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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7901

《千面小嬌娘》

  • 作者米恩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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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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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她換了多少張面孔,
早已烙印在心頭的身影,他永遠也不會認錯。


身為前朝公主,復國乃是雲初夏的畢生志業……得了吧!
她窮得連想僱殺手除掉攝政王都沒辦法,如今唯一的心思就是賺錢,
然而她卻因為救人,攤上一個大麻煩,
無論她怎麼易容、怎麼換地方工作,都會被楚少傷認出來,
這傢伙本事還挺大的,點出她前朝後人的身分,卻願意保密,還提供她工作,
她索性應下,留在他身邊當女護衛,並協助他調查連環兇殺案,
誰想到案子還沒查清楚,她卻先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米恩,住家:台灣北部的某座烏龜山。
興趣:看書、睡覺、逛網購、閒時做做手工皂和甜點。米恩的興趣很廣泛滴,有些是三分鐘熱度,有些則是歷久不衰,尤其是逛網購這件事,可說是愈戰愈勇,永遠不嫌累。
夢想:讓我能擁有一天沒人吵、沒人管的自由時間吧!(自從有了米小寶和米二寶後,這件再尋常不過的事簡直就是幻想。)

仇恨與愛情

《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相信大家都曾聽過,但以不同方式演繹,當中的氣氛與滋味完全不同。高中上音樂課時,老師曾播放法國音樂劇版本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供大家欣賞,男女主角愛而不得、兩個家族之間的仇視與爭鬥,靠著一首又一首的歌曲,唱入我的心中,讓我印象深刻。
直到出社會後,看到這齣音樂劇要在台演出,我既期待又興奮,第一次花大錢到現場觀賞,不同的演員、不一樣的表演方式,唯一不變的是心頭的感動,心情隨著劇情的高潮起伏而起舞,最最感嘆與惋惜的就是男女主因家族血緣而以悲劇告終的結局。
而米恩老師的新作《千面小嬌娘》中,男女主角也陷入同樣的困境。
身為前朝皇室僅存的血脈,雲初夏背負著沉重的負擔,眼看著身邊的人為了復國不斷犧牲,穿越而來的她如何能忍?何況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好不容易從戰亂中恢復生息,她並不覺得讓新朝代執政不好。
為此她只能一再說服勸退身邊的追隨者,期望大家放下仇恨展開新生,他們既沒錢又沒人,不要再做無謂的犧牲。
她沒有端著公主的架子,努力工作賺錢,要養活一大家子的遺孀遺孤,卻因為一次救人的行為而被楚離歌盯上。
礙於前朝餘孽的通緝身分,雲初夏自然不敢大意,再三靠著易容術改換面孔,只要被楚離歌認出,她便換工作逃離,卻因此讓他愈來愈感興趣。
都說老天爺愛開玩笑,沒錯,楚離歌正是如今新朝代的攝政王,肩負著輔佐幼主的重責大任。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相處與合作,雲初夏早已對他有了異樣的感情,卻意外得知他的真實身分,這叫她情何以堪?
想到身後那一大家子的前朝遺民,想到養父母忠誠不二的復國願望,又想到楚離歌待她的溫柔體貼,急她所急、助她所需,她該如何取捨,又該如何維持兩邊的和諧?當中滿含的真摯深情,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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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以身相許行不行
時至傍晚,天氣忽變,天空無端暗了半邊,烏雲滾滾,接著一道炸雷從遠處響起,豆大的雨珠鋪天蓋地的砸了下來,暴雨嘩啦嘩啦,好似倒水一般瞬間澆濕了地面。
陰暗的巷弄內,一名女子渾身狼狽地站在勉強能躲雨的屋簷之下,睜著一雙圓亮的大眼,看向身旁的男子,又問了一次,「你方才說什麼?」
雨聲如雷,在耳邊不停的炸著,讓她有些懷疑自個兒方才是不是聽錯了。
同樣渾身濕透,卻宛若雨中謫仙一般的男子面色如常,沉聲又道:「妳可願嫁我?」
雲初夏眨了眨眸,又眨了眨,然後問:「為何?」
男子同她一樣,眨了下狹長的俊眸,將那滴落在眼睫上的雨水眨落,用著一雙比星子還耀眼的瞳眸凝視著她,「救命之恩豈能不以身相許?」
加上這回,她已救了他三次,他想不出有何能作為報答,唯有以身相許。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兩人雖認識不久,可也打過不少次交道,對於眼前的男子,雲初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自然猜到他心裡所想,於是挑起了眉,「事實上,我是個俗人,一點兒也不介意你用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翡翠瑪瑙之類的俗物回報我。」
男子卻是搖搖首,「我豈能用這等黃白之物汙辱妳?」
雲初夏額角一抽,「我不在意,請你儘量汙辱。」
她不似尋常女子不喜那黃白之物,恰恰相反,她愛極了!
「可我介意。」男子眼底滿滿的真誠,雙眸眨也不眨的凝望著她,直接且大膽地道:「阿初,我心悅於妳。」
即便雲初夏再大剌剌也無法忽略這麼直白的告白,幽幽的嘆了口氣,她才道:「嫁你有什麼好處?」
她知女子遲早都要嫁人,說實話,眼前的男子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
男子一雙眼眸亮得驚人,對她的問話感到好笑,「妳想要什麼好處?」
身為西楚國的攝政王,這是頭一回有人這麼大膽的向他討要好處,而這人還是他心儀的姑娘。
她偏頭想了想,一時間竟想不出,於是問:「天天上館子?」
既是嫁了人,是不是可以過上天天吃美食的日子?
男子笑意更甚,似乎不意外自己的意中人是個吃貨,「我已將醉香樓給買下,妳想何時去便何時去。」
雲初夏的雙眼微微一亮,左思右想,又問:「可要幹活?」
天知道她為了養活一大家子,可以說是什麼活都幹過了,嫁人之後若還得再養活一家子,她何必嫁?
「身為王妃,府中之事自有下人打理。」他語氣柔和,伸手撫開她黏在額上的濕髮,頓了頓,又道:「不僅有美食吃、不必幹活,我的家產也全數歸妳,且我無父無母、沒有兄弟姊妹,更沒有時不時上門打秋風、會對妳指手劃腳的親戚,妳依然可以過上以往的生活,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他一口氣將嫁予他的好處說出,勢必抱得美人歸。
果然,隨著他說一句,雲初夏的雙眸便亮上一分。這不正是她嚮往的米蟲生活?
「你有很多錢?」在聽見他說家產全歸她後,她忍不住問。
「我名下的產業每年產息少說十萬。」他道。
身外之物對他而言比不上她一根手指頭來得重要,她若肯嫁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子,他都會想方設法給她取下。
這話讓雲初夏臉上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這麼聽起來,似乎不壞……」
豈只不壞,簡直就是天上掉下餡餅。
男子見她露了笑,溫柔的握著她的手,正欲再問她是應或不應時,就見她伸手從懷中掏出三張紙,在他面前一攤,一臉無辜的道:「可我才剛撕了榜呢!」
他低首一看,那紙上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攝政王楚離歌之人頭,賞銀一百萬兩!
第一章 前朝公主拒復國
隨著春的腳步到來,一冬的積雪早已化去,枯枝爛葉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棵抽出嫩綠新條的樹,枝頭的花骨朵都冒了腦袋。滿地剛探出頭的小草綠油油的,小池塘解了凍,一條條小魚兒生機勃勃,時不時跳出水面。
這就是春天,萬物復甦的春天。
西楚國位於西大陸,土壤肥沃、物產富饒,可說是魚米之鄉,在西大陸上是塊人人爭搶的香餑餑,因此開國不過短短數十載,至今仍是動盪不安。
西楚國的前朝乃雲翔國,雲翔開國兩百餘年,然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就是再賢明的君王,總會生出幾個不肖子孫,更別說這國土之香,受眾人覬覦。
皇帝人人想當,偏偏也得有命才能當,西楚的開國帝王西襄帝拿下雲翔沒幾年便病重,而他的兒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整整十個。當時的西楚開國沒多久,律法也才剛定下,還有一大半還在修法呢,更別說是定太子了。偏偏西襄帝的病來得又快又急,沒幾日便病得連話都說不出,幾名皇子為了這位置,廝殺得十分慘烈,最後由西襄帝的第六子——西南帝爭得了皇位。
而這場內亂,十個皇子死了六個,剩下的三名皇子被西南帝給趕去了藩地,無詔不得回京,國家才漸漸安定下來。
有內亂自然也有外患,雲翔國雖被滅國,卻還有餘孽,時不時的搞一搞暗殺,讓西南帝好不容易得來的位置坐得極不安穩。
不過幾年下來,西楚國還是漸漸步入軌道,因戰爭而勞民傷財的部分也慢慢的恢復元氣。
正當百姓們以為可以過上和平安樂的好日子時,皇室裡又傳出了件事來……
比起兒子多到能分組踢馬球的西襄帝,西南帝即位至今已近十個年頭,竟是連生了五個女兒,卻連一個兒子都沒有。
十子爭儲才過去沒幾年,皇帝無子,那些被分發至藩地的王爺以及開國的勳貴又一次活絡了心思。
可被分配到鄲州的允王傷了一隻腿,是個殘疾人士,就是心有餘也力不足,而在貴州的欽王倒是想爭上一爭,無奈封地太遠,待他打到京城,黃花菜都涼了,最後便是與西南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他爭儲時仍是個奶娃娃的離王了。
離王的封地位於雲州,僅離京城約莫千里路,不過十幾日就能到達。
沒有子嗣,西南帝比誰都急,雖說兄弟們看似安分,可他們的子嗣一個比一個多,就是今朝不造反,他們的兒孫難道不會?
更別提那些虎視眈眈的開國功臣了,一個個眼睛發綠的盯著他底下的龍椅瞧。
西南帝想到這就煩惱,嬪妃一個接著一個納,就是想生個兒子,可生不出來就是生不出來,為此他急得頭髮都白了。
早年他只要有煩心之事,便會對著年僅三、四歲的離王訴苦,那時離王年紀小不懂事,卻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隨著年紀漸長,西南帝發覺那比他小十多歲的弟弟竟是天資過人、聰明絕頂,年輕雖輕,卻已博覽群書,許多他不明之事,離王只要稍稍提點,便能讓他豁然開朗。
先帝早逝,太后沒幾年也跟著去了,西南帝最親之人就只離王這個弟弟,可以說是什麼事都會同他說,就是生不出兒子這事也是一樣。允王與欽王無詔不得進京,離王卻是不同,當初西南帝壓根就沒想過讓尚未成年的離王去封地,是離王自個兒要求要離京。
他的理由很簡單,其他的兄長都走了,他卻獨留京城,恐會引人詬病。
西南帝聽了自是不滿,去他娘的詬病!他都當皇帝了,還怕人說三道四?
西南帝不讓走,偏偏離王固執,就是不留,兩兄弟為此置氣,最終還是離王好言相勸,告訴西南帝,他一不願兄長為難,二嚮往自由,在他的封地上他就是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有何不好?
西南帝最終才妥協,讓年僅十歲的胞弟獨自前往封地。
既然勸阻不了,他便下了道聖旨,給了離王通行的自由,不論何時要回京都行。
離王離了京城便四處遊玩去了,據說不只是西大陸,其他大陸也都玩了個遍,甚至還出海去了邦國,除了十年前曾送生子祕方回京外,便不曾再回來過。
而西南帝真因這祕方生了一名兒子,盼了多年的願望終於成真,可想而知他有多高興,對離王也更加信任。
有了繼承者,他的壓力頓失,總算能在朝會上挺直腰桿子,將那些一直拿什麼國不能無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來壓制他的言官罵得狗血淋頭,將這些年來的場子一一找回。
誰知西南帝得意沒多久就出事了,他在兒子的周歲宴上多喝了幾杯,竟一腳踩空從高台上摔下來,腦袋瓜子破了個大洞,這一摔把命都給摔沒了。
皇帝命危,太子年幼,西楚這好不容易打下的大好江山,難不成又要換人做?
西南帝自然不可能讓自己無顏見老爹,吊著命,緊急召回離王,好在離王剛回封地不久,一得到消息便趕回京城。
兄弟兩人足足談了一個多時辰,西南帝旋即讓內閣宣立遺詔,立離王為攝政王,輔佐年幼的太子直至他有能力獨自上朝,之後西南帝便一命嗚呼了。
西楚國兩任皇帝皆早逝,西襄王也就罷了,打下江山時好歹已五十多歲,且兒孫滿堂,雖說享受沒幾年,可至少當足了皇帝的癮。
西南帝就不同了,歷經千辛萬苦才得了皇位,想方設法填補先帝留下的債務,將那些戰死將士的撫恤金給生出來,這一補就是好幾年,又因遲遲生不出兒子而苦惱,十幾年下來,竟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最終英年早逝,歸天時年僅三十三歲。
也不知是這西楚的國號取得不好,還是楚家走霉運,總之百姓再次慌恐不安,深怕戰爭再起。
百姓們的直覺倒是神準,西南帝立離王為攝政王的消息一傳出,不僅遠在鄲州與貴州的允王、欽王蠢蠢欲動,就是開國功臣大將軍林文也欲起兵叛國,好在西南帝有先見之明,早早將離王給召回京,有離王坐鎮,京城才不至於大亂。
說起離王這人,當真是足智多謀、算無遺漏。
在得知西南帝命危的消息時,他便做出了各種防範,他讓人緊盯驛站來往的信件,更命人先一步偷了林文的虎符,還派兵監守鄲州與貴州,這麼一來,林文無兵可用,允王與欽王還未行動就被堵死了一切念想,動作之快令眾人咋舌。
對方才剛有動作,他卻已行三步,西楚如何會出事?
有離王這個攝政王在,年幼的小皇帝一日日長大,終於到了能上朝的年紀,這期間再無波折,這才讓百姓們鬆了一口氣。
然而有人歡喜便有人憂,而那憂的人……
「公主!」
雲初夏被這一大嗓門吼得手一滑,粉腮頓時與那粗糙的桌面來了一個親密接觸,發出砰的一聲,嚇得一個跳起,捂著面頰一臉迷茫的看著瞪著她的眾人,「發生什麼事了?失火還是飯給吃光了?」
眾人額角一抽,她還好端端在這呢,還有誰會去放火?誰能把飯鍋給嗑光?
沈雁菱瞪著雙眼,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雲初夏,「妳昨夜又跑哪去了?咱們這在討論大事呢,妳居然睡得著!」
雲初夏一點也不雅觀的打了一個哈欠,重新坐回椅上,懶懶的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的問:「什麼大事?」
沈雁菱見她一點閨閣淑女的禮儀都沒有,張了口又要開始唸,卻被一旁的南琴給拉住。
「菱姨,正事!正事要緊!」
要是讓沈雁菱開始唸叨,沒一、兩個時辰是完不了事的,每每這時候,南琴就得出面制止。
沈雁菱這才強忍下一肚子的話,瞪眼道:「在談復國正事呢,公主妳能不能專心點?」
復國?雲初夏一聽這詞就腦門疼,嘟囔著,「你們這會議的主題怎麼終年不換?你們不煩我都煩了……」
「妳說什麼?」沈雁菱聽不清。
「沒事。」雲初夏忙端起笑,一臉的認真,「說到哪了?」
這丫頭從小便是沈雁菱給帶大的,沈雁菱如何會不知她在賣乖?表面認真,事實上早不知神遊到哪去了。
她一瞪眼,又想開始訓示。
一旁的南吉也跳出來救駕,「方才說到要怎麼除掉離王。」
「哦?」雲初夏又不是耳根子癢想招人唸,有人給台階,自然順著台階下,「那可商量出個大概了?」
一直沒說話的胡俊沉聲道:「買兇。」
「買兇?」雲初夏點點頭,一臉的認同,「倒是個好主意,那要多少銀兩?」
胡俊一窒,卡住了。
沈雁菱見自家老實巴交的丈夫給堵了話,忙跳出來,「我打聽過了,這是西大陸最大的殺手組織孤狼的價目表。」
雲初夏聽見孤狼這名號時,雙眸閃了閃,湊近一看,上頭的價目一目了然,從市井小民到官居一品,各式各樣的價位一一列出。
離王並非尋常官員,而是王爵,且是權力極大的攝政王,皇帝之下就數他的職位最高了,要殺他,價位自然不會低。
「一百萬兩……」雲初夏唸著上頭的價位,笑了,「南琴,咱們身上有多少銀兩?」
南琴連忙拿出那比她的命還珍貴的小荷包,點了點,「一共五兩又三百一十二文錢……」
「五兩多呀……」雲初夏再次點頭,接著才道:「我算學不好,有誰可以告訴我,這一百萬兩與五兩是差了多少銀子?我們還得奮鬥多久才能取離王的人頭?」
眾人:「……」


「呼!總算能睡覺了。」
一回到房裡,雲初夏立馬飛撲至床榻,那榻上雖有股陳舊的霉味,被子也滿是補丁,她仍是心滿意足,一扒上就不放了。
南琴見自家公主如此沒形象,忍不住嘆氣,又想起剛才的事,道:「小姐,妳好歹給胡叔留點面子……」
平素眾人都是喊雲初夏為小姐,只有沈雁菱在發火時,才會一時忘情喊出她的真實身分。
雲初夏挑起眉,「面子能當飯吃?小琴兒,妳別告訴我妳聽得不煩。」
南琴張了張嘴,最後小聲道:「是有那麼一點……」
「這不就是了。」雲初夏聳了聳肩。
「但他們也是為了復國……」南琴嘆了口氣。
南吉與南琴是兄妹,是胡俊撿來的孤兒,他們與胡俊夫妻都是雲翔國之人,也就是西楚國人口中的前朝餘孽。
國土被奪、家園被佔,是個人都該想著要復國,這念頭更是一直在曾是禁衛軍的胡俊腦中盤旋著,沈雁菱身為他的妻子,自然是夫唱婦隨。
但復國這一詞,對當時還沒出生的雲初夏與南吉、南琴而言,壓根兒就只是一個詞彙罷了,更何況他們一行人連生活都有問題了,這些年來更是再沒舊人找上門。
沒人又沒錢,是要復什麼國?這也怪不得他們三人不融入話題了。
對復國最為反感的便是雲初夏了,只要聽到這兩個字,她就犯頭疼。
說起來她也是倒楣,前世正打算出任務,卻遇上飛機失事,眼一睜便來到這陌生的朝代,這就算了,偏偏附身在一個奶娃娃身上!
想她堂堂「紅月堂」第一殺手,竟淪落成一個吃奶的小娃娃,這打擊有多大?大到她差點忿然絕食,直接再次投胎。
可惜身為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嬰兒,拒食是沒用的,不吃?無妨,灌就是了。
想到乳娘硬是將那兩團白花花的「糧食」壓在她粉嫩小臉上的畫面,她至今還打哆嗦。
拉了稀稀不哭?沒事兒,光著屁股就好。
想到在大街上被人抱在尿壺上拉稀的畫面,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與尋常嬰兒不同,連笑都不笑?不怕,搔個癢癢不就笑了?
穿越成個小屁孩,她如何笑得出來?沒哭就不錯了,偏偏每個人都當她有病似的,一個個死命的對她扮鬼臉,那口水沫子噴得她滿臉都是,她怎麼敢笑?口沫傳染可是最毒的。可那些人不達目的不罷休,居然來陰的……
想到那三不五時便被搔癢癢賣笑的日子,雲初夏覺得她堂堂第一殺手的面子、裡子全沒了。
幾次下來,雲初夏又羞又怒,悲憤極了,卻只能認命當個被人侍候的小嬰兒,撒嬌賣萌、乖覺的很,就這麼一直長到十六歲。
這十六年來,拉拔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可以說是如父母一般的存在,無時無刻在她耳根子旁述說著國仇家恨,耳提命面的告訴她要給她的父親、母親報仇。
天知道她就是個穿越人士,來的時候連爹娘的面都沒能見上幾眼,最重要的是,她那對缺根筋的爹娘是手拉著手上山看風景時意外墜崖死的,她是要找誰報仇?
偏偏胡叔就是死腦筋,即便她那本該成為皇帝的爹都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仍堅持著要復國,還硬是將這任重而道遠的志願強壓在她身上。
照她說,都改朝換代這麼些年了,前朝留下的人也早就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他們這幾隻小貓,是要復什麼國?
她無奈,卻還是背負著這可笑的國仇家恨,誰讓她是雲家最後的一根獨苗。
無語問蒼天後,雲初夏決定埋頭睡覺,反正這事一時半刻也解決不了,就是天塌下來也阻止不了她補眠。
南琴一轉頭便見自家公主睡得跟隻小豬一般,額角一抽後便退了出去。
說老實話,她十分認同雲初夏的想法。
她雖從小便跟在雲初夏身旁,可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
戲文中的公主見過沒?見過。
茶樓裡說書先生口中的公主聽過沒?聽過。
秀外慧中、溫婉嫻淑、蕙質蘭心、儀態萬方、溫柔如水、笑容如花……這些在雲初夏身上通通都沒有!
不是說雲初夏長得不好,相反的,她承襲了她那短命爹娘的容貌。
她的生母是雲翔國第一美人,生得膚如凝脂,唇若點櫻,眉如墨畫,神若秋水,說不出的柔媚,就像是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她的父親則是英氣不凡,光采照人。
因此她長得十分漂亮,一身肌膚勝雪,雙目猶似一泓清泉,顧盼之際自有一番清雅高華的氣質,讓人為之所攝,自慚形穢,不敢褻瀆。
雖算不上傾城傾國的美人兒,卻也秀雅絕俗,自有一股輕靈之氣,美目流轉、桃腮帶笑之際,說不盡的嬌俏可人,就是粗布衣衫也掩不去她那滿身風華。
唯一可惜的便是她的性子。
與她那看似溫婉秀雅的外貌相較,雲初夏的個性著實與端莊優雅扯不上邊。
沈雁菱乃正正經經的侯府小姐,若不是生母死得早,繼母當家,她也不會嫁給當時還只是禁衛軍的胡俊。
雖說如此,她該學的禮儀卻是一點也沒少,生母在世時還請了宮中的教養嬤嬤來教導過她,而雲初夏是她一手帶大,怎麼也差不到哪去是不?
偏偏她錯了,且錯得離譜!
明明是自小帶到大的孩子、明明一樣手把手的教,該學的沒學好,一旁的南琴卻在耳濡目染之下,學得比雲初夏這正牌公主還要好。
這讓沈雁菱想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雲初夏在外人面前該端的樣子還是端得起,只在自家人面前才會如此散漫,恐怕她真會拿塊豆腐給撞死算了。
總而言之,雲初夏雖貴為前朝公主,卻是半點公主的樣兒都沒有,嗜吃又嗜睡,一沒事便賴在床上。
這讓南琴忍不住想著,要是真讓他們復了國,以小姐這樣子……當真能行?
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雲初夏,南琴嘆了口氣,默默的出了房。
她想,胡叔要復國一事壓根兒比登天還難。


待雲初夏再次起床已是午時,她揉了揉雙眼,撫了撫肚腹,發覺有些餓,於是下了榻想去灶房尋些吃食。
誰知她才剛下樓,便看見胡俊與沈雁菱坐在椅上,愁眉苦臉的對看著。
她眉一挑,躡手躡腳的打算從旁溜過,誰知她才動作便聽到沈雁菱的聲音。
「阿初,過來。」
雲初夏身子一僵,每當沈雁菱不以公主或小姐二字稱呼她時,總沒好事發生。
雖說如此,她還是轉身來到兩人面前,「怎麼了?」
沈雁菱看著眼前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孩子,抿了抿唇後,才幽幽的開了口,「胡叔和菱姨有件事想和妳商量……」
「想都別想!」她才說到一半,雲初夏便立馬拒絕。
沈雁菱瞪眼,「我這都還沒說完呢!」
這孩子怎就這麼耐不住性子?要是以後他們不在她身邊了該如何才好?
「妳不必說完,我也知道妳要說什麼。」雲初夏早沒了方才那懶散的模樣,沉聲道:「復不復國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人。」
這幾年來犧牲了多少人?他們以為她是什麼都不懂的嬰孩,所以並不避諱,卻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都一清二楚,自然也知道這些年她的身旁少了多少人。
那些曾抱過她、疼過她的叔叔嬸嬸一個個消失不見,後來沈雁菱乾脆不再讓任何人見她,卻不代表她不明白。
復國?明知是飛蛾撲火,又為何要去做?
她不清楚那些人是死了還是走了,她也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便是這些自始至終都陪在她身旁的人,尤其是胡俊及沈雁菱。
她雖然不是這朝代的人,卻足足在這生活了十六年,體驗到了與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不僅生活變了,就是個性也變了,更能珍惜眼前所有。最重要的是,要不是有胡俊二人護著,她縱使有翻天的本領,也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們對她而言就是父母一般的存在,缺了誰都不能缺了他們。
胡俊張了張嘴欲說些什麼,可他天性木訥嘴又笨,只能看向自家妻子。
沈雁菱接收到丈夫求助的眼神,立馬道:「我們只有五兩銀子……」
這些年來,他們過得並不好。
彼時胡俊才當上禁衛軍沒半年便遇上宮中突變,一路跟隨保護著當年的雲翔太子,也就是雲初夏的父親殺出一條血條。
亡國之象早有預兆,沈雁菱當時雖年輕,卻十分有遠見,早在幾日前便將所有的財物與銀票都變賣成金子,隨身帶在身上,一得知事情有變,便往與丈夫約定之處趕去。
好在有胡俊與沈雁菱的未雨綢繆,太子夫妻才得以活命,一行人逃出京城沒多久,便聽聞國滅帝亡的消息,太子痛哭失聲,卻不敢前去,只能躲躲藏藏的過日子。
然而剛上位的西襄帝十分明白斬草要除根的道理,不停的派人追殺,雲翔國太子更是他的首要目標。
沈雁菱身上的金子以及太子帶出的金銀珠寶,在逃亡的這些年花了七七八八。
直到後來,太子不慎落崖而亡,西襄帝得知此事後,這才稍稍放鬆了對他們的追殺。
再後來,西襄帝病重,十子爭儲,自家城牆失火,更是無力管他們這些人,胡俊一行人這才改頭換面,偷偷潛進如今的興安城。
再次回到昔日的家園,人事已非,有些衝動之人雙目一紅便去搞刺殺,幾次下來,他們身旁的人也就愈來愈少了。
這些為了復國而犧牲之人可都是有妻小的,這些遺孤長大後又再次犧牲,留下的孩子又一次成了孤兒……
這些年來便是這麼周而復始的循環著,胡俊身為領頭人,自然得照顧這些孩子,他們身上的錢財當然怎麼也留不住。
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就是要搞暗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尋求外力,偏偏這外力所需乃是天價,他們如何負擔得起?
於是兩夫妻商量了下,南吉、南琴也大了,且經過這些年的調教,照顧好雲初夏,料理之後的事不是問題,他們便想著不如自己動手,這才會有今日這一幕。
「五兩銀子怎麼了?」幾年的相處,雲初夏自不會再拿那套放棄復國的大道理來說,因為她深知即便說到嗓子啞掉也是無用,因此拐了彎道:「五兩銀子難道不是錢?」
沈雁菱瞪了她一眼,「妳別告訴我妳真不知一百萬兩與五兩銀子的差距?」
雲初夏雖頑劣,卻是頂頂聰明,除了不耐煩學習琴棋書畫、女紅針黹外,她的腦子可是好使的很,自小跟著胡俊習武,武功高強不說,且聰明有才,雖說不到過目不忘的程度,然而只要是她看過的詩詞歌賦或書籍,都能記牢八成以上,其中又以算學最為厲害。
她從未見過有人不用算盤、不用紙筆就能算出大帳,雲初夏是第一個,她不信對方真算不出這其中的差距。
「所以你們就打算拋下我?」雲初夏臉色一變,寫著滿滿的委屈。
沈雁菱見她這模樣,頓時心疼了。
她與胡俊並沒有生孩子,雲初夏身分尊貴,她不敢自認為母,卻是真真切切看著雲初夏長大的,從只會哇哇大哭的小娃娃,到牙牙學語,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樣,她一直沒離開過雲初夏的身旁,如今說要走,她如何不難受?
胡俊也是如此,他這輩子除了忠心為國外,最在意疼惜的便是雲初夏了,見她這模樣,頭一個忍不住,「阿初,胡叔也是不得已……」
去他的不得已!雲初夏在心裡暗罵,試圖說服他們,「胡叔、菱姨,說句老實話,如今的西楚國也沒什麼不好的……」
西襄帝在世時她才剛出世,但她從眾人口中得知,西襄帝就是個殘酷的暴君,這點從他對他們這些前朝之人趕盡殺絕可以看出。
他殺就殺吧,偏偏對活抓之人實施酷行,針刑、凌遲、棍刑……總之怎麼殘忍怎麼來,與滿清十大酷刑有得拚,就為了一舉抓住他們這些前朝的餘孽。
好在西襄帝是個短命鬼,上位沒幾年就掛了,接著上位的西南帝雖沒他老子那般殘酷,卻也相差不遠,不然他那六個兄弟是怎麼死的?
有個殘暴的君王,一個個只想著怎麼坐穩屁股下的龍椅,壓根不在乎百姓死活,這樣的國家能好到哪去?
而這一切到離王當了攝政王後有了改變。
離王雖不是帝王,卻是真真有著帝王之才,且一心為民的好領導者。
有別於前頭的西襄帝與西南帝,離王十分灑脫,性情溫和,但這不代表他就好欺,相反的,在朝政上他是個雷厲風行的主兒,不僅賞罰分明,且十分有效率,輔佐小皇帝的這幾年更是頒佈了許多利民之策,例如寬舒政策、提倡節儉、減輕賦稅、釋放奴婢、整頓吏治等等。
多年戰事,許多人家府上的男丁幾乎死絕,離王為免那些老弱婦孺無法生存,特地免去這些佃農的租金,給了他們一口飯吃。
雖說沒見過離王,但雲初夏心中對他有著很高的評價。在皇權至上的萬惡古代,有這麼一位真正為國為民的領導者,著實是件幸事,唯一可惜的就是他並非真正的統治者,只是個代班的。
而說到政治清明,雲初夏就不得不提起自家政權,她一點也不覺得雲翔國被篡位有什麼不對。
一個國家的覆滅定有原因,據說她的祖父以及祖輩都長年不理政事,一個沉迷女色,一個痴迷道術,另一個更離譜,竟學起紂王的酒池肉林……
這樣的雲翔國不亡才怪,就是沒有西襄帝起義造反,也會有南襄帝、東襄帝……如今的西楚國好不容易平定下來,若是離王真出了事,百姓們豈不又要過苦日子?
她相信這些道理胡俊並不是不懂。
胡俊自然懂,理智上他也知道再起戰事,苦的便是百姓,可情感上,他是雲翔國的人,他的父母兄弟、至交好友全死在西襄帝手中,這個仇他如何能不報?
所以聽完雲初夏所言,他沒有吭聲,而是沉默不語。
沈雁菱也是如此,這些年來,雲初夏不止一次說過,他們夫妻倆從一開始的憤慨惱怒,一直到如今的悶不吭聲。
他們都知道雲翔氣數已盡,就是……邁不過那個坎兒。
雲初夏這都洗腦幾年了,自然知道革命不可能一次就成功,曉以大義不成那就動之以情。
她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眼,眼眸瞬時水光乍現,「胡叔、菱姨,你們雖老是以屬下自居,可在我心裡你們就和我的親生父母沒兩樣,我自小就是你倆帶大,胡叔教我武功、菱姨教我識字,不論你們誰出了事,我都會痛苦一輩子,我不要你們冒險。」
胡俊看著眼前真情流露的女孩,心頭一陣感動,忍不住脫口而出,「阿初快別哭了,胡叔不去就是了……」
以他的性子,如何肯讓其他人去送死,自己卻躲著藏著?但眼前的女孩不願他們離開,他自然放不下。
雖然不敬,但他心中的確是將雲初夏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別說是掉眼淚了,就是眉頭一皺,他都心疼半天。
比起憨直的丈夫,沈雁菱更了解這一手帶大的孩子,瞪了她一眼後道:「死丫頭,讓妳別去戲樓,妳偏去,淨學些不三不四的東西。」
她相信雲初夏說的是真話,心裡不是不感動,但她也知雲初夏從不是這煽情的性子,通常是有所求的時候才會使出這種苦肉計。
胡俊身子一僵,立馬用控訴的眼神看向雲初夏。
他這都被騙幾回了,還中招,真沒用!
雲初夏的淚水瞬間消失,笑著抱住沈雁菱的臂膀,像隻小貓兒般撒嬌說:「我不管,你們就是不許去,這是命令!」
動之以情也沒用,那就只能來硬的了,誰讓她落魄歸落魄,在他們心中仍是那尊貴的公主。
最後一招果然有用,就見胡俊身子一僵,最後嘆了口氣,不甘願的說:「臣……遵命。」
沈雁菱見丈夫如此,有些不忍,卻暗暗的鬆了口氣。
胡俊個性憨直木訥,對她卻是極好,夫妻倆成親多年至今還未紅過臉,她一直知道自家丈夫有些愚忠,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復國,他堅持要去刺殺離王,她阻止不了,也只能跟著去,至少兩人就是死也能死在一塊。
雲初夏與沈雁菱一樣,都十分了解胡俊,見他鬱鬱寡歡,知道他定會因這事食不下嚥、夜不成眠,於是道:「其實要刺殺離王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胡俊那鬱鬱臉色倏地一亮。
「籌錢。」她幽聲道。
沈雁菱聞言,差點沒往她腦袋瓜敲下去,「籌錢?上哪籌去?一百萬兩就是把我們幾個都賣了也籌不出來!」
就是真籌出來,黃花菜都涼了,小皇帝如今還小,只有此時殺了離王,他們才有機會復國。
雲初夏挑起那弧度優美雅致的彎眉,拿下自小便掛在頸上的玉葫蘆,遞給了胡俊,「不是說咱們雲翔國的先帝藏了一筆錢財在郳州?」
雲翔國一共兩百餘年,皇帝換了幾十個去,其中有昏君自然也有明君,而最出名的就數雲建帝了。
據說雲建帝深知富不過三代的道理,就算他再如何鞭策子孫,可對於曾孫、曾曾孫、曾曾曾孫,他那鞭再長,命也不夠長,想管也管不了。
為此,他極有遠見的藏了一筆金銀,並留下祖訓,只有在國破家亡之際才能取用那筆錢財。
至於開寶庫的鑰匙,正是那玉葫蘆。
胡俊聞言非但沒半點高興的表情,看著手心中玉質上佳的玉葫蘆,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那筆寶藏不知是真是假,據太子殿下所言,幾代先帝都快將郳州給翻過來了,卻怎麼都尋不著……」
要是有那筆錢財,他們早就成事了。
雲初夏自然知道這事有難度,正是有難度她才會提。
她覺得胡俊就是閒得發慌,只要給他找些事做,他就不會動不動想去送命,於是她更加奮力的說服著,「胡叔,這是最快的方法了,其他人找不到,不代表你也找不到。只要找出這筆錢財,別說是離王了,就是小皇帝的腦袋,你都付得起!」
胡俊一雙眉擰得死緊,「妳說的很有道理,可……」可他怎麼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偏偏他說不上來。
沈雁菱就聰明多了,瞪了眼滿腦袋都是鬼點子的雲初夏,說:「這事不必妳操心,我們自有想法,趕緊吃飯去!」
聽見這話,雲初夏便知有戲,忙應好,「今兒個煮了什麼菜?我都快餓死了……」
她昨夜勞累的很,至今都還未吃進一粒米呢。
南琴正好探頭出來,笑容可掬的道:「清炒蘿蔔乾、三味甘薯、清陽白玉粥,還有妳最愛吃的黃金芙蓉蛋。」
聽著這一道道菜名,雲初夏額角一抽。
取了這麼個矯情的名兒,事實上就是蘿蔔乾、烤地瓜、清粥還有那再普通不過的蒸蛋罷了。
雲初夏忍不住悲憤,她可是正在發育的少女哪!這吃得比尼姑庵的尼姑們還清淡,是要她長成乾扁四季豆?
她突然覺得,改行尋寶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興安城外的一座小村落,兩旁田野裡的小草爭先恐後的露出綠綠的小腦袋,各式各樣的野花都開了,紅的白的粉的黃的,美麗的蝴蝶和蜜蜂忙碌的穿梭其中,汲取花蜜,柳枝迎風飄揚,好似一個翩翩起舞的小姑娘。
雖然是傍晚,外頭的天色卻是格外的好,那一輪落日此刻就停在河面的上方,將原本灰濛濛的河水照得波光粼粼,正應了那句「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雲初夏前世雖為殺手,懂的事情卻是不少,畢竟要當一名職業殺手,該學的可不只是殺人的技巧,為了潛伏在各式各樣的環境之中,她佯裝過老師,喬裝過醫生,更當過舞孃,甚至是扮成男人,可以說十八般武藝皆懂。
而在這女子不得隨意拋頭露面的朝代,她最常幹的便是女扮男裝,原因無他,就是圖方便。
就好似此時,日陽西落,尋常女子早早打道回府,除了一些生活困頓需要維持生計的婦人外,還在大街上遊走的女子是少之又少,就是有,身旁也定有人陪伴著,沒一個落單。
而雲初夏獨行慣了,就是南吉、南琴說了不下百次要跟,她都沒讓,總是偷偷一人溜出來,幾次下來,沈雁菱見管不住,索性放棄,告訴她要去哪兒都行,只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平安歸來。
這一點雲初夏一直做得很好,加上自離王上位後,對他們的追捕幾乎可以說是停擺,比以往安全的多,以至於現在她要出門,沈雁菱唸歸唸、擔心歸擔心,卻不再像以往那般拚了命的阻止。
畢竟論起打架,就連當年的武狀元胡俊都不是她的對手,她不欺人,人家便偷笑了,有誰敢欺到她頭上?又不是找死。
總而言之,誰都可能有危險,就她不會。
可她沒危險,卻不代表那些糟心事不會自個兒撞上門。
「公子快!快跑!」
雲初夏看著眼前狂奔的馬車,以及那快要從馬車上墜下的身影,忍不住搖頭一嘆。
現在的殺手素質還真不是一般差,這村落人煙雖少,可天都還沒黑呢,就這麼急著下手,難不成是看準了不會有人多管閒事?
確實,在這純樸之地,周圍都是些莊稼人家,這時候早已回家吃飯去了,誰還會在外頭逗留?像她這樣吃飽撐……不,她還沒吃飽呢!該說像她這般閒來無事之人,整片田地也就這麼一個,沒了。
她本就不是愛多管閒事之人,此情此景,自是少惹事端,雙腿一邁,輕巧的便要向一旁移去。
誰知那逃走之人竟是連前頭有人都不知,她還來不急躲,就被他突然從馬車上跳下來的身子給撞倒。
「有沒有搞錯……」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雲初夏忍不住低罵。
這麼大一塊地,他哪兒不好跳,偏生跳到她身上,她這是什麼運道?
男子也沒料到自己會撞上人,他是怕發了狂的馬車會將他給甩下,這才趁速度不快時跳下,誰知這麼恰巧的跳到身下這名瘦弱的少年身上。
當他望進少年那雙明亮得過分的眼眸時,先是一愣,隨即擰起了眉,「趕緊走!」
說完這話,他縮在袖口之中的右手微微一動,就等著身後那名少年離開。
然而被壓得骨頭都快散了的雲初夏卻沒走,反倒有些訝異。
她還以為這男人是來抓替死鬼的,如今聽來,似乎真是無意撞上,眼看那刀都要朝他劈下來了,他不僅沒跑,反倒是護在她身前,最重要的是,她方才觀他跳下馬車的模樣便知道這人壓根兒就不會武,這讓她忍不住想,這傢伙難不成是傻了?
「公子!」
遠處與其他黑衣人糾纏的護衛見此臉色大變,拚了命的想來救人,然而那些刺客又不是吃素的,豈會放行?這一來一往,非但沒人趕來,護衛反而因慌亂而受到牽制。
男子感覺到身後之人並未離開,臉色更沉,雖不想傷及無辜,但他若是再不動作,自己這條命恐就沒了,正要揚手,卻突然感覺到後領有股拉力。
雲初夏雖不是好人,但也沒狠心到會眼睜睜看著護在自己身前的人挨刀,於是伸手一拉,將眼前的男人給拉至一旁,「旁邊站著。」
黑衣人見到手的鴨子飛了,目露兇光,反手又是一刀,誰知竟被雲初夏一個掃腿,整個人倒了下來。
「該死,滾開!」
黑衣人還想起身,雲初夏卻一個轉手奪了他的刀,手腳俐落的在他的手腕以及雙腳四處劃了幾下,頓時一陣殺豬般的叫聲傳出。
其他人聞聲看來,就見一名瘦弱的少年擋在他們今日的目標之前,而他腳下那發出慘叫之人正是他們的首領。
這一回臉色大變的對象換了邊,黑衣人想去救人,護衛豈會相讓?自然又是一場廝殺,其中只要來到雲初夏身旁的,都是一樣的下場,被挑去手腳筋。
空氣之中瀰漫著血腥味,紛爭漸漸平息,黑衣人見救不回自家首領,且犧牲愈來愈多,牙一咬放棄了這一次的刺殺。
朱陸見此,立馬派了一半的人馬前去追趕,自己則帶著剩下的人趕了過來,上上下下將男人給看了一遍,「公子你可有恙?」
「無事。」男子身上雖有些狼狽,卻是半點傷痕也無,雙眸微閃,他看向身旁瘦弱的身影,「敝姓楚,楚少傷,多謝這位小……公子救命。」
他沒報出自己的本名楚離歌,而是報了自己的字。
雲初夏這才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眼前的楚離歌身材高大,身上衣袍雪白,即便經歷一場意外仍是一塵不染。
因背著光,雲初夏必須瞇著雙眸才能將眼前男子的五官看仔細。
他的頭髮墨黑,襯托出他髮髻下珍珠白的頸項格外有光澤;他的背脊挺直,好似那白楊樹一樣,蘊含著巨大堅韌的力量;他的眼神清澈,就像天山之巔那神聖的池水……更不用說那濃淡適中的眉、長而微捲的睫、比女人還要細緻光潔的肌膚,以及那分開來看細緻、合起來瞧俊美的臉龐。
在嫣紅晚霞的照映下,他就像從畫中走出的謫仙一般,炫目得讓人挪不開眼。
見了他,雲初夏宛若看見一幅充滿詩意的畫,只覺賞心悅目。
「不客氣。」她手一挽,將刀柄遞給了他身旁的朱陸。
朱陸看著地上哀嚎不已的幾人,眼中滿是讚賞,「這位小公子真是身手了得,能否請問是何家的公子?」
方才他離得雖遠,卻沒漏看雲初夏那俐落的動作,他看不出她武功的門路,只知她下手就只有快狠準三個字能形容,只一會兒的功夫便挑去了對方的手腳筋,速度之快遠超他生平所見,最重要的是,眼前的少年看著不過十五、六歲,這樣的年紀能有這般了得的身手,讓他起了心思。
「敞姓雲,雲初,是個孤兒。」雲初夏也隱去了最末一個字。
雲姓在前朝雖是國姓,如今卻什麼都不是,西襄帝就是再能殺也無法殺盡天下姓雲之人,更何況他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姓雲?」朱陸有些訝異,可見眼前少年目光清澈,絲毫不畏懼,暗罵自己太過小心,這世上又不是所有姓雲之人都是前朝餘孽,這才直言問道:「既是孤兒,再請問雲兄弟家住何方?在哪高就?雲兄弟救了我家公子,於我家公子有救命之恩,我們自然得好生報答,待日後上門道謝。」
他對雲初夏的功夫十分有興趣,想招她入府當楚離歌的貼身侍衛,然而該打聽的還是得打聽,先問得對方的住處、工作之處,若是來歷沒有問題,才能行下一步。
報答?雲初夏雙眸一閃,看向一旁的楚離歌,「道謝就不必了,我也不過是自救罷了,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
楚離歌接收到她的目光,顯然有些尷尬,畢竟確實是他險些連累了她,「妳救了我一條命是事實,報答是應該的,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之事,定會極力滿足妳。」
聞言,雲初夏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變了。
極力滿足她?若她今日開口要個幾座金山銀山,他也肯?
看著眼前男人那真誠卻深不見底的眼眸,雲初夏下意識要拒絕,卻在開口前改變了心意。
轉了轉黑白分明的雙眸,她彎起了唇,「既然楚公子如此大方,那我就不客氣了。」
雖不知眼前之人的來歷,可她一向不做白工,再說了,買賣一向是銀貨兩訖,恩情也是如此,若是拖拖拉拉何時才能完事?倒不如大方應下。
第二章 察覺女兒身
楚離歌這人一向恩怨分明,人敬他一尺,他還人一丈,外頭都以為他的脾氣好,事實上正好相反,他一直秉持著一句名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禮讓三分。
這句話大多數人都聽過,卻不知其實不僅只有這句,它的下一句才是經典之作——
人再犯我,我還以一針,人還犯我則斬草除根。
他的原則很簡單,事不過三,這是他對任何人事物的底線,同樣的事只要不犯到第三次,他通常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也是為何眾人都說他脾氣好的緣故,至於那些犯過三次、越了底線之人……
也無法對外反駁他那看似溫和的脾氣,因為他們全死了。
「這一回又是誰出的手?」楚離歌沒了平時的溫和,總是如春風般和煦的表情不在,此時一臉冰冷,狹長的俊眸滿是肅殺。
自從楚離歌被欽點為攝政王後,這些年來諸如此類的刺殺層出不窮,那些人只要一逮到機會,便如水蛭一般糾纏著不放。
今日他微服出城巡查農務一事,除了幾個親近之人外根本無人得知,可那些人卻像是早料到他會來此,提前設下了埋伏。
雖說他有自保之法,可誰能保證他每回的動作都能比對方快?這一次要不是正巧遇見了幫手,他這條命恐怕早就交代了。
看來是他這陣子行事太過溫和,才會讓人給欺上了頭。
朱陸沉聲道:「和往常一樣,不到半日便中毒而亡,不過屬下要是沒猜錯,應該又是那一位……」
這話讓楚離歌臉色更沉。
沒人願意時時刻刻提著腦袋過日子,可這樣的日子他卻整整過了快六年,他被刺殺的次數更遠超三次。
底線一再被挑釁,要不是因為皇兄臨終前特意託付,依他的個性,那人豈還有命上竄下跳?
朱陸見主子臉色不佳,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王爺,要不將這事告訴皇帝吧?」他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那人除不得,那就只能另尋他法。
楚離歌雖是攝政王,但有些權力還是有所設限,例如先帝留給皇帝的繡衣衛。
繡衣衛乃西襄帝培養的密探,人數雖不多,但個個能耐了得,各有所長,能查出許多尋常人查不出之事,前朝的餘孽有大半都是繡衣衛給挖出的。
只要繡衣衛出馬,刺殺楚離歌之人定會有所忌憚,偏偏繡衣衛是西襄帝留給子孫的保障,除了皇帝之外,無人指使得了。
提到皇帝楚豫,楚離歌的臉色這才稍稍好轉些,「不可,他如今要學習的事務正多,且他年紀尚小,繡衣衛得貼身保護他。」
「那你怎麼辦?」朱陸擰眉。
這幾年來,楚離歌經歷的暗殺不勝枚舉,且這一年來更是頻繁得可怕,王府裡的侍衛除了從雲州帶來的之外,都是楚豫所給,然親王的編制也不過才一千侍衛,就是加上他們外聘之人,統共也不過才一千五百多名。
這幾年的暗殺不斷,讓他們的人手一一折損,死的死、殘的殘,而培養的人尚未成器,這青黃不接的狀態讓楚離歌正面臨著無人可用的地步。
總歸一句,就是西楚國的歷史還不夠長遠,科舉、武舉也不過才舉辦過一屆,加上戰爭才平息沒幾年,人才、錢財都還未恢復過來,才會有如今這尷尬的狀況。
楚離歌沒有說話,而是擰著眉。
朱陸提議,「我看那雲兄弟的身手不錯,若是身世清楚,要不……」
楚離歌望向雅間,搖頭,「不妥。」
說起雲初這人,楚離歌甚是不解,他觀她身上的衣袍不僅洗得泛白,有些邊邊角角甚至都破舊出線,一瞧便知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更何況她自己也說了,她是個孤兒。
一個孤兒救了一名身著錦衣華服還身帶侍衛之人,且他還答應隨她開口要報答,就是不挾恩圖報,她也該討些好處。
雖說他那句會盡力報答確實存有試探之意,畢竟那些人能得知他出城,也有可能刻意安排人演一齣戲,不怪他懷疑雲初的身分,然而她卻……
「為何不妥?」朱陸納悶。
楚離歌是位十分盡責的攝政王,除了每日早朝外,過午之後便是四處巡視,畢竟西楚國開國沒幾年,很多事務皆未上軌道,不時有陽奉陰違之人,他才會如此辛勞。
因接觸的人多,他網羅了不少的人才,有些成了離王府的幕僚、有的成了侍衛,更有些被他送進皇宮給小皇帝差遣。
他這個攝政王遲早要卸任,就算如今有部分人才跟在他身旁,卻都是為了楚豫而準備,是在替楚豫培養人才,也是為了他之後的離去鋪路。
朱陸身為離王府的侍衛統領,又是自小跟在楚離歌身旁,自是了解他的想法。
照理來說,像雲兄弟這樣的人才,主子應該不會放過才是,然而他卻拒絕了,這還是主子頭一回連查都未查便直言不妥。
楚離歌沒有回答他,轉頭看了眼雅間裡的情況,吩咐他去把稍早那些人的屍體給處理乾淨後,才轉身進了雅間。
這是醉香樓內最大的雅間,不見擺設如何富貴,卻是十分雅致,角落放著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窯大花瓶,插上各色新鮮花卉,古樸溫厚,牆壁上的字畫都是當代大家之作,還有一些供人賞玩的古董,由此可見,醉香樓的主家不僅財力雄厚,也是極為風雅之人。
楚離歌掀袍而坐,看著眼前狼吞虎嚥的少年以及桌上的杯盤狼藉,問:「可還要來點什麼?」
他一共叫了八道大菜、三道小點、四道甜食……這些菜色足以讓六、七個人吃飽,然而她卻僅靠一人之力便將桌面上的菜餚吃了個七七八八,讓他不免有些詫異。
這是要餓了多久才能有這番實力?
看著眼前像是餓了好幾頓的雲初夏,他對她的警戒雖未完全放下,卻也稍微鬆懈了些,畢竟她的表現確實像個普通的孤兒。
雲初夏正忙著啃咬手中的雞腿,待嚥下肚後,不客氣的又道:「要是再來道竹筒芝麻銀鱔羹、雙菇醬悶里脊肉和又肥又香的香酥燒鴨,那就再好不過了。」
見她還真的再點菜,楚離歌額角微抽。
區區幾兩銀子他不是付不起,而是這傢伙著實太能吃,他不禁擔心那小身板會不會給吃爆了……
雖說如此,楚離歌還是讓人將菜送上。
雲初夏吃得高興,啃得開心,直到肚子半飽,這才有餘力抬頭看向眼前的楚離歌,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抱歉,我有點餓。」
能憑一人之力掃光整桌飯菜,豈是有點餓能夠形容?
楚離歌沒多說,而是又問了次,「妳這樣就滿足了?」
這是心存試探,他仍不相信對方要的竟然僅僅是吃上一頓飯,這不禁讓他懷疑是這世道變了人情易還,還是他這條命就只值一頓飯?
「滿足,大大的滿足!」雲初夏撫了撫肚腹,不僅肚腹滿足,她的表情亦是如此。
天知道她吃清粥配蘿蔔乾好幾個月了,如今能上興安城最有名望的醉香樓吃上一頓,她如何不歡喜?
楚離歌見她當真一臉滿足,那大大咧咧、絲毫不似作假的模樣,對她的懷疑又散了一些,終是彎起唇角,低聲道:「雲姑娘與一般女子著實不同。」
正是因為她的身分,他才會懷疑她的出現並不單純。
一句話讓雲初夏臉上的笑容一僵,眨了眨眸看向眼前的男人,「楚公子方才說什麼?」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
不怪她懷疑,她這易容術可是傳自後世的化妝術,雖說不似古人那般殘忍地拿人皮來當面具,卻也有獨特之處,最重要的是,不論是前世還是現今,還未有人看破她的易容,就是扶養她長大的胡俊與沈雁菱都不曾,他是如何看穿的?
楚離歌似是明白她的困惑,沉聲道:「雲姑娘生了一雙極為清亮的眸子。」頓了頓,他又說:「尤其是眼尾上揚時,特別的……明媚。」
事實上雲初夏易容到位,她身材高䠷,比起尋常女子要高上一顆頭,扮成男子不僅沒有半點違和,反倒是十分適宜,就是男子的喉結、臉型的變化,她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撇開外貌不談,她的行為舉止也與一般男子無異,若非他無意間捕抓到她眼神中的變化,也察覺不出她竟是位姑娘家。
雲初夏的打扮就像一名普通的少年,穿著破舊的衣袍,有著平凡的面容,偏偏怎麼也掩不住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在被他看破之後,就是她極力掩飾,仍無法隱藏清亮眼瞳中的神采飛揚、顧盼生輝。
也是楚離歌觀察過人,加上雲初夏沒料到他能將她看個透澈,要不她肯定不會露了破綻。
這具身子伴了她整整十六年,要說她對這皮相有什麼不滿意,那肯定是這一雙眼睛。倒不是說她的眼睛生得不好,而是恰恰相反,生得太好。
她易容多年,就數這一雙眼睛極難遮掩,只要她稍稍不留意,便會讓如楚離歌這般心思靈敏之人給看出破綻,除非她特意在眼上動手腳。
然而今日出門,她本就只是四處走訪,壓根兒沒料到會有這一樁意外,自然沒在臉上多做著墨。
既被認出,雲初夏也不扭捏,大方的認了,「楚公子眼力極好,我確實是女兒身。」
楚離歌見她如此乾脆的承認,眼中笑意更深,「雲姑娘不僅身手好,就是性子也十分直率,不過妳除了這頓飯外,當真不需要其他的幫忙了?」他特意加重了幫忙二字。
「楚公子,你莫非是錢多?」雲初夏反問。
他這是第二次問她了,都說人情債難還,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她卻只向他討了一頓飯,要是換作其他人,早就樂翻了,可他卻一再提醒她再討些好處……
這人要不是傻了便是精明過人,而她更相信是後者,就是不知在事發當下,他為何會擋在她身前?
楚離歌何等聰明,從她眼神中看出探究,沉聲道:「黑或白,豈能憑一眼便看出?再說了,妳救了我是事實,一頓飯……確實是還得有些輕了,也或許是我自認自己這條命不僅只值一頓飯。」
身處高位,早讓他對所有人都不信任,這才會一再試探。
雲初夏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你放心,我真的是剛好經過,若是不信,你大可去查。一頓飯便已足夠,至於你的命值不值……我連你是誰都不曉得,自然無法評判,總之,這人情債你算是還清了。」
無功不受祿,就是有功也不能貪得無厭是不?她是何等聰明的女子,便是楚離歌掩飾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中所想,於是直接將話挑明了。
楚離歌沒料到她會如此直白,那坦然的模樣讓人當真看不出有任何作假,他不由對這萍水相逢的女子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就如她所言,只要他想查,便沒有他查不出之事,或許就是這麼巧合,她剛好路過罷了。
想通這點,楚離歌這才露出一抹真誠的笑,「姑娘直爽,我便恭敬不如從命。」
「那就多謝招待了。」她擺了擺手,起身離去。
對她而言,今日不過是個意外,兩人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後不會有交集,飯都吃完了,自然該離開。
望著她那如男子般昂首離開的身影,楚離歌臉上依帶著笑。
這姑娘……當真是個妙人。


上好白玉鋪就的地面閃耀著溫潤的光芒,宮殿頂端的飛簷上有鳳凰展翅欲飛,四周古樹參天,綠樹成蔭,紅牆黃瓦,金碧輝煌,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御書房內,一大一小並肩而坐,氣氛寧靜和諧。
楚豫落下最後一筆批註,轉頭看向嘴角微揚的楚離歌,好奇的問:「皇叔,你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錯?」
據他所知,皇叔今日才剛經歷一場刺殺,卻不似以往那般冷著俊臉,反倒是彎著嘴角,實在有些奇怪。
「有嗎?」楚離歌挑眉問。
楚豫點頭,「有,你打進殿,臉上的笑就沒停過。」
虧皇叔平素還教導他何謂帝王心術,如何做到喜怒不於色形,卻連自己的表情都控管不了。
楚豫對此表示很是鄙視。
「皇叔不是笑,只是比較放鬆。」楚離歌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似乎真在笑,忙肅了肅容,將話題拉回國事。
楚豫見他竟使出轉移話題這招,更加鄙視,可為了不再挑燈夜戰,影響自己小身板的發育,他連忙認真的聆聽。
叔侄倆一個教導、一個學習,這幾乎是每日的行程。
一直到戌時,兩人這才將奏章給批完。
楚離歌摸了摸小侄子的頭,溫聲道:「今日就到這,你也累了一日,趕緊休息去。」
叔侄二人私底下並不會以君臣相稱,畢竟楚豫是楚離歌看著長大的,就像自家的孩子,且就是他要以皇帝相稱,楚豫也是不肯。
對楚豫而言,楚離歌不僅是教導他的先生、他的叔父,更是宛若父親一般的存在,他如何肯對楚離歌端起君王的架子?
楚豫確實累了,他再如何聰慧努力,始終是一個孩子,打一早上朝便忙碌至今,除了學習外還得批閱奏章,壓力不是普通的大。雖說他只負責一小部分,其餘之事皆是楚離歌在處理,但也讓他累得夠嗆了。
換作平時,他早已揉著雙眸洗漱歇息了,可今日無意間聽見的一件事,讓他止住了腳步。
「皇叔……你為何不娶妻?」他躊躇了會兒,還是開口詢問。
對楚離歌,他一向是有話直說,因為在他心裡,楚離歌是唯一一個能讓他不必佯裝成嚴肅小老頭之人。
楚離歌聞言有些訝異,「娶妻?你怎麼會提起這事?」
這小子今年才幾歲,竟管到他身上來了?難道是他這陣子給他的課業不夠,太閒?
楚豫抿了抿唇,老實道:「我今日經過御花園時,聽見兩名宮女在說話……」
他回想起午時聽見的八卦,一雙眉擰了好幾個結——

「杏兒,妳說離王是不是有龍陽之癖?」一名身著粉衣宮服的宮女問道。
「噓!」那喚杏兒的宮女忙捂了她的嘴,緊張的四處張望,卻沒有發現佇足在樹叢後的楚豫。
見周遭無人,她才鬆了手,責備的瞪了粉衣宮女一眼,「妳這丫頭,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這話也能亂說?要是被管事嬤嬤聽到,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粉衣宮女吐了吐小舌,壓低了嗓音又道:「這兒就妳我二人,誰會聽見?咱倆小聲點便是,況且這話可不只我這麼說,皇宮裡都傳遍了……」
楚離歌是京城中的黃金單身漢,長得俊不說,還有權有勢,封地富庶且產鹽。
鹽務、邊貿、海船、市舶司還有六部九卿處處關口,都是要緊的肥缺,西南帝在位時便排除眾議,硬是將鹽務這最賺錢的位置留給了最信任的弟弟。
鹽務每年幾百萬的鹽稅,是國庫最主要的進項之一,只要稍稍從指縫漏出一點,都夠楚離歌吃喝不愁,更別提他封地每年年俸萬石,以及西南帝特地賜給他的幾座礦山,可以說他是這西楚國除了皇帝外最富有的人。
然而挑男人最重要的不只得有錢,還得有才。
楚離歌不負眾望,舉凡文學、政治、經史、軍事、哲學,就是天文地理也無一不通,甚至還懂種田,閒來無事便會至城郊與農民商討如何耕種、如何改良。
就他所言,民以食為天,沒有什麼事比種糧更重要,這樣的他堪稱是真正的全才。
至於品性也是極好,不嫖不賭,不紈褲不浪蕩,待人和善、溫文爾雅,就是要挑都挑不出毛病來,直接榮登京城女子最想嫁的金龜婿頭名,且歷久不衰。
偏偏這樣一個樣樣都好、樣樣皆出色的男子卻有個致命傷。
什麼致命傷?那就是無人能說親!
孝德皇后死的時候,楚離歌才出生沒多久,而西襄帝過世時,他也不過才三歲,待他成年沒多久,唯一的哥哥也死了……
家無長輩,難不成讓那些貴婦人們直接找正主提親?
這事可愁得眾府貴婦頭髮都要白了,就好比一塊拳頭大的寶石就在眼前,卻看得著拿不到一樣。
眾人左尋右找,好不容易找著了宗室中最位高權重的盧太夫人牽線,誰知楚離歌竟以皇帝尚小,他要處理之事太多,尚不考慮成親一事為由,給全數回絕了。
這理由夠乾脆、夠簡潔,扯上朝政,眾人總不能說成親比國事還重要吧?於是一行人鎩羽而歸。
那年楚離歌才十八,眾人雖心急,卻也只能按捺住著急,等唄。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她們就不信他這輩子都不成親了!
眾人就這麼等著,有些甚至將自家閨女活生生拖至二九年華,再留下去就成老姑娘了。
然而楚離歌還是那句話——國事繁忙,無心娶妻。
幾年下來,盧太夫人一雙老腿跑得只差沒斷,最後果斷拒了眾人,關起門來當她的老封君,不理這些煩心之事。
因此楚離歌至今二十有五,仍未婚配。
對那些投懷送抱、大膽表白的姑娘們,他全然無視,周圍的護衛將他護得像鐵桶似的,讓人想近身都難,加上他出門時,身旁從未有過丫鬟,漸漸的,便有那龍陽之癖的傳言傳出。
「就是有人說,那也不是我們能說的事。」杏兒瞪了她一眼。
比起粉衣宮女,她更明白皇宮裡的險惡,禍從口出這事,她這幾年可沒少見,為了不惹禍上身,她轉身便要走。
誰知粉衣宮女卻拉住她,「妳別走呀!我乾娘不是在華清宮侍候嗎?據說她有個侄子在離王府當差,這事就是他親口說的,他說離王府裡除了灶房有幾個年紀頗大的灶娘外,整個王府沒半個丫鬟,別說是洗衣打掃了,就是離王的生活起居全都是男子來著,自然也包括守夜……」
她頓了頓,接著又說:「這可不是空穴來風,離王都二十五歲了,身旁至今沒個可心人,我乾娘說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會有需求,離王既沒娶妻也不上青樓,那他該、該怎麼解決需求?」說到這,她臉蛋一紅,聲音更低了。
杏兒聞言,臉上也是一陣羞色,伸手朝她一打,「妳這死蹄子!誰讓妳說這些來著?趕緊走!離王成不成親、是不是好南風,與我們這些小宮女何干?我還聽說離王不願娶妻是怕無法好好輔佐皇上呢,妳難不成要說是皇上耽擱離王?」
兩人邊說邊走,那聲音愈來愈小,但這些話卻讓楚豫給記在心中。
想到稍早聽見的「傳言」,楚豫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絲毫不避諱的直問:「皇叔,你……該不會真是好南風?」
那宮女不提他還沒感覺,這一說他才發現,楚離歌每回進宮,身旁跟著的除了朱陸就是江南和江北,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楚豫雖是一國之君,可畢竟年紀小,好奇心自然也重,尤其這事還關係到他最敬重、最崇拜、最親近也最信任的皇叔身上,他豈能不好奇?一顆心就像被貓抓似的難受,恨不得立馬得到答案。
楚離歌的反應卻是伸手朝他腦袋瓜子落下一記栗爆,氣極反笑,「你一個小孩子家家,還知什麼是好南風?看樣子你當真是太閒了。」
楚豫捂著吃疼的腦袋,一臉委屈,「我這不也是聽來的嘛……」
話又不是他說的,他不過是轉述罷了,白白挨了一記,他覺得好委屈。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他花了一個下午的時辰翻書,這才明白何謂好南風。
「身為一個帝王,你難道不該有自己的判斷?」楚離歌白了他一眼。
楚豫又眨了眨眼,「判斷這事留給其他人便成了,皇叔你就在眼前,我直接問不就得了?」
有何不解之事,他一向都是直接問楚離歌,他不覺得這有何問題。
楚離歌額角一抽,不想與離成年尚有一段距離的小侄子探討這事,只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皇叔我不喜歡男人!」
「我想也是。」楚豫滿足了好奇心外也鬆了口氣。
就他看來,這外表無害、內有成算的皇叔怎麼也不像是有龍陽之癖之人,那麼皇叔又是為何不成親?難道真是因為他?
楚離歌見他臉色微微一變,俊眉微挑,沉聲問道:「靜下心想想,你對今日『巧遇』這兩名宮女有什麼看法?」
言教不如身教,他雖未成親,也沒有孩子,卻不代表他不會教孩子,畢竟他從十歲便開始在外遊歷,一直到十八歲才回國,所學之事可是尋常人想都想不到。
教育孩子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為人長輩,最重要的便是做好榜樣,只要他行得正、坐得端,楚豫自然是有樣學樣,再有他細心的教導,楚豫要長歪著實有些難度。
「看法?」楚豫眨了眨迷茫的雙眼,在看向楚離歌那雙沉靜的眸子後,一雙秀氣好看的眉漸漸攏起。
他的課業繁忙,每日一下朝便得去聽太傅授課,而聽課的地點就在御書房旁的乾清殿,平素他極少會路過御花園,倒是會去御花園旁的六角亭歇息,而那日,他便是要到六角亭歇一歇。
那兩名宮女所待之處雖是御花園,卻離六角亭十分接近,再者,六角亭旁的樹叢並不是特別高,雖能剛好遮住他的身高,然樹叢之間疏疏朗朗,並不茂密,只要有心,不難發現亭裡有人。
楚豫恍然,「那兩名宮女是特意說給我聽的?」
「你為何會這麼想?或許就像她們所說,這事整個皇宮都傳遍了,你不過是恰巧聽見罷了,再說了,這事說給你聽對她們有何好處?」楚離歌繼續引導。
楚豫再次低下頭,細細回想那兩名宮女的對話,沉吟道:「她們在那個時辰出現在御花園本就是件怪事,灑掃宮女大多一大早便會將事務完成,午時正熱,御花園基本上不會有人煙,她們就算要歇息也該找個涼快些的地方,而不是找個完全沒有遮蔽物之處……」
天氣日漸炎熱,正午的時候在外頭站上一刻鐘便能汗流浹背,既是背著主子說八卦,如何會選一個不僅不舒服還不隱密的地方說事?
愈想楚豫的臉色便愈沉,許多不合理之處一點一點的浮現,譬如那叫杏兒的宮女雖口口聲聲不得議論,可最後卻爆出最重要之事……
他將一切串聯在一塊,終是將事情給想了透澈,咬牙道:「對她們沒好處,卻對她們背後的主子有好處!」
畢竟是楚離歌教出來的孩子,加之楚豫本就聰慧,又從三歲開始便上朝聽政,那些彎彎繞繞他雖不能完全摸透,卻稍能得知,更何況是如此粗淺的手法。
楚豫臉色十分難看,那張稚嫩卻俊秀的小臉滿是憤然,一來是氣那些人竟拿他當孩子看待,以為這樣的算計他會看不透,二來則是因為他們竟打算利用他來讓皇叔娶妻。
要說有誰能左右楚離歌的婚事,楚豫肯定是頭一個,原因無他,就一個理,他是君,而楚離歌是臣。就算楚離歌是他的叔父、是他的啟蒙之師,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這點,從他知事,楚離歌便一直這麼教導他。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楚豫就是再小,仍是西楚國的皇帝,若他開口要替楚離歌指婚,楚離歌可能拒絕?
那些人想嫁女兒,卻苦尋不著門路,便算計到了楚豫頭上,先是讓他以為楚離歌可能喜歡男子,再讓他認為楚離歌多年未娶,是因為要輔佐他的緣故,且不論他對楚離歌的感情如何,這樣的流言傳出,他這皇帝的臉還要不要?既是得知此事,他是管還不管?
這樣的算計不算高明,卻正中要害。
見楚豫沒一會兒便將事情想透,楚離歌十分欣慰。
他知道今日這事不過是第一步,之後還會有第二步、第三步……可惜那些人算得再精,也算不到楚豫什麼話都同他說,叔侄二人並不似眾人看見的那般不親。
這是楚離歌的要求,他讓楚豫在明面上裝出對他不鹹不淡的模樣,不可對他表現得太過親暱,以免那些言官又吵得他頭疼。
因此楚離歌進宮時,楚豫都會屏退眾人,除了效忠於他的繡衣衛外,御書房並不會有其他服侍之人,以免人多口雜。
「既然你明白了,打算怎麼做?」楚離歌又問。他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楚豫身旁,楚豫該學著怎麼自己解決事情。
「自是要找出那算計我之人。」楚豫雖說只是個小男孩,可多年的耳濡目染,加之尊貴的身分,在說出這話時,竟十分有氣勢。
「要如何找?」楚離歌端起一旁的茶盅,伸手揭開了碗蓋,看著茶葉舒展著在黃湯中浮浮沉沉,好整以暇的問道。
楚豫知這便是他今日的課題了,於是強振起精神,一一道來,「首先要先找出那喚杏兒的宮女在哪個宮侍候,可這名字有可能是假的,更有可能會是栽贓……」
楚豫絞盡腦汁將楚離歌教導他的知識全用上了,雖然有很多遺漏之處,可他畢竟是頭一回遇事,楚離歌也不會太過苛刻。
「很好,就照你的辦法去做。」幼鷹遲早要展翅翱翔,處理不好不打緊,只有親身經歷才會牢記自己的疏漏。
望著外頭已烏黑一片的天色,楚離歌起身準備離去。
他雖為攝政王,可皇宮內全是他過世兄長的遺孀,若是可以,他不願逗留太久。
「皇叔!」見他要離去,楚豫再次喚住他。
「還有事?」楚離歌挑眉,這小兔崽子今日事情頗多。
楚豫猶豫了一下,這才開口,「皇叔,你可是真的為了我才不娶妻?」
雖明白是有心人的算計,可他不是沒腦子,楚離歌自他記事便陪在他身旁,只消他多咳一聲,楚離歌都會連夜趕來皇宮,這樣的愛護他豈會不知?正因知曉,他才會有如此想法。
楚離歌似乎早料到他的想法,伸手便又是一記栗爆,「你小子少臭美了!」
「嘶!」楚豫吃疼的一呼,心裡的不安與愧疚頓時被敲去大半,小臉委屈的看著他,「難道不是?那你為何不娶妻?」
既不好南風,也不是被他給耽擱了,還能是因為何事?
楚離歌白他一眼,「自然是因為沒遇見心儀的女子。」
他不娶妻還能因為什麼?他就不明白了,這麼淺顯易懂的答案為何無人猜到?反倒往他好南風那塊歪想。
楚豫愣了愣,「可母后明明替你相看了不少姑娘呀……」
楚豫的母后余太后在後宮中並不特別出色,若不是西南帝多年無子,一直想著雨露均沾,以她的家世與樣貌,在這百花齊放的後宮之中實在難以入西南帝的眼。
可余太后好運道,西南帝日夜勤奮耕耘,上天總算是開眼賞了他一個兒子,而這兒子便是托生在她的肚子裡。然她的好運不僅於此,她產下麟兒時,西南帝的皇后正巧病逝,這讓才剛受封為貴妃不久的余太后母憑子貴,直接升格為皇后。
這運道不知羨煞後宮多少人,只可惜她才剛被冊封一年,西南帝便歸西,讓她從皇后晉升成太后,這速度簡直絕了。
余太后感念楚離歌細心指導兒子,加之那些誥命夫人求不到盧太夫人,便將矛頭指向她,直言長嫂如母,她這當皇嫂的自然得對楚離歌的婚事多操些心……
這一個一個的,正理歪理全都說遍了,余太后也只能將這棘手之事給接下。
這幾年來,余太后幾乎將京城裡的未婚女子都給相看遍了,其中不乏相貌出眾、才氣過人、名聲遠播,既嫻良淑德又溫柔可人的小姑娘。
楚豫自然也都見過,生在世上美人兒最多的皇宮,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對未來的皇嬸挑剔的很,其中最讓他中意的便是禮部尚書嫡長女裴明蘭、于將軍府中的嫡次女于純慧。
這兩個姑娘一個冷豔、一個嬌俏,不僅家教甚嚴,也恪守閨訓,不論楚離歌挑哪個都十分合適,然而他依舊一個都不要,這讓尚不知男歡女愛的楚豫很是不解。
提到余太后,楚離歌那對好看的眸閃過一抹流光,他沉聲道:「豫兒,記得今日皇叔與你說的這番話。所謂妻賢夫禍少,妻子是陪伴你一輩子的人,是能為你持家、替你生兒育女的女子,也是不僅肯與你共享榮華,更願陪著你共患難的女子。
「相貌、才華、性情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還能與你共同面對風雨,不退縮、不埋怨、不自憐,就算不在你的羽翼之下,也能保護好自己的女子。」
這番話並不難懂,可對連毛都還沒長齊的楚豫來說卻是懵懵懂懂。
「皇叔,我不是很明白……」他怎覺得這堂課比往常所學都還要難……
「你不必明白。」楚離歌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等你到了該娶妻的年紀自然會懂,你只要記得一句話,待你成年之時,你的皇后必定得自己選,且你第一個孩子也只能是正妻所出。」
與一個小屁孩說明何謂妻妾之爭純粹是自找苦吃,倒不如直接將話給挑明,讓他往後少走歪路。
然而楚離歌並不知因他這麼一句話,多年後,楚豫竟會步他後塵,一直到二十多歲都還未立后,沒有孩子,正因他怎麼都找不到那能與他共患難的女子……


時至五月,天氣愈來愈炎熱,家家戶戶為了迎接瑞陽節,開始於門戶上掛上編織而成的艾人以及蒲劍,以祈禱消除毒災。
今日是楚離歌休沐之日,雖說他這攝政王可說是全年待命,可該休息的時候,他從不會虧待自己。
早在幾日前他便定下今日要去聽戲,一早就來到皇城中規模最大也最有名的戲樓紅夢樓裡,包了個好位置等著聽戲。
紅夢樓的結構十分精緻,外觀就像一座府邸,裡頭卻十分寬廣,戲樓共分上下兩層,底層為大門通道,二層為戲台,除了演區、藻井、後場、廂房、左右看樓外,還加了許多的造景,不僅有假山流水、亭台樓閣、臥房書房、廳堂門房,甚至還有一潭小巧的湖水。
最是別出心裁的是,這些看似尋常的建築竟全是露天,就彷彿一棟屋子讓人活生生給削去了屋簷,僅留下內間擺設,那些戲子會隨著場景的變化而移步,讓觀眾看得一清二楚。
這麼新鮮的方式可以說是前所未見,楚離歌正是衝著新鮮,才會接受好友莊浩卿的邀請前來捧場。
「怎麼樣?我這戲樓改建得還不錯吧?」莊浩卿大手一揚,自豪的道。
「確實不錯。」百聞不如一見,這紅夢樓的確花了不少心思,「不過你前陣子不還嚷著這戲樓是扶不起的阿斗,打算放棄,為此愁眉不展好些日子,怎麼不到幾日光景就變了個樣兒?這點子你是從何處想來的?」
莊浩卿是楚離歌雲遊至天山時所認識,那時楚離歌雖然才十五歲,卻已遊遍大半個西大陸,習得人情世故、地理民情,見識之廣讓他十分感慨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他頭一回見到莊浩卿時,莊浩卿還只是個出身農莊的小夥子,拿著自身種植的瓜果在市集叫賣,那些瓜果賣相雖好,可讓他感興趣的卻是莊浩卿的叫賣方式。
就見一身粗布衣的少年聲若洪鐘的喊著,買五個瓜他便多送一個,買十個瓜他便送兩個,要是將他家裡的蔬果都包下,那他就連自己都給送了,但他一不為奴、二不叩首,賣身為期一個月,且賣的只有他的手藝,專門替對方侍候莊稼。他敢打包票,只要是經由他手種出的農作,保證甜美可口、收穫滿滿。
這樣的叫賣方式十分特別,讓路過的楚離歌停下了腳步,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賣瓜。
這一看就將近一個月,莊浩卿仍然沒將自己給賣了。
到了最後一日,楚離歌來到他面前,問道:「我不要你的瓜,也不買你的技藝,而是買你追隨,願與你結為莫逆,將來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你可願意?」
當時莊浩卿一雙眼亮得驚人,他雖為農家子弟,卻不甘平凡,他有勇有謀、聰穎過人,有著滿滿的抱負,相信若能讀書,將來定能封侯拜相,可惜家中貧窮,供不起他讀書,他才會用「賣身」的方式賺取銀兩以便學習,沒想到竟讓他遇見了楚離歌。
一個月的觀察,恰好讓楚離歌看清莊浩卿的品性以及經商天分,他讓人從頭開始教導,而莊浩卿也不負所望,不過幾年的時間便成為他的左右臂膀之一,一路從雲州跟隨著他來到皇城。
雖說莊浩卿是楚離歌的追隨者,可就像當初兩人所言,莊浩卿不賣身、不為奴,他賣的是他的頭腦、他的能耐,而楚離歌也不缺奴僕,所以他倆的關係並非主僕,而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
說起這事,莊浩卿興奮的神情微微一僵,尷尬的咳了聲,「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
這話讓楚離歌挑起了眉,「不是你那會是誰?」
他慧眼如炬,從未看錯人,莊浩卿的潛力與能耐,他可是最明白的人,這麼新奇又極具特色的法子不是出自他還能是誰?
「咳!是我廣召戲樓眾人,發佈重金,打算集思廣益,看能不能找出重振紅夢樓的方法,這辦法就是從一名來打雜的小女工得來的……」
與楚離歌的結識是改變莊浩卿一生的轉折點。
那時他還不知眼前這看似一臉真誠無害、實則狡詐如狐的楚離歌竟是離王,更不知對方是個心機深沉的傢伙,明知他的抱負是考科舉當狀元,入朝撈個丞相當當,卻時常有意無意的吹捧他極有生意頭腦、如何會賺錢等等,甚至還給他尋了個先生教導,給了他本錢做些小生意。
漸漸的,他對經商之道愈來愈有興趣,尤其是看著憑自己之力賺得盆滿缽滿的銀子時,那股成就感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於是他便這麼糊里糊塗的著了楚離歌的道,一心撲向替楚離歌賺銀子這一條不歸路去了,一直到今日。
想他經商多年,西楚國大大小小的店鋪,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是他替楚離歌給打下,就連這紅夢樓,也是因楚離歌一句,要是有自己的戲樓那該有多方便。
那傢伙慣來只出一張嘴,偏偏總能讓人心甘情願的替他奔波,有時他深深懷疑,他這莫不是被使喚慣了,有了奴性?
總而言之,待他回過神時,已將紅夢樓給盤下。
誰知這戲樓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壓根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就連他這個經商奇才用盡一切辦法都無法起死回生,打聽之下才知這戲樓前些年竟是死了不少人,據說那些人死後冤魂不散,上門看戲之人回去後都會被冤魂纏身,輕則倒楣、重則招災。
有這麼一件事橫在那,就算他裝潢得再精美、請來再出名的戲班,也無人願意上門。
他還打探過了,在他之前,這紅夢樓已輾轉換了三次手,怪不得這樣的裝潢與地段,買下來竟是連三萬兩都不到。
這讓在商場上順風順水的莊浩卿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他早在楚離歌面前誇下海口,只需三個月便讓紅夢樓人滿為患,賺得盆滿缽滿,如今不成,豈不是打自個兒的臉?
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莊浩卿萬萬不能接受,於是才會想出集思廣益這招。
「小女工?」楚離歌挑眉,隨意問道:「她給你出了什麼主意?」
這紅夢樓的情況他自是清楚,要不他如何會誆莊浩卿接下這爛攤子?
他會想盤下一間戲樓,原因無他,只是需要一處能替他打聽事情之處。
自古以來,男人多流連溫柔鄉,青樓妓院這類地方能讓男人在酒酣耳熱之際,透露出平時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機密。
然而除了青樓之外,戲樓也是打探消息十分得利之處。
有些人並非不好女色,而是更喜戲樓裡那些千嬌百媚的小生、小旦,或是有著特殊的癖好,例如龍陽之癖。
楚豫還小,有些陰私之事尚不能夠知曉,因此他只撿些情節輕些之事教導楚豫,其餘只能由自己處理,因此他需要打探消息的管道。
人人都說楚離歌高雅,素來不屑流連煙花之地,殊不知他的確不流連,卻讓莊浩卿在西楚國各地開設不少青樓、戲樓,這些姑娘或戲子打探而來的消息,會透過各種管道傳至他跟前,既是如此,他又何必親至?更何況,他確實不喜那些庸脂俗粉。
紅夢樓曾是皇城第一大戲樓,楚離歌猶記,在他離開皇城前往封地之前,它可是一位難求,甚至有些人擠著、站著都要入內聽戲。
那時的紅夢樓裡,不論是哪個角色都是男的俊、女的美,且聲調婉轉,唱功精湛,雖身為戲子、伶人,卻不妨礙那些達官貴族喜歡,平民百姓追捧。
這點放在其他地方或許令人匪夷所思,然在西楚國,這些戲子並不是最末等的下賤之人,而這典故得追溯到前朝了。
雲翔國有一位帝王曾納一名伶人進宮,不顧眾人反對封為嬪妃,這事在當時可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一流帝王相、二流官軍將、三流紳賈商……六流醫地農、七流巫乞奴、八流盜騙搶、九流耍藝娼……
戲子又稱優伶,優非優,有調戲的意味,而伶為樂工,優伶二字已有輕薄之意,優伶處於最底層,被視為賤民,是專門供達官貴人娛樂消遣之用。
他們沒有人身自由,如物品牲畜一般販賣給他人,是主人的私有財產,生殺予奪全憑主人處置,包括婚嫁、生養等。
「娼妓優伶」同為下九流,然而娼妓還有從良的機會,優伶卻一輩子無法擺脫。
據說以前在相公風氣很盛行的時代,伶人與妓女相見時還得行禮請安,理由是妓女一旦從良,前途還有受誥封的希望,而戲子想要改變階級和後代命運,基本難如登天。
他們不准參加科舉考試,律法甚至明文規定,戲子不得與良人婚配,若是強行婚配,甚至會被杖責一百。
一百杖打下,基本上便是打死的意思。
為何戲子的地位會如此低賤?女伶表面上賣藝,私下裡賣身,既對外拋頭露面,暗中又與人苟且,從某種層面來說,比娼妓還要低賤,因此受到多重歧視和迫害。
而男戲子捨棄男身,喬扮女裝,像女人一樣塗抹脂粉,賣俏供人欣賞,還要在床笫中侍候同性,是丟失人格的下等事。
這些男戲子很多並非好南風,只是被命運強迫,他們不惜一切手段搶奪權貴們的青睞,曲意逢迎,八面玲瓏。
上層人士對戲子的寵愛永遠不是真心的,對他們而言,這些戲子不過是玩玩即可扔的玩物罷了,比牲口還不如。
可又有誰知,那些被視為玩物的優伶,竟有一日能一躍成眾人膜拜的一國之后。
雲昭帝是雲翔國的一代明君,有次微服出巡時,竟對戲樓裡一名唱花旦的女子一見傾心,不顧一切將她帶回宮中。
然而身分擺在那兒,老祖宗訂律法可不是訂假的,就算身為皇帝也不可違背,因此起初那女子什麼品級也沒有,被帶回皇宮後,便被安排為照顧雲昭帝生活起居的貼身宮女。
皇帝要收女人,什麼名目都有,再說了,就是那些朝中重臣,哪個家中沒養幾個戲子?玩膩了再扔便是,於是一開始眾人也沒當一回事。
直到有一回雲昭帝去祭祖,竟在路上遇見刺客,那姑娘不顧性命捨身相救,這一救便成為正五品的林才人。
好吧,救命之恩用才人之位換,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再說了,後宮中能長久獲得盛寵之人何其少,更何況是個下九流的戲子?
於是那些言官慣性哭喊幾句先帝有訓,吵吵鬧鬧個幾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誰也沒料到,這一次的不以為意,竟在之後讓眾人嚇掉了下巴。
那林才人極為好運,才剛晉升不到一個月便被診出有身孕,雲昭帝大喜,又給她提了提位置,成了嬪,待生下兒子後,又提成了妃。
這等晉升速度在後宮前所未有,身為最末等的伶人竟一躍成了妃,這讓那些墨守成規的老臣如何能接受?
後知後覺的眾人這才遲鈍的發覺雲昭帝這回是玩真的,竟是真心待那戲子,於是乎便開始了一連串的進言、死諫以及鬼哭狼嚎,甚至直指那人為妖妃。
雲昭帝一概不理,只文縐縐的跩了一段文,大意如下——
老子貴為皇帝,這些年來夙興夜寐、勤勤懇懇,即減稅又減租,還省吃減用、開源節流,在位時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如今不過是封個妃子,是刨了你家祖墳還是睡了你家女人,值得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尋死覓活?要記得,若不是有她,老子這條命早就沒了,你們這群不忠不義的傢伙是想早日換上司?
這話一出,眾臣哪還敢多說?再多說一句豈不被認定是希望皇帝早死,於是乎整個朝廷前所未有的安靜。
再之後,林妃一路過關斬將,當上了貴妃,過了幾年,熬到皇后病重去世,彼時她的兒子已長大成人,還十分出色,她最後便被封為皇后。
按照慣例,朝臣對此又是一陣口水戰,可那年正好爆發時疫,百姓死傷無數,林皇后不顧自身安危,親自到疫區與染病之人同吃同住,甚至想出了防疫之法,杜絕疫病的擴散,更別提她之後創立溫室、開設女學,甚至提倡廢除奴隸制度,講求男女平等之法,以及允許女戶等等。
總之,林皇后的善舉與事蹟再一次堵住那些朝臣的嘴,加上其子最後成了太子,當上皇帝,如何還有人敢詬病她的出身?
有這麼一個女子的存在,如何還有人敢小看戲子?誰知道這人會不會是下一個皇后?更別提因林皇后的關係,這些優伶不再是不能還籍的賤民,有了這層保障,如今誰也不敢小瞧伶人。
歷史流傳百年,就算如今已改朝換代,雲翔成了西楚,可民風依舊,故這些戲子的身分不似其他之地那樣低下。
要是雲初夏得知此事,肯定會說那個林皇后定是老鄉,同她一樣是穿來的!
提到小女工的點子,莊浩卿一雙眼頓時亮了起來,「說起這辦法也是絕了!」
莊浩卿正要述說,外頭卻正巧傳來叩門聲。
「公子,戲要開鑼了,侍女送了茶點過來。」
朱陸身為楚離歌的貼身侍衛,自是一步也不離,楚離歌在廂房裡說事,他便在門外守著。
「趕緊送進來!」莊浩卿正說到興頭上,忙催促道,好讓他繼續說下去。
話一落,門外便走進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
莊浩卿一見來人,臉上的不耐頓失,笑著道:「阿初妳來得正好,我們方才正說起妳。」又對楚離歌道:「喏,這就是我說的小女工。」
楚離歌抬頭一看,沒料到竟望進一雙熟悉的眸子。
眼前女子一頭烏黑的長髮梳成了髮辮,皮膚黝黑,眉毛英氣,鼻梁挺直,唇兒彎彎,黑是黑了點,卻是五官精巧,偏偏雙頰上滿滿的雀斑,幾乎要蓋去半張臉,讓人很難對她的長相做出好的評論。
然而楚離歌卻是一眼便認出眼前這換了張面容、改了身氣質的女子,正是曾救他一命的救命恩人。
這麼巧?
這想法同時也在雲初夏心頭掠過,好死不死的,從楚離歌的目光中,她一眼便看出他認出了她。
這讓她很是納悶,難不成她的易容術當真退步如斯?
自穿到這朝代開始,雲初夏便一直秉持著眼不見心不煩的行事理念,一個陌生且皇權至上的朝代,對於那些有可能造成麻煩又惹不起的人,她向來離得遠遠的。
初見楚離歌,他雖手無寸鐵,看似文弱書生一枚,且為人和善親切,可隨著兩人言談,瞧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幽潭,雲初夏不得不承認自己似乎看走眼了。
敏銳的直覺告訴她,眼前之人並不似表面那般無害,這樣的人能不見便不要再見,因為她有預感,她的底細恐會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因此她才會僅討一頓飯便將兩人之間的牽扯給抹平,自此再不相見是最好不過了,誰知……
楚離歌看見了她眼中的苦悶,俊眸閃過一抹笑意,並未多言,而是問:「阿初姑娘究竟想出了何種法子?」
若說方才僅僅是隨口一問,如今卻是真有些好奇了。
雲初夏秀眉微不可察的挑了挑,這傢伙對她的稱呼從雲姑娘晉升到阿初姑娘的過程會不會太過順當了些?
她正想著,突地後知後覺想到,這兩人在說什麼?為何會扯上她?
那滿是雀斑的小黑臉驀地一變,張口便問:「兩位公子在談論何事?」一邊問,一邊不住的給莊浩卿使眼色。
可惜莊浩卿壓根沒看見,本就說到興頭上,聞言忍不住接著道:「阿初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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