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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官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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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8101

《再嫁和離夫》

  • 出版日期:2021/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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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賢淑小嬌妻VS.仗劍江湖帥女俠,
夫君喜歡本夫人的哪一面?​​​​​​

 

她吳清已受夠江夜這個夫君兩年來的冷待,
何況兩人會成親還是遭她那周旋世家公子間的大姊算計,
大姊頂替她這個「匿名筆友」與江夜見面,自此成為他心中的白月光,
更與他在婚後偷偷相會藕斷絲連,如今她不奉陪了!
於是找出他寫好的和離書簽名後飄然離去,
成親前她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無情公子」,
重新和師兄弟行走江湖的日子真是逍遙又快樂,
哪知一次為民除害的行動中,意外救下領兵來剿匪的江夜,
他一改過去冰冷無視她的態度,又是送花又是道歉告白,
即便被當成小白臉也要黏著她……

曉柳月,女,性格樂觀沉穩,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蘇軾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平時喜歡看書,看新聞,生活中的一點小事都會觸發幻想,從小對歷史雜談充滿興趣,常常會將一些歷史故事融入到作品之中,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在書中收穫勇敢,去追逐自己想要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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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心如死灰後和離
翼州大雨連連下了半個月,坊間作物顆粒無收,百姓流離失所,江夜正剛剛同兄長處理完柳城流民一事,回府稍作歇息。
他步伐帶著不耐煩,濺起的水花沾染上他的衣襬,他頗為嫌棄地皺起眉,只想快些換下這身衣服。
前腳才踏進府內大門,他的夫人就已經無聲息地繞至身後,將披風乖順地搭於他肩上。要換洗的衣物也規整地放在一旁。
暖和的披風稍減他今日奔波在外的煩躁,看著夫人吳清,較之剛入府時好似變化許多,具體是何處他又說不上來。
不願細想這些旁枝末節,他冷淡地越過吳清走向裡屋。
正屋內,濃湯早已溫好,傳出的雞香味混雜在清冷的風裡飄入他的鼻息,他自然地低頭看向許久未見的妻子,昏黃的燈火下,映照出她低順的眉眼,多出來些家的暖意,連同他的面容也柔和了許多。
他緊皺的眉不自覺地舒展,終是不忍心見吳清一人在外頭寒風裡站著,招手示意她一同進餐。
兩人本自婚後交談淺淺、關係淡漠,現在同坐一桌更是一直沉默,江夜隱隱感到些愧疚,本想打破這樣的氣氛,但看見吳清舉止自然,毫無想交談的意思,幾欲想開的口又閉上了。
自江夜出門,吳清日日都在預演若他回來,她該用什麼姿態,以何種語氣與他相處。可是當他就在自己眼前時,自己卻不知道要說什麼,又怕說得多了又不像她大姊,索性老老實實地吃飯,默默看著他就好了。
吃得腹中暖和,江夜站起身來,稍有不自然地避開吳清的眼睛,回道:「我還有事,先去書房了。」
她心中有些失落,江夜故意避開她的模樣都納入眼中,成婚兩年,他依舊不願用正眼看她,可她臉上已習慣性地露出得體的笑容,掩去失落,福了福身,「那妾身就在房內等著夫君。」
即便如此說道,但她知道今晚江夜是不會去她房內的,整整兩年,他從未碰過她。
江夜眼神有些複雜,頓住腳步,回頭看著吳清低頭福身的模樣。女子一襲錦藍色半袖裙襦,姿態端莊,卻依舊掩蓋不了她豐滿的體貌,眉眼即便低垂,但他明白只要她一抬頭,眼內暗生的媚色總會讓他身心一酥,他都不敢多看。
兩年過去,當初那件事早就過去了,吳清嫁入江家後也沒他想像中那麼令人厭惡,他是時候應該放下了。
過了會兒,他沉沉地應道:「好。」
雖然感覺到江夜與往日有些許不同,但是吳清也沒有多想,兩年過去了,江夜對她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話語也簡單得好似不願與她再多說一個字。
她回到房內,默默從床底拿出一本兵書細細研讀,她現在唯一留下的就是這個,就連之前舞著長劍的手,上面的老繭都被她一個個挑破再敷上藥草,已經全然變成如同她大姊的手一樣,細嫩白皙。
可惜,她的夫君再也沒有執起她的手。
她也不愛與人熟絡,在府中,她的快樂就只剩江夜和兵書了。
她突然想起年幼時被下人關在黑屋子裡,老鼠的聲音還時不時在她耳邊響起,想伸出手撐著自己,結果指尖觸碰到了毛茸茸的東西,頓時嚇得瑟瑟發抖,豆大的眼淚落下來,甚至覺得自己可能永遠被困在那了。
是江夜破開了屋子,在她一片迷濛的眼前,他像一抹光明照射在黑暗中。他帶著屬於少年獨有的傲氣狠狠懲治了關她的下人,向她伸出了手,將她從黑暗裡拉起來。
少年不過七八歲大,烏髮高束,別著玉冠,還綴著火紅色的瑪瑙石,眉清目秀,帶著貴公子的傲氣,微揚起頭,對她說——「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努力生存下去。」
當時他們素不相識,他告訴她要努力活下去,可是現在他們已經成為最親密的人,卻心隔山河。她不知道何時才能焐熱他的心,他們互相折磨,沒有盡頭。
正當吳清還在回想往事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過來,她先是不太確定,聽仔細後心狂跳著,難道他真的來了嗎?
飛快地下了榻,將手中的兵書往床底下隨便一塞,快步湊到鏡前,看看自己妝容有無差錯。
鏡中的她,白裡透紅的鵝蛋臉,一雙魅惑的桃花眼在她故意描繪的妝容之下少了些妖媚,眼旁的淚痣都被粉妝抹掉,要是在夜間模糊的燭火下,真的與她大姊吳泉有七八分相似,她還是不放心的補上了些粉才出門迎接。
剛將門打開,江夜正好走到門前,男子穿著稍微寬鬆的常服,眉眼深邃,神色有些詫異。
一時有些尷尬,幸好吳清及時開口,「夜色已深,夫君不若進屋避避寒。」
江夜也正有此意,徑直走向房內的床榻,衣袍一甩,正欲脫下鞋。
一直侍奉公子的李管家在江夜身後感歎不已,夫人這些年做的他都看在眼裡,今日總算是有回報了,只希望公子好好珍惜,別再錯過這麼好的人。
他識趣地為他們掩上房門,小聲命下人們都散了去。
吳清不好琢磨這究竟是何意思,今日江夜的舉止著實反常,她低聲問道:「夫君這是要在妾身這就寢嗎?」
江夜抬眼看了一眼吳清,女子從聲音到舉止都透著一股小心翼翼,他愧疚感頓生,沉悶地回道:「嗯。」
欣喜難得躍上吳清的眉梢,她盼了兩年,終於盼到了他的回眸,她終於也能分得那一點點的歡欣了嗎?
臉上浮現了女兒家該有的嬌羞,唇兒抿了又抿,她年少時就想成為他的妻,她總想著他眼裡也能對她露出如三月春風般的愛戀。
可是她一直有一個盤旋在心中的問題,今日她想借些勇氣問出。
「夫君與妾身已成婚兩年,妾身想問夫君心中可曾有些許喜歡妾身?」
她為了更像他心中的白月光,裝扮上撲了重粉,將世人說她妖媚的地方都掩了去。
執起針線,為他學做女紅,笨拙的她學了許久才繡好一個鴛鴦香囊,可他看也不看放在一旁,之後在他腰間也沒見著,她以為是他嫌她手藝不精,又向京中有名的繡娘學習,終是練好手藝給他又繡了一個,可是他身上卻戴了大姊贈他的香囊。
大姊最會在貴女和公子間周旋,她也學著多去那些貴族公子的場合,即使總是被嘲笑的中心,她還是次次都去了。
平日她完全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可能是今日的不同尋常,以及婚後江夜從沒有在明面上和吳泉牽扯不清,氣氛使然,鼓舞著她要試一試,可是卻換來長長的沉默,她臉上的笑容都要維持不住了。
江夜直直地看向她,好像要將她這些心思都看穿,甚至好像要將她偽裝別人的卑劣行徑也給看透。她看見江夜正準備開口,神色如往常一樣淡漠,她卻不敢聽了,這個回答她直覺是她不想要的。
勉強維持住了最後一絲笑容,她道:「夫君我們就寢吧,妾身不問了。」
江夜似乎也鬆了一口氣,沉默地點點頭。
是她得意忘形了,即便他現在淡去對吳泉的喜歡,又怎會這麼快就喜歡她呢,畢竟她和吳泉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啊。
他輕柔地褪下女子的衣衫,意外發現他的妻身材比他料想的要好得多,該有肉的地方一個不少,他極盡溫柔地讓她放鬆,緊緊擁抱她,佔有她時,他內心竟偷歡似的暗喜。
他本厭惡靠近女子,今兒像是破了例,身體也沒有他預想的排斥。
吳清也沉浸其中,不欲再糾纏剛剛那個問題,時隔多年,她的江夜哥哥正在溫柔地對待她,恍若那些蹉跎的歲月都不曾存在。
他們香汗淋漓,纏纏繞繞,情至深時,江夜腦海一片空白,卻猛然想起那一疊疊書信,上面一個個小小的字寫著吳泉,背叛感油然而生,竟將這名字脫口而出。
這一聲細不可聞,卻被吳清聽得清楚,她渾身一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隨後咬緊牙關,忍著淚水,多情的眉眼此刻冰冷到極致,那些極力偽裝的柔和體貼也消散個乾淨。
她微仰著頭,手指緊緊抓著被褥上的雙飛鴛鴦,感受著江夜給她身體上的快樂,眼淚卻一滴滴打落在鴛鴦的羽毛上,一圈圈地暈開。
只可惜她一直背對著江夜,他只以為他剛剛的失言吳清並未聽到,那一瞬他也想清楚了,既然他與吳清要一生糾纏,不若真的做成夫妻,從此再也不想先前之事,那些算計就隨風散了吧。
他放過她也放過自己,今後一定會好好疼惜她,愛憐她。
轉過她的身體,捧起她的臉,溫柔地舔拭她臉上的淚水,見到她哭,他的心也莫名地難受。
破瓜之痛比不上心底的痛苦,身體已經全然不受她控制,甚至有時會發出令她都不敢細想的嬌聲,可她的心卻逐漸碎開散落一地,她狠狠地用指尖抓撓江夜的後背,留下一道道紅痕。
江夜眉頭都未皺一下,冰冷無波的面容染上了緋紅。
在他像小太陽一樣同她說要活下去之後,此後再多的苦和累她都未曾落下一滴淚水,她覺得那些苦總是有終點的,只要她夠努力夠拚命,那些痛苦都能熬過去。
可是他與她就像永無止境的苦與累,無論她如何模仿、如何相似,她終究不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說的也是,哪有人真的能將別人模仿到了一模一樣呢,她也不過是癡心妄想。
她哭得梨花帶雨,痛徹心扉,泛著淚光的桃花眼媚態橫生,只讓人更想欺負了去。淚眼朦朧間看到江夜愈加疼惜的眼神,心中的諷刺感更甚,微扭過頭不欲與他親熱,他只有將她當作是她大姊時,才能換來一絲憐憫。
可是江夜彷彿看穿了她,湊向她的脖頸,在上面留下一個個印跡,讓她不得不扭過頭來。一回頭,他眼裡劃過一絲狡黠,深深地吮住她的紅唇。
他佔有了她一次又一次,每每覺得將要結束,可瞥見她目含春光、面如桃花時,又停不住了,她恍若成了一個花妖,一次又一次誘惑他,尤其見她平日平淡的面容竟也能展現動人心魄的美,竟讓他的心為之牽動。
直至晨光透窗而入,兩人才相擁而眠,吳清早已暈睡過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殘餘的淚珠,江夜憐惜地在她頭上印上一吻,為了讓她睡得更舒服些,小心將她枕在自己懷裡。
待吳清從腰酸背痛中醒來時,枕旁已一片冰涼,最後一絲溫暖也冷下來了。她瞧著四周的一切還沒緩過來,想起昨日江夜的脫口之語,神色逐漸冰冷,那些溫柔都不想偽裝了。
這時,丫鬟銀花才端著熱水敲門而入,見滿室狼藉也羞紅了臉,但還是依照公子的吩咐開口,「公子今早碰上朝廷急事,先行離開了,走前吩咐奴婢不要吵醒夫人。」
吳清的聲音還有些許沙啞,無力地示意丫鬟將這些放下,自己緩緩撐起身。
銀花雖是女子,但見夫人身型姣好,受人疼愛之後原先少女的姿態多了些媚色,衣衫順著肩滑落,露出半個圓潤的肩頭,就連纖指一抬都能惑得她內心微動。
可是今日的夫人與往常有些不同,她總瞧著不對勁。
吳清見這丫鬟瞧著她都愣了神,滿身不太自在,又擺擺手吩咐她退下。
銀花離開房間後還是覺得夫人不對勁,邊走邊想,腳步猛然一頓。
對啊,今日的夫人氣勢不同啊,又颯又美的,和之前溫柔大姊姊的樣子好大差別啊!
吳清起身後雙腿還有些酸軟,她意外發現江夜已經將她清洗了一遍,眼神微閃。
正想往前走去,她瞧見了掉在桌邊的香囊,抓著床幔的指節蒼白幾分,心裡更是像被刺了一針,難受得不行。
那個香囊的圖樣她不會記錯,那針法佈線都是出自吳泉之手,看來江夜今早又將它取出,無意中掉落此處。才剛與她歡好,又拿出這個香囊是做什麼?對吳泉的愧疚?
她撿起香囊,痛苦地捏得緊緊的,忽然發現裡面的一張紙條露出了一角,她取出一看,上面寫著——江郎,我心悅你。
好,好,原來,他從來沒有正視過她,她的一番情意都敵不過吳泉一句我心悅你。
它就像是一把利刃,一次又一次地割開她的心,告訴她她努力的那些都是徒勞,即便她繡工再厲害又如何,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她。
吳清苦笑一聲,竟笑出了眼淚,眉目間帶著些癡狂,指尖那些為了繡香囊而留下的疤痕又一次提醒著她的愚蠢。
她從來不是吳泉,也永遠不會是她,她作了十幾年的綺夢是該醒醒了。
手背狠狠抹去眼角的淚水,眼神內慢慢帶著堅毅,她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她越來越不像自己,也越來越厭惡這樣的自己。
可笑鏡中的自己,為了那些鏡花水月,換上繁複的服飾,棄下自己所愛,每日活得戰戰兢兢,可直到最後他嘴裡喊的還是吳泉。
想通之後就連看著滿櫃子豔麗的衣裙都生出了厭煩,她從來不愛這些,可是為了他,每日都要費時偽裝自己,生怕出了差錯惹他不喜。
她知道江夜一直想同她和離,甚至有次將和離書放在几案上,等著她簽下自己的名字。
她也記得當時她恍然無措,假裝未曾看見,整夜輾轉難眠,忐忑不安。
第二日江夜沒有再提時,她還心中狂喜,如今想來實在可笑。
那張和離書現下就在江夜書房左側櫃子內,她沉默走向書房,取出那張薄紙,研磨好濃黑的墨汁,可當她下筆時,手腕仍舊下意識微微顫抖。
這是她年少時曾想過最好的夢,嫁予他為妻,從此恩愛兩不疑。可是現實卻一次次告訴她,這些都是她的癡心妄想,她再努力也做不了他心中的妻。
咬緊嘴唇,唇瓣都微微滲出血,左手壓穩在右手手腕上,才將簽名完成。寫完那刻,心中竟像終於放下大石一樣平靜舒暢。
此後,她不再是他的妻。
她本來就是在江府存在感極低的人,眾人表面上尊稱她為夫人,背地裡都嘲笑她身分低微,一個小戶人家的庶女也敢高攀江家。
她簡單收拾了些衣物,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江府,她從來都不受江夜寵愛,那些剛進府想上位的美婢自然瞧不上她。
唯有老管家和在她身旁陪伴許久的丫鬟銀花發現她有些不對,詢問她出門緣由,她只說要回娘家。
他們見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只以為是公子私下讓夫人回娘家取些東西,畢竟夫人來江府時身上並無一件娘家的東西。這次回去估計是去娘家立威吧,他們原想跟著相助,可是夫人再三拒絕,細想夫人也非流言中嬌蠻跋扈之人,只是不愛與人親近,就都沒跟著去。
吳清還算輕鬆地離開江府,走出府門那刻,她不自覺地回首看著這個埋藏著她青春的地方,她當時作夢都想進入江府,完全沒想到,現在她走出江府竟然一身輕鬆。
那張和離書就放在江夜書房的桌上,她隨手取了一本書壓在其上,或許待他找不著她時就能看見了。想到這裡她失笑一聲,他又怎會去找她呢?平日若她不主動尋他,他是絕不會自己來找她。
算了,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從此山高水遠,故人不再相逢。
吳清再無留戀地轉身離開江府,留下一抹挺直倔強的身影,她若是有心要走,沒有人能留下她。
她娘總說她倔,總是要撞到南牆才回頭,這次她真的撞南牆了,賭上了她的所有。


江夜今日處理流民騷動時竟莫名突生煩躁,彷彿什麼東西要離他而去,強行按捺幾分,反而勾起想回府的念頭。
他突然想見見吳清了,回憶起昨晚的瘋狂,臉上難得有些羞赧,露出些少年氣。他並非重慾之人,否則也不會一直不碰吳清,京城之人總傳他是無情郎君,昨晚卻讓他真真實實地體會到無限的快樂和滿足。
吳清在他身下妖媚的模樣、略帶沙啞的哭聲,都讓他愈加想念,他最愛的還是緊緊抱著她的那刻,他環繞著她,她輕輕搭著他的肩頭,好似他就是她的依靠,那一刻的滿足感真是難以比擬。
他回過神來繼續處理公務,但看著眼前的燭光又恍了神。想起那一夜夜她默默為他點上燭火,勸他多愛惜身體別熬壞了眼;又想起了她的濃湯,頓時內心暖洋洋的,恨不得自己馬上回府去,只希望她別又傻傻地在門外候著,淋著一身濕雨。
那些屬下看著自己的頭兒總是對著燭火暗笑,有些毛骨悚然,頭兒今日真不對勁,莫不是太累出了幻覺吧?
抓緊處理這些煩心的事務,江夜就想早早回去與她共用晚膳,想見見她驚喜的笑容。想著她意外見著他早歸,會不會偷偷轉過身笑,眉眼裡都帶著星光,還得裝作一本正經,像隻可愛的小狐狸。
他的眼睛裡也帶著細微的笑,有人盼著他歸來的感覺真的很好,兄長新婚時說的話過去的他不懂,現在想來真的讓人感到幸福無比。
加快處理手中事務,總算趕在天黑之前結束,手指微酸,他揉揉眉心,起身回府。
回府的路上,正巧夕陽西下,難得下了許久的雨暫歇,太陽冒出頭,暖黃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長吁一口氣,想著她會在暖陽下等他,心中也有了期許。
成親兩年,他一直難以過去自己心頭那關,現在想通便舒暢了許多。
出乎意料,府門前沒有那抹他期盼的身影,他低頭笑笑,估摸是昨日他要得狠了,她也有些小脾氣了。
江夜劍眉星目,平日一副寡淡的模樣,可當他笑時,腮邊會有兩個小小的酒窩,眼睛彷彿是一灘灑了星光的湖水,微波蕩漾,滿懷柔情。
李管家看著公子帶著笑意的模樣也會心一笑,公子是他看到大的,自那件事後他就再未綻開笑顏了,夫人也終於盼到這麼一天了。
進了府,婢女們都各自忙碌,府內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
江夜面帶些笑意地向正屋走去,往日她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正屋,她總會乖巧地端上各種菜式,時而告訴他這些菜背後的趣事,雖然他冷著張臉,有時也會憋不住偶爾彎了眉眼。
今日倒是不對勁,滿桌子的菜與平時無異,可氣氛卻差得遠了,沒有人彆扭地將雞湯端在他面前卻又不敢看他。
江夜不自覺地皺眉,回身問後面侍奉的丫鬟,「夫人呢?」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夫人平時不受寵,又總愛待在房中,她們也不清楚夫人去了何處。
帶著薄怒地甩袖,他明白吳清之前一直被他冷落,可是居然到了這個地步,這麼大的人不見了,她們還能不知道主子去了哪兒?細想也是自己之前對吳清過於冷淡,這事還是得怪自己,他將這股怒氣憋回去,悶得胸疼。
指望不上她們,江夜索性自己去吳清房內看看,快步走進去,眼前的景象卻讓他愣在原地。
成婚前,坊間傳聞吳家庶女乖張,驕橫跋扈,幾番欺在嫡女頭上,衣著也極為奢華,更有甚者,說她曾大鬧吳家,是個撒潑可怖的女子。
雖然成婚後江夜倒是沒發現這些,可他之前以為吳清是那種吃穿用度較為鋪張,房間佈置應該是奢侈豪華的,他也沒剋扣她的月錢,理應是紅帳黃紋,雕花刻木的。
昨晚他沒仔細看,現在發現房間佈置甚是清簡,一桌一椅一床,後面還掛了一幅畫,全然不像坊間傳聞那般。
湊近一看,畫上是一位少年,紅纓在頭,身穿軟甲,神氣非凡地在逆光裡昂著頭,五官被光籠罩著不太清晰,可完全不妨礙身上散發的傲氣。
江夜疑惑更甚,這個少年有些眼熟,有他年少時鮮衣怒馬、談笑京城的快活,可是他卻不記得曾穿過這一身裝束,更不記得他小時候與吳清有過什麼交集。
這莫非是吳清的什麼情郎?思及此,江夜的薄唇緊抿,緊鎖的眉有些煩躁,他這個夫人究竟有多少祕密是他不知道的?
環顧四周,並無吳清身影,打開她的衣櫃竟只剩下繁複華麗的衣裙和幾件薄衫,其他的常服都沒了蹤跡。
一陣莫名心慌,他怒聲問道:「誰能告訴我夫人去了哪?」
門外候著的一群奴僕都紛紛發抖著跪下,他們服侍公子這麼久,還沒見過公子如此大怒,都屏著氣不敢出聲。
江夜一掃跪下的眾人,有些心懷鬼胎的丫鬟嚇得差些一咬牙就將自己的壞心思吐個乾淨。
李管家從中站出來,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公子,夫人與我們說是回了娘家,估計是去取些要緊的物件吧。」
聽李管家這麼一說,江夜信了大半,可還存些疑慮——為何將大半衣物帶走,若她不是去娘家,又能去哪兒?她來江府這麼久,他未曾在意她何時回了娘家,既然她此番前去,他就去一次吳府給她撐個場吧。
總不能讓他的夫人就這麼孤零零的沒有夫君陪著回門吧?她再嬌蠻跋扈,可婚事不幸也是會成為別人的笑柄,既然他決定放下往日種種,那第一件事就從這個做起吧。
立即命人備好馬車前往吳府,他怕他的夫人在吳府受人冷落,之前他對她有怨,可是在朝夕相處間他發現自己總是不自覺地心疼她。
不過吳府還有一個令他頭疼的人,嫡女吳泉曾在兩人年少時與他互通書信,在書信裡的她是他心動的模樣,帶著點任性可愛,後面又因種種陰錯陽差,他曾憤恨過但也釋懷過,總歸再見還是有些不自在。
江夜是一個果決之人,他放下便不再多看,如今吳泉就是他夫人的姊姊罷了,此外他們再無關係。
第二章 吳府的奇怪跡象
吳府門外的侍衛遠遠見到街上有輛墨黑色的馬車,馬車一側還掛上墨藍色的絲帶與墜鈴,這是象徵著乘坐馬車的人身分高貴。
他們還在談笑又是哪個達官貴人路過他們吳府呢,誰知馬車徑直向吳府駛來。侍衛們雙雙對視,他們實在想不到吳家竟和這樣家世的貴人有了聯繫,都揣著幾分小心候在門前。
馬車上下來一名相貌極佳的男子,臉龐稜角分明,目蘊寒潭,兩側有些許碎髮,柔和了幾分氣勢,可依舊能看出身上的貴氣逼人,還透出些狠厲。
男子長腿一邁正欲進入吳府,結果卻被侍衛攔下,侍衛滿是膽怯,但這人又實在陌生,出於職責,他必須攔下一問緣由。
男子斜眼一瞥,寒意更甚,威壓自上而下,侍衛竟軟下了腿,手也放下了。
江夜暗自不滿,這吳府的侍衛實在沒眼色,他是吳清的夫君他們都認不出?
只是他忘了,這事怪不到侍衛頭上,成婚兩年他一次吳府都沒去過,就連吳清回門都是一個人去的,這些侍衛自然不認得他。
吳家的管家倒是記性好,再說這男子器宇非凡,也不是他這種人能惹得起的,先請江夜於正廳坐下,使個眼神讓丫鬟趕緊叫老爺過來。
吳老爺聽到江二公子來時驚得逗鳥的手都僵在空中,那隻鸚鵡見沒人餵牠,在籠裡上竄下跳,掌心一拍鳥籠讓那鳥安分些,心思轉了幾轉,沒想通怎麼江二公子突然就來了呢,莫不是來算舊帳的?
不管江夜來的目的為何,反正是不能怠慢的,江家不好惹,他也就只算計過他吳清那事,其他都佔不了任何便宜。
急忙換了一身正裝去往前廳,一路上膽戰心驚,預設了各種江夜發難的場景。
江夜一人坐在正廳,不動聲色地四周看看,他的夫人回了吳府,看來待會就能見到,眼神裡隱約帶著點期待,這回他得給吳清一個驚喜。
吳泉身邊的丫鬟幾乎同時將江夜拜訪吳家的事傳到她耳中,此時吳泉正在鏡前梳妝,她今日與柳公子約好去遊湖,柳公子是柳太常的兒子,有些配不上她,可對方識趣,性格溫和,玩玩也不是不行。
但江夜來了,他現在是她那庶妹的夫君,聽聞與吳清感情不佳。她眼神劃過一絲得意,當初她被人擺了一道,錯失江夜正妻的位置,可這江夜心心念念的肯定是她吳泉。
勾引這個曾經的情郎、她庶妹的夫君不是更有意思嗎?更何況江夜可是為了她冷落吳清許久。
她繞有興味地舔了一下嘴角,把匣子裡的香囊取出,吩咐她的貼身丫鬟告訴柳公子,她今日身體不適無法赴約,隨後將妝容修飾幾分,畫成楚楚可憐的模樣,滿意地瞧著鏡中的自己,執起薄帕起身會客。
她巧妙的扭著細腰,一副柔弱的模樣,假裝正巧路過大廳,見到江夜正一個人獨自品茶,更是有幾分勝券在握的樣子。
她一臉驚喜又帶著些不可置信地驚呼道:「江二公子!你怎麼來了?」
江夜現在已經能平靜地面對吳泉了,他微微點頭示意,不想多說。
吳泉眼中帶著些淚水,恍若被人傷透了心,緊揪著帕子說道:「若不是當初,我與江二公子又何會……」
還未說完,江夜一個擺手示意,蹙緊眉頭,「江某現已與令妹結為夫婦,請姑娘自重。」
吳泉有些訝異,她沒想到江夜會不留情面地拒絕她,明明不是為了自己一直冷待吳清嗎?今日一看好像並不如傳言所講。
不過她是誰,她能遊走各個京城公子之間,還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為她做事,這江夜又豈能逃出她的手掌心,更何況她曾暗中佔了別人的名字,更有優勢些。
她假意抹抹眼淚,裝出被愛慕之人拒絕後的委屈,嗚咽聲斷斷續續,帶著些鼻音,小聲埋怨,「江郎真是無情,我們若不是當初,現在一定是郎作詩,妾作畫的生活。」
江夜畢竟習過武,耳朵較常人更加靈敏,吳泉說的話他全都聽得一清二楚,心中卻湧現出了些內疚,畢竟是他辜負了吳泉,不過事已至此,追究也無意義,他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幫幫吳泉。
見他面色不改,吳泉有些不滿,難得有人能看到她這副嬌弱的模樣還能忍得住,江夜這人比她想像中難搞。她假意傷心過度,不小心腿一拐,往江夜懷中撞去。
江夜眼中不耐煩更甚,現在的吳泉和當初他有所傾慕的吳泉判若兩人,她這些把戲在別人那或許還能騙過一二,然而他是誰,自小就協助兄長處理朝中事務,現在更是年紀輕輕就成了本朝樞密使。
那些骯髒利用的事他見得多了,這些女兒家的小手段自能察覺,他對吳泉很是失望,初始相知時,從她信中看來並非是這樣一個愛耍手段的女子,不然他也不會對她傾心。
如今所為實在是敗壞了先前的印象,他側身一避,一聲嬌呼傳來,這回是真的摔疼了吳泉,她的手臂處磨出紅痕,霎時眼睛迸發出恨意,然後迅速褪去。
可這一瞬間恰巧被江夜看到,他心下微微驚訝——吳泉怎會是這樣一個女子?
吳老爺及時趕到,緩解了現場的尷尬,他見自己的愛女跌在地上不起,心疼地怒罵旁邊的丫鬟,「沒長眼睛嗎?姑娘都摔在地上了,妳們還不去扶?」
幾個丫鬟像醒了神一樣點點頭,她們還沒見過大姑娘在誰身上吃癟,大姑娘弱柳扶風,文采斐然,是當下眾人最喜歡的才女,尤其是大姑娘落淚時,京城男兒誰不為此動容?然而這個江二公子卻像是一個石頭,完全沒有被大姑娘影響,就連大姑娘摔在地上也沒多看一眼。
最為奇怪的是,京城眾人都說江二公子當初與姑娘幾近要私定終身時竟娶了二姑娘,婚後卻一直冷淡二姑娘,似乎難忘舊情,可今日一看,與坊間傳聞相差甚遠。
吳老爺忐忑地看向江夜,笑得有些阿諛奉承,問道:「不知江二公子來吳府是所為何事呢?」
他深知當初吳清那事觸怒江夜,他可不敢自稱自己為江夜的丈人。
哦?江二公子?江夜皺了下眉頭,吳府的人原來並未將他當作是吳清的夫君。
「丈人有禮,本公子就想問問我的夫人現在何處?」江夜的語氣還算客氣。
「這……那個吳清她並未回來啊?」
吳老爺與吳泉相視,兩人眼中皆是茫然,即便吳清再怎麼不受待見,她若來了也不可能沒人向他們說啊。
「沒回來?」江夜黑眸一瞇,吳清不回吳府還能去哪,他不相信她還有其他去處,定是這兩人誆他。
「這,這……」吳老爺的頭上泌出冷汗,被江夜氣勢所懾,腳步不自覺地後退幾步。
吳泉更是從沒遇過有人在她面前有如此強的威迫力,連假裝的表情都忘了,臉上顯露出害怕。
念及吳泉是他曾經愛慕之人,江夜的氣勢還是有些收斂,否則吳泉現已跌跪在地。
江夜見兩人半天說不出東西,有些不耐煩,站起身擺手,「帶我去吳清的房間。」
「這,這……」江老爺冷汗越冒越多,雙腿打顫。
「怎麼,不行?」尾音拉長,威懾更甚,他唇瓣微抿,眼神像是利劍出鞘,有要發怒的徵兆。
「行行。」江老爺聲音都不穩了,可是他得罪不起江夜。
吳泉銀牙暗咬,她不怕江夜去她庶妹的房間,她只怕他會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她緊張地跟隨在江夜後頭,神色有些不自然。
江夜暗覺奇怪,吳泉為何對他要去吳清的房間有此反應,可現在還不是時候問這些,也擔心若吳清正巧看見他和吳泉會不會誤會些什麼,索性面不改色,加快了腳步。
吳泉更是膽戰心驚,江夜面上看不出在想什麼,現在又突然加快步伐,莫非是發現了什麼?
吳清的房間有些偏遠,等走到門前時,江夜大為震驚——房門老舊不堪,小院裡雜草叢生,幾層灰覆蓋在床榻上,衣櫃更是小得可憐,幾乎與下人的臥房無異。
他沉默地站在房間內,眼神晦暗不明,雙手攥成拳頭青筋盡顯,緩緩的、幾乎咬牙問出,「吳清的房間為何是這樣?」
京城誰都知道吳家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兒,大女兒吳泉纖細清純,弱柳扶風,每逢簪花大會必是拔得頭籌,是一眾男兒心中的白月光,加上說話行事嬌弱,男兒都愛這種姑娘。
吳清則不同,豐腴多俏,不施粉黛也媚惑迷人,多一分則俗媚,非時人所好,京城公子都對此嗤之以鼻,可是又有誰能說自己從來沒有妄想過吳清呢?
若只是身型差異,還不會讓所有人都厭惡吳清,最大的問題是大家都說吳府的嫡女心地善良,每每幫助庶妹,可庶妹卻不領情,驕橫跋扈,仗著自己的娘親受寵,幾番欺在嫡女頭上,這才是為人所不齒的。
江夜原先也是這麼認為,並非是他全聽信流言,他從與吳泉的書信中能感受到對方是個身型瘦弱、樂觀善良之人,看吳家兩姊妹的確是吳泉符合。
後又出現他被人算計與吳清結為夫婦,對吳清的印象更是差到極點,也不欲再查清流言真假,只想沉浸在公事中逃避這些,現在卻感覺到疑點越來越多。
這樣的房間又怎會是一個驕橫跋扈的女子住的,她不是該享受八尺床幔、琳琅滿目的屋子嗎?他的眉心緊皺,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好似他一直逃避的真相要浮出水面。
江老爺不住抹著臉上的汗水,另一隻手搭在滾圓的肚子上,更加忐忑,「這屋子是吳清她娘留下的,吳清嫁去江家兩年幾乎沒有回來過,這個屋子就這麼荒廢了。」
他想將這事推到吳清身上,之前不是總說江夜不滿吳清嗎?雖然現在態度不明,但是或許是因為江夜不想自己夫人住的地方掉了他面子呢?把這些都推給吳清說不定江夜就怪罪不到他們身上了。
的確,江夜在來吳府的路上聽聞吳清嫁入江家後,除了回門就再沒有回過吳府,但這不足以是這個老頭糊弄他的理由。
「還不說實話!」一聲暴喝,語氣中竟帶著些咬牙切齒,江夜眼眸不帶一絲感情地看著眼前的吳老爺。
吳老爺一雙綠豆眼朝吳泉示意,不是都說江夜對吳泉舊情難忘?現在他騎虎難下,只希望吳泉能安撫江夜的情緒。
吳泉心裡是不願意的,她已經看出江夜是個不好惹的主兒,但若是江夜有心想查,查出的可不只是這些,要是他一怒,他們吳家就完了。
她只好硬著頭皮迎上江夜透著寒氣的眼神,扯出一抹笑,「妹妹她經常在外,行事也獨立,是她自己說只想住在她娘親留的屋子裡,連我們給她的丫鬟她都不要。」勉強把這句話說完,眼神不安地垂下,她怕江夜又發現些什麼。
即便江夜成婚兩年對吳清甚是冷淡,他也能從細節中看出吳清不喜與人接觸,除了對他,待其他人都是有禮而疏遠的,是有可能不願丫鬟服侍在側。
道理上說的通,但總歸覺得哪裡不對勁,卻再無藉口降罪吳家,他站在這個狹小房間的中心,微仰起頭,捏捏鼻梁,頭疼地閉上雙眼。
長長的眼睫顫動著,江夜的心也難受著、鬱悶著,他原以為的一切都慢慢地被撕碎,不好的預感一直徘徊在他心頭。
不行,他得回府,這一切似乎要脫離他的掌控了。
吳府老老少少送走這位爺之後,每一個人都劫後餘生地長吁一口氣,衣衫早已被汗浸透,有些體弱之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吳老爺也倚在木椅上,緩了好久才從剛才的狀況裡醒來,剛剛吳家真的是九死一生,他不禁將怒火發到吳清身上,這人真的是晦氣,就連去了江家都不安分。
吳泉也是後悔極了,她原以為江夜念及舊情,必是一個重情之人,想必她略施手段就能舊情重燃俘獲他,怎知他如此駭人,早就看穿她這些把戲,要不是她急中生智,他們吳家是真的岌岌可危了。


江夜回到府中,立刻召集府內上上下下數百名丫鬟小廝,只問一個問題——他們今日可曾看到過夫人。
大部分人都沒見著,夫人性格冷清,本就不欲與人親近,加上公子也冷待她,自然而然他們也就怠慢了。
好一會兒,終於有個小丫鬟顫顫巍巍地走出來,結巴地說道:「公、公子,奴婢今日午時看到過夫人。」
江夜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當時奴婢在院裡澆花,隱約看見夫人去向公子的書房,奴婢也看得不太清楚。」
書房?吳清好端端地去那裡做什麼?往常吳清從不干擾他處理事務,只是有時天冷會去他書房送些湯水,除此之外基本不去他書房。
總歸是有了方向,江夜披上墨黑色大氅,走向他的書房。
整整一天他都心思紛亂,這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等到了書房,見裡面擺設與平日無異,江夜緩緩踱步,細細查看,不想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突然他發現左側一個櫃子上留下了手指擦過的痕跡,他疑惑地打開櫃子,為何吳清要動這個櫃子呢?
倏然,一番記憶鋪天蓋地湧入他的腦海,他記起了——這櫃裡放著和離書!
還記得那天他才成婚不久,難從被人算計的不甘與憤恨中走出,鬱結於心,打算與老友們喝上一杯解千愁。
回來時已經不太清醒,他見到自己的夫人就在廊下等他,內心不屑一笑,執起筆來就寫下了和離書。
她不是這麼想嫁給他嗎?寧願算計他都想當這個有名無實的江夫人嗎?他就想看看當她看見這個和離書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
他看見她的臉色蒼白,明顯看到了和離書還強裝鎮定,一句句喚著夫君將他扶入房中,還悉心給他煮好了醒酒湯。
他當時內心一陣好笑,這樣的女人怎麼配與他相伴一生?滿是城府算計,是早已為官出仕的他最厭惡的模樣。
他有些半醉半醒地躺在床上,吐出了最傷人的字眼,「我,江夜,遲早要休了妳。」
吳清正在用濕毛巾為他擦拭額頭的手一顫,毛巾正好搭在他眼睛上,他火氣上來,扯掉眼前的毛巾,面前女子倔強地咬緊嘴唇,眼淚在眼眶打轉的模樣映入他的眼簾。
他莫名有些心軟,就沒有再提此事,這和離書也被他放在了左側櫃中。
後來,他再也沒有要休她的念頭。
時隔一年多,放和離書的位置竟然被動了,不安的感覺像針扎了一般密密麻麻地刺著他。他一轉眸,瞧見桌上放著一張紙,踉蹌著走過去,他親筆寫下的和離書就在眼前,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簽了吳清的名字。
他瞳孔一震,不願相信這一切,眾人皆知,吳清愛慕他許久,不惜用盡一切手段才將自己嫁給他,婚後也謹慎體貼,就連一開始不看好這樁婚事的友人,後來都明裡暗裡勸自己對吳清好些。
她怎麼能,怎麼能就這麼輕易扔下一紙和離書不見了蹤影?
他修長的手劃過這張脆弱的紙,居然冒出些不真實感,似乎只要他再抬頭,他的夫人就在他眼前正捧著一碗湯水。
可是現在,面前什麼也沒有,他一陣恍惚。
不可能!吳清她在京中沒有靠山,她離了自己又能去哪裡?最讓他想不通的是他們昨日明明一如往常,他還佔了她的身子,怎麼今日她就甩下一紙和離書?
忽而想起她房內那幅畫,那男兒是像他幾分,可他從未穿過那一身衣衫,這莫不是她之前的相好?內心氣血翻湧,身子卻如墜冰窖,她在京城要想逃出他的管轄範圍可不容易,沒有吳府的協助,憑她自己必是不可能的。
他也知她非衝動之人,要真有心不讓他找到肯定有她的辦法,莫非她去尋她的相好了?
想得越來越偏,怒火燒得越來越旺,手中的一紙和離書早就被揉得皺成一團,江夜反覆踱步,捏捏眉心,蹙眉讓管家送茶水進來。
緩了又緩,他才稍微冷靜下來,吳清要真有相好,與他一起時又怎會是完璧之身,是他一下子氣血攻心想偏了。
「來人,將這玉佩給劉家那小子,讓他去查往來京城的人有無吳清。」他就不信,她如何能逃出京城。
「是。」


江夜這一個月過得如往常一般,處理公務,回府休息,像是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
那些丫鬟都小聲說道:「公子真是無情啊,夫人這麼真心對公子,現在夫人走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個入府稍早樣貌過得去的丫鬟撇撇嘴,「妳們可不知道,我聽說啊,夫人是算計著才嫁到江府來,我們公子是心善才一直沒有和離。現在夫人走了,公子高興還來不及呢!」
「啊?還有這等事。」
丫鬟們一片譁然,夫人雖然與她們不太親近,但可以看出夫人並沒有那份心計啊。
不知下人們的議論,江夜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到月亮高懸,他都是徹夜難眠,之前雖然不是與吳清同床共枕,但她就在府內,他總覺得心安,現在卻只有焦灼。
他想著再過些時日,給她一些時間,她肯定就會乖乖回來,京城她不能出,只能在京城內,她遲早會被他找到。再說,明明是她當初用盡一切手段嫁給他,要捨也應該是他,她怎麼能就這麼離開?
他自以為一如往常,可他的同僚都發現江夜最近臉越來越黑,彷彿誰欠了他錢一樣。
劉逸正與江夜在酒樓裡暢飲,他喝得有些醉了,嘴上求饒,「你就饒了我吧,我都吩咐下去了就是找不著,你這夫人是不是真長了翅膀飛走了?」
江夜面上看不出,耳邊卻燒得通紅,看來也醉得不輕,他搖搖手中的酒杯,瞪劉逸一眼,「放屁,我的夫人我還能不知道?就她那個溫柔賢淑的模樣能去哪?肯定是你們沒認真尋。」
劉逸一陣告饒,他的姑爺爺哦,哪是他沒認真,這京城年齡相仿的姑娘都快被他們找完了。他碰碰江夜手中的酒杯,不解道:「你之前不是最不喜歡你夫人了嗎,現在人走了,你怎麼還拚命尋人?」
這話他平時不敢說,怕捋虎鬚,現在趁江夜也醉了才敢問出口。
江夜的眼眸像是浸滿了一層霧水,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那麼執著,明明他應該高興的,他本來就不滿這樁婚姻,就連大婚之日都甩下臉面。
他一向自傲,有人如此瞞著他離開,他必是不欲再與那人有過多牽扯,但在吳清這怎麼破了例呢?
他頭痛欲裂,手撐著腦袋,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成了這樣。
劉逸看兄弟露出這麼難受的神色,暗自歎息,當初不珍惜,現在人走了才想著把人找回來,世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若他有心儀之人,肯定不會像他一般猶猶豫豫,口是心非。
第三章 無情公子重出江湖
那一夜,江夜喝得爛醉,具體說了什麼他也忘了,這一個月他很是煎熬,極少進酒樓的他也破了例。
第二日醒來處處難受,正打算起身洗漱,迷糊間看見一個身影端著碗走近,身影有七八分與吳清相近,他內心一陣狂喜,臉上露出輕笑。看她能耐的,最後還不是回來了!
「公子,醒酒湯放在這了。」
公子?叫他公子?他清醒了幾分,看清了身影的模樣,原來只是個丫鬟,滿滿的期待掉入冰湖,眼裡的笑意也沒了蹤影。
喝了醒酒湯,裡面有淡淡的陳皮味道,他的眉舒展開,這是他熟悉的味道,只是這陳皮放得濃了些,轉而皺眉,這丫鬟怎麼知道他喜歡這味道,難道是吳清回來了?
「妳怎麼做的這個湯?」
他眉目帶了些威嚴,那丫鬟先前還緋紅的臉刷地一下變白,結結巴巴地回道:「這個,是夫人早就寫好了的食譜,平時都是夫人做的,現在夫人不在,我們按照食譜做的,難、難道味道不對嗎?」之前夫人都是親自下廚,從不經她們的手,難道今兒她們做的不對?
食譜?江夜一挑眉,他沒有想到之前那些湯水都是吳清一人做的,她可是江家夫人,又何必自己親力親為呢?「將這食譜拿過來我看看。」他這夫人真是一個謎。
「是。」丫鬟趕緊退下取來食譜。
前後翻看,這食譜竟有幾十頁,幾近詳盡地記錄了他忌口之物、在各種季節日子該吃些什麼。他愛江中鯽魚卻不喜挑其中魚骨,上面就細細地寫了煮好魚之後如何清除魚骨,有些甚至要自己一根根的挑。
回想從前,確實,他吃的鯽魚總沒有魚骨,他還以為是種新的魚,卻沒想到是他夫人一根根把它挑了出來。
看完食譜上的種種,江夜心中劃過一股暖流,他的夫人為了他學了這麼多,他自從娘親離世後就再沒有人這麼真心對他了。
再仔細一看,這字體有些眼熟,雖然這小楷他沒有印象,但撇捺總會上翹的習慣老覺得在哪個地方見過,隨後又認為是自己多想,他閱卷無數,或許有人與他夫人寫字習慣相近才覺得眼熟。
「去,去把劉逸那小子找來。」得再催催他,堂堂京城守將,連一個弱女子都找不到,他真的是白當了。
劉逸又收到江夜的邀約,頓時一個激靈,難道還不夠折磨他嗎?連續一個月隔三差五就被找去。唉,但是看在兄弟一場江夜又執迷不悟的分上,他再幫一把吧。
他還當是昨日醉酒時,熱絡地走上前想搭江夜的肩,結果被江夜一記眼刀嚇退回去,摸摸鼻子隔遠些。真是的,昨天還好兄弟,今日就嫌棄他了。
還是江夜先開口,「找你來是我想起一件事,吳清肩膀處有一個半片梅花的胎記。」
他這一個月渾渾噩噩,看著正常,其實難受得緊,他今日才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依稀看到吳清身上的胎記,只是後續發生太多事讓他一時沒想起來。
劉逸面露難色,這胎記生在肩膀處,他搜人時總不能把要出京的女子都扯下衣袖看一看吧。
「不行?」江夜斜眼一瞟,滿滿的威脅。
「這,行吧。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要真把吳清找回來,你要和她說什麼?」
說什麼?還需要說什麼?江夜心中一陣好笑,她本來就是他的妻,找她回來是天經地義的事。
劉逸看到江夜這模樣想點醒他,「可是吳清已經簽和離書了。」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往江夜頭上灌下,澆得他透心涼,也清醒幾分。和離這事保密得很好,江府大部分人都以為夫人出了遠門,外頭也不知道這件事,他只告訴他幾個好兄弟。
平日大家都沒戳破,他都忘了吳清已經不當自己是他的妻了,他如今仍不明白吳清為何留下一紙和離書就消失無蹤,若是因為他的冷淡,他們成婚兩年一向如此,況且他那晚是下了決心要好好過日子的,女人心果然摸不透。
他突然想到那日吳清曾問他的那個問題——他成婚兩年可曾愛過她,當時他沉默許久,正想開口時她便說不想聽了。他當時遲疑並非是想否認,只是礙於之前的事而猶豫了。
罷了,多想無益,先將吳清找到才是要事。
江夜撐著腦袋,眉眼間陷入苦惱。


在京城外的一座孤山上,煙雨朦朧間能見一四方院子,院內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捋捋鬍鬚問道:「這回妳真是下定決心了?」
「嗯。」面前的女子悶悶地回了一聲。
旁邊男子神色帶了些詫異,「師姊,妳真的想好了嗎?他可是妳……」
還沒等他說完,老者應聲打斷,「你就別提你師姊的傷心事了,離了那混小子還不好嗎?你還巴不得你師姊回去受苦?」
老者雖已年邁,面容和身型卻有一股超脫世人的氣質,眼內護犢心切。
他這徒兒就是倔強,他本就不看好這樁婚事,可她就是一意孤行。
「這不能不問啊,師姊這可不是意氣用事啊,江夜要真的對妳不好,師弟第一個去揍他!」男子身型高䠷,面容稍顯稚嫩,狠狠地擼起袖子示意了一下。
吳清聞言身子一僵,她雖然現在徹底和江夜斷了關係,可聽到他的名字,內心還是像被細軟的針扎一樣難受。
在吳清另一側遞來一個小巧的暖爐,她一抬眼,落入一雙溫潤如水的眼眸中,師兄他長長的羽睫下閃過一絲心疼。
她沉默少許,手指反覆抓握後才開口,「不會了,我和他沒有可能了。他從小到大本就喜歡的是吳泉,是我癡心妄想以為能打動他。」字字艱辛,如劍刺穿她親手織起的美夢,言語間都能聽出這些年來她曾那麼小心翼翼地愛著。
謝朗之默默移到吳清身後,狠狠地掐了師弟一把,面上還是一副溫和的模樣。
「嘖,真是笑面虎。」蒙勇被掐得暗自齜牙腹誹,師兄就知道欺負他。不過他也知道不該再問下去,這些個中複雜,又豈是他們這些外人能看得清呢。
「既然妳決心已定,接下來有何打算?」老者看著這個徒弟,有些感歎。這倔啊,有些時候對她是有所助益,但若鑽了牛角尖,可是難解啊。
「徒兒就想跟著師父走江湖。」
「好!」難得老者爽朗地大笑,當初他要這徒兒留下,她就是不願意,就是要去江家那小子那,現在可算回過頭來了。
「那妳娘親留的東西怎麼辦?」謝朗之低頭看著師妹的髮旋問道。
吳清眼中帶著幾絲厭惡,她一想到吳家就渾身難受,可還是回道:「就把它留給那吳狗吧。」連表面上的父親都不想再叫,見了他只能泛噁心。
「好耶,師姊可以跟我們一起闖江湖咯。」蒙勇還是孩童心性,一把拉過師姊的手,帶她看看自己最近發現的新奇玩意。
老者笑得往後仰倒,他這三個徒兒,一個溫和似水,一個冷清似冰,還有一個卻朝陽似火,正好能互補。
起初吳清還有些不適應,她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過這麼熱情的人了,當初她離開師門,師弟還是個小屁孩,不足她的腰處,現在居然這麼大了,再過一年或許比她都要高一個頭了。
不自覺的,她臉上也帶了笑意。
吳清一直以冷面示人,這就像一個保護罩,將那些見她相貌而起了賊心的人嚇退回去,可當她一笑,如若春風吹破冰面,似春水一般流入人心。
蒙勇看得入了迷,好一會才回神,羞紅了臉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嘴中還嘟囔,「我也沒想到師姊現在這麼好看。」
謝朗之一把捂著蒙勇的眼,帶著調笑的味道看著吳清,「他這小孩就是太久沒和小姑娘待過了。」
蒙勇小力地掙扎著,看得出師兄弟關係不錯。
面若桃花的臉龐善解人意地笑了笑,竟是連謝朗之的臉都微微地紅了。
吳清也是好久沒笑了,她沒想到會鬧得別人臉紅,有些懊惱。
謝朗之將眼神不著痕跡地移向別處,紅暈退下去少許之後,清清嗓子說道:「其實妳笑起來挺好看的,可以多笑笑。」
吳清有些詫異地看過去,她不是不愛笑,只是每次笑都會被那些貴女們罵是狐媚到處勾引人的女子,漸漸地她就不笑了。
謝朗之見她這模樣,心裡有些難受,認真地注視著她說道:「小時候妳可愛笑了,妳笑起來可以給人帶來快樂。」
是了,小時候的事她都快不記得了,她小時候可黏人了,天天纏著師兄要他講故事,每次師兄都無奈地摸摸她的頭說「下次我就不講了」,那時她總露出傻傻的笑,她知道,只要她下次求求師兄,師兄又會心軟的。
這時候的她笑起來多了幾分真實,那段時光讓她淒慘不堪的童年多了幾分回憶的溫暖。
「哇,師姊笑起來真的好好看啊!」蒙勇終於趁謝朗之不注意拉下他的手,又被師姊的笑擊中心靈,不由自主地驚歎。
謝朗之也笑著揪著蒙勇的耳朵,「好啦,你師姊好不容易出了京城,還沒歇息呢,你就別老纏著師姊嚷嚷了。」
「好,好。」蒙勇假意應下,向回屋的方向走去,等謝朗之剛放心地回過頭,他猛地一蹦,轉身迎風朝著他貌美如花的師姊大喊「師姊真的好好看」,又「略略」向謝朗之吐了舌頭,才大搖大擺地走回去。
這師弟真有趣!吳清忍不住彎了眉眼,她好久沒有這麼輕鬆地笑過了。
看著吳清低頭失笑,謝朗之也舒展開眉眼,遞過衣裳,笑笑說:「今日也不早了,這些都是換洗的衣裳,熱水我之前打好了,現在溫度正合適。」
吳清接過衣裳有些怔怔的,心中流過一股暖流,她沒想到師兄早就考慮到她出京勞累,而她也的確不想再穿那些帶來的衣裙,淺淺地笑道:「那多謝師兄了。」
「沒事沒事。」謝朗之臉上一副溫和的笑意,讓人的心暖洋洋的。
換好一身裝束,一下從守禮的官家婦變成遊戲江湖的女俠,紅黑色勁裝勾勒出身材的姣好,原是金釵玉簪挽起的長髮如今被黑色髮帶好好束起,留下一截瑩白脖頸。
這回謝朗之和蒙勇兩人皆呆愣原地,他們都沒想到吳清換了一身裝束後簡直如換了個人一般。兩人直愣愣的眼神不藏惡意,只剩驚歎,又是羞得吳清耳邊染紅。
還是謝朗之很快反應過來,眉間帶笑退後一步,裝模作樣地作揖,「見過女俠。」
這回吳清眼裡帶笑,就連嘴角都微微上揚,通體的鬱氣消散。
可那廂的江夜卻沒那麼好受,他的夫人已經將近兩個月未曾歸家,吳清消失這件事原先還能瞞住,如今兩個月了,有些多嘴的下人紛紛猜測這中間的恩怨情仇,有些謠言傳入他耳裡,甚至越抹越黑。
就連知根知底的劉逸都好奇地跟他打探,「嘿,兄弟,聽說你婚後還約吳泉浪漫鵲橋,這事是真是假,若是真,那怪不得……」
還未說完,江夜一記手刀就劈在劉逸背後,眼神不善。
劉逸適才還幸災樂禍的表情一收,咧著嘴摸摸後背,還真狠啊,背後生疼生疼的。
「別信這些有的沒的。」江夜徑直往前走,面上不耐,不想再與劉逸一路。
別人胡說八道也就算了,劉逸可是他從小玩到大的,還不瞭解他嗎?在這關頭還落井下石,想想就是一陣煩躁。才往前走幾步路,一轉念,遲疑些許,轉身又往回走。
劉逸還在原地緩解手刀的威力呢,看到暴力手刀的來源正向他走來,連忙揮手訕笑,「不說了不說了。」
他這兄弟連續兩個月都是一副不要惹我的樣子,今天也是他太好奇才捋虎鬚。
江夜在劉逸面前站定,剛剛還煩躁不堪的模樣突然有些詭異的彆扭,不自然地摸摸鼻尖,眼神竟有些飄忽,聲音也降下來許多,這更是讓劉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京城的人都覺得我和吳泉有私情?」這話問得有些遲疑,他是真不知周圍的人都以為他和吳泉在他婚後還有聯繫。
劉逸一下就高興了,難得看見江小霸王這副彆扭的樣子,強忍住臉上的笑,一本正經地添油加醋,「這何止全京城啊,就連外地人都有所耳聞,你們三個人的那些恩恩怨怨都被記在話本裡,你看看京城那些說書人,誰手上沒有你的傳奇?而且總說江二公子啊,那是一個癡心一片,被吳家大姑娘三番五次拒絕,最後人家略略示好,江二公子又是癡心一片。」這說得極為誇張,因為劉逸很想幸災樂禍,於是表現得一副極為真實的樣子。
「真的?」江夜黑眸微斂,眼神裡透著些懷疑。
要演就演逼真一點,劉逸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用力地點點頭,「千真萬確。」
江夜雖然還有些懷疑,但眼神明顯陷入沉思,他知道他兄弟這話有些誇張,但無風不起浪,京城對他的傳聞的確不在少數。他不敢想這些流言要是進了江府、進了吳清的耳中,他的夫人會有多麼難受。
腦海裡突然浮現每逢佳節他處理事務到深夜,回到府內時吳清的表情總是帶了幾分落寞與哀傷,不會是那時就……這事一旦細想,就能聯想到許多蛛絲馬跡。
去年七夕,他本就不過這些節日,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在外小酌一杯,酒樓有些不老實的舞姬靠近他,他擋了許多,可還是沾染上胭脂水粉的味道。
他有些微醺地回府,吳清看到他回來,提起裙角笑著跑過來,可才靠近,臉色一剎那有些難看,笑僵在了臉上,他當時沒在意也沒解釋,現在回頭想想,懊惱與悔恨湧上心頭。
劉逸見兄弟臉上露出悔恨,心中一驚,他知道他這兄弟從小到大就是家中老么,行事上我行我素,極少會良心發現自己傷了別人的心,處理公事冷酷無情,處理私事更是一竅不通,不然也不會連自己的夫人都留不住。
他也不好意思再看笑話,誠懇地說道:「現在這麼久都沒有消息,人多半已經出了京,不若你找個機會出京城尋尋?」
江夜很快地搖搖頭,長眉輕皺,薄唇抿成一條線,有些無可奈何,「哪有這麼容易,我這職務辦差事得皇上批下來,出京的機會難,更別說還恰巧能在同一塊地方。」
劉逸聳聳肩,那他就沒法子了,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不想進來,這給他多少錦囊妙計都沒處使。重重地拍了一下江夜的肩,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揚長而去,留下江夜一人。
江夜挑挑眉,雖說他之前是有些疏忽,但也沒必要用這種無可救藥的眼神看他吧!


官場人不解江湖事,江湖人同不過問官中局。
吳清的師父在江湖上大有名氣,年輕時曾單挑三十五人,少年意氣風發,好不威風,如今半隱於世,隨興而為,見著合了眼緣的孩子就收為徒弟,十二年漂泊也就收了三個。
謝朗之和蒙勇都是孤兒,被他所撿,授他所學,吳清卻不大相同,她被拘束於府宅之中,他幾番想讓她脫身,可她似是被事所牽一直婉拒,直至後來嫁為江家婦,師徒二人竟是好久未能聯繫。
也是因為吳清退出江湖好幾年,江湖上關於「無情公子」的傳聞淡了許多,現在只有一些老江湖人還記得無情公子一手青雲劍讓眾人聞風喪膽。
現在無情公子又回來了,黑紗掩面,斗笠在上,一身慣穿的黑紅花紋勁裝,渾身透出冰冷高貴的氣質,任誰都不覺得這是個女子,那些個小姑娘最愛這樣的江湖俠客。
無情公子一側是江湖榜上排名第二的無雙公子,善用雙刀,殺人如水,雙刀繞著脖頸處轉,還未等人反應早就沒了氣息。
較小的蒙勇沒有師兄師姊名氣大,入江湖也晚,只偶有聽聞的無風公子便是他,移動速度極快,殺人無形,長相卻人畜無害。
雖說幾人武功極高,但也不是隨意就動了殺心,更不會肆意與官府中人挑起爭鬥。唯有那些恃強凌弱欺壓百姓的貪官,他們才會管一管。
本就是生在百姓家,吃著百家飯,懲奸除惡就是他們本分的事,幾人一路上可謂是恣意快活,取清水而飲,獵小獸而食,向翼州而去。
此番就是為趕上這屆武林大會,也是重新換一輪江湖排名,時間倒也不急,師父他老人家先去華清山與友相會,讓他們三人結伴前去。
可當他們遠離了京城,也看到了一些亂象。由於連月下雨,莊稼顆粒無收,皇帝早就下旨受災的地區可以免三年賦稅,給了農戶喘息的機會。
但那些山匪就不一樣,他們本就靠著搶奪糧食而活,平時農戶產量豐富,被奪一部分忍忍也就過去了,現在大家都沒飯吃,哪還有餘糧給別人。
等他們到姚村打算歇腳時,發現外面空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
蒙勇有些擔憂地微微皺眉,「這村怎麼如此詭異,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謝朗之面上透著小心,吳清也將步伐聲放低,朝著側邊走,一行三人都提起了精神。
走近了些,隱隱約約能聽到有人在大笑,聽著不真切,謝朗之輕輕按住前方吳清的肩頭,以手勢示意從後方繞過去,吳清微微點頭,蒙勇也眼神一轉,默契地向左手邊走去。
三人暗藏在屋後,見著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院內,其中一人仰頭大笑——
「沒想到這個田老二看著面黃飢瘦,家裡囤的糧倒是不少。」
周圍的人也附和著笑,吳清下意識皺著眉頭,很是不喜這種小人。
蒙勇年紀小,手狠狠抓著門框正想衝出去時,一隻手拉著他的手臂,他一抬頭就看見師兄默默地搖搖頭。
他們還不能輕舉妄動,對方有多少人還不好說,貿然出去說不定幫了倒忙。
又一個稍微瘦小的男人附和著拍馬屁,「都是郭頭子厲害,他們有眼不識泰山,就是不願與我們一路,幸虧是頭兒聰明。」
被圍在中間的男子體型龐大,一把大刀背在後頭,一隻肥手抓著隻雞腿大口地啃著,嘴上滿是油,時而口齒不清地大聲笑道:「嘿,老子就是不與那些蠢蛋一般見識。小美人妳要不要跟了爺?」
還有女人?藏在屋後的三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吳清像小時候那樣伸出手指,從三數到一那刻,三人紛紛從各處衝出。
蒙勇速度更快,一記手刀把最中心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劈暈,還沒等周圍人驚呼,他們都被謝朗之和吳清劈暈在地。
這時他們三人才認真打量周圍的樣子——茅屋頂上的草被風吹得四處搖擺,屋內鍋碗瓢盆散落一地,一個年邁的老人家趴在地上。
吳清連忙上去探了鼻息,早已沒了氣息。
「唔,唔……」
隱隱約約從屋內傳來掙扎的聲音,謝朗之長腿一邁,越過正在一旁俯身的吳清徑直往裡走,蒙勇也快步跟上。
還有人活著也是上天庇佑了。
第四章 鶯兒的身分
黑濛濛的屋內,一個嘴裡塞布的女子被捆在床板上到處扭著,像條小菜蟲。
見有人來,扭動的幅度更大了些,恍若能掙脫出去。
解了繩,謝朗之將人扶起,把布取出,溫聲問道:「姑娘妳沒事吧?」
被救的姑娘一把推開謝朗之,眼裡滿是猩紅,眼淚早就糊了滿面,「滾,滾,你們這群狗賊!」
「哎,妳這姑娘是怎麼回事?怎麼還罵人?」蒙勇滿是不服氣,明明是他們救了她,不領情就算了還罵他們。
謝朗之倒沒有很大的反應,他眼神一瞟,示意蒙勇別再說了,蒙勇也只能不服氣地撇過臉,嘴巴嘟得老高。
「姑娘,我們是路過的人,並非是那群土匪。」謝朗之緩緩地解釋道。
見面前兩人氣質著實與先前那些土匪不同,那女子卸下了些心房,動作幅度沒那麼大,不過眼神還滿是戒備。
等吳清到了跟前,亮明自己也是女子的身分,獲救的女子才確確實實地相信自己被救了。之前硬撐著的心完全卸下,淚像止不住一樣流下來,埋在吳清的肩頭哭得酣暢淋漓。
吳清一臉哭笑不得,剛剛還氣勢洶洶的,怎麼現在倒像隻小白兔了?
等她哭了許久,才抽泣著講起自己的遭遇,她就是那田老二唯一的女兒,娘親去世得早,她是她爹手把手帶大的,她爹省吃儉用都是為了她。
這幾個月收成不好,也幸虧田老二有儲糧的習慣,與那些餓得面黃肌瘦的村民來說,他們過得還算不錯。
說到這時,女子的眼神一轉,露出了極大的恨意,像是能一口吃掉那些野蠻無恥的土匪。她和爹爹謹慎小心,還是被其中一波山匪發現,一進來就將她年邁的父親踢倒在地,要脅他拿出餘糧。
她衝出去幫她爹爹,反倒被那些惡賊盯上了,看她有幾分姿色想著強上她。她自是不從,狠咬那土匪的手臂,氣得他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頓時臉上腫了一片。
她像隻狼崽一樣惡狠狠地瞪著他們,嘴上也絲毫不饒人。看她性子烈,那群土匪就把她捆在床上,隨便扯了一塊布塞在她嘴裡,打算等他們吃飽喝足了就把她弄到山上去。
她爹爹被踢那一下,已經在地上半晌起不來,可為了女兒,還是咬牙求著山匪放過他們。那些山匪嫌她爹礙事,又猛踹一腳,她爹就在地上再也沒起來了,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爹爹被惡人欺辱至此,卻動彈不得。
她好恨啊,恨自己力氣不如人,恨自己不能想出對策。
女子的確左邊臉腫了一片,頭髮也散亂著,手腕上有深深的紅痕,腳上更是青了一塊,好不狼狽。
吳清順著她的頭髮,眼間一片平靜,她之前也嘗過這樣的滋味,這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這女孩叫田安,是希望她一生都平平安安,卻是造化弄人,自此要獨自漂泊了。
吳清細心地將藥膏塗抹在田安紅腫的手腕上,俯身輕輕吹著傷口,溫柔與冰冷同時揉合在一人身上,竟有種奇異的美感。
蒙勇頭疼地撓撓頭,他也沒遇過這種情況,從小就沒了爹娘,哪有體驗過親人在自己面前生生死去的感覺。
謝朗之在床側默默地端著藥膏,月光灑在這間小小的茅屋,映照在那面色清冷卻動作溫和的女人上。吳清的睫毛長而密,桃花眼裡透著認真,鼻梁高而挺翹,唇瓣微紅,像是一幅完美的仕女圖,讓他的心微微觸動一下。
吳清輕輕拍著女孩的背,低聲安撫道:「曾經我也遭受過非人的待遇,但有一個人對我說『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努力生存下去』,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漸漸田安抽泣聲弱下來,累得睡了過去。


官府門口,一位老婦跪在前面,灰色的麻衣被塵土染上一片,她邊跪邊哭,灰白參半的頭髮鬆散地束在腦後,幾縷髮絲落下來沾上了眼淚。
很快周圍就聚集了一群人,紛紛指指點點看這老婦究竟要做什麼。
老婦年紀也大了,做事慢吞吞的,從麻衣裡取出一份契紙,上面白紙黑字寫著官府徵召那些流民去興建糧倉,右邊是一個紅紅的指印。
她抖著手把那份契紙放在前頭,年邁而沙啞的聲音哭喊道:「官老爺明鑒,我兒受雇修糧倉,半路遇上山匪,將我兒一行人運的糧食搶劫一空,我兒也下落不明,拜託官府行行好尋我兒回來吧。」
老婦沒讀過書,不知道這其中的複雜,只能盡自己的努力爭取把她兒子找回來,她男人早早就沒了,是她一手把兒子養大。好好的兒子突然沒了,她怎能吃得下飯。
老婦聲音不大卻字字泣血,勾起了旁邊有子女的人的同情,有些感同身受的人在一旁安撫著她,等著官府的人出來回應。
約莫一炷香後,官府大門推開,兩個青壯男兒打著哈欠推開門,瞥見老婦跪在門口,隨即低著腦袋說了幾句,像是在說如何處理。
兩人達成一致,抬頭時眼神都露著不屑與鄙夷,昂起頭揚揚手,言語粗魯無比,「你們這種賤民我們看得多了去,又想拿個假東西訛官府,還不快走。」
兩人推推搡搡地想把老婦趕走,並呵斥那些路人速速散去。大部分怕惹禍上身的人嘴上罵幾句也就走開了,門前只剩下無助的老婦和幾個不願離開的好心路人,那兩人更加認定這個老婦就是要訛錢的,動作越發放肆,當老婦實在抗不住時,後面傳來了一聲斥責。
「住手,誰給你們膽子這麼做?」江夜一席黑衣,踏上臺階扶起老婦,眼神狠厲地掃過兩個守門人。
一見這身衣袍和通身的貴氣,肯定是他們兩個惹不起的,氣勢一下弱了很多,態度瞬轉,笑得諂媚地賠禮道歉。
終於有個人能真的幫助她了,老婦哭著跟江夜說她的難事,天災苦,苦的就是這些老百姓啊!
老婦年邁無力,扒著江夜的衣袖才能緩緩站起來,在這期間,江夜面色淡然,完全不似之前那樣有女子觸碰到他的周身之物就會嫌棄地推開。
江夜攙扶著老婦進了官府內,知縣眼一睜,瞧見江家二公子來了,忙將頭上的官帽扶正,坐直了身子,小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
「不知江二公子來我們這小縣衙做什麼呢?」知縣斟酌著開了口。
「老人家在門前申冤,你們卻驅趕她,這是在給聖上抹黑,你們可知錯?」江夜扶著老婦在椅上坐下,隨後怒目而視這個無為的狗官。
「這、這……」知縣鬢角開始冒汗,嘴唇蠕動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知縣旁邊有個瘦弱的男子倒是有膽氣,直視著江夜解釋道:「江二公子息怒,近來確實是有些流民拿著假契,跪在門前鬧得人心惶惶,這位老婦是我們的疏忽。」
敢作敢當,坦坦蕩蕩,這人倒是讓江夜有些意外,也不再施壓,細細地問起清水縣目前的情況。
夜色將近江夜才與這人談完,旁邊的知縣大氣都不敢喘,而這人卻能侃侃而談,毫不怯懦,江夜很是欣賞,離開時雖是疲憊,但也有遇見相投之人的興奮。
回府後他長腿一跨想著跟吳清分享,腳步突然一僵,放緩下來,抬頭看見那間再也沒有亮起過的屋子,竟再難向前一步,飛揚的眉眼逐漸淡下,壓抑著的疲憊鋪天蓋地湧過來。
江夜站在門口,漆黑的夜色照著他一半神色不明的臉隱藏在黑暗中,涼涼的清風裡顯得背影格外孤單。
「唉。」李管家默默歎氣,半年了,公子忘我地處理事務,日日燭火長明,他這麼幹不就是為了能不再想夫人早已離開的現實嗎?夫人離府後,公子就再無可以稍稍軟弱的地方了。
李管家緩緩走上去將披風披在江夜身上,剛一披上,江夜猛然轉頭,眼裡有著讓人難以忽視的驚喜,像是藏了綻放在夜間的煙花,可瞬間那點火花就消失了。
原來,她不會回來了。
他突然想進她房間看看,這半年他像一條被擰著的鋼絲,從來不敢放鬆一瞬,就怕一放鬆,腦海裡就回想起她笑的、失落的、興奮的種種模樣。
他也不敢再踏進她的房間,怕進去了就更出不來了,可是不管他怎麼努力,就是忘不掉那抹身影。
進到屋內,見著她曾待過的地方,江夜黑眸中閃現像孩子一樣的茫然,低喃道:「李叔,你說我該做什麼才能找回她呢?」
李管家看著公子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寂寞與無助,蒼老卻清晰地說道:「公子,人與人之間最重要的是真心,唯有真心才能解開難題。」
「真心?」江夜像是聽進去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聽懂,真心究竟是什麼?
正當他神色迷茫之時,突然瞧見床腳下有一抹藍色,好奇所致,打起些精神撿起了這個藍色的東西。拍拍上面落的灰塵,上面居然寫著《劍氣心法》,他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再細看,這不是他的幻覺,為什麼他一向賢慧溫順的夫人房裡會有這種東西?
書角有些折痕,看得出它的主人經常翻閱,江夜的好奇心越來越大,翻開它細細看其中內容,看得出應是一個武林老前輩留下的,那吳清為何會有呢?
終於在幾個較難習得的心法旁的一側留白裡發現了一串小字,明顯是出自女兒家之手,想必是吳清寫的,可這字跡怎麼莫名有些熟悉呢?
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他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樣的字,江夜手指抵著額頭細細思索,突然想到了那些信。
他急急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內,打開右側暗格裡那整整齊齊疊好的信件,一封封取出,在燭光下認真地看著,表情透著幾絲凝重,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濃。
許久未開封的信件邊角有些泛黃,看得出時間久遠,可是信件上的字句卻充滿著少年時的甜蜜——
鶯兒,今日我被兄長表揚了,他說我此事做得甚好,下一趟我可能得去蘇州了,到時我給妳講講蘇州美景。
見字如晤,上回去的那宮宴真無聊,那些人嘰嘰喳喳的,好沒意思,還不如與妳多寫些東西來得自在。
這些一樁樁一件件小事,每每他寫後,對面的小姑娘總是能與他共享快樂,消解煩惱。
兩人就像無話不談的好友談天論地,可他唯獨不知這個小姑娘叫什麼,他一直心下難耐,總想知道對方是誰。
直至那一年七夕前夜,他紅著臉,趴在桌上糾結來糾結去,筆落下又劃掉,廢了十幾張紙後最終寫下了邀約——
七夕那日,他想約她在那南邊溪水橋頭見,她若願與他相見,就穿著粉色襦裙在橋頭等他,他必不會讓她久等。
寫完後,他的臉上如火燒,都不敢再看那封信一眼,瀲灩的黑眸閃閃躲躲像偷偷摸摸做了什麼事一般,其中的興奮又是藏不住的,心怦怦直跳,當晚就作了個夢,她正如初生的驕陽一般生動地站在橋頭,含著笑向他奔來。
第二日清晨,他的褲子濕了一塊,他羞紅著臉,卻有著少年郎的朝氣,出門前還特意洗浴一番換上新裝,連兄長都笑他是不是要去見哪家小姑娘。
七夕那日,街道上人群湧動,總能看到一些互生情愫的人站在一塊,姑娘低頭提帕笑,男兒臉紅繞她轉,都是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樣。
江夜心情更佳,他在想,見了面後她會不會也像那些女子一般嬌羞,若是、若是他說讓她當他的妻,會不會嫌他浪蕩輕浮……
想著想著就比原來約好的時候早了一個時辰到了,他來回走動,眼裡是藏不住的期待。
他忘了在那等了多久,等到周圍人漸漸少了,橋的那頭才出現了一個粉衣女子。
當他見到那粉色衣裙的那刻,若有人在旁定會驚歎,世間竟然有眉眼如此好看的男子,眼睛裡藏著笑意,恍若星辰都鑲嵌其中。
然而粉衣女子像是憤恨一般轉過頭跟丫鬟咒罵著什麼,臉上表情甚是不快,直至看到江夜,又像是變臉一般淺笑嫣然。
當時的他只覺得她露出的憤恨表情可能是他看錯了,而後那細微的變臉總讓他覺得哪裡不太對,不過他還是興奮地招手,問著她是鶯兒嗎?
那女子羞澀地低下頭,若有若無地點了一下,頓時他心中湧起莫大歡欣,原來這就是他的鶯兒,原來她是這副模樣。
他也紅著臉,不自然地為她介紹路上的一路玩意,女子時時低頭笑著,雖然與他之前想像的鶯兒不太一樣,但終於相見的喜悅沖淡了這些疑惑,最後他不自在地撓頭,略顯唐突地問道:「鶯兒,妳可心悅我?」
女子嬌羞地低下頭,扭扭捏捏,最後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江夜只覺得好似願望得以成真,少年意氣,一把將少女抱起在原地繞著圈。
女子也咯咯輕笑,流光飛舞,他們就如平常的男女一般相擁歡笑,他當時只覺得自己是世間最幸運的男子,問過身分,知道鶯兒就是吳府的嫡長女,雖然門第上不相配,但若他堅持,沒什麼能攔著他。
最奇怪的是在那次見面後,他迫不及待地給鶯兒寫了一封信,在信裡隱晦地問她是否願意嫁入江家,他想,她應是與他一樣的想法。
隔了數日她回了信,信上的字體無差,但總感覺語氣與平時不太相同。她先是委婉地誇讚江府地位之高,兜兜繞繞地說了一通,又說自己高攀不起,最後明白地告知他,她並不想嫁給他,希望自此斷了聯繫。
江夜拿著信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讀著裡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字他都懂,可是為什麼湊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呢,不懂為何會成了這樣。
在之前的信裡,他能感受到她是個敢愛敢恨的小姑娘,在七夕那夜她也表明了她的心意,那為什麼?他原以為她也有與他一樣衝破世俗的勇氣,沒想到才這麼幾天就拒絕了他。
他想不通,偷偷在吳府附近等了好一段時間,就是為了逮住她問個明白,可是吳府卻傳來嫡長女病重在床的消息。
他擔憂地皺著眉頭在吳府門口徘徊,最後咬牙翻牆躍進她的院子,還未踏進房間,裡面卻傳來女子的嬌聲——「你就不要逗了,好癢啊。」
很快就傳出了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妳怎麼這麼不經癢,嗯?」
聲音不大,但能聽出是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
江夜一身傲氣被這一聲聲調笑擊得破碎,他不甘心地上房頂翻開磚瓦,清清楚楚看到正是他的鶯兒和一個他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在調笑。
黑眸裡洩出濃濃的失望,額角微微暴出青筋,雙手握成拳,直至指甲刻得掌心出血。
他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折辱至此,也未曾想到他心目中的鶯兒居然是這樣一個浪蕩的女子。他翻出牆,跌跌撞撞地想離開,灰暗的天色下,他好像撞到了什麼人,那人被撞得往後一退,支吾了一聲,可他像失了魂般沒有理會。
他可是京城裡誰都得敬三分的江家二公子,從小就受盡了祖父母的疼愛,有些任意妄為,但從不出格,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千金想方設法嫁給他。
江夜的眼裡露出了幾分自嘲,他連他們的未來都想好了,想好了怎麼勸說他的祖父母,怎麼說服他的兄長,而現在,現實卻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回到房後氣憤地想將那些信、那些日月撕碎,可是在他正將它們揉成一團準備撕爛時,手下一頓,又似瘋了一般將它們鋪平。
他捨不得這些時光,即便告訴他都是假的,他也不忍親自撕碎這些。
皺巴巴的紙又彷彿在告訴他,他的無知、他的愚蠢,索性一把放進盒子裡上了鎖。
他從此變得不愛笑了,總是沉悶地習武讀書,少年的意氣風發像是被打磨成了官場的圓滑世故,周圍的人也越來越看不透他的心思,但他還是會時不時想起當年快活的時光,正是他逐漸沉穩時,一封信卻又打破了這一切。
信上女子委屈地說自己當時拒絕江家是因為娘親不許,覺得吳家和江家門第差距太大,而且爹爹對她不好,當即就給她相看了人家,她也只能假借病重虛與委蛇,若是郎君還有情意,便私來吳府,鶯兒願與江郎共同進退,再不受世俗而擾。
他躊躇再三還是去了,卻沒想到被人暗算,與吳清同臥在床榻上,吳泉見到他身側躺的竟是她的庶妹,瞪大了眼睛,美目藏淚,但若是細看卻有一些小小的快意。
當時他沒想這麼多,看著本應該與他澄清,之後或許會和他相伴一生的人不可置信地看到他的「背叛」,愧疚感填滿了他的心,但事已至此,即便什麼都沒發生,他仍必須對吳清的清白負責,遂娶了她。
可是看到這本心法上的字與信上的字如此相似,還有她留下的那些食譜,不得不讓他起了疑心,質疑當初吳家姊妹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初「鶯兒」無故態度大變已讓他產生懷疑,只是相互通信多年,後來的他不願用朝堂上那些手段去查往事,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小小的疑點的確奇怪。
當機立斷,江夜前往吳府,這件事只有吳家人才最是清楚,而他對他的夫人實在是瞭解不多,這回他要探個明白。
時隔半年多,江二公子再次來到吳府,這回他仗著自己輕功高強,躲過府內的侍衛,直奔吳清房間。
所幸吳清所住的地方早就空無一人,加上吳府沒有安排太多人在附近巡邏,他輕而易舉地溜了進去,此次他不想打草驚蛇,先自己探尋,上回他來時沒有細看其中東西,只大略看到這簡陋的院子,這回得仔細看看。
一到院內,一股濃濃的灰塵被揚起的嗆鼻感,他咳嗽幾聲,眉頭緊皺,鼻翼微動。他的房間一向有人打掃,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種長久沒人住過的院子。
纖長有力的手指一抹,櫃門就留下一個指紋,江夜的劍眉緊鎖,將櫃門拉開,就聽見吱嘎一聲,看得出衣櫃已經好久未曾用過,裡面的東西早就被主人帶走,空空蕩蕩,一層厚厚的灰,不留一物。
江夜心下有些失落,莫非他真的想錯了?正當他準備掩上櫃門,去其他地方再看看時,突然瞥見櫃門靠牆一端有個凹陷,不太明顯,但灰塵比其他地方少了許多,他頗感奇怪,手指觸動凹陷邊緣狠狠一按,凸出一個暗格。
哦?他的夫人還藏著東西,江夜有些意外。
暗格內留著一張紙,上面正是他七夕前夜送的那封信。
江夜臉色一變,這不可能,那封信現在還好端端地在他房間的櫃子裡,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
他房間那封除了他親自落筆的邀約外,信的背後還有鶯兒的回信,這是他們兩個心照不宣的祕密,鶯兒的所有回覆都在他原先的信紙背後,所以是他存下了所有的信,而這個究竟是什麼?
上面的字就算他不想承認也不得不說,這樣的筆鋒和用筆的習慣,只有他才能寫得出來,這就是他寫的。
這樣一模一樣的兩封信為什麼會出現?又為什麼會出現在吳清的房間?
他將這封信翻面,後頭有一些血跡,已經變成褐色,想必是很早之前留下的,一條條痕跡不規則地抹在上面,像是這封信曾經被一個手上沾了鮮血的人攥在手裡。
這一切都超越了江夜的認知,也越來越撲朔迷離,當初的一切都是真的嗎?鶯兒她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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