再瞭解不過。
「我去雲家道個歉吧!再過兩日便是雲老太君的壽辰,正好先去請個安。」
趙老太君聽這話,臉色才漸漸好看起來,「這樣就對了,去和你雲家大妹妹解釋清楚。那孩子從小就體弱多病,回頭你再把她氣出個好歹來,可就真是作孽了。」
於是趙佑楠讓人備了禮,午飯後便帶著禮物打馬去了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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