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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G3701

《千年,查無此人》

  • 作者梨雅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6/23
  • 廠商:新月 花園文化
  • 瀏覽人次:31150
  • 定價:NT$ 270
  • 優惠價:NT$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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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的孟婆,
即將挖掘出埋藏千年的祕密:
他自願留在地獄的真正原因。
那時,
他不過是個為愛而瘋的男子……


神說:你知道你為什麼失去記憶留在地獄嗎?
去吧,去找回真正的答案──當初自願留在地獄的真正原因。

 
身為第三任孟婆,杜堯之每十年就會在人間改變身分,
可他最近實在職業倦怠,失憶上千年就算了,
還得成天跟一群妖魔鬼怪(物理上)打交道。
好在,有個有趣的小丫頭能夠調劑他無趣的日子──
她忘了自己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孤魂野鬼還是生靈,
最怪的是,身為神職的他居然也看不出她的身分……
他猜,大概又是神的惡趣味,要讓他們一起找回記憶吧。
儘管這崔荷娜聒噪、貪吃、愛賴皮,卻莫名讓他有股熟悉感──
讓他重新感受到開心、憐惜、吃醋等,那些離他好遠的情緒……
梨雅
平常喜歡翻閱報章書籍,保有高度好奇心,對任何不熟悉的事物都有著挖掘探知的熱情,
沒有耐心,唯一的例外就是寫作,如果碰上文思泉湧,甚至可以寫到忘我的境界。
理想生活的必要元素:陽光、水,和妳
 
我心目中的理想生活,有幾個必要元素,可以看得見戶外天空的窗景,但遮光簾效果要好,不能太刺眼或過曬;驕縱度和黏人度成正比的寵物,即使啃著你的手指,也只能繼續好愛。幾個忍不住剁手買的馬克杯,無色無味的白開水,淺色系的房間,再加上一個原木色的小茶几吧,坐在地上靠著看本書,嗯~完美!
這種淺淡的日子,知道自己適得其所的被愛著,無論施予愛的是他人或自己都無所謂,彷彿被人摸摸頭的療癒放鬆小清晨或午後,溫度、濕度皆宜,美好得不可思議,你為這種清澈透明的生活感到幸福……那有沒有怕過,有一天會失去它?
杜堯之是第三任孟婆,在人間每十年更換一次身分,藉著上千年歲月累積下來的財力,他能過上的理想生活與我的相比,奢華了大概一萬倍吧。對此,他倒是沒有喜怒哀樂的,儘管歲月是把殺豬刀,面對孟婆,那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時間之於他,沒有意義;過去未來之於他,更加沒有意義──因為他喪失了千年以來的記憶,執行著日復一日的任務,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曾「自願」留在地獄,但為了什麼,他想不起來了。
直到那天,一個古怪的女孩出現在他身邊,身為神職人員,杜堯之居然無法一眼看穿她的身分,前世、今生、是孤魂野鬼還是生靈,甚至姓名……一無所獲。不過兩人倒是有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不記得自己是誰。
杜堯之很快就猜到了,這大概又是神的惡趣味吧,讓兩個失憶的「不人不鬼」重新找回自己。
在人類標貼分類中,被貼上「天才」、「多金」、「俊帥」的杜堯之,和那個迷迷糊糊、明明也算半個鬼(?)卻老被鬼嚇,貪吃、愛撒嬌更愛賴皮的崔荷娜開始了他們的半同居新任務。
引導說到這邊,我希望看完梨雅老師《千年,查無此人》的讀者們,能夠再重溫這篇編輯推薦,理想生活的模樣,每個人標準不同,但在本書中,你會看到那些自然發生的可愛片段,「驕縱度和黏人度成正比的寵物(小鬼?),即使啃著你的手指,也只能繼續好愛」、「彷彿被人摸摸頭的療癒放鬆小清晨或午後」……悄悄地,有些人尋覓了千年的珍寶都藏在其中,你也會從中得到一個小小的感觸:嗯~為愛而瘋,其實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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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納骨塔、催命塔,還我命、毀骨塔。」
一群身穿汗衫、花上衣的大伯、大嬸,不甚熟練的舉著紅布條,臉上帶著憤慨及不滿,他們已經聚集在市立納骨塔前抗議三天三夜,交接換班不停止傳達他們的訴求,在豔陽荼毒下,他們戴著斗笠,肩膀上掛的毛巾濕了又乾,還是堅持他們不變的立場。
這種場面讓來訪的記者都為之振奮,這可是一則大新聞啊!沒辦法,最近沒有什麼能夠讓觀眾集體高潮的新聞,讓他們這些媒體靠什麼吃飯?這種地方性新聞平時若發生也只是三分鐘熱度而已,但偏偏碰上市長、市議員選舉,這下可把熱度炒到最高點。
當初到底是誰選在這個地方建立納骨塔?納骨塔是嫌惡設施,當初建造有經過附近居民同意嗎?環評有沒有通過?村民指證歷歷,尤其是最靠近的城西尾村從納骨塔起建後就陸續有村民得癌症,惡化速度令人咋舌,光這個月就有三個患者撒手人寰,另外還有一人車禍重傷成植物人,現在還躺在療養院所不說,大前天晚上發生的槍擊事件才是壓垮全村人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一定是神明的憤怒,怎麼能夠在這裡蓋納骨塔?」
「就是說!這裡臨海,是沿著溪流順向進來的玄關,誰會在玄關擺死人骨頭!開門見死,根本就是政府的陰謀。」幾位村民憤怒地向報社記者表達意見,每個人七嘴八舌。
「政府做事不留給人民後路,選這種政府有什麼屁用!」
「叫民政局出來說清楚。」
「抗議!抗議!政府草菅人命,天理不公。」
「納骨塔、催命塔,還我命、毀骨塔。」又是一陣叫囂。
站在納骨塔的大理石臺階上,他揉著鼻梁聽著由風傳遞過來的怒叱,忍不住長吁短嘆。
「局長,市長來電話要找您。」一旁祕書遞上手機。
他皺深了眉頭,還是接過電話。「是,蘇市長。明白,我會盡快處理讓爭議落幕。有,今天下午五點以前會和村長達成協議,讓他安撫這些村民離開納骨塔。對!已經暫停市民辦理入塔的申請,等一切都處理好再做打算。」
好不容易掛了電話,民政局長陳秉彥只覺得頭大。這都是些什麼事?這座納骨塔的建地早年都是土仔墳,所以立址時自然沒有特別去做什麼環評,更別提徵求附近居民同意,以前怎麼做,現在就是怎麼處理。
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啊!
偏偏,他就是運氣不好,別人幹都沒事,他一接手就成燙手山芋。
「前天發生的槍擊事件,警察局長查到什麼?」
祕書連忙回答,「黃局長說應該是陳議員選舉造成的糾紛,實際上什麼糾紛陳議員不願意說明,現在正值選舉期間,估計內情不簡單,若是貿然發布消息可能會影響選情,所以局長不好說什麼。」
「老禿子根本就是怕了陳議員的勢力不敢說,所以呢?就放任這些人繼續留守在這裡?這裡陰氣這麼重,他們每晚留守怎麼就不怕有什麼?」陳秉彥嘴裡咕噥,被烈日曬得頭都發暈,只能往塔內走,這才踩進納骨塔內,背脊就泛上一股涼意,瞬間暑氣全消。
不對勁!他全身發毛又轉身往外走。
「局長,這、這納骨塔建的工法真奇特。」祕書一臉怪異,顯然也覺得明明大太陽底下曬,進了塔內卻能身涼如秋,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陰氣森森吧!
「既然村民迷信,不如找堪輿師來看看?」年歲頗長的辦事員提議。
「這方法可試,但找誰?」必須要有知名度,至少能讓記者和村民信服,至少今天一定要把他們打發走。
找誰?自然只能找目前業界最具公信力的人:杜愷威。
在業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年前還沒沒無聞,卻猶如平地一聲雷般的出現在殯葬業。在俗稱土公仔師的殯葬業中,他獨樹一格的專業服務一條龍承包所有過程,從看墓風水到頌經超度儀式、公祭、家祭,因應喪家所有特殊要求做客製化服務,甚至還價格透明。
但辦事員不是提議找堪輿師嗎?
杜愷威可是殯葬業者啊!
其實,相傳杜愷威有陰陽眼,也就是佛家說的神通之一,天眼通。


「……喂?杜愷威,我講了那麼多,你有在聽嗎?」電話另一頭傳來氣急敗壞的聲音。
「不就是說民政局找我?你前面拉拉雜雜講這麼多,重點呢?」杜愷威語氣闌珊。
「我擅自幫你答應了。」清楚杜愷威的個性,再不把重點講出來,恐怕他要掛電話了。
「既然知道是『擅自』,就把這事推掉,你應該記得今年已經第八年了。」
「才八年而已,離十年還有兩年,這事業是你開始的,難不成現在要撒手不管?」劉仁豪揉著太陽穴,他真是誤上賊船。
「我玩膩了。」杜愷威語氣平緩,彷彿只是在談論天氣好壞。「而且我也該回去準備,昨天就通知我湯劑存量不足了。」
「不行,你要先把這件事處理完再走。」其他事劉仁豪可以由著他任性,但民政局是國家政府單位,只要打好關係,好處數不盡。「你別忘記,身分證這些也是歸民政局管轄,你先把這事辦妥,搭好這層關係就代表以後好辦事。」
每十年就要換一次身分也是麻煩,就像一根繩子勒在脖子上,尤其電腦這玩意兒出現後,很多事情跟以前都不一樣了,以前只要幾疊鈔票就可以搞定的事,現在要多兜好幾個圈子。
杜愷威實在不喜歡太冗長的麻煩事。「你說地點是哪裡?」
「T市青草侖納骨塔,你問地點就是答應了?」奇怪!怎麼手機傳來的雜訊是呼嘯聲,這種聲音好熟悉啊!劉仁豪盯著手機半晌,才緩緩地貼近,雜訊沒有消失,但他猜到那是什麼聲音了。
室內清水模牆面瞬間換成室外的豔陽高照,浮在空中的杜愷威看著腳下的紅簷頂。
這裡就是青草侖納骨塔?風捲起黑色及膝風衣外套,衣袂飄飄,他清楚看見納骨塔裡伸出來的陰森白骨手,那是怨氣幻化出來的,順著黑色縷縷怨氣而下,他看見幾個站在紅色釘門裡的厲鬼,其中一位的雙眼凹陷還插著一把半截利刃。
厲主殺罰,又分泰厲、族厲、公厲,這是依禮記祭法做出來的分別,套在現代說穿就是無後、無所依歸、為非作歹主殺罰,因為種種因素造成無人收葬、祭祀,未能歆饗血食,進而為禍人間。
杜愷威開了天眼,仔細看了對方底細。
原來他們當中生前有死於非命的,所以東邊方向有他的仇人或是……亟欲想帶到身邊作陪的人?
「你、你在哪裡?」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極度壓抑。
「抗議!抗議!政府草菅人命,天理不公。」
抗議聲隨風傳進話筒裡,劉仁豪聽得一清二楚,他的偏頭痛更嚴重了。
「你、你不會是在我想的那裡吧?」劉仁豪抖著聲音,青草侖納骨塔?
「辦完這件事我就要離開。」這些厲鬼到底在看什麼?順著他們的方向,杜愷威很快就發現是一座村子。
「你人到底在哪裡?已經在青草侖納骨塔?」老天爺,不要這麼折磨他!
「不是你說的?你已經答應處理這件事。」不理會劉仁豪幾近尖銳的質問,杜愷威俯瞰著納骨塔前的空地,聚集的人群點點如蟻。
「我才剛接到民政局的電話,你人就到現場?」劉仁豪真心覺得這是艘賊船,現在下船還有機會嗎?
「沒有機會了。你先給他們一個說詞,反正我今晚就要走。給你三分鐘。」杜愷威俐落地掛了電話。
嘟嘟嘟!劉仁豪瞪著被掛的電話。三分鐘?他以為這是泡麵嗎?該死!
什麼說詞?當然是說杜愷威天賦異稟、未卜先知,反正就是往神的境界吹噓。神?其實也不是吹噓,某種程度上是實話。
杜愷威不喜歡浪費時間,三分鐘一到,他就從納骨塔內走出來,剛好碰上掛電話的……陳秉彥,只見他一臉詫異,還是祕書反應快的迎向前。
「想必您就是杜老師?」黑衣、黑褲,還一臉陰鷙,就跟劉先生形容的一模一樣,祕書眼力一流做出正判斷。
陰鷙?原來那傢伙這麼形容自己。「我不習慣被稱為老師,喊我杜先生就好。」杜愷威直接忽視那隻禮儀之手,閃身而過。
或許是他的氣息凜冽,原本站在紅釘門旁的厲鬼和死魂都消失。
「納骨塔坐西朝東,那個方向有什麼?」杜愷威指著厲鬼看的方向。
專門管理納骨塔的辦事員連忙回答,「那是城西尾村。」
「現在塔裡放的骨灰,都是早年死刑執行之後沒有被認領的受刑人?」
辦事員瞪大眼。大師怎麼知道的?這件事除了在場的公務員,沒有人外洩消息出去啊!公有納骨塔的一樓其實就是地下一樓,但礙於忌諱就改為一樓;這層樓多半是公益樓層,專門提供給無名屍或是獄裡死囚,凡是沒有家人出面認領的屍體或家裡經濟困苦的就是放在一樓。
「納骨塔只有開放申請,使用部分得等村民解除疑慮才能正式開放。現在外頭的村民還在鬧,怎麼可能放得進來。」局長乾笑。
「明人眼前不說暗話,這塔裡的怨靈成天盯著故鄉;見故人活得歡快,心裡自然不是滋味。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前面三尺建一面風水壁,與納骨塔同高,自然就能避免現在的災禍,信不信就隨你們吧。」解決方法帶到,杜愷威才不管他們相不相信,反正他沒有興趣管閒事。
至於留在塔裡的怨魂,他也沒有興趣知道他們留在這裡的故事。
「大師……呃!杜先生。」祕書追上前。
但等杜愷威一回頭,四目相對,那雙陰晦的眸子直望進他靈魂深處,把他掏得淨空,話突然梗在喉間。
「什麼事?」半晌,杜愷威才開口。
「杜、杜先生若是有空,不如跟我們局長一起見見村長,相信由您這種專業人士說出口的話,一定更具公信力。」乾澀著嗓音,祕書好不容易把話說全了。
「然後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四目相對的瞬間,杜愷威聽見祕書心底打好的算盤:只要杜老師出面說幾句話,事後若是還有後續,就可以順其自然全推到杜老師身上。
是挺會替頂頭上司找替罪羔羊的嘛,可惜,他從來不是羊。
「我只跟鬼打交道,要說什麼,等成為鬼再來吧。」轉身,衣袂飄飄,瞬間杜愷威已經走下階梯。
這速度怎麼這麼快?


一片黃土啣著天空,深淺不一,暈染成以黃色為主題的濃墨重彩畫。怪石嶙峋,蒼涼的千萬年孤寂;這就是他居住的忘川河畔。每到一定的時間,悲傷就會席捲全身,心臟不斷被上緊發條,一直到幾乎不能呼吸、一直到淚水奪眶而出,一滴、兩滴……沒有盡頭的悲傷持續了千年之久。
他甚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究竟發生什麼事?究竟是什麼人?他的悲傷為何而來?
這和他遺忘的過去有關,所以杜愷威……不,他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忘記,殘存的記憶中只對「杜」這個姓氏有反應。他想找回那段過去;他相信現在的他已經茁壯到不會受到影響,畢竟這裡……他按著胸口處……那兒只覺得一片冷然,心如止水。
唯獨淚水是溫熱的,而他厭煩了。
他還記得兩百年前與神對話——
孟婆佝僂著身子熬煮孟婆湯,其實孟婆湯成分很簡單,忘川水、忘憂草、玫瑰花和一滴孟婆傷心淚,隨著魂魄飲用瞬間會回想起曾做過的善惡,使得孟婆湯的味道呈現甘、苦、澀、辣、酸、鹹、腥、衝;一一呈現一遍後隨即消於口中,也將前世的這些記憶一迸帶走,成為乾淨的生靈去投胎。
所以孟婆一直住在閻羅十殿的忘川水旁,等待那些歷經磨難已經贖罪完畢的靈魂前來飲用,當中自然不乏生前積善不需要經過閻羅審判就來的純淨靈體。
孟婆其實不老,總是佝僂著身子是為了形象問題。
她是第三代的孟婆,工作資歷大概有一千兩百年,根據五殿閻羅說法;她就是大齡剩女,而且是大大大齡。一千兩百年,她已經忘記當初是什麼因緣際會才會來第十殿,但她膩了!正確來說就是職業倦怠症,所以她向神提出辭呈,不做的人最大,她——不對,是他。
第三代的孟婆「杜愷威」其實是男兒身。
「你應該清楚不管是天界、冥界,存在的都各司其職,你也清楚孟婆湯的湯引中需要你的傷心淚,所以不是你說辭就可以辭,除非……找到你的繼任者。」
「那麼告訴我,為什麼我會如此傷心?到底為什麼?這一千多年來明明看著黃泉空無一物的我居然會沒有原因的一直傷心。」
「飲下孟婆湯,忘卻前世紛擾事,既然你的傷心淚能讓凡眾忘憂,重新為人,那麼代表你自己也由衷想要忘記,怎麼現在又來問起舊事?」
「持續一千兩百年的傷心,怎麼可能!若是能想起來或許就不再傷心,既然不傷心,那麼孟婆的傷心淚就會消失,我應該就沒有辦法再製造這道孟婆湯了。」
「孩子,你為什麼這麼堅持要記起來呢?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恐怕要讓祢失望了!我一定要找到傷心的過去。」
「如果你這麼堅持,那麼去吧。但是你要記住,定時回到冥府調製孟婆湯,這是你的職責,然後去人間找到你的過去吧。」
「我的過去在人間?」
「去看看吧。既然你能成為第三代的孟婆繼任者,這故事不在人間會在哪裡?不是常說人間有愛嗎?」
持續一千多年的愛?杜愷威嗤之以鼻。
但也就是這段對話讓杜愷威在接下來兩百年一直逗留在人間,他認為自己應該找回過去遺漏的記憶,結束這無止境的傷心淚。畢竟,胸口連一絲溫度都沒有,就只有眼淚是溫熱的,這情況多可笑!
世界上沒有任何悲傷能夠持續這麼久,沒有的!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來。」將收集淚滴的玻璃瓶蓋密封,他揩掉眼角的淚水。
「杜先生,閻羅十殿主知道您回來,特地來拜訪。」是忘憂居裡的五二,編號五二的亡靈。
轉輪王又想做什麼?「就說我還沒有回來。」他一點都不想見那煩人的傢伙。
砰!門被用力推開,杜愷威不用抬頭都知道是誰。
「說謊是要去二殿的。」薛禮大剌剌地進到室內,白色T恤搭配黑色牛仔褲更顯身材頎長,眉宇間英氣逼人,若是出現在繁華街頭,保不齊被誤以為是伸展臺下來的男模特兒。
「你來做什麼?」若是說個無傷大雅的謊言都要去二殿報到,現在二殿早就魂滿為患,人間進步,冥界幾千年來也是日新月異,不合時宜的法令早就修改幾萬次了。
杜愷威瞪著薛禮,真不明白為什麼這無禮的傢伙名字裡有禮字,卻不懂別人的拒絕,行徑無禮至極。
「這麼久不見,知道老鄰居回來當然要上門拜訪,我知道不能期望你來串門子,所以就自己上門來啦。」
「人間十年,地府十天。」十天是哪門子的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薛禮回得坦蕩,卻得到杜愷威的兩枚白眼。
「你究竟來做什麼?」
「十天後你要再去人間?這回一起去。」
「你可以離開?」
閻羅十殿掌管生魂投胎;該投為男、女;長壽、短命;富貴、貧賤,一一地詳細記載,每月匯集起來,通知第一殿,再呈豐都。之後再根據陰律,分為:胎生、卵生、濕生、化生;無足、兩足、四足、多足等類。
各類的生靈,死後為漸鬼,再依罪、德之大小,依序投胎。所以人間常云,未註生、先註死;落土三分命,富貴天注定。
轉輪王的工作對生魂來說很重要。
「滿千年就有十天特別休假,今年剛好是千年大關。」薛禮得意的微笑。
「恭喜你,如果沒事大門在那裡。」
杜愷威話才說完,瞪著剛好送了茶水進來的三九,只見三九著迷地盯著薛禮不放。「薛先生,這是剛泡好的白毫銀針茶,小心燙口。」
她羞答答的放下茶水就要離開,卻行走三步欲走還留的回頭拋記媚眼。
該死!若不是三九資歷頗深,已經在忘憂居服務六百年,很多事駕輕就熟,不需要人操心,他真想把她給炒了。這種花痴行徑已經把薛禮寵出毛病,每回進忘憂居就跟自家廚房開冰箱一樣隨便。
「沒有禮貌的主人,幸好有位懂禮貌的員工。」萬人迷的薛禮朝三九舉杯示謝意,才緩緩的抿一口,心滿意足。「入口回甘餘韻清香,茶好、手藝更好。」
三九得了誇獎才雀躍地離開。
「你若有需要這門手藝,我不介意你把魂領走。」這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員工留著也是礙眼。
「不可!她已經判完刑,論理不能留在第十殿。言歸正傳,十天後我跟你一起去人間。」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人界對你而言是老馬識途。」瞧薛禮這身現代裝扮,就連腳上踩的靴子都是新一代流行的環保材質,可見他對人界熟到不能再熟了,而且非常熱衷!
「所以才說我跟你一起,帶你好好瞭解啊!你看你都往返多少次了,每回都是這種死氣沉沉的裝扮,除了黑色還是黑色,雖然黑色是流行經典、萬年不敗,但有不同的流行元素啊!就像牛仔褲有直筒、喇叭和Skinny的分別。」
「滾。」不滾,沒關係,他可以走,杜愷威站起身直接離開起居室。
「呿!真是沒有禮貌。」薛禮看著他離開,視線才緩緩落在桌上的玻璃瓶,他傷心淚可以裝滿玻璃瓶,和兩百年前幾乎一樣,所以人間的兩百年遊歷對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領會,還是他們沒有碰上面?
神啊!我不會洩露天機,只是幫忙做了一個小小的改變,這個小小的改變就像蝴蝶輕輕拍動著翅膀,只是讓希望飛翔罷了!


「是,這件事等我後天到義大利後再說。DU這回也不會到,我已經拿到他授權的文件。好!到時候再說。」劉仁豪掛斷手機才點頭示意服務人員按了電梯。
這是位在市區的奢華建築住宅大樓,總佔地共有四百六十二坪,樓高二十二層,實際建坪卻只有一百九十八坪,其餘全是公共設施的中庭和花園,去年曾列亞洲區三十大豪宅名單第二十六名。憑劉仁豪的經濟實力,自然不可能買得起,他只是一名受雇員工,雖然很高級,卻不是頂尖富豪。
噹!二十二樓到了,電梯門滑開,他按了門把啟動指紋感應器,很快鏤花鋁合金門出現感應成功的綠燈,「咔!」的一聲厚重鋁合金鑲嵌防彈玻璃門應聲滑開。
劉仁豪將文件夾在腋下就進到玄關,抽出鞋櫃裡的黑色皮質拖鞋換上,踩進義大利進口的浮繪磁磚玄關,繞過法國空運來臺還特地聘請法國師傅來臺裝設的彩繪玻璃牆。
一顆頭顱靠在沙發枕靠上,從劉仁豪的角度看不清楚臉孔,但能進來的還有誰?
「這次怎麼不到十年就回來了?我還以為聽錯聲音,幸好你早兩天回來,不然後天我就要出發去義大利,這份是授權書,既然你回來就一併簽上。還是你要一起到義大利?」繞過沙發來到客廳中央,踩在長毛地毯上,無聲無息。
這男人……上天真是不公平。他閉著眼坐在義大利進口的小牛皮沙發上,一身黑衣黑褲,平凡至極的穿著,卻在他身上散發出與眾不同的氣質。
重點就在這張臉上吧!
剛毅如刀劈砍出來的顴骨線條充滿男性力道,魅惑人心的鮮豔薄紅唇絲毫不突兀的融合在一張臉孔上,更別提那雙眼……狹長帶銳,只要專注直視彷彿能看進人的心靈深處,不管其中是純潔還是骯髒,皆無所遁逃。
長相帥氣的男人雖然受到歡迎,但更致命的是氣質,長相會隨年紀漸漸衰老,但氣質卻會逐漸溫厚添增醉人的氣息,這就是指他了!
突然,杜愷威睜開眼,黝黑如潭的瞳孔瞟過他,劉仁豪明明什麼話都沒有說,卻感覺到杜愷威已經知道這八年來發生的一點一滴。
「你做得很好,我真沒有想到你有這種潛力,簡直是貔貅再世了。」記得八年前自己剛離開時才剛進殯葬業,沒想到才八年時間,劉仁豪居然把觸角伸及海外,還發展出更多的客製化服務。
太空喪禮?把骨灰送到外太空,可以永遠看著美麗的地球?這個廣告詞挺好玩的。
「這算是稱讚嗎?」撫平了全身的雞皮疙瘩,劉仁豪才訕然的開口,「如果下次你肯給我機會開口一一敘述這些年來的辛勤過程,我會更感激你。」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抗議,這男人就是這樣,永遠無禮的擅自打開別人的腦袋搜尋記憶,擅自窺視別人的祕密,這種感覺就像全身赤裸被看光一樣難堪。
劉仁豪真的恨極這種感覺,偏偏又阻止不了他的任性妄為。
「我對你的裸體沒興趣。」
「我應該感激你嗎?」劉仁豪譏諷十足的反問。
「不用。」
「對了,這附近有發生過什麼詭異的靈異事件?」杜愷威接過劉仁豪遞過來的牛皮紙袋,順手拿出裡頭的文件翻閱。
「沒有聽說過,你有看見什麼詭異的事情?」連他這位最詭異存在的人都覺得詭異?劉仁豪突然覺得自己不想知道答案,「這是你的新名字,加拿大華裔,所有海內外資產都歸到這個名字底下了。」
杜堯之,今年三十一歲。從杜愷威換到杜堯之,再之前是杜什麼?反正這不是重點,名字只是人間的代號,十年換上一次又何需記得什麼。
那麼她呢?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居然能夠直視著他,纖細、單薄的身形就佇立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隔著車陣與他四目相對,莫名就印在他的眸底,形成心上一道揮之不去的影子,深深地印記在腦海裡,他甚至不用閉上眼睛就可以描繪出她的杏形大眼,清澈見底的淺褐色眼珠籠罩著一層水霧。
她,到底是誰?
看見他居然沒有絲毫恐懼,只是隔著車陣帶著好奇,最後他看見……她越過馬路,車子從她的身子穿過,她卻絲毫不為所動,直挺挺地往他的方向緩緩走來。
生平第一次,他居然轉身調頭離開,非常快速地……落荒而逃,當他意識到自己可笑的行為時,已經瞬間轉移回到冥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曾經試圖再回到那個路口,但冥界一個時辰已經是人間一個月的時間,她已經不在那裡,但那雙眸子卻清晰刻在他的心扉上,空洞、飄渺的深處慢慢透過他的身影開始凝聚,彷彿有什麼要從她的眸中深處奮力一躍而出,就是那瞬間讓他……無法克制的逃離。
杜愷……不,杜堯之試著使用感應力,卻一無所獲,彷彿她就只存在他的腦海裡,一切都是想像出來的情形。
這真的太詭異了!
「你才是詭異的存在好嗎?」聽著杜堯之低喃幾次,劉仁豪終於忍不住反駁,「說起詭異應該沒有人比得上你,孟婆。」
婆?杜堯之臉色一沉,「你可以稱呼我為『孟先生』。」
「你姓杜,孟婆就是一份工作、職稱。」劉仁豪總算有種反敗為勝的感覺。
「真難得,我居然聽見你說這麼多話。」忽地憑空出現的薛禮此時就坐在沙發上,而且笑容可掬的朝劉仁豪伸出友誼之手,「請多指教,我是他的同僚。」
嚇!這、這人從哪裡出現的?劉仁豪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你、你是誰?你怎麼進來的?同僚?」手指著杜堯之,再看著薛禮。「你們是同僚?」
那不就是從陰曹地府來的?
「什麼陰曹地府,好難聽。我們那叫冥界,也可以稱為地獄,這裡是人間,上頭是天堂。」薛禮朝劉仁豪搖搖掌心,「這是你們人間稱的友誼之手,不是死亡之手。」
「你、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青天霹靂,又來一個讀心術,他們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人權?劉仁豪悲哀的想。
「知道凡人想什麼不奇怪,知道他想什麼才奇怪。」薛禮轉頭看向杜堯之,不意外是一片空白。
「你們也可以知道對方想什麼?」劉仁豪帶著訝異,他們是同僚,陰司也是神職的一種吧!所以神明之間也可以知道對方想什麼,無所遁形?
「我們可以用神通進行交流,不用開口講話對方也可以聽見聲音,但僅限於對方願意開啟神通。」薛禮指著杜堯之,「他不喜歡講話,也不愛用神通。」
「哦!就是孤僻,所以他在冥界也沒有朋友?」劉仁豪小聲的詢問,感覺上這位薛禮先生比較人性化。
「屈指可數。你是人。」薛禮瞪大眼,現在才後知後覺。
「謝謝,你終於發現了。」不然他以為是在跟鬼說話?不對,他們應該比較常跟鬼說話,所以是他失禮了。「初次見面,我姓劉名仁豪,是杜堯之在人間聘用的經營管理者,也是專業經理人。」
這種還活著就可以見到陰司的經驗,想來以後是可以在子孫面前吹噓一番,比彭祖還厲害了。
「你就是跳進忘川的那縷魂魄?」薛禮總算想起來——劉仁豪,三十年前,應該說是一個月前大鬧忘憂居吵著不肯喝下孟婆湯的魂魄,凡是不願喝孟婆湯的人都需要經過忘川的考驗。「所以你有經過忘川的考驗?還是……我懂了。」他看了一眼杜堯之,原來是有人起了惻隱之心。
「你懂什麼?懂我花了這輩子時間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的為他賣命?」這才是劉仁豪付出的真正代價。
眼前的男人簡直是吸血鬼,讓他留著記憶就是記著這分恩情。
薛禮同情地拍拍劉仁豪的肩膀,「他是面冷心凍的傢伙,相處久你就會知道。」
一般不是面冷心熱嗎?劉仁豪瞪著薛禮,忍不住開口問:「你們是同僚,他是擔任孟婆的工作,那麼你是……勾魂?」
「再高級一點。」薛禮抬頭挺胸。
「黑白無常?」
「現在順應潮流已經改名為陰間使者,沒有黑白無常這種職稱了。」黑無常也不是黑到跟炭一樣、白無常自然也不是白得跟雪一樣。
可惜沒有廣告,不能買個時段糾正世人的錯誤想像力,這是薛禮比較扼腕的事。
陰間使者?「所以你們也看電視、追韓劇?」
「當然,我們也會用手機,而且你們現在只有iPhone12,我們已經到iPhone16了。畢竟iPhone的發明人可是他們冥間現任科技長職務,短短九天裡,冥界的科技發展突飛猛進。」
「iPhone16?所以賈伯斯人在冥間?天啊!你有用iPhone16?可以借我看一下嗎?」劉仁豪興奮的詢問,帶著期盼。
「當然可以。」薛禮從口袋掏出新款手機,卻發現劉仁豪一臉疑惑地瞪著他的手掌。「啊!我忘記,這手機是冥間製造出品,所以凡人是看不見的。」
呿!那不就是國王的新衣。劉仁豪嗤之以鼻,誰知道這掌間是不是真的有手機啊!
「變成鬼,你馬上就可以看見了。」薛禮可是誠實至上的人,最討厭有人質疑他。
劉仁豪看著薛禮不懷好意的表情,連忙倒退緊貼著沙發背。這人是明著威脅他?不是說要拘魂一定要壽終嗎?
「你們鬧夠了嗎?」杜堯之下了逐客令。
「我住這裡,哪間空房間可以給我用?」薛禮跳起來,在杜堯之沒有趕人前先表明要賴在這裡,而且他已經開始推開每個房間門,一一檢視房間擺設。
哇!每個房間的布置擺設齊全,看來杜堯之在人間真的賺了挺多錢,連一面玻璃都講究的從法國空運來臺;這是馬賽克磚吧!浴室居然利用馬賽克拼貼成熱帶雨林,這種色彩繽紛的設計與他格格不入,杜堯之知道自己的浴室被設計成亞馬遜風格嗎?不過他倒是很喜歡,居然還有桑拿室呢!
「你去住飯店,費用我出,任你挑。」杜堯之不想和煩人的傢伙共處一室,他真的太吵了。
「不要,我要住這裡。」薛禮賴定杜堯之。
「住樓下。」這是杜堯之最後的底線。
「樓下也是你的?」毫無天理可言,他居然有錢到這種逆天的程度。
「這一整棟都是他的。」劉仁豪揭曉正確答案。
「你還想再跳一次忘川嗎?這次我救你。」薛禮哥倆好的展現親暱,搭著劉仁豪肩膀親切詢問。不用做牛做馬,只需要擔任他的財務操盤手就好。
「我沒有這麼神通廣大,這些是他早年買賣土地幾經轉手累積下來的財富,除了亞洲地區中、日、韓,還有美、英、法。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是神職人員,不是應該沒有慾望嗎?持戒多聞、少欲知足。」劉仁豪曾問過杜堯之,卻只得到他兩記冷哼。
「天分三界,神、人、鬼,人死後成了鬼再輪迴為人,若是真正無慾,那麼就是神了。」薛禮解釋得很簡單,卻也是最貼近的答案。
無慾就可以成為神啊!真困難,果然是神的境界。
「話說回來,你剛剛問的詭異是什麼事?」劉仁豪猛地想到原先話題。
「詭異?能夠讓你覺得詭異?」連薛禮也瞪大眼睛追問,向來八風吹不動的人居然會覺得詭異?
「沒事。」那雙眼睛……或許真的是夢,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杜堯之置之腦後。
「那麼我有件事要麻煩你,你應該知道我後天要前往義大利談生意,但之前接到駐義代表處李大使的委託說他位在溫州街的老宅想請我們去看一下。」若不是知道杜堯之要回來,劉仁豪也不敢貿然接下這種委託。
「我不是說過不接受這種委託。」他又不是打鬼專家,杜堯之皺著眉頭。
「對方說是最近才出現的,而且我們在義大利的事也多虧這位李大使牽線,順手賣個人情,反正只是麻煩你走一趟,那些鬼只要見到你都會自動閃得老遠。」杜堯之身上的冥界氣息光是讓逗留在人間的鬼魅察覺,皆會避之唯恐不及,他的存在比什麼驅魔使者或是符咒要強百萬倍。
「再有一次,你就自己去。」杜堯之清楚義大利的事業是劉仁豪布局兩年而成。
阿瑪菲高聳的懸崖峭壁、蜿蜓的海岸線一一浮現在心頭上,他還記得波西塔諾這個村莊有絕佳的視野,波光粼粼的海面,微風徐徐帶著海洋的味道,山坡上一大片不知名的花,綻開得很囂張,帶著那股味道……鹹中帶腥縈繞在鼻間不散……不對!那股腥味——是血,怵目驚心的血染紅整片花海。
不對,人的血不可能染紅整片花草,但是他怎麼會出現這種認知?到底是什麼?杜堯之曾經把這件事跟劉仁豪提過,後來劉仁豪就對阿瑪菲的事情掛記著,把生意做到那邊應該也有一層緣故是為了他,所以他退讓了。
第二章
溫州街附近有不少日式昭和時代舊建築,近幾年在政府大力推動觀光業的規劃發展下,過去的名人住處在經過翻修後,與民間業者BOT合作,成為旅人懷舊的好去處,自然也吸引不少所謂的網紅前來拍照,經過網路推廣吸引更多遊客,其中不乏外國旅客。
杜堯之照例是黑色短袖T恤和黑色休閒褲,外罩一件黑色卡其料風衣,將身高逼近一百九的身形修飾得更挺拔,氣質陰鬱無損俊逸的臉孔,這才是吸引眾人目光的主要原因。
「妳們看,那男人好帥。」經過的女生大剌剌地發表欣賞及讚嘆。
「他的皮膚好白,比女生還白皙。」同行的女生顯然不以為然。
本來以為這些對話會吸引到他的注意力,誰知道杜堯之專注在手中的黃色便利貼,絲毫無動於衷。
溫州街××號?是這裡。對了門牌號碼,確定地址無誤。
紅色斑駁的鐵門緊闔,約莫兩尺高的圍牆上架著生鏽的防盜鐵絲,這種帶有庭院的老建築曾經吸引過他的興趣,所以他也買進一棟就在南昌路吧。
一時興起還曾去住過兩星期,卻因為鄰近博愛特區,時常有群眾集結抗議,影響他的寧靜,後來他就放棄了。現在那宅子還閒置著吧?其實他也不記得,或許也會像這棟老宅一樣迎來不速之客。
只是站在門外也好一會兒,除了剛開始感受到死魂騷動外,接下來就是一片死寂。死魂?不是怨靈,而且對方一察覺到他的陰氣就瞬間迴避到八丈之外,原來還是群膽小鬼?這樣的死魂在屋子裡能造成什麼震蕩?
他原本以為是怨魂,當中又以食過死魂,甚至是生前帶著冤氣死亡的怨魂最為淒厲,有些在人間飄蕩久了還擁有強大的攝靈力能造成實物損壞。
「好帥,但他為什麼一直站在門外?這裡是他家嗎?」
喁喁私語,女聲雖然已經極力壓低,但對杜堯之敏銳的聽覺來說仍屬刺耳。
杜堯之忍不住蹙眉,這群人這麼圍觀,他怎麼進去?煩!太陽西斜近黃昏,他實在沒有心情再繼續供人欣賞,伸出右手輕輕一揮,瞬間,飄落的葉子停滯在半空中,奔跑嬉鬧的中學生左腳顛簸,眼看就要撲倒在地上,卻在剎那間靜止。
四周靜闃,杜堯之正準備要穿牆而過時,耳邊聽見清楚的聲音。
「天啊!榮妍、素婉,妳們看見沒有?這是怎麼回事?我有讓時間靜止的超能力耶。」
怎麼可能?他明明施展靈力讓時間靜止,雖然只能短暫維持幾分鐘,但確實是可以辦到的事情,為什麼會失效?杜堯之的驚愕讓靈力瞬間潰散。
葉子飄落地面。
「啊!」少年傳來摔倒慘叫聲。
杜堯之快速回頭看向聲音處,無預警地撞進一雙熟悉的杏眸中,心臟頓時一陣緊縮,彷彿被人用力掐住般。他們相距僅僅兩尺,不再有車水馬龍的阻隔,他清楚看見她身著一襲白色連身棉麻裙,肌膚近似白雪,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又是幻覺?
「怎麼動了?難道是錯覺?榮妍?素婉?人呢?」一連串的問號和自言自語,她開始四處張望,甚至在對上杜堯之的瞬間也呆愣一下,「你看得到我?」往前幾步,她幾乎是貼著杜堯之的胸膛問話。
正常人若真能看見對方,被這麼貼近的反應應該是往後倒退,拉出安全距離。但杜堯之只覺得震驚萬分,她……她居然敢走近他,而且她身上的氣息分明不是……這怎麼可能!不可能有這種差錯。
「原來看不到啊。」可惜!兩人四目相對,她還以為他也是同伴。「你長得好帥,是我喜歡的類型耶!可惜你看不見我,不過我剛才能讓時間靜止,或許還能入夢,你住在這裡?可是我也住在這裡快一個月,怎麼沒有看過你回家?」
她繼續自言自語,完全不理會自己還貼著杜堯之,甚至伸出手指想戳他健壯的胸膛,靠近時又害羞地縮回手指。
「奇怪!剛剛素婉她們還在,怎麼一下子就不見了?好不容易黃昏才能出屋外透氣,怎麼說走就走也不喊我一聲。」偷偷摸摸地,她又伸出右手食指慢慢靠近,這次目標是他剛毅的下巴,方正猶如刀劈出來的線條帶著性感,尤其薄唇下的凹處有小窩,好可愛!
圓潤的指尖觸及他的下顎,帶來酥麻的觸電感;下一秒杜堯之已經捉住她的柔荑,迎上她驚詫的杏眼,「妳是誰?」
「你是誰?」兩人異口同聲。她不敢相信,他不只可以看見她,甚至可以捉到她的手?難道他也是鬼?
不對,榮妍和素婉也碰不到她啊!正確來說,成為鬼魂後,他們根本無法碰觸到任何物品,甚至走路都是用飄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在人間遊蕩很久?老前輩?」
杜堯之皺眉,發現他的狀況在周圍路人眼底就是精神疾病患者,捉著空氣還自言自語。
「妳先跟我上車再說。」沒有興趣供人觀賞,他直接捉著她往停在十公尺外的車子走。
「太不可思議了,你居然可以碰到我。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連素婉她們都做不到,好神奇!你是什麼朝代的人?」她還沉浸在自己的驚訝中,連珠砲似的問號堆滿一卡車,走到大馬路看見他從風衣口袋裡掏出車子的遙控器才發現不對勁。
前方銀灰色的McLaren閃了兩下車尾燈,這麼炫酷的車子是他的?哇!她活著的時候應該沒有坐過千萬超跑,死了之後根本就碰觸不了這種實體物品,更別提享受這種高級跑車坐起來的感覺。他握著她的手卻直接往駕駛座方向走,所以車子要給她開?
不對!他既然是鬼,怎麼能夠拿車子遙控器?難道這是他生前的家人燒給他的?現在陪葬品都做得非常精緻啊。「你家人對你真好,這輛車不便宜吧!不過這師傅是從哪裡找來的?居然手藝這麼好,栩栩如生耶。」
杜堯之將她拉上車,直接拽她坐進副駕駛座後才正視她,「妳到底是誰?」
太可笑!若不是真實發生在身上,說破嘴杜堯之都不會相信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我、我居然坐在車上?不是輕飄飄的?是真的坐在副駕座上,太不可思議了。」她伸出右手撫著椅墊皮革。
「妳是誰?」見她杏眼圓瞪的模樣有著說不出的可愛和憨氣,他這次問話稍微小聲一點。
「這皮革的感覺好真實哦。」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這女人根本沒有把他的問話聽進去;或許她聽進去了,只是忽略,畢竟現在她還忙著消化自己的驚奇發現。
他何嘗不是!驚奇地發現,他居然無法得知她的來歷,千年來頭一次出現的詭異情況。身為第三任繼位的孟婆,任何魂體不論是冤、淒、怨或者是善,凡是來到他面前只消一眼就可以知道對方前生、今世種種發生過的事情,只要他願意無不詳盡地湧入腦海,讓他清楚魂體的根底,但對上她卻失效,甚至他都伸出手碰觸到她了,還是一無所知,完全空白。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除非她沒有前生、今世?
不對,她不是死魂,她是生靈。
杜堯之總算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她身上沒有陰氣,眉宇之間也沒有。凡是亡者,在停止呼吸後,靈魂脫離軀殼時,眉宇就會沾染上絲絲陰氣,隨著死亡時間越久,這股陰氣就會開始彌漫,團團包圍全身。
她的眉宇間有股清靈,「妳是生靈?」軀體還活在世上的某一處,唯獨靈魂卻脫離。簡單講就是靈魂出竅;這種事不算少見,凡是痴愚者,七魄中必有一兩魄不全,靈體兩離大抵就是植物人,但這種人多半是遭遇重大事故或病況,所以生靈也會出現殘缺狀況,面部表情不受控或是半邊臉損毀,但她卻不是其一。
她完整到好像軀體就只是陷入沉睡狀況,怎麼可能?人為不可能會出現這種狀況,再說,就算是生靈,他也能知道對方的來歷。
杜堯之翻看她的掌心再到手背,乾淨的掌紋到雪白柔嫩的掌背,只能說她有一雙漂亮到可以拍護手霜廣告的手,但卻沒有提供他任何線索。
「生靈?」她一臉疑惑,再看他仔細檢查著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白皙的大手與她的雪白完美融合,彷彿天生一對,她的臉蛋開始發熱。
他這是在吃她豆腐?她要不要把手抽回來,然後叱罵幾句?「生靈,是什麼意思啊?」
「妳還活著,沒有死,妳的身體還存活在世界上某個角落裡。」
她瞪大眼,「在哪裡?我的身體在哪裡?我還可以回去嗎?」她反手緊捉住他的手。
「我看不見,不知道妳的身體在哪裡。」這也是杜堯之想知道的答案,「妳還記得妳的名字嗎?」
或許有名字就能查得出來,畢竟現在戶政系統電腦化,很好查詢,只要有關係和背景就能突破個資法。
搖搖頭,失望之情溢於言表,「我一直想不起來,想破腦袋也記不起來。不過榮妍和素婉說我可以自己取一個名字,沒有名字是不是就不能知道我的身體在哪裡?」
如果她的身體還存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想必沒有靈魂就是植物人的狀況,若是再糟糕一點可能氣切,不管是哪一個都可以從醫院或療養院開始找起,但他為什麼要為了她大費周章?杜堯之不解,「我會讓人試著找,只是這種大海撈針的方法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找得到。」
杜堯之很是不解,為什麼無法知道她的身分?千年來頭一次出現的失誤,也可能是任職上唯一一次出錯,他不禁好奇她到底是什麼身分?生靈卻脫離軀體,而且完全沒有前世、今生,根本不可能!
「只要有一丁點希望都好!你真是好人,謝謝你!」她笑得很燦爛。
好人?他?杜堯之嗤之以鼻;這個名詞與他從不曾連上線,所以她是誤會了什麼?
「居然願意幫我託夢給你家人,那我也要跟著你入夢嗎?不然你家人怎麼幫我找軀體?」
入夢?家人?「妳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誤會?」她不解地看著他,「難道你無法託夢?還是你家人都……對耶,你在人間遊蕩多久,素婉也是過世很久了……」
「為什麼妳都不聽別人說完,就喜歡劈里啪啦自問自答一堆?」這是杜堯之近千年來說過最長的一串句子。
「好,你說、你仔細說,我洗耳恭聽。」腮邊冒著熱氣,這是她的壞毛病。可能一個人遊蕩久了,難得可以遇上聽眾,所以她把積好久的話一股腦兒說個乾淨就變成吵雜。
「我有軀體,和妳不同,這一臺車也是實體存在的車子,至於託夢也不必,我打手機交代下屬處理就好。」說完,杜堯之拿出手機撥了快速鍵,很快對方就接起電話。
「對,是我。溫州街已經處理好……對,我帶走了。」杜堯之看了她一眼,就見她杏眼圓睜,「不是厲鬼也不是怨靈作祟……對,都處理乾淨了。另外你幫我查一個人,不知道名字,但確定現在應該是植物人狀況,我會把照片發給你,只是她臥床已久,可能外表不再是像照片的樣子。」
還能發照片?拍她嗎?聽說高感度的閃光相機可以拍出鬼魂的形體,所以這是真的?她開始齜牙咧嘴,試圖用嘴型問出答案。
是傻瓜嗎?就算她說出聲音,話筒中的對方也完全聽不見,因為她是靈體,沒有軀體。
「我不是傻瓜,不要用那種鄙視的眼神看我。」她忍不住提出抗議。
「好,有事我會找助理,不用讓他來,我不喜歡家裡有陌生人出現。」杜堯之不理會她的抗議,把電話說完才掛掉。之後才發現不對勁——就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在罵傻瓜?
莫非她也會讀心術?
「讀心術?」原來他下意識說出口了,「我只會靜止時間,超神奇的,但剛才我試著想再做就不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至於讀心術?」她瞪著杜堯之的腦門,一下子看左、一會兒看右,「好像不行。」
看著她呆萌地晃頭晃腦,杜堯之真覺得自己瘋了!她怎麼可能會讀心術,他這是情急失常。
杜堯之一鬆開手,她就馬上感覺不對勁,輕飄飄,雖然仍坐在副駕駛座上,但手指再也觸碰不到皮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下意識反扣住他的手,再放開。
「好神奇!摸著你就能觸碰到實體物品,你看。」她興奮地玩起來。
只是這麼一握一放的來回卻把杜堯之給惹火,他甩開她的手,「我要開車。」
「哦。」她下意識乖乖坐好,想要拉安全帶卻發現手撲空,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實體,不會受傷,也沒有被開罰的可能性,「你是不是有陰陽眼?不過有陰陽眼只是看得見鬼,你卻能碰觸到鬼,而且我摸著你也能觸碰到物品,簡直就像魔法棒一樣。可你明明是人,難道你是得道高僧?」
「閉嘴。」這女人好吵。杜堯之俐落地轉動方向盤,不想再搭理她,索性旋開音樂。
「你要去哪裡?回家嗎?我方便跟你回家?你家裡的人也跟你一樣有陰陽眼嗎?他們看見我會不會嚇到?還是我要介紹是你什麼人?你別不說話,其實我很無聊,之前沒有人看得見我,所以我只能一人住在溫州街那棟宅子裡,後來素婉和榮妍她們出現後總算有人可以陪我說話,可是剛才不曉得為什麼她們又不告而別。」她的語氣有點低落,畢竟素婉和榮妍是唯二陪著她好長一段時間的鬼,而且重點是她們的長相不可怕。
「其實我在這兒遊蕩的日子裡也見過幾位鬼,說真的,那個長相不是很好看,有幾次還把我嚇得落荒而逃,雖然他們對我沒有什麼惡意,但那個長相突然冒出來我這小心肝就會控制不住顫了好幾下。」她一副「你懂我意思」的可憐樣,企圖獲取杜堯之的同情,卻發現他專注在看路況,根本不理會她,「對了,講這麼多,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不是在跟你搭訕,只是都坐在你的車子上,總要知道主人名字吧。」
「杜堯之。」
「杜堯之,很好聽的名字,我會記住,如果真的有一天能找到軀體回去,我會報恩的,只是可能我也不曉得自己的身分,所以沒有辦法承諾你一定會厚禮酬謝。」在這兒能開得起千萬McLaren的人,應該也不缺她一份厚禮吧!「我沒有名字好像也很困擾,你怎麼向人介紹我啊?」
「妳以為誰看得見妳?」杜堯之按了遙控器,車庫大門緩緩升起。
「你住這裡?」正對萬坪市區大公園,她再怎麼見識淺薄也看過電視,這種花崗岩高檔建材只會出現在豪宅建案,更別提寸土寸金的首善之都,居然一樓闢建為接待大廳,並沒有被當成出租店面使用——住在這棟大樓的住戶一定非常重視隱私。「聽我問這什麼蠢問題,若不住在這裡怎麼有遙控器還可以進地下停車場。」她乾笑兩聲。
「其實我也想住在這種地方,反正我飄著就可以進來。但這種豪華建築物都有一些風水門道,之前我想靠近一棟樓就被震得暈頭轉向,怎麼都走不進去。」這裡該不會也有吧?她有點害怕,畢竟上回可是把她震得七葷八素,難受到她都覺得自己要魂飛魄散。
杜堯之將車子停妥,「妳現在覺得不舒服?」
「咦?」她搖頭。對啊!車子已經停在地下停車場,可是她好好的,沒有頭暈,也沒有身體要被撕裂的痛楚。她看著掌心、掌背,完全沒有不舒服的感覺。
砰!他下車關上車門,手插在褲子口袋,透過車窗看著她。還不下車?難道打算住在車上?
啊!她看懂他探究的眼神,連忙飄著下車來到他身邊,「好神奇,我居然沒有不舒服的感覺,你這豪宅的風水可能做得不太好,這房子很貴吧!這樣其實不好……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帶有惡意的那種厲鬼或是妖祟,但若是哪天不小心被跟著回來,我知道你可以看見,你懂我的意思吧。」是太久沒有講話嗎?怎麼她覺得自己越描越黑,明明是好心才這麼提醒他的。
低著頭,跟在他身後進了電梯,瞄見他按了二十二的數字鍵,「住這麼高,視野一定很棒。」
「嗯。」杜堯之盯著她看,沉默不語。
抵達二十二層後,電梯門無聲滑開,杜堯之轉身就走出電梯,也不理會她跟上來沒有,倒是她這回很自覺地跟緊杜堯之,不再勞煩他關注。


咔!電子指紋感應器的聲音輕響,門緩緩滑開,這回不用杜堯之招呼,她已經一馬當先飄進屋裡。
「啊!」屋內忽地傳來一聲尖叫。
杜堯之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薛禮的聲音,「怎麼會是生靈?」
「開燈,」音控的水晶燈乍亮,頓時客廳亮如白晝,杜堯之看見薛禮,微微蹙眉,「我不是說樓下讓你住,難道他們沒有幫你設定門鎖?」
「何必住樓下,反正你這裡這麼大,不過我現在知道你不方便的原因了。」薛禮擠眉弄眼,笑得十分曖昧,「不過你把她的魂魄弄出來不好吧!難道她這年紀還有門禁?」
「你也看得見我?」她真的被嚇壞了!本來想好好趁機會參觀豪宅,誰曉得一轉出玄關就看見這人站在陽臺前,矇矓月光灑落形成一道陰影,他就這麼猛然回頭對她露齒一笑,白森森的牙齒只讓她想到吸血鬼,所以自然就驚呼出聲。
「當然,妳是生靈。」薛禮穿著一襲合身的粉色西裝搭水藍色襯衫,長相斯文的他頗有白馬王子的架式,尤其嘴角一直微彎,看著就是親和力十足。
「你知道她是誰?」杜堯之一臉狐疑,連他都看不出來,薛禮可以看得出來?「前世、今生都可以看見?」
「你這問法有問題哦!難道你看不出來?」薛禮一臉興致。
「她是誰?你知道她的軀體在哪裡?」杜堯之不理會薛禮的好奇心,只想盡快得到答案。他一直有股強烈的危機感,這女人好像關乎他遺失的記憶,就像一把鑰匙,可是他還找不到鑰匙孔在哪裡?關鍵到底是什麼?
「嘿!你別激動,我只能知道她在這兒的名字是崔荷娜,其他都看不見,真的。」薛禮舉起右手發誓。「這真的很稀奇,本來我還以為看不見是你施法,原來你也看不見。」
「我連她的名字都看不見,靈力對上她瞬間都消失了。」杜堯之走向三門冰箱,從裡頭拿出一瓶礦泉水,旋開後對嘴就灌,豪邁地飲用半瓶後才停止,卻對上她一臉渴望。
「我講的話比你多了十倍,好渴。」她指指礦泉水,雙手合十的拜託。
「給妳。」杜堯之將手中的礦泉水遞給她。
她興奮地接過後,右手拿著礦泉水,左手握著他的手,然後將瓶口對著嘴,冰涼的水流過喉嚨進到胃裡,「真的可以喝到水,老天!我終於可以喝到水了。」
她興奮地一揮左手,鬆開他手的瞬間礦泉水穿過透明的右手掉落地面,四處噴濺。
崔荷娜縮回闖禍的左手,藏在身後,尷尬地看著杜堯之,「我還有點不習慣,畢竟你……這種尺寸的魔法棒有點不順手。」
薛禮嘖嘖稱奇,「向來冰冷如鐵的孟大人居然心甘情願提供靈力供妳使用?妳不簡單哦。」
他根本不是自願提供,但杜堯之不想說明,由著薛禮繼續誤會,畢竟解釋一旦出口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問題出現。
「孟大人?你不是姓杜?」難道是假名?崔荷娜不敢相信,她是這麼真誠地把他當成朋友。
「他是孟婆,孟大人是職務暱稱。」
「薛禮。」杜堯之大聲阻止,卻已經來不及。這大嘴巴!
「讓她知道有什麼關係?」反正你能讓她忘記一切,就當成是南柯一夢,遺忘可是孟婆的專業。
薛禮不懂杜堯之這麼憤怒的原因,雖然杜堯之面無表情,但從靈力的波動,薛禮知道這人瞬間可是暴力值提升十倍。
雖然他一下子就控制住,但杜堯之為什麼這麼激動?崔荷娜這女人到底是誰?
「孟婆?孟婆不是住在奈何橋邊,專門提供孟婆湯給投胎的靈魂喝,凡是喝了就會忘記前世的茶飲。」崔荷娜只是忘記身分,並不代表是白痴。
「沒錯!妳說的都對。」薛禮點頭。
「不對,孟婆是女的,他是男的。」崔荷娜一臉憤怒,杜堯之不誠實,他的好朋友也把她當傻瓜一樣耍著玩,什麼故事不好編,居然用神話故事來騙人,而且是最差勁的那種!
「他是第三位繼任者,誰規定孟婆一定要是女人?」薛禮知道杜堯之不可能解釋,所以他大發慈悲的說明。
「那麼你呢?難道是閻羅?」崔荷娜只是開玩笑。
「妳怎麼知道?我掌管第十殿。」
「瘋了。」崔荷娜拍了一記腦門,白眼翻了兩圈。
「妳不相信?為什麼?妳都能以魂體方式遊蕩在人間。」薛禮覺得崔荷娜的反應佷有趣。
「你是第十殿閻羅,所以你是轉輪王?」若是她沒有記錯,轉輪王不就是掌管生魂投胎的。「我下輩子有機會咬著金湯匙出生嗎?」
「天機不可洩露,妳還是先關心這輩子吧。」薛禮注意到杜堯之拿起遙控器,「你要出門?不是剛回來?」
「我要去用餐,你們聊得這麼起勁就繼續,我不打擾了。」剛好兩個話癆可以一起消磨時間,杜堯之不想奉陪。
「我已經叫外送,應該快到,所以不用出去吃了。」薛禮最近迷上的新玩具就是手機,每種電視廣告的APP都要下載一次來試用,外賣系統就是現在最熱門的下載之一。
「我喜歡單獨用餐,所以你們自便吧。」杜堯之已經來到門口,誰曉得後面拖著一根小尾巴。
「可是我沒有錢啊。」薛禮回答得很無辜。
沒有錢還敢叫外賣?杜堯之回頭瞪著薛禮。
崔荷娜也跟著扠腰替他把話說出口,「沒有錢你還叫外賣?」
「妳覺得自己狀況比我好?」薛禮認為連自己軀體在哪裡都不知道的人,沒有資格指責他。
「你們兩個閉嘴,否則我現在馬上出去。」吵死了!他們兩人就不能安靜片刻?杜堯之覺得寧靜的生活離自己好遠。


沒有錢還敢透過外賣系統叫了一桌子的垃圾食物,幾乎能想到的食物,從日式到美式都叫了一輪,而且還不知羞恥的說:「不能浪費食物,否則下地獄要把它們吃完才能去投胎。我是替你做善事,這些留給你們,剩下的我帶去十殿請大家吃。」薛禮說完,拿著熱騰騰的食物消失了。
薛禮拿得無愧於心,畢竟這可是他的跑路費,或許杜堯之永遠都不會知道,但那段時間裡他可是費盡心思,不停地找出時空間隙,不動聲色的引導她。幸好,他們總算聚在一塊。
所以他是來打劫的?崔荷娜同情地看著杜堯之,這種冤大頭應該不是第一次,看他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拿起紙盒——是清淡的炙燒鮭魚壽司,他不喜歡重口味的食物,所以比較偏好日式。
柚醬鮮蔬沙拉、紫菜味噌湯、味噌醬烤魚和炙燒鮭魚壽司,分量適當,色澤鮮豔,擺放在一起就覺得色香味俱全,看得她的哈喇子都要流一地。重點是還有一籃蘋果,聽說是日本新品種,外觀紅粉,幾乎與水蜜桃一樣。
他優雅地拿著筷子進食,啜著琉璃杯盛裝的燒酌。
「好吃嗎?」
「還不錯。」
看著她一臉饞貓的模樣,讓他食慾大開。住在冥間久了,不進食對他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只是偶爾配合凡人習慣,或者嘴饞沾些食物氣味罷了。
「我也想吃壽司,可以給我一個嗎?」眼睛盯著他的筷子,他夾了一個進嘴巴裡,不停咀嚼。好香的醬香味,看著油脂分布均勻的肥美鮭魚,她忍不住吞嚥口水。
「妳是魂體,吃不到的。」
「胡說,剛剛不是有喝到水?」他又下筷子了。這是最後一個壽司,她看著他夾起壽司就要往自己的嘴裡放,情急之下伸手捉住他的手,將筷子往自己的嘴裡送。
成功了!她嚐到肥美的鮭魚味道,入口即化,好幸福。粒粒分明帶著些微醋味的壽司米在齒間和鮭魚的油脂融為一體,再搭配微嗆的新鮮芥末味,好懷念。
「好好吃!人間美味!我都覺得死而無憾了。」
杜堯之一愣,她居然熱淚盈眶,眨巴著眼充滿感動。這太浮誇了吧!不過是炙燒鮭魚壽司。
「太誇張了!這不是什麼米其林餐廳的壽司。」
「你不懂!我很久、很久沒有吃到東西了,每次都只能看著別人吃。之前那些鬼都有親人會供奉,只要喊著亡者姓名,亡者就可以享用那些供奉品,雖然他們曾試著要送我品嚐,但我怎麼樣就是吃不到。」終於,這次可以吃到真正食物。
「妳為什麼對吃這麼堅持?又不會真的肚子餓,也沒有飢餓感。」杜堯之任由她握著手,沒有抽回來。
看著她將紫菜味噌湯移到面前,然後另一隻手拿起湯匙慢慢享用,杏眼滿足地瞇成一條線。
「這湯進到肚子裡還熱呼呼的耶!因為他們在享用家人供奉時也是一臉滿足的樣子,其實鬼也沒有飢餓感吧?」崔荷娜微笑看著杜堯之,「吃進肚子裡的是親人對他們的懷念,有人還記得你呢!沒有生死兩相隔,在你已經遺忘的時候,有個人還深深地把你放在心裡,每到那天就會捎上你喜歡的食物來看你,那些吃進肚子裡的其實是緬懷。」
緬懷?杜堯之曾對這種習俗嗤之以鼻,畢竟他們所謂的親人在地府清算善惡後就會進入輪迴道,早就忘記還活在人間的親人,他從來沒有想過活在人間的親人會是什麼心情。人的悲傷可以維持多久?時間會治癒一切,最後消失在時間的洪流裡。
「四處閒晃的時候,我見過一個老爺爺,他的妻子已經過世十年,應該去過你那裡也飲過孟婆湯,說不定早就去投胎了,」崔荷娜聳聳肩,「可每到忌日老爺爺就會準備一桌子妻子喜歡的菜,點上一炷清香碎念說:『淑德啊!我知道妳跟著地藏菩薩修行,早就功德圓滿去投胎給好人家當女兒,這桌菜是妳的最愛,一年當中我就吃這一天用來想著妳,我也老了,若是每天想著妳,三千多天要怎麼過得下去,幸好我也老了!這思念總算可以到盡頭。』」
崔荷娜收回遙想的迷濛眼神,定睛看著杜堯之,「我聽見才知道,準備一桌供品其實不是給親人的,只是安慰自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允許自己在這一天盡情地悲傷,否則活著的人要怎麼繼續往前走?」
「沾染太多負面情緒會讓妳的魂體承載太多,無法回到軀體裡。」杜堯之懷疑她會忘記自己身分是不是與生俱來的靈感力重?講白一點,具備這種體質的人很適合當乩身,也容易被鬼纏上。
崔荷娜聳聳肩,再接收水果,發現蘋果好甜,果肉細緻、香味濃郁,「這好好吃。」
「妳會不會吃太多?」說話同時,她幾乎把桌面的食物都品嚐過一輪,雖然有良心的留幾口給他,但從沒有進食過的她,一時間也吃太多了。
「你沒有這麼小氣吧。」不是很有錢嗎?
「妳很久沒有進食了,肚子不會不舒服?」
「我是魂體耶!應該沒有關係吧。」崔荷娜嚇一跳。記憶中,那些鬼朋友可是把一桌子的雞鴨魚肉都塞進肚子裡,沒見過出事啊!
「妳是生靈,雖然魂魄沒有什麼影響,但妳的肉體會有反應。」
崔荷娜瞪大眼,「你的意思是我不覺得飽,但我的肉體會有飽足感?」
杜堯之點頭。
崔荷娜哇哇叫!「你怎麼不早點說,我都吃完了。」
躺在床上的軀體沒有辦法消耗多餘熱量,臥床也會降低新陳代謝,所以她哪天回魂之後……會不會成為米其林輪胎的代言人?
「我的軀體若是變胖,魂體的身材也會跟著變嗎?」
愛美果然是女人的天性,死了也改變不了。
杜堯之收回手掌,不再理會她的哇哇叫,以秋風掃落葉的速度收拾桌上殘存的食物。「時間晚了,妳隨便找間房間休息吧。」
「我們聊聊嘛!你這麼早睡?我還想問你關於孟婆的事,你真的是孟婆?」機會難得,多少人可以靈魂出竅?更別說親眼見到孟婆,而且是男的。
杜堯之回頭瞪了她一眼,「我不想跟妳討論這件事。」
「你是陰司之一,所以那些鬼看見你都會迴避?」難怪榮妍和素婉會突然消失,該不會就是他的關係?崔荷娜總算聯想到前因。
「我對妳那些鬼朋友並沒有興趣。」
崔荷娜理所當然的點頭,一定嘛!見鬼見多了。「其實我也不太喜歡他們,總是在我面前把眼珠子挖出來把玩,不然就是把舌頭伸得老長嚇唬我,還自以為幽默的打成蝴蝶結,超可怕的!尤其當他們發現我做不到這些時,就把這些行為當成一種炫耀,一點都不覺得噁心。」
杜堯之在房門前停下腳步,「這是我的房間,妳想做什麼?」
「可以看一下嗎?」孟婆的房間耶!不曉得是什麼風格。
「謝絕參觀。」看著她滴溜溜轉的黑眼珠就知道她在腦補什麼,杜堯之不想滿足她無聊的幻想,直言拒絕。
「那你有什麼法力、法術?隔空取物、瞬間移動、停止時間或是可以跨越時空、時空旅人?」崔荷娜一一舉例,仔細觀察他的表情。


崔荷娜想要躺在席夢思大床,卻發現身體總是輕飄飄地往天花板靠攏。可惡!她已經試了半小時,還是無法如願躺著享受席夢思獨立筒床的絕佳支撐力,沒想到他隨便一間客房基本配備都是席夢思,這一張床就要價六十萬臺幣啊。
更可惡的是她只能享受天花板的希臘畫風,貼著維納斯的胸部哭泣。他居然在天花板上繪了名畫〈維納斯的誕生〉,栩栩如生外還有精緻的象牙色浮雕立體繪金框。
不過,他真的能夠跨越時空?雖然他不回答就送她兩片闔緊的門板,還警告只要擅闖就要把她掃地出門,但從他表情看來似乎真的可以時空旅行,所以榮妍和素婉打聽的消息沒有錯,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辦到。
真是活久了,什麼都可以見識到!除了孟婆,還有閻羅,接下來出現九天玄女也不驚訝了。
但是她要怎麼做才能說服他的幫助?感覺上他不是熱心助人的類型,甚至可以稱得上冷漠,若不是她讓他起了好奇心,說不定就視若無睹走過去,就像那天在車水馬龍的路口一樣。
記得她會到溫州街也是因為他,那天他突然出現在十字路口,也是默默地看著她,感覺上好像是故意引導她到溫州街,但在溫州街見面時他又是一臉初相見的樣子,只要想到那幕,她莫名就會一陣心臟緊縮。
為什麼?從心底發出的哀鳴這麼沉重……
重點是她的記憶,彷彿是從見到榮妍和素婉才開始存在,若她真的是生靈,那麼她身為人的記憶呢?
他到底是誰?難道與她的記憶有關係?榮妍和素婉也是,從見面就覺得親近,甚至對於她們的心願,崔荷娜總覺得好像感同身受。
不可能!他是孟婆,冥界與人間怎麼可能有什麼牽連關係,但那股深沉的悲傷又是怎麼回事?崔荷娜無法解釋那陣心慌,只好不停用話語來填充缺角,她怕一旦陷入沉默就會被吞噬,無止境的悲傷深淵就像一頭隱匿在黑暗的野獸,正虎視眈眈著。
「妳在想什麼?」
嚇!崔荷娜定睛一瞧,與她同樣浮在天花板的女子巧笑倩兮地回望。
「素婉,妳怎麼找來的?」
「還有我。」擁有鵝蛋臉的榮妍從天花板探出一顆腦袋,確定除了認識的人外沒有危險,才緩緩進到屋內。「那個人的氣好凜冽,難道妳沒有感覺?」
崔荷娜搖頭,很興奮的說:「告訴妳們一個好消息,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了,崔荷娜!我的名字是崔荷娜。」
「妳想起來的?」素婉瞪大眼睛。不可思議!這丫頭都想破頭了,一度放棄,現在居然突然想起來?
「別人告訴妳的?是不是他?」榮妍總覺得黑衣男子不簡單,在人間遊蕩這麼久,她也見過幾次陰間使者,但他身上凜冽的氣勢明顯更勝陰間使者,更危險。
「也不是,是十殿閻羅告訴我的。」崔荷娜不好意思的搔著後腦杓。「不過他們都看不出我的來歷,難道我是神界的人?」靈光一閃。
「神經病界嗎?」素婉樂得闔不攏嘴。
「妳說什麼話!」崔荷娜反瞪素婉一眼,「還想不想完成妳的願望?」
素婉連忙飄到崔荷娜眼前,再十公分,四片唇就要相吻在一起,嚇得崔荷娜連忙往後退了幾公分。「妳剛才說什麼?完成願望?真的有人可以跨越時空?」
「妳們之前不是說有?難道是在耍我?」這下換崔荷娜激動起來了。
榮妍拍拍素婉,要她少安勿躁,「黑衣男子有承認他可以做時空旅行?」
「他也沒有否認。」
「能夠做到時空旅行的男子絕非一般的陰間使者,他在冥界是什麼身分?」素婉恢復冷靜後,馬上就釐清頭緒。
「孟婆,他雖然是男的,但在冥界就是掌管孟婆湯和往生臺,這麼算來應該也是神的一種吧。」反正,絕對不是神經病那類的。崔荷娜是無神論者,對神話故事的瞭解也有限。
「孟婆是陰司,也是神賦予的神職之一。」素婉在人間流連最久,自然聽到的消息也最多。「但是他願意幫助我們?」
「感覺他很冰冷。」榮妍下了定義。
「不是樂於助人的類型,所以妳能幫我們說服他?」素婉把一切希望都押在崔荷娜身上。
「我試試。」崔荷娜其實也沒有多大的把握。
「我們一切希望都靠妳了。」榮妍下了最後結論。
「別這樣!這些期望太沉重,我怕讓妳們失望。」崔荷娜面露難色,真是山一樣大的壓力。
「拿出妳的實力,撒潑賣萌樣樣來。」素婉幫忙出主意。
「感覺上他不吃這些招數。」崔荷娜是認真想過對策。
「那依妳看,他吃哪一種招數?」榮妍不認為才認識半天的崔荷娜能瞭解他多少,既然能被神挑中進而擔任神職,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答應幫忙。
若是這麼好說話,那不就忙死了。
「動之以情。」崔荷娜握緊拳頭。
「妳想讓他愛上妳?這是好方法,男人若動情是有可能任由情人予取予求。」素婉同意這個方法。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大前天不就看見一名女子站在頂樓大喊要跳樓,還嚷著要救護人員找她的男朋友來收回分手那句話。
「神是不能談戀愛動凡心的。」崔荷娜看過不少電視劇,十殿閻羅不也說過:接近神的境界就是無慾無求。
「所以妳的動之以情,指的是什麼方法?」榮妍雖然認識崔荷娜不久,卻莫名瞭解她,她總是有一些突發奇想,效果有時候還不錯。
第三章
杜堯之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一直以來他都習慣晨起就泡上一壺紅棗茶,看著煙霧裊裊,嗅著微微甜味。現在那壺紅棗茶被倒進白菊瓣瓷杯,她很自然地握著他的手,然後慢慢地享用紅棗茶。
崔荷娜微瞇著杏眼一臉舒心模樣,杜堯之看著她白皙透明的手因為摸著他,沾上靈力後漸漸清晰實體化。才過了一個晚上,她的動作更加熟練,真把他當成魔法棒?一股莫名不悅令他想抽回手,卻在瞟見她微彎的嘴角瞬間凍住。
只是喝杯紅棗茶值得這麼滿足的微笑?
「你的早餐就只有這個?」白色大理石桌面空無一物,除了茶。崔荷娜覺得可惜,她還以為有法式火腿可頌之類的豐盛早餐。「一日之計在於晨,只喝這個怎麼會飽?」
「昨天就說過,沒有進食,我並不會有飢餓感。」而且連紅棗茶都進她的肚子裡不是?杜堯之發現她把紅棗茶都喝完,卻沒有放開他的手,反而捏進掌心裡揉搓。
她在緊張什麼?
「你……昨天不是提到可以穿越,就、就是時空旅行這類的事。」不自覺中,貝齒咬著紅唇,囁嚅半天才說完一句話。
「妳看太多電視劇了。」杜堯之濃眉微蹙,銳眼帶著探索,卻發現一樣一片空白。不管他如何提高靈力,開啟神通,對她都不見效力,不能知道她的過去或未來,也無法知道她現在想什麼。「妳在緊張?」
「緊張?哪有!」崔荷娜杏眼圓瞪著杜堯之,嚴正否認。
「妳捏著我的手。」杜堯之視線落在她的掌中,發現她的掌心柔若無骨,無形中,她居然汲取他的靈氣到一定程度讓自己足以實體化。
這女人到底是什麼人?居然可以罔顧他的意願,自由操縱他的身體,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無法拒絕,而且一切理所當然。
「噢!我不是故意的。」崔荷娜連忙鬆手,「沒有捉痛你吧。」怕他記仇,下次就不出借了。
「妳到底想說什麼?」忽視由心底緩緩升起的失落,杜堯之看著她。「現在不說,以後也不必再說了。」
昨晚,他感受到死魂的異動,就在她的房裡,所以是她的朋友?她居然真的跟死魂結交成好友。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一點點小事。」崔荷娜用左手指節表示,就這麼短一截的小小事。「對你而言應該是舉手之勞。」
杜堯之睥睨著她,等待她接下來所謂的「小事」。
「你知道我有兩位好朋友,就是榮妍和素婉。她們雖然在人間飄蕩很久,可是絕對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而且她們的容貌一點都不可怕,只是臉色黯沉一點,但眼睛和嘴巴都在該在的位置,平常也不會對我惡作劇,算是我在人間遊蕩時最好的朋友。若不是她們,我都不敢相像自己過得有多麼淒涼。」也不曉得一個人多久,她其實很害怕,尤其沒有記憶又發現沒有人可以看得見她。
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死亡,卻漸漸發現自己和那些亡靈不同。
在遊蕩期間,她也遇過對她懷有惡意的亡魂,有一些甚至張牙舞爪試著想要吞噬她。她遇到過一次,若不是素婉救了她,崔荷娜簡直不敢想像後果。所以素婉她們對自己除了友情,還有救命之恩啊!
「她們拜託妳什麼事情?」看著她眼中瞬間迸發的恐懼,杜堯之相信她可能遇過懷有惡意的鬼祟,或者更凶險的厲鬼。
好厲害!崔荷娜帶著崇拜的眼神,「所以你都知道了?其實對你來說不難,素婉、榮妍有想告別的人,所以才會一直流連在人間。只要見了想見的人、說完想交代的話,她們就可以心無罣礙的去冥府報到了。」
「她們都死多久了!一位明初、一位民國初年,想見的人應該早就化土成灰,魂魄都到地府報到了。」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居然是……杜堯之愣了一會兒反笑出來,伸手揉著後腦,該不會是他想的這樣吧!
太可笑!痴心妄想。
「所以才想拜託你啊!你不是能夠跨越時空?」崔荷娜的杏眸大眼裡寫滿期盼。
「我為什麼要幫妳?」
「助人為快樂之本,而且做好事有好報啊!神不也都這麼勸世?」
「所以妳是神的使者?」
「我不是,但你是啊。」崔荷娜想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我也知道跨越時空這件事應該不容易,根據素婉的說法是她留連在人間這麼久,好不容易探聽到只有神賦予職責的陰司才有這種能力,而且也不是隨便就可以施行。拜託你!這是她們唯一的機會了。」這樣的動之以情可以奏效嗎?
杜堯之一聲冷嗤,「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幫助她們?給我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崔荷娜深呼吸後,微揚起嘴角,才輕輕的說:「這是我的幸福,小小的。」
「什麼意思?」幸福?
「我不知道我從哪裡來,以為和她們一樣都是一縷亡魂,卻對人間有未完成的依戀而留連著。但是沒有,我記不得自己的過去,也想不起來那個依戀是什麼,聽著她們描述著深刻的回憶而遲遲沒有辦法離開人間,這種桎梏靈魂的痛苦卻又帶著絲絲幸福,因為心中掛念著那個人,連死亡枷鎖都無法解脫。」她指著胸口。
「我這裡空空的,你說我還活著、是生靈,但是我一直沒有感覺,直到遇到她們,聽著她們的故事,我彷彿也跟著走了一趟,漸漸地她們的願望也變成我的,那麼她們的幸福我是不是也能夠偷偷嚐一口?所以我想幫她們完成願望,就只是為了那一口小小的幸福。」
眼角閃著淚光,崔荷娜第一次把心底深處的話毫無保留說出來,「因為我不知道我的人生到底有多苦澀,居然讓我脫離軀體遊蕩,還忘記一切活著的記憶,乾乾淨淨的忘記。或許多一點幸福的滋味之後,我會有勇氣去找回來。」
杜堯之的腦袋有片刻空白,但他不會承認,只是別過頭,迴避她的視線,「這些肺腑之言說得再怎麼動人心,又關我什麼事?」
「你不是看不見我的前世今生?連神通、靈力對我都使不上勁,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接下來就是誘之以利,崔荷娜知道他的心結。
「這兩者我看不出有什麼關聯。」
「如果我有勇氣找回記憶,你想要的答案或許就在其中。」
「也可能沒有。」
「但是你沒有損失啊。」
這就是她的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只是他會答應嗎?崔荷娜屏息以待。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尤其他時而銳利、時而矇矓的眼神,彷彿透過她在回憶什麼事。崔荷娜不敢出聲打擾,空氣中浮動著沉默,還有一絲絲……道不清的曖昧?
怎麼可能……動之以情才不是什麼愛情,都怪素婉胡說八道。
她的粉頰莫名飄來兩朵紅雲,明明是生靈卻因為沾上他的靈氣而出現實體化,或許一會兒靈氣揮散就會一如往常,漸漸透明。這樣的女人和女孩的混合體,究竟有什麼苦澀的記憶?關乎他的嗎?
杜堯之清清喉嚨,「妳必須要瞭解所謂的穿越時空其實不全然是穿越。人會犯錯,神也會,只是機率微乎其微,但不代表不會。有一些或許是神安排的錯誤,為了彌補這些錯誤,陰間使者就會遞交報告到十殿閻羅那裡。不該死亡的亡魂因為時間還沒有到,自然就無法投胎,偏偏他們的軀體可能因為某些失誤無法再使用。」
崔荷娜瞠目結舌,「所以安排亡魂穿越時空,需要在其他朝代找那些人附身還魂?」
「對!就像妳這麼理解的。」
「所以你真的可以穿越時空?素婉說對了!」
不就是這麼相信才纏著他嗎?所以現在是他被詐了嗎?「應該不是妳所想像的穿越,這是一個平行時空的概念,同時存在於另一個平行空間裡有另一個朝代正在進行。聽不懂嗎?」注意到她的表情是迷惘的,杜堯之乾脆動動手指,以靈力控制黑色矮櫃上的擺設品,「這個象牙雕的童子牧牛是清雍正時期的作品,陶黃釉牛是隋朝出土,牆上掛著的是近代崔如琢的潑墨山水,這三個物品,正在同一時間卻不同空間各自存在著。」三件物品飄在空間,以不同角度旋轉。
「這、這原來不只可以隔空取物啊。」不對,重點不在這些靈力!「你剛說那是隋朝的陶牛?真品還是贗品?」崔荷娜抖著小心肝,若是真品,豈不是能進故宮等級的收藏品?他這麼用靈力凌空翻轉,若是掉落碎裂豈不成國家一級罪人,損壞國家文化一級品。
「應該是假的吧。」若是真的,怎麼就隨便放在黑色矮櫃上?崔荷娜抖著嘴角,害她嚇出一身冷汗。
「真的,這裡沒有假的。」
「真的你就隨便擺在架子上?臺灣地震這麼多,每隔十天就有零星有感地震耶!快點、快點把它們都歸位啊。」崔荷娜嚇得語無倫次,伸手拍打他的手臂。
這是打他?很特別的感覺,沒有人敢對他動手拍打,這種冒犯的行為她做起來駕輕就熟是怎麼回事?
但杜堯之還是在她惡狠狠的警告眼神下,將所有物品都歸位。
「我只是跟妳解釋,所以妳懂平行時空的意思了?」
「就是在另一個空間裡,可能正在進行的是隋朝,而另一個時空則是民國初年,也會有榮妍這個人?」崔荷娜瞪著他,現在是在藐視她的智商嗎?
「對。所以命不該絕的魂魄將會被送到其他空間的軀體,附身回魂。」杜堯之看著崔荷娜,「我可以帶著妳們回到想去的朝代,但妳必須承諾不得改變任何事情,除了說出想說的話以外,不得干擾對方生活。另外,她們想見誰、做什麼,我都要先一一知道。」
「這當然應該,可是榮妍和素婉很怕你!我先跟她們商量一下,請她們勇敢面對。」崔荷娜正要離開客廳回房間。
「不用!妳們聽見了吧?如果願意就現在現身,若是不願意也可以當作沒有聽見。」杜堯之對著她的房間說。
不消多時,崔荷娜身邊就隱約出現兩個淡淡的身影。
素婉怯怯的問:「你真的願意幫我們?」
「先說要幫什麼,我不會盲目承諾。」杜堯之冷著臉。
「那麼我先說吧,我出生在一九○○年,卒於一九一九年的上海,那年上海最大的話題大概就是南北和平會議——」
隨著榮妍抑揚頓挫的聲音,空間開始扭曲,時空轉換……


上海黃淮路上車水馬龍,兩旁夾道的梧桐樹葉黃成蔭,隨風搖曳,一片黃燦燦的宣告秋意漸濃。
她從復旦大學下課就匆忙搭上電車來到黃淮路上,只為了赴約,氣喘吁吁才推開茶館的門就聽見他不悅的聲音。
「怎麼這麼久?我都等妳二十分鐘了。」男子雙手環胸,十分不悅,一襲合身的深褐色西裝襯托出頎長身材,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單薄的唇,此時正抿緊著。
「對不起,教授今天講得比較久,所以下課時間遲了,你找我這麼急有什麼事?」她的脾氣溫和,語調輕柔,對男子的壞口氣似乎習以為常。
「妳到底是怎麼討老頭的歡心?怎麼他對妳比對我這親兒子還上心,若不是他做主讓我們訂婚,我都要懷疑妳是不是老頭在外偷生的私生女。」話語十分惡毒,惹來女子微蹙眉頭。
「你平常怎麼說我都可以,但對耿伯父不應該這麼沒有禮貌,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對我來說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盧榮妍,別把話講得這麼噁心,尊敬?還不是因為老頭資助妳從小到大的教育費,妳是尊敬錢吧!他若有這等善心,怎麼會這麼對待我母親?不過是一名沽名釣譽的老頭子,妳要尊敬是妳的事,我要妳做的事呢?」
盧榮妍從棉布車製的手提袋裡拿出牛皮紙袋,「你要我幫你翻譯的文件在這裡。」
他正要拿走,卻被她捉住另一頭不肯放。
「這些英文稿是你寫的?」盧榮妍認得他的筆跡。
「對!放手。」
「耿少忠,你知道你寫的是什麼嗎?你在煽動學生,若是讓德國大使館發現會有什麼後果?」盧榮妍壓低聲音。「耿伯父與德國大使一直維持友好的生意關係,也是因為這層關係才把你送到德國念書,這一切不是讓你利用來做這些事的,若是事情爆發,你讓伯父怎麼辦?」
「這裡是中國,我是中國人,為什麼要由著德國來我的故鄉作威作福?」用力扯過牛皮紙袋,「妳若怕事,就快點說服老頭解除這樁可笑的婚約關係,不解除也無所謂,我不可能娶妳。」耿少忠轉身離開茶館。
坐在隔壁的男子扣著杯耳,輕啜幾口,享受紅茶在喉嚨滾動時的香味。
八國聯軍時被各國分割成各區塊的上海充滿異國風情,這顆東方明珠包融各國文化,發展出屬於自己的獨特味道,茶館裡除了文山包種,也有英式紅茶,應有盡有,卻在裝潢上選擇中國味濃厚的紅色燈籠作為室內照明,菱格窗花、山水插屏作為隔間,十足古風。
「沒想到榮妍十九歲時這麼漂亮!」崔荷娜看著穿著鵝黃色棉質洋裝的盧榮妍,注意到她一臉擔憂。「不過,為什麼耿少忠是她的未婚夫?而且他們的關係聽起來很差。」
對於崔荷娜的問題,男子只是扣著杯耳緩緩吹涼茶,絲毫不給好臉色,置若罔聞。
「這麼生氣?不要生氣嘛。」崔荷娜拉了一下男子白色襯衫的衣袖。「雖然榮妍的心機比較深,但我相信她。」
男子抬起頭,是杜堯之,他瞪了崔荷娜一眼:若是敢碰到我,馬上就會現身。憑空現身這件事一定會嚇壞所有茶館的人,到時候她可有機會上萬國展覽,弄不好還會被各國當成搶奪的獎品。
「我不碰、不碰。」莫名,她就是懂他的意思,所以手指馬上鬆開衣袖。
盧榮妍恰巧收回目送耿少忠的視線,回頭卻與杜堯之剛好四目相對——正確來說,杜堯之是瞪著崔荷娜,但是盧榮妍看不見崔荷娜,所以她誤以為杜堯之是在看她。
這男人的眼神好深邃,子夜般容易令人迷失其中,盧榮妍也說不出原因,只覺得這眼神好熟悉。她下意識朝他點頭招呼,卻發現這動作似曾相識,在久遠的記憶深處裡也曾經有過這一幕。
對,就是這個眼神,去年她進復旦大學參加開學典禮時,曾經與他在鳳凰木下相遇過一次,當時鳳凰花開絢麗如火,這一雙眸子歷經滄桑……平心嚐世味,冷眼看人生,一股莫名的騷動敲響心鐘,當時他們也是這樣四目交加。
然後她逃避了!
相隔一年,她居然一眼瞬間認出他來,甚至還勇敢地打了招呼,只是他起身轉身就走,渾身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這男人……到底有什麼故事?
盧榮妍目送著他走出茶館,思緒久久無法恢復。
「榮妍跟你打招呼,你也稍微回應一下,嘴角這樣扯一下就好。」崔荷娜跟杜堯之身邊,還用指腹將嘴角往上拉揚,示範角度只要這樣就好。
「我說過來這裡就不能干預他們的生活。」總算四下無人,杜堯之才停下腳步正色教訓崔荷娜。
「我想干預也干預不了啊。」崔荷娜伸出透明的手掌在他面前搖一搖。「只是我不明白,現在是一九一九年,榮妍說她是在十九歲那年病死的。可是剛才看見她臉色紅潤、氣色鮮明,哪有什麼重病的徵兆?會不會是時間久遠,榮妍記錯了?」
「亡魂不可能會記錯自己死亡的時間。」杜堯之若有所思。
「所以你知道?」
「難道她沒有告訴妳?沒有前因後果,妳只聽著她隨便講幾句可憐話,就剃頭擔子一頭熱的答應幫忙?」杜堯之以為她們的友情是掏心掏肺,所以過程她都知道。
但顯然他是高估了崔荷娜。
崔荷娜雙掌捂住臉,偶爾裂開指縫偷覷他一眼再闔上,她知道這是掩耳盜鈴的行為。「不管再怎麼親密的人都會有祕密,潘朵拉盒子裡裝的都是人心深處的黑暗,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妳覺得她很愛她的男朋友?」
崔荷娜瞪大眼睛,「當然啊!不然為什麼要死守在人間幾百年?就怕對方也逗留在人間等她,才願意這麼做不是?」
「整個腦袋裡都是粉紅泡泡。」杜堯之鄙視地看一眼崔荷娜,卻仍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再轉彎是復興公園,但下瞬間崔荷娜以為自己眼花。
這是怎麼回事?瞬間移動?他真的會瞬間移動!
偌大的壽山石上以燙金的英文書寫字體寫著馬立斯花園,入目所及是紅磚紅瓦具有濃厚的英國風格建築,隨著緩步進入,噴水池水聲淙淙啣著小橋流水,一大片綠意盎然的草坪映入眼簾。杜堯之自在地漫步其中,彷彿回到自己家中,確實也是自己家吧!
「這裡……你會瞬間移動。老天啊!居然真的會——等等我,你要去哪裡?我們不跟著她好嗎?萬一發生什麼事呢?」崔荷娜追上他的腳步,這人仗著自己身高高就一步抵她兩步,走得比飛得還快,雖然她是用飄的,但好像控制不好速度,總覺得輕飄飄壓不住腳步。
這是因為來到這個時代嗎?
「會有感覺。」杜堯之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也不管她領會沒有,逕自進入大廳。
崔荷娜看見廳前的外國人朝杜堯之斂身打招呼,再看著他接過對方送上來的檸檬水,輕啖一口後再吐進痰盂裡,順手接過熱毛巾拭過手,放回托盤,動作一氣呵成。
拐彎、直走,杜堯之熟悉地在屋子裡穿梭,一直到二樓才揮手屏退尾隨的外國人。
他開門進去後,崔荷娜忙著詢問,「你住這裡?這裡是不是瑞金酒店,上海最高級的酒店之一?」
「現在叫馬立斯花園,是英國私人所有。我跟他曾有一面之緣,所以他答應這個房間永遠留作招待我使用,這裡也是他的私人會館。」杜堯之看崔荷娜開始展開探險,樂不可支的模樣,提醒道:「他來了。」
「誰?」崔荷娜走到白色玻璃窗前,正想推開窗戶。
「耿少忠,他就在樓下的房間。」杜堯之指著地板。
絕了!這簡直就是開外掛,崔荷娜直覺要抱緊這個粗大腿,「他怎麼會在這裡?」
「想知道就走吧。」杜堯之站起來,腳尖輕點著地板,崔荷娜就發現自己居然不是輕飄往天花板……不,也是天花板,但卻是往下沉,穿過地板看見的——就是半小時前才見過的耿少忠!
崔荷娜東張西望,卻沒有感覺到盧榮妍的存在,拉上窗簾的房間十分陰暗,讓她覺得不舒服,下意識往杜堯之身邊貼近。等到眼睛適應昏暗後,她才驚覺耿少忠被人綁在咖啡色牛皮沙發上,臉色陰沉。
「這、這……他被人綁票?」才一眨眼的時間,歹徒這麼神通廣大?崔荷娜捂住嘴。
「仔細看清楚。」杜堯之就知道這女人是直覺系動物,推論永遠只有一個方向。
「他們認識。」崔荷娜總算看出端倪。
「妳綁我來做什麼?」
耿少忠面前的女子是金髮外籍,身形十分嬌小,而且他說的是德文,所以對方是德國人?
「我是來阻止你做傻事。」金髮女子抽出牛皮紙袋的信往桌上一拋,「你以為你做這些事神不知鬼不覺?」
「知道又怎樣?這裡是我的國家,為祖國做事難道不對嗎?」
「你鼓吹德國的大學生支持退出中國的和平協議,你認為德意志帝國會容許這件事發生?你別忘記你父親與大使是多麼交好。」茵瑞一身紅色騎裝,手持馬鞭時不時甩動,劃破空氣傳出的唰響格外嚇人。
「所以?」耿少忠撇嘴,「我父親自願當一名賣國賊,兒子就不配忠膽愛國嗎?」
「你正在把你父親推向地獄。」
「我已經在地獄了。」耿少忠認為當父親置病弱母親於不顧,還違反他的意願強迫他到德國,他們的父子之情就已經絕斷。「妳以為我不清楚嗎?他把我送到德國明面上是念書,私底下是對德國政府輸誠,所以把我送去當人質,藉以換取德意志政府的信任。這世界上沒有人是真正的傻子!」大概就那女人是傻子,還真的相信父親是正直的好人。
「對,只有假裝傻子的聰明人,另一種人是自以為聰明的傻子。他們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沒有對你動手,但他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為了警告你會做什麼事?替你周圍的人多想想吧。」茵瑞本來不想蹚這渾水,若不是她,那名溫婉的東方女孩早就出事了。
「什麼意思?妳指誰?」耿少忠驀地後頸寒毛豎立。
「是誰啊?」崔荷娜側著頭看著杜堯之,既然都開外掛了,想知道謎底應該也很簡單。
「笨蛋。」杜堯之不屑說出答案。
「難道是榮妍?快點,快帶我去找榮妍!」崔荷娜拍著杜堯之的手臂催促。
「去又能改變什麼?妳忘記答應過的事嗎?我們只能當一名旁觀者,不能插手任何事。凡是在這個時空改變一件小小的事情,都可能連帶影響其他空間的未來。」杜堯之睨著崔荷娜,「我早就說過不帶妳來,看了只是難過而已。」
「我沒有實體,就算想也改變不了,我只是想知道榮妍到底發生什麼事,這些經過或許也會觸發我的記憶啊!榮妍這麼愛他,甚至願意為了他受罪,我要知道是怎麼回事。而且榮妍的死期不就是今天晚上,還有多久?」崔荷娜終於覺得不對勁,為什麼榮妍說自己是「急病過世」,但她現在明明都還活得好好的,才十九歲的青春年華。
「知道真相又能怎樣?徒惹傷心,還不如當初不要知道的好,有時候對方的隱瞞和謊言也是一種善意。」
「騙子。」崔荷娜帶著指責的眼神,泫然欲泣。
杜堯之挑眉,他從來不說謊。
「騙子,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為什麼會答應帶我們來這裡完成榮妍的遺願?你不就是想知道為什麼看不透我?不管真相是什麼,就算知道會痛苦、傷心,甚至悔不當初,但至少這是我的選擇,不可能因為害怕受傷就永遠站在原地,只有經歷過今天,明天才會來。」
纖細的肩膀不停顫抖,崔荷娜任由淚水流過腮邊,仍不改倔強地迎視他的銳利眼神。她想知道,為什麼榮妍要瞞著她?她一直以為榮妍是最好的鬼朋友,還想要偷嚐她的一口幸福。
所以她被騙了嗎?
那麼榮妍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妳想知道,我就帶妳去。」杜堯之牽起她的右手,右臂輕輕一揮。


榮妍僵直著身體,不敢妄動,一根黑槍管正抵著她的太陽穴。
她從茶館出來就被人擄上車子,帶來這個倉庫。她一名單純大學生,也沒有什麼雄厚背景,這些人綁架她要做什麼?
車上她怕得哀求幾次,卻只得到兩巴掌,之後她就不敢再說話,直到進了倉庫見到熟悉的面孔,她才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穆勒先生,你要明白我耿家對德意志的忠誠;我兒子會做這些事只是因為這名女孩子的蠱惑,你應該理解二十幾歲熱血青年整個腦袋充滿的就是粉紅色幻想。」
是耿京,耿少忠的父親,也是她口中值得尊敬的長輩。榮妍茫然看著沾染汙漬的水泥地板,雙手揪緊裙襬。她一直知道事實是什麼,只是懷著一絲卑微的渴望,從七歲開始,在她獲得善心人士的捐助時,她以為將開啟幸福美滿的人生。
十二年了!這個卑微的渴望最後證明不管怎麼努力,都不會獲得神的眷顧,但她仍然心懷感恩,尤其是七歲那年他的仁慈,至少帶給她十二年的快樂。
「對!沒想到居然被耿先生發現了。」盧榮妍的指甲陷入掌心,好不容易把心底的恐懼壓抑下來,她厲著聲音,「就是你們這群貪婪無知之輩也敢覬覦我大中華帝國?寫那些文章只是要震醒沉睡的雄獅,只要我北洋政府和護法軍政府達成和平協議,合作群起對抗你們這些洋鬼子,你以為你們還有多少好日子可以在中國耀武揚威?」
砰!棕髮男子用槍管重擊盧榮妍的太陽穴,盧榮妍瞬間倒地不起。
崔荷娜沒有預料瞬間移動後,入眼就是這麼暴力的場面,她放聲尖叫,幸好他們完全聽不見、看不見她。
她像一名旁觀者,只能驚慌的看著一切事件的發生——
「唉!這孩子也是進了大學才……唉!穆勒先生,現在既然知道一切都是誤會,不如給個小警告就算了。」耿京帶著笑意,吶吶的說。
「耿京,別把我德意志帝國當傻子。」穆勒沉著臉,「你以為我們捉她來之前沒有查清楚底細嗎?你兒子十歲那年隨著你妻子拜訪育幼院,當時他見到這名女孩就指名要支助她,這麼一支助就是長達十二年的時間,當中你斷過幾次援助,還是你兒子越洋從德國自行匯款。你以為這些事情我們不清楚?她現在講的這些話是事實,還是在幫忙隱匿實情,相信你心底有數。」
耿京的嘴角凝滯,他以為……「穆勒先生,我在你手下幫忙做了這麼多事,對德意志帝國的忠誠度,上天可以明鑑!我兒子就是一名被祖國大義衝昏頭的男孩,他哪知道祖國已經千瘡百孔、病入膏肓,只要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跟他說的。你知道我就這一個兒子,若是沒有他,我這輩子的辛苦奔波還有什麼意義?」再做什麼補救都是狡辯,還不如直接求饒。
「就是看在你的忠心辦事的分上,倒在那裡的才不是你兒子。」穆勒臉一沉,朝棕髮男子點頭示意。
只見棕髮男子會意之後,向前粗魯地扯起盧榮妍的長髮。
好痛!盧榮妍吟呻著想要阻止,是誰揪著她的頭髮,好痛!除了頭皮外,還有額角熱痛,視線矇矓間,她看見黑色槍管對著胸口。
這是什麼意思?
下瞬間,槍管迸出一聲火花!
「不要——」
淒厲的尖叫聲也無法掩蓋過槍聲。
是誰在尖叫?她嗎?盧榮妍覺得不是,胸口一陣熱液,她覺得四肢僵硬,連低頭這個輕微的動作都好吃力。鵝黃色棉質洋裝被紅色液體佔領,區域不停擴大,這是她最喜歡的一件洋裝,也是衣櫥裡最漂亮的一件,領口綴著同色的布蕾絲,圓弧狀的下襬迎風會飄出美麗的波浪。
她可以感覺到生命力隨著胸口汩汩而出的熱液正在潰散,連意志力都開始飄忽,她是不是要死了?
「榮妍,妳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妳不是有話想說?妳有什麼話想說?」崔荷娜語聲倉促。
她看見了!茶館那個一身黑色衣著的男人,他懷裡攬著一名神情激動的少女,剛剛尖叫的人也是她吧!她說什麼?
「榮妍、榮妍?妳看見我了?」崔荷娜捂住嘴。榮妍的視線雖然渙散,卻是看著這裡沒有錯,如果看見她,豈不表示……「拜託妳!快點想起來,妳不是有話要說,妳想對誰說?快點去找他啊。」
淚眼矇矓間,崔荷娜看見一縷透明的魂魄脫離盧榮妍的身體,也看見她原本抽搐抖動的身體漸漸平靜,透明的魂魄在瞬間消失,但下一秒卻又出現在崔荷娜眼前。
這是怎麼回事?
「榮妍?妳、妳……」這是民國初年還是那個曾陪在她身邊說笑過的榮妍?崔荷娜分辨不出來。
「娜娜,謝謝妳!我沒有說是怕妳嚇到,妳一直很怕那些死於非命的鬼魂,其實我的特技是把心臟拿出來玩哦。」盧榮妍淚如雨下,唇角卻是帶著惡作劇的微笑。
接著,盧榮妍看向杜堯之。
「我見過你,好幾次!不只是茶館,還有去年燦爛如火的鳳凰木下,幾年前也是,更早是……」盧榮妍發現他雙眸間的冷然依舊後,粲笑如花,「已經不重要了。」她轉身消失。
她該去完成牽掛一百年之久的事情。
崔荷娜轉身揪住杜堯之的雙臂,「帶我去找榮妍,她是不是去找他了?拜託!我們來這裡不就是想幫她完成願望嗎?」如果沒有杜堯之的幫忙,已經成了魂魄的盧榮妍無法傳遞訊息給耿少忠。
杜堯之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鬆開雙臂,當他一讓開時,場景再次回到那個昏暗的房間,這次崔荷娜清楚感覺到盧榮妍的存在——一縷飄渺的亡魂。
拜託!幫幫她!崔荷娜雙手合十,懇切地看著杜堯之。
盧榮妍站在牛皮沙發後側,默默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耿少忠背影,耳邊充斥著他的怒吼。
「……你們搞錯了!我根本不在乎她,就算死了也無所謂。她只是老頭養來炫耀自己的仁慈,假仁假義,居然被你們誤會是我……笑死人!我巴不得跟她扯清楚關係,什麼狗屁未婚妻,在我的眼裡就是一尾臭蟲!」
「此地無銀三百兩。」身後暗處傳來一陣奚落,讓耿少忠的咆哮戛然而止。
這聲音好熟悉?耿少忠以為自己聽錯,回頭後,最先入眼是鵝黃色的裙襬,他還記得在茶館她就是穿這一件洋裝,她白皙的肌膚很適合粉嫩的鵝黃色,襯托出她少女的青春,也點綴了大學生的儒雅氣質。
「妳怎麼會在這裡?誰帶妳來的,茵瑞,妳是什麼意思?」當那抹裙角漸漸向前,緩緩呈現在眼前,耿少忠以為自己的眼睛有問題,她胸口那抹怵目驚心的鏽紅汙漬是什麼?「妳是……這是怎麼回事?妳怎麼會弄成這樣?」
盧榮妍緩緩地走到正面,隱約穿透窗簾外已經是路燈的暈黃光線。
天黑了,這一天好漫長啊……
她試著將手放在捆綁住他的麻繩上,卻發現落空,只能帶著歉意,「對不起,我幫不上忙,連這一點事都做不到了。」
耿少忠不敢相信,榮妍的手怎麼可能穿繩而過?不對,她呈現半透明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妳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先聽我說好嗎?」盧榮妍維持一貫的溫婉口吻。
耿少忠雙眼帶著紅色氤氳,「我不聽,妳在哪?快回去,我會馬上找到妳!瑞金醫院就在隔壁,妳一定會沒有事的,我不會——」
盧榮妍阻斷他的話,「我不愛你。」
「妳說什麼?」
「我不愛你。」再次,盧榮妍神情堅定地重複一次。
耿少忠神情嚴厲,「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背負這些愧疚足足一百年了!聽我說完好嗎?」盧榮妍的淚水如雨下,哽咽抽氣,她努力穩住聲線,「在你十歲那年,陪著你母親來到育幼院,我知道你是為了幫你母親積福才想做些善事,才十歲的你真的比我善良、單純很多。當時我已經七歲,沒有人會領養年紀這麼大、已經懂事的女孩子,可是我渴望可以脫離貧困,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機會,所以不停在你身邊轉悠,也成功得到夫人的注意,讓你指定要捐助我。那時候我覺得既卑微、可恥卻又快樂。」
一百年?耿少忠不想聽,他突然覺得害怕。他不想知道!「妳可以繼續快樂,卑微和可恥都是不需要的情緒。」
「人心易變,我不知道這分善心會不會改變,所以我每星期都會寫一封信給你,因為我知道我只能捉住你的單純和善良。後來我賭對了,當耿京先生停止對我的支助後,你接續上了。」
是的!盧榮妍一直都知道後來是耿少忠在支付她的生活費以及學費,甚至清楚他半工半讀養活自己,堅決不再伸手跟父親拿錢後,仍然咬緊牙根支撐著她的生活開支。
她無恥的偽裝成小白花,享受他用血汗賺得的錢來灌溉茁壯自己。
「我一直以為……真心的以為接受你的寬容、友善,就會毫無保留地愛上你,書裡不是都這麼寫嗎?施捨者與被施捨者結下的善緣成果,長腿叔叔後來會和茱蒂結婚,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盧榮妍伸出右手捂住眼睛,做錯事的人怎麼能哭?她不應該掉眼淚再偽裝成弱者。
她是騙子。
「可是,我眼睜睜看著你活在我死後的罪惡感裡,你以為是你的愛害死我,卻不知道原來是我這麼卑鄙的利用你,這件裙子是你在德國省吃儉用才買回來送我的,可是你居然用你父親的名義送我。接受這些東西時,我知道都代表是你在傳遞愛意,我也渴望能夠回應你,在育幼院太久,我只知道愛自己,也只有自己能夠愛著自己,我希望有人能愛我……」盧榮妍深吸氣,努力緩和情緒,才放下右手看著耿少忠,濕潤的臉頰卻洩露一切。
「我可以愛妳的!我並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啊!拜託你,求你!好好活下去,忘記我、忘記一個不愛你的女人,之後五年、十年,甚至是現在,看看你的身邊,有一個人一直都在等你,只要你伸出手就可以碰觸到。」
「她們都不是妳。」耿少忠大聲駁斥。「妳說妳抱著愧疚一百年,所以妳對我還是有愛,否則為什麼會愧疚?」
「不對,我愛的是別人。」所以這分愧疚才會如巨石般壓在心頭上,久到幾乎無法呼吸。
「妳騙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騙你做什麼?」她的笑容十分慘澹。
「是誰?妳若是沒有說謊就告訴我是誰?讓我死心。」每一字一句都是從咬緊的牙根裡洩露出來。這一定是作夢!他上一秒還在跟茵瑞爭執,下一秒就看見榮妍的魂魄。
怎麼可能有這麼離奇的事?茵瑞不還坐在對面沙發上。不對,茵瑞維持著相同的姿勢,纖指扣著杯耳,牆上的西洋打擺鐘也靜止,原來這是一場夢啊!
好真實。
「杜堯之,他的名字。」
咚、咔,咚、咔!節奏固定的鐘擺聲響起,透明的榮妍——不見了!
耿少忠很確定自己沒有眨眼,但是她真的不見了。
一股酸澀衝上眼眶,耿少忠還處於茫然,耳邊卻傳來茵瑞的驚呼,「你哭什麼啊,我只是綁著你又沒有打你,我這是為了你好。」
「哭?有嗎?」聲音好遙遠,耿少忠怎麼覺得剛才……「剛才時間是不是停止了?」
「有嗎?」茵瑞一頭霧水,抽起紙巾的動作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抽起紙巾替他拭掉頰上的淚水,放軟聲音,「我相信你不在乎盧榮妍,但我相信沒有用,他們不會相信的。」
榮妍,她剛才出現在這裡?耿少忠左顧右盼,房間裡除了茵瑞和他以外根本沒有人,「茵瑞,妳把我放了,我現在有急事要找榮妍,我要馬上見到她。妳快點把我放開。」
掙扎雙臂,明知道綁得結實,但他就是無法輕易放棄,最後他只能憤怒地抬腳踹上大理石桌,發出巨大的「鏘!」響聲。
「你的情緒這麼激動,讓我怎麼能放了你。」茵瑞的聲音漸漸飄遠……
不,是崔荷娜牽起杜堯之的手腕穿過房門,往外走。
雖然她說的話不會有人聽見,但崔荷娜還是習慣到四下無人的安靜場地。她明明可以飄著回房間,卻選擇飄在紅毯上,沿著雪白旋轉樓梯來到三樓房間內,邊走她邊打量杜堯之的臉孔。
淡漠、冷然,完全沒有任何情緒。剛才他應該有聽見榮妍的告白,卻恍若無事?他們什麼時候開始的……不對,榮妍第一次見到杜堯之應該就是在豪宅的時候,那麼榮妍說的燦爛如火的鳳凰木下,甚至還有更早之前……又是怎麼回事?
「太為難妳的腦袋?」杜堯之捧住她的臉,半俯著身與她平視。「這只是她的藉口,想斷了耿少忠對她的愛意,妳連這都聽不出來?」
「說誰不好,為什麼要說你的名字?如果說一位連耿少忠都認識的人,不是更容易取信於他?」
「妳以為耿少忠不會去求證?她已經死了!但活著的人要接受無止境的回憶折磨。」直接告訴他另有所愛是最好的方法,一開始會痛不欲生,再來就是否認她的話,找出各種藉口來反駁,甚至是否認自己承擔所有過錯,最後就會開始檢討她的缺點,一直到放下整件事情,耿少忠會有新的開始。
杜堯之看過太多悲歡離合,兩百多年的人間歲月,他不停尋找神給的暗示:人間有愛。但這份愛開始得莫名其妙,結束得也很可笑,他看著男女不停陷入與舊對象分手、找到新對象再分手的迴圈中。
他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倒是看了幾部電影讓他印象極為深刻。《鐵達尼號》,傑克死在冰冷的大海裡;《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中,K一開始就注定要短命,他們的共同點都是希望女主角能得到幸福,把愛情昇華到無私奉獻的境界……
所以最美的愛情是死亡。
這是他得到的結論,也發現凡人真的很自私,誰會願意用自己的死亡去換取對方的幸福?這種不對等的付出誰會感到幸福?就是因為做不到,所以只能藉由電影來完成這分渴望。
「盧榮妍不愛他,或許在她短暫的一生中,最愛的是自己。」所以才會對耿少忠產生愧疚,至少她還有成為人的資格——懂得愧疚。
崔荷娜拉開他箝制的雙手,讓臉蛋獲得自由後,拚命搖頭,「榮妍不是那種人,我總覺得不對。」
「不對什麼?」杜堯之語氣帶著不悅,他不習慣被人否認。他已經習慣只要他想,就能自由窺視別人的心意,這種無法摸清的感覺很陌生。
他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
「我這裡好難過。」淚珠瞬間滑落腮邊,一顆、兩顆、成串。
崔荷娜揪著胸口的衣服,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停歇的哀鳴在心谷間迴蕩,無法抑止的從喉嚨間釋放,最後她開始放聲大哭。
哭得肝腸寸斷,哭得無法自已,這種無止境的悲傷隨著盧榮妍完成遺願離開人間後,殘存在崔荷娜的心中深處。
到底是怎麼回事?聽著她的哭聲,看著她手握成拳試圖捂住嘴阻止哭聲,聽著她的抽噎,看著她倒臥在地毯上蜷成一團,喉嚨不停緊縮,讓杜堯之無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語,事實上,他也不熟安慰這件事。
她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盧榮妍之於她不過就是生命中的過客。他真的不懂,卻無法放著她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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