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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4801-E104805

《福妾》全5冊

  • 出版日期:2021/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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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答應祖母,成親前會把阿嬌這個小妾送走,
於是他決定這輩子都不娶妻,就陪著她過……

 
藍海E104801 《福妾》卷一  
2021/5/5上市
自從納了阿嬌為妾,縣衙捕頭趙宴平就覺得自家房事十分受矚目,
祖母一有空就關心「進度」,還會偷偷窩到兩人房間外聽壁腳,
逼得他只得讓阿嬌哼唧兩聲糊弄過去,好掩蓋從沒碰過她的事實……
沒辦法,誰叫他曾發誓在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前絕不成家,
會將阿嬌娶進門也只是不想再看她受到舅母表妹欺負、表哥騷擾,
(雖然看著前凸後翹的嬌美小妾,他內心的野獸好幾次差點控制不住)
不想卻讓老太太誤會,以為他只愛俏哥兒不愛大美人……
唉,他現在究竟該繼續堅守誓言,還是向大家證明自己是真男人?
 
藍海E104802 《福妾》卷二  
2021/5/5上市
為了讓自己真正成為趙宴平的女人,阿嬌可謂使盡渾身解數,
甚至做了性感肚兜進行色誘,果然成功和官爺同床共枕,
不僅在床上能感受到他的熱情,生活中也發現他對她的體貼維護,
像是半夜翻牆到隔壁,警告覬覦她的秀才表哥之類的……官爺讚!
當然,除了抓牢趙宴平的身與心,銀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傍身依據,
她靠著一手好繡活和小姑子研發的胭脂加持,生意做的是有聲有色,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因為這樣礙了別人的財路,還鬧出了人命……
 
藍海E104803 《福妾》卷三  
2021/5/7上市
礙於趙老太太的遺言,阿嬌拿了放妾書,與姑母來京城開啟新生活,
不但開了家繡鋪,還收養了個兒子,終於過上自己做主的日子,
而本以為斷了的緣分,卻在趙宴平上大理寺當官後重新牽起,
眼見旗下繡娘無故失蹤,她託他幫忙尋找,
他果真使盡全力,不畏得罪惡名昭彰的權貴,努力查出真相,
她也為他妹妹的親事盡一份心,打探求親者家宅是否安寧,
原想著彼此就這樣像老朋友一般相處,過去的情意莫再提,
可聽聞他家攤上欺君之罪,恐怕要掉腦袋,
她心慌意亂,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根本放不下他……
 
藍海E104804 《福妾》卷四  
2021/5/7上市
趙宴平在外是個做實事又認真的好青年,
破了大家都破不了的連續焚屍案,被皇上升了官,
在家裡他是個基本上事事都聽阿嬌的妻奴,
她要買地增加收入,他出面跟地主周旋,
下人的婚事、各類人情往來如何安排,她決定他就點頭,
若真要挑剔他的缺點,那就是他沒有金錢概念,完、全、沒、有!
之前花了一個月的俸祿給她買一塊大小只能做肚兜的布,
她還能安慰自己這是愛的表現,他想要對她好、寵著她,
這次皇上知道她想換間大宅子,主動要「賣」給他們,
他一口應了,可是回來一報價格,她差點沒氣暈過去,
那可是傾家蕩產的「天價」啊!
敢情他是要逼她在宅子和肚裡的孩子之間做選擇?
 
藍海E104805 《福妾》卷五(完)  
2021/5/7上市
趙宴平進京後官途順遂,早有人看他不順眼,
見他用官署的廢紙墨水練字,參他一本假公濟私,他因此挨了十板子,
可是他沒料到皇上居然用這件事當藉口,把他買宅子的錢退回來(?),
還稱讚他是努力的好榜樣(?),這下子他不但能補回阿嬌的私房,
其他人也都見識到他有多受皇上重視,
不過新帝上任後情況就變了,他和新帝有些小疙瘩,
偏偏負責的命案又和新帝的舅舅表哥有關,
幸好他和阿嬌有共識,最重要的是替死者討回公道!
所幸這關安全的過去了,哪知道接下來卻出現他和阿嬌最大的難關,
養子孟昭的生父打出悲情牌,在多年後想要認回唯一的兒子……
毛毛雨,性格懶散,做什麼都是三分鐘熱度,唯獨喜歡寫故事的興趣長久不衰,
一天不打字就渾身不舒服,一日斷就會深感自責,一篇作品完結馬上開始寫第二篇,簡直愛故事如命。
嚮往最溫柔浪漫的故事,擅長描繪戀人夫妻間的幸福瞬間,因此創作的作品被朋友戲稱「暖心小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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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救命恩人趙官爺
江南水鄉,武安縣。
連續下了三四日的綿綿秋雨,這日終於放晴,一早起來就見天空藍汪汪的,定是個豔陽天。
秋雨添涼,是時候將夏季的薄被收進箱籠了,秀才娘子金氏起床時便將她與丈夫的被套都拆了下來,一邊拆一邊念叨著今日得把這些被套與積攢的髒衣服都拿去河邊洗洗。
朱昶站在地上繫腰帶,聞言看了妻子一眼,臉色嚴肅地問:「昨晚妳念叨說今日要去城南趕集,妳去趕集,這麼多被套衣服讓誰洗?」
金氏嘴唇一抿,拆被套的力氣更大了,瞪著朱昶道:「當然是讓雙雙與阿嬌一起洗,這點破事也值得你問,難不成我會都塞給你那寶貝外甥女?」
朱昶瞪了回來,「妳最好這樣,讓我知道妳又帶雙雙出門,髒活兒累活兒都丟給阿嬌,以後休想我再把束脩錢交給妳。」
金氏咬了咬唇,終究還是沒敢與丈夫頂嘴,繼續在屋裡忙,朱昶先出去了。
朱家的日子算不上富裕,起初只有北面三間房,後來朱昶考上秀才有了功名,又去坐館教書賺束脩,家裡的日子才稍微好了起來,陸續在院子裡蓋了東西廂房,東廂房分給女兒朱雙雙,西廂房分給兒子朱時裕。
朱昶打開堂屋屋門,就見外甥女阿嬌拿著掃帚正在打掃院子,她穿了一件半舊的綠裙,微微彎腰,低著頭輕掃落葉,烏黑如雲的長髮垂落肩頭,露出半張嫩白的小臉,黛眉紅唇,就像夏日牆頭燦爛綻放的薔薇花,嬌豔得令人眼前一亮。
阿嬌自打從花月樓回來後,便與朱雙雙一起住進了東廂房。
聽到開門聲,阿嬌抬起頭,見到朱昶頓時笑開來,聲音輕軟地道:「舅舅起來了。」
剛剛還冷臉面對妻子的朱昶笑容滿面,目光慈愛地對外甥女道:「嬌嬌怎麼又起這麼早,說了這些粗活兒留給妳舅母就行了,不用妳動手。」
阿嬌一邊繼續打掃一邊道:「舅母管家很累了,反正我也閒著,沒關係的。」
朱昶心知外甥女勤快懂事,勸說無用,便自去茅廁解手了。
屋裡的金氏也聽到了舅甥倆的對話,但她並不認為阿嬌是想替她分憂,故意在丈夫面前討好賣乖才是真。
想到丈夫對阿嬌的愧疚與維護,金氏心裡就發堵,她停下手中的活計,又記起了那件往事。
五年前,丈夫去府城不知參加第幾次院試,她一個婦人守在家中,辛辛苦苦照顧一雙兒女以及阿嬌這個剋死爹娘來投奔她們的外甥女,不巧朱時裕突然生了一場大病,至少要用十兩銀子才能治好。
家裡那點錢幾乎都被丈夫帶走了,金氏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送死,去找親戚街坊借錢,人家都嫌棄他們窮,也不認為丈夫能考中秀才,怕借了錢打水漂,都不肯幫她。
金氏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磨破嘴皮只籌得幾十個銅錢,絕望之際,她將主意打到了阿嬌頭上。
別看當時阿嬌才十一歲,小丫頭長得又白嫩又水靈,找遍附近幾條街的閨女也找不出一個比阿嬌更好看的。
給兒子治病要緊,金氏一咬牙,連哄帶騙地將阿嬌帶去了花月樓,花月樓的老鴇對阿嬌十分滿意,當場給了她十兩銀子。
金氏一直都忘不了那日是個暴雨天,阿嬌發現自己被賣了後,哭得慘極了,跪在她面前、抱著她的腿求舅母不要賣她。
金氏第一次做壞人,被阿嬌哭得難受,越難受越想逃,於是她扯開小女孩的手,傘都忘了拿,一頭衝進了大雨中。
雨聲嘩嘩的,她終於聽不到阿嬌的哭聲了。
就這樣,金氏用這十兩銀子治好了兒子的病,阿嬌也成了花月樓的人。
不久丈夫考完回來,得知阿嬌被她賣了,直接給了她一耳光,然後拽著她的衣領帶她去花月樓要人。
夫妻倆沒有見到阿嬌的面,花月樓的老鴇叫了幾個護院攔在他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告訴他們,「阿嬌進了花月樓便是我們花月樓的姑娘,你們想搶人是不可能的,贖人倒是可以,只是一千兩的贖金你們拿得出來嗎?」
朱家哪有那麼多錢,想借都沒地方借。
報官也沒有用,白紙黑字的字據,別說朱昶後來考中秀才,便是中了舉人也無計可施。
因為此事,朱昶冷落了金氏半年,直到金氏娘家爹死了,金氏大哭一場,朱昶才重新接受了她。
金氏本以為這件事徹底過去了,丈夫再也不會因為阿嬌與他置氣,可世事難料,去年花月樓的老鴇攪和到一件大案當中,人被抓了,花月樓也遭到官府查封。
審了一段時日,老鴇與幾個同黨妓子全都掉了腦袋,沒有牽扯其中的妓子們則放了出來,由官府安排各回各家,其中就包括阿嬌。
多年不見,當年瘦瘦小小只有一張臉蛋能看的阿嬌,如今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
據說花月樓的妓子全都是按照大家閨秀的模子調教的,老鴇特意請了宮裡出來的老嬤嬤教導禮儀規矩、讀書寫字、彈琴唱曲,姑娘們個個嬌養,養得一身細皮嫩肉再去開苞接客。
金氏再次見到阿嬌時,如果不是丈夫緊緊拉著阿嬌的胳膊,舅甥倆都哭得眼圈通紅,她都要以為丈夫從哪領了個千金小姐回來,那模樣那氣度,一下子就將她正正經經的女兒比成了端茶倒水的丫鬟。
金氏見到阿嬌後冒出來的第二個念頭,就是這麼美的人肯定早就接客了,不乾淨了。
但當她委婉跟阿嬌打聽時,才知道阿嬌命好,那花月樓的姑娘都安排在及笄之日開苞,老鴇知道阿嬌的生辰,已經定好八月初六了,結果就那麼巧,八月初一隔壁的趙捕頭竟帶著一幫子捕快包圍了花月樓,將裡面的人都抓了起來。
也就是說,阿嬌在花月樓白吃白喝白學才藝那麼多年,又清清白白地恢復了良民身分。
朱昶得知外甥女還是黃花大閨女後,跪在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感激祖宗保佑,還親口向阿嬌承諾,說他這做舅舅的一定會給她找個好婆家。
金氏想,阿嬌進過那種地方,想嫁體面人家是不可能了,但阿嬌長得美,嫁給賴漢窮漢沒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阿嬌低著頭說出了一件大事。
原來在老鴇安排阿嬌準備接客的時候,讓人端了一碗絕嗣湯給她,阿嬌早被青樓的手段訓怕了,丁點都不敢反抗,認命地喝了個乾乾淨淨,事後肚子疼了好幾天,想來是把懷孕的可能也給徹底斷乾淨了。
男人們娶妻就是為了傳宗接代,一個不能下蛋的女人,長得再美誰要?
窯子裡出來的女人,自稱清白也未必有人信,還是個生不出孩子的,這種條件簡直是雪上加霜。
金氏託了各路媒人幫忙,沒個正經人家想娶阿嬌為妻,倒是有幾位老爺都想納阿嬌做妾,純粹貪圖阿嬌的美色。
朱昶去打聽一圈,聽說那些老爺家裡都已經養了數房小妾,整天鬥來鬥去,他便一口否決了,人家給多少聘禮他都不同意,說什麼他已經對不起外甥女一次,一定要給外甥女找個靠譜的丈夫。
金氏並不想家裡養一個閒人,尤其是她對不起阿嬌,每次看著阿嬌,她都覺得阿嬌乖順的表面下肯定藏著一顆想要報復她的心。
出於種種理由,金氏都想快點將阿嬌嫁出去,做妻做妾都沒關係,既然丈夫固執,她便試圖說服阿嬌主動答應給那些有錢老爺們做妾。
沒想到阿嬌平時裝得那麼老實,關鍵時刻跟她耍起滑頭了,攥著手說「一切但憑舅舅做主」,金氏差點被這句話給氣死。
好言相勸不管用,金氏便想折磨阿嬌,折磨得狠了,阿嬌自然扛不住,巴不得快點挑個男人好離開她這個刻薄的舅母。
但金氏才使喚阿嬌做了一頓飯,便被朱昶罵了一頓,不許她使喚阿嬌做粗活,凡是她沒有安排女兒做過的事,都不許丟給阿嬌。
金氏哭過鬧過,就連枕頭風也吹過,不管如何都沒用,朱昶這混蛋,對他的外甥女比他親娘還要好!
從去年到現在,金氏硬是忍了阿嬌一年,如今阿嬌都十六了,依然無人問津,年紀越大越不好嫁,難道她要在朱家賴一輩子不成?
朱昶願意伺候外甥女一輩子,她不願意!


拆了被子,金氏忍著氣去做早飯,昨天傍晚包了菜肉餡餛飩,燒開水煮一會兒就熟了。
家裡五口人,金氏給朱昶、朱時裕一人盛了滿滿一大碗公,她與女兒朱雙雙、阿嬌都是小碗,一人分了八顆餛飩,不偏不倚,免得朱昶又訓她。
朱昶坐下時,果然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三個小碗,發現妻子沒有苛待外甥女,他才悶頭吃了起來。
阿嬌挨著表妹朱雙雙坐下,端起碗安靜地慢慢吃。
表哥朱時裕偷偷瞄了她幾眼,阿嬌有感覺,但她就當沒發現。
金氏忽然安排道:「等會兒我去趕集,趁天氣好,阿嬌、雙雙去河邊洗衣裳被套,東西我都給妳們放院子裡了,一人一桶,被套晾乾就要收起來了,妳們倆別偷懶,洗乾淨點。」
阿嬌放下碗點點頭。
朱雙雙撇撇嘴,知道爹不喜歡她頂嘴,這才沒有抱怨。
吃完飯,金氏與朱雙雙說了兩句悄悄話,然後大聲叫兩個姑娘早點出發,去晚了河邊洗衣裳的好位子都被別人佔了。
她說話的時候,朱雙雙已經去了院子。
阿嬌出來時,就見房簷下擺了兩只及膝高的木桶,裡面的東西塞得差不多高,但朱雙雙拎起來的那只桶裡被套顏色鮮豔,分明是她與朱雙雙用的,剩下的桶中被套全是深色,髒汙的痕跡也更重,則是舅舅舅母、表哥的被套。
阿嬌看向表妹,見朱雙雙面帶得意,她神色如常地拎起地上的木桶。
朱雙雙在前,阿嬌在後,跨出朱家的院門時,阿嬌側身將門帶上,一抬頭,看見隔壁趙家那邊走出來一道身影,是武安縣縣衙裡的捕頭趙宴平。
阿嬌八歲起就寄居在舅舅舅母家中,那時舅舅家的右鄰還不是趙家,但也是位老捕頭,四十多歲孤身一人,無妻無兒的,也無子侄照料。
後來阿嬌進了花月樓,孤寡老捕頭病逝,將唯一的宅子留給了鄉野出身的徒弟趙宴平,趙宴平這才帶著他的祖母趙老太太搬進了縣城。
衙門裡的捕快都穿藍衣,唯有捕頭著深紫色官服、繫黑色錦帶,此時趙宴平便是一身圓領紫袍,頭戴方頂黑漆襆頭,腰繫黑帶,腳踏黑靴。
他身形頎長挺拔,穿這一身盡顯風流倜儻,他長得也俊朗非凡,若是笑一笑,滿縣城的閨秀大概都會被他迷走神魂。
然而趙宴平卻是縣城裡最冷峻威嚴的人,聽說他去辦案抓人時,一張冷冰冰的臉不但能嚇破嫌犯的膽子,路上無辜玩耍的孩童見了他都要嚇哭,這麼一個人即便長得再俊,年輕的姑娘們都不敢與他有半分牽扯。
朱雙雙就很怕趙宴平,發現趙宴平朝她們這邊看過來,她膽兒一虛,泥鰍似的躲到了阿嬌身後。
阿嬌也有點緊張,還沒想好該用什麼表情面對趙宴平,他已收回視線,黑靴踩著馬鐙翻身而上,頭也不回朝縣衙的方向去了。
馬蹄聲傳來,朱雙雙從阿嬌身後探出頭,發現趙宴平已經騎馬跑遠了,不禁舒了一口氣,正要朝阿嬌抱怨兩句趙宴平有多嚇人,卻見阿嬌目不轉睛地望著趙宴平的背影,臉上並無懼怕之意,反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阿嬌回神,見表妹微瞇著眼睛打量自己,她垂下眸子,提著水桶默默往前走。
「表姊,妳該不會看上趙官爺了吧?」朱雙雙盯著阿嬌問道。
其實捕頭並不是什麼正經的官職,但趙宴平辦過幾次大案,新上任的知縣大人賞識他,武安縣一帶的百姓畏他又敬他,故而平時見到趙宴平百姓們都尊稱一聲官爺,而不是像別的縣衙的捕頭,帶著姓喊聲捕頭就是了。
阿嬌面皮微紅,蹙眉道:「沒有的事,妳別胡說。」
朱雙雙哼道:「還裝,看妳臉都紅了,不過我勸妳就不要作夢了,趙官爺家裡雖窮,長得也兇巴巴的,但他好歹是個捕頭,怎麼會娶妳這種身分的女子為妻?甚至妳願意給他做妾,人家趙官爺都不稀罕。」
阿嬌被她說白了一張臉。
朱雙雙得意地揚起下巴,長得美豔又如何,爹爹偏心她又如何,阿嬌當過窯姐兒,還不能生孩子,這輩子都不可能比得過她這個清清白白、身子健康的秀才女兒。
手中的桶輕,心情又好,朱雙雙不禁加快腳步,故意不想跟阿嬌一起走。
娘說了,阿嬌名聲不好,她與阿嬌走得近了,外人連她的舌根都要嚼。
秋風迎面吹來,牆角邊的幾片枯葉隨著風飄飄轉轉,最後又落在了地上,阿嬌看著那些葉子,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她當然知道自己配不上趙宴平,配不上很多人,自從進了花月樓,經歷過老鴇那些正經女子都難以忍受的調教,她早就斷了嫁人生子的奢望,哪怕機緣巧合得以恢復良籍,哪怕舅舅一心要給她找個好人家,她也不敢作那種美夢。
她多看了兩眼趙宴平,是因為她感激他。
沒人知道去年花月樓被查封時裡面諸人經歷了什麼。
當時還是白日,花月樓的姑娘們都待在房中休養精神,留著晚上容光煥發再待客,阿嬌沒有睡,再過五日就是她的開苞之夜,老鴇要她不停地練舞,免得那晚出錯。
歌姬穿的裙子都很輕薄,半遮不遮羞死個人,阿嬌在花月樓待了四年,早已不會為穿這種裙子露羞了,因為她知道能看到她這麼穿的男女也都不是什麼正經人。
練舞房位於花月樓的後院,位置比較偏,當前面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教阿嬌練舞的老鴇臉色大變,丟下阿嬌就往外跑。
阿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老鴇跑了,她也慌亂不安地想要逃,可是才走出練舞房,對面的二樓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阿嬌仰頭,只見一藍衣捕快將樓裡一位名妓壓在扶欄上,不顧名妓的掙扎,掀起她的裙襬肆意欺弄起來。
名妓痛苦絕望的臉,阿嬌這輩子都不會忘。
人在花月樓,阿嬌知道這些妓子過得有多淒慘,人前賣笑人後哭,大家只是命不好淪落風塵,並沒有人真的以伺候男人為樂。
阿嬌不知道為什麼樓裡會闖進來這麼多的捕快,但她不想被人隨隨便便施暴,所以她抓起繁瑣的裙襬,直朝後花園假山那邊跑去。
阿嬌躲在了一處假山山洞中,她戰戰兢兢,前所未有的害怕。
兩個藍衣捕快不久便朝假山這邊找來了,一個同樣隱匿在假山裡的妓子被捕快抓了出去,直接按在地上便欺辱,另一個捕快朝阿嬌這邊尋了過來,對方因為興奮而發紅的臉,野獸捕獵一般的眼睛讓阿嬌全身的血液都如冰凍一樣。
阿嬌不敢留在原地,她偷偷地往遠處跑,一邊跑一邊倉皇地往後看,突然,她撞到了什麼,身子一歪跌坐在地,最先看到的是一雙黑靴,跟著是深紫色的衣襬與腰間的佩刀。
這些已足夠讓阿嬌魂飛魄散,她抓緊遮掩不了多少肉的輕薄衣襟,瑟縮在假山角落哭著哀求,「別碰我……別碰我……」
就在此時,之前追趕她的那個藍衣捕快追了過來,見到紫衣男人,藍衣捕快涎著臉道:「趙爺,這窯姐兒長得又白又嫩,您若是不要,賞了我吧?」
阿嬌哭得更兇了,終於抬頭朝紫袍男人看去,與那些畜生一般欺辱妓子的藍衣捕快不同,她居然看到了一張冷如冰山的臉。
他劍眉緊鎖,厲聲呵斥藍衣捕快,「傳我口令,緝拿嫌犯要緊,再有人怠忽職守,趁機欺凌樓中女子,皆以奸淫良家婦女之罪處置!」
他抽出一截佩刀,藍衣捕快肩膀一縮,遺憾地看眼阿嬌,原路返回傳令去了。
趙宴平本也要離開,走了幾步突然折了回來,阿嬌還以為他獸性大發也要欺負人,尖叫一聲奪路要逃。
趙宴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嬌被他扯得轉了半圈,整個人都撞到了他懷裡。
阿嬌哭著打他,趙宴平緊扣她雙手手腕,冷聲審問她,「妳可知老鴇身在何處?」
阿嬌恨老鴇,比恨舅母還要恨!
看出老鴇闖了大禍,這位趙爺只想抓老鴇,並無意強迫她的意思,阿嬌抱著一絲希望乞求道:「官爺,如果我帶您去抓她,官爺可否護我周全?官爺有所不知,民女原是本縣秀才朱昶的外甥女,四年前被舅母狠心賣到這裡,但民女至今仍是清白身,求官爺體恤!」
趙宴平聽了,沉默片刻,允了。
阿嬌得了生機,便帶著他沿老鴇離開的方向去追,後來還是趙宴平目光敏銳,發現一處機關,將老鴇活捉了出來。
老鴇見到阿嬌,破口大罵,被趙宴平用破布堵住了嘴,阿嬌害怕那些仗勢欺人的藍衣捕快,寸步不離地跟著這位看起來頗為正直的趙爺。
趙宴平心細如髮,快要離開時押著老鴇停在一處房門外,提醒阿嬌去裡面換身衣裳。
因為他的這句提點,阿嬌成了那日花月樓裡穿得最齊整的一位姑娘,二十多個捕快們押送幾十個青樓女子前往縣衙大牢,百姓們爭先恐後地前來圍觀,阿嬌身邊的姑娘們因為衣不蔽體,都舉著手遮遮掩掩,只有阿嬌,除了臉,什麼也沒有被人看去。
關進大牢後,很多妓子都被牢房裡的獄卒趁夜抓出去玷汙了,但沒有一個獄卒碰過阿嬌分毫。
直到回到舅舅家,聽說舅舅家隔壁住了一位趙官爺,阿嬌才突然明白,是趙官爺暗中打點過,才免她吃了牢獄之苦。
所以阿嬌感激趙宴平,趙宴平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第二章 孫子看上俏哥兒?
繞過一條街便是慶河了,岸邊設了一排河埠頭,有船的時候停船,沒船的時候供百姓洗菜、滌衣。
前幾日一直在下雨,今日終於放晴,婦人們都早早過來搶位置洗衣裳,大家一邊忙碌一邊聊天,東扯西扯家常瑣碎,倒也能消磨時間,忙起來就沒有那麼枯燥疲憊。
朱雙雙跑去跟一位交好的方姑娘母女一起洗衣了,三人旁邊還有位置,但朱雙雙警告的眼神告訴阿嬌,三人並不歡迎她。
身子再清白,她的名聲已經壞了,除了舅舅,無人肯接納她,於是阿嬌垂下眸子,提著木桶沿著河邊往前走。
阿嬌所過之處,婦人們紛紛議論起來——
「看,朱秀才的外甥女又來了。」
「她怎麼有臉出門,要是我去過那種地方,乾脆一根繩子吊死算了,居然還敢拋頭露面。」
「別這麼說,聽說花月樓查封時她還沒有待客,還是黃花大閨女呢。」
「呸,這種話妳也信!我跟妳們說,窯子裡調教人的法子多得是,小姑娘們進去都哭著不肯脫衣裳,老鴇就派幾個大漢先把人扒乾淨,裡裡外外瞧了去,到那時候,再倔強的人心也死了,臉徹底沒了,讓幹什麼就乖乖幹什麼,她肯定也免不了。」
「這樣啊,那朱秀才怎麼還揚言要給外甥女找門好婚事?傻子才會娶這種女人吧?」
「心虛唄,人家好好的外甥女來投奔他,被他那狠心婆娘給賣了,他當舅舅的沒照顧好外甥女,死了怎麼去見妹妹妹夫?」
議論聲不絕於耳,或道聽塗說或自編自導,或真抑或假,阿嬌聽得都要麻木了。
終於,阿嬌走到了一處位置不太好的河埠頭,她蹲在水邊,拿出舅舅舅母的被套,用力拍打起來。
河面清澈如鏡,映照出一張白嫩如花的臉。
阿嬌費了很多功夫才將舅舅、舅母的被套洗乾淨,她將洗好的被套放在一旁,正要將朱時裕的被套拿出來,前面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哎,我的袍子!」
阿嬌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抬起頭來,就見一件紫色長袍從上游飄了過來,這邊河水較急,眨眼的功夫就能將衣裳帶遠,她來不及多想,一手撐著石階,一手拿著搗衣杵探進水面,勉強碰到一截衣襬,再稍費些力氣,總算將水中的紫袍撈了上來。
這時,一個穿綠布衣的小丫頭從前面的河埠頭慌慌張張跑了過來,見阿嬌截住了她的袍子,小丫頭破涕為笑,揉著眼睛朝阿嬌道謝,「多謝姊姊幫忙,不然弄丟我家官爺的袍子,老太太又要打我了!」
官爺的袍子?
阿嬌心中一動,看看手中濕答答的紫色長袍,再想到隔壁經常傳過來的小丫頭討饒聲,阿嬌忽然明白了,這個小丫頭正是趙宴平家中的丫鬟翠娘。
那趙老太太似乎很不好相與,打罵翠娘是常事。
思忖間,翠娘已經跨下臺階,蹦蹦跳跳來到她面前,翠娘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矮了阿嬌一頭,阿嬌站起來,將手裡的濕袍子遞給她。
翠娘這才看清她的面容,花瓣臉櫻桃唇,柳葉眉多情眸,美得就像仙女下凡,她這便看呆了,袍子也忘了接。
這樣的翠娘傻乎乎的,阿嬌笑了笑,將袍子塞給翠娘,自己繼續蹲了下去。
翠娘回過神來,將濕袍子搭在手腕上,她彎下腰,瞅著美人姊姊的側臉道:「姊姊妳真好,妳不知道我們家老太太多兇,如果我撿不回這身袍子,今天晌午、晚上都別想有飯吃了。」
阿嬌從舅母與表妹的閒談中聽說過趙家的情況。
趙官爺、趙老太太都是村裡出身,本來家中便沒什麼錢,搬進縣城後,趙官爺雖然是個捕頭,但為人剛正清廉,從不做那種收受賄賂、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每個月只領一兩多的俸銀,勉強夠一家人吃穿罷了。
如果翠娘真弄丟了趙官爺的官袍,趙老太太心疼之下當然要懲罰翠娘。
「這邊水急,以後小心點。」阿嬌提點翠娘道。
翠娘點點頭,見這邊只有阿嬌一人,試探道:「姊姊,我一個人洗衣裳怪沒伴的,可以過來跟妳一塊兒洗嗎?」
阿嬌離開花月樓這麼久,第一次有人主動要跟她作伴,想來她很少走出家門,翠娘又整日被拘在趙家做事,翠娘才不認得她吧。
「算了,我名聲不好,被人看見咱們在一起,只會連累妳。」阿嬌低下頭,先將表哥的被套泡進水中,抹上皂角。
翠娘不懂,好奇地追問道:「姊姊怎麼會名聲不好?」
阿嬌苦笑,頭也不抬地道:「我就是朱秀才的外甥女。」
翠娘沒見過阿嬌,但她聽說過阿嬌的事,發現眼前這位美人姊姊就是眾人議論紛紛的朱秀才外甥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小心臺階!」阿嬌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翠娘往後一看,自己再退半步就要跌到水裡了,嚇得又跑回來。
這麼馬虎,怪不得老被趙老太太罵。
阿嬌朝她笑笑,「快回去吧。」
翠娘神色複雜地看她兩眼,提著濕袍子走了,只是沒過多久,她竟然端著洗衣盆折了回來,自來熟地蹲在了阿嬌旁邊。
阿嬌疑惑地看著她。
翠娘嘿嘿一笑,「姊姊是好人,我陪姊姊一起洗。」
小丫鬟長得有點黑,但牙齒雪白,眼睛烏黑又明亮,單純可愛,看阿嬌的眼神充滿了親近之意。
阿嬌很想多個可以來往的姊妹,可翠娘年紀小不懂事,自己不能害了她。
「妳快走吧,被你們老太太知道妳跟我在一起,她會罵妳的。」阿嬌輕聲勸道。
翠娘搖搖頭,一邊敲打袍子一邊解釋道:「不會,我們老太太說過妳的事,她說妳命苦倒楣,攤上一個黑心的舅母,她經常跟我罵妳舅母的,說明她心疼姊姊,一點都不嫌棄姊姊。」
聞言,阿嬌想到舅母似乎與趙老太太有過嫌隙,也動不動就數落趙老太太,想必趙老太太只是拿她當幌子多罵舅母一頓,並不代表真的心疼她什麼,就像河邊那些婦人,背後指責舅母是真的,嫌棄她也是真的。
「該勸的我已經勸了,妳非要留在這裡,回頭挨了罵可別怪我。」阿嬌警告道。
翠娘堅信趙老太太不會罵她,熱絡地與阿嬌閒聊起來。
「姊姊,妳當初怎麼會搬到妳舅舅家呢?」
「我爹娘都病逝了,將我託付給了舅舅。」
「這樣啊,姊姊真可憐,不過姊姊長得美,人也有福氣,進了那種地方還能出來,妳舅母雖然黑心,妳舅舅還是疼妳的。不像我們兄妹,也是家裡沒了爹娘,哥哥帶著我逃荒到這邊,餓得都快死了,幸虧被官爺救下,收留了我們。
「官爺面冷心善,趙老太太就壞多了,背著官爺讓我們兄妹簽了賣身契,天天使喚我伺候她。其實官爺救了我們兄妹,我們甘願給他做奴才,可老太太忒難伺候,我做菜時油放多了一點她都要罵我……」
翠娘就像找到了一個樹洞,不停地將她對趙老太太的不滿傾訴了出來。
洗被套的功夫,阿嬌基本已經摸清了趙老太太的脾氣,說不上多壞,就是太摳門太節儉,捨不得浪費,翠娘挨罵多是因為弄壞東西、浪費油煙柴火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朱時裕這床被套很難洗,必須用手搓,阿嬌搓得手腕都紅了,翠娘見了,一臉嫌棄。
「這是誰的被套啊,真髒。我們老太太壞歸壞,可愛乾淨了,還有我家官爺,不管在外面多忙多累,每天回家必定洗完手臉在院子裡擦過身子再進門,妳看,這就是他的被套,蓋了這麼久也沒多髒。」翠娘將趙宴平的被套一角扯平讓阿嬌看。
阿嬌沒看,不合適。
翠娘當她忙著搓衣裳才沒看,便將趙宴平的被套放回去繼續敲打,鑒於趙家的衣裳都很好洗,很快就先洗完了。
「姊姊我先走啦,老太太要給官爺縫袍子,叫我早點回去打下手。」
「嗯,快去吧。」
翠娘抱著盆子往回走,離開河邊時看到朱雙雙與別人走在前面,桶裡衣裳被套顏色鮮豔,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翠娘有些地方傻,洗衣做飯這些事她卻很懂,知道姑娘家的衣物通常比男人用的更乾淨,更好洗。
回到趙家,趙老太太已經去集市上買布回來了,正要裁剪。
翠娘進屋幫趙老太太扯平布匹,趙老太太移動剪刀。
翠娘小聲嘀咕道:「老太太,朱家那秀才娘子可真奸,故意把乾淨的被套給她女兒洗,卻安排阿嬌姊姊洗他們夫妻倆跟她兒子的,哎,您是沒瞧見,秀才兒子的被套都快黑成煤炭了,還是讀書人呢,連我哥都比他乾淨。」
趙老太太橫了她一眼,「阿嬌姊姊?她跑去跟妳一個河埠頭洗衣裳了?還跟妳抱怨她舅母?」
翠娘立即搖頭,「沒有,是我洗衣裳時脫手一件袍子,阿嬌姊姊在下游,幫我攔到了……」
翠娘是小碎嘴,迅速講了來龍去脈,只略去了她對趙老太太的抱怨。
趙老太太哼了哼,對著手裡的布道:「金氏心早黑了,這還是姓朱的管著她,不然她能再賣一次外甥女。」
翠娘歎氣道:「可憐阿嬌姊姊,長得天仙似的,卻遇到那麼個舅母,一輩子都毀了。」
趙老太太早就好奇秀才外甥女的容貌了,別的街坊還能藉著去朱家串門的名義偷偷瞧瞧阿嬌,趙老太太卻因為一件舊事與金氏徹底鬧翻,兩家早斷了來往,因此阿嬌回來一年了,趙老太太還沒有見過人。
「真有那麼好看?」趙老太太盯著翠娘問。
翠娘點頭如搗蒜,回憶阿嬌的美貌,她眼裡竟然露出一絲色迷迷的味道,用盡她能想到的字眼狠狠誇了阿嬌一頓,最後總結道:「阿嬌姊姊那麼好,我哥哥就是太醜了,不然我定讓我哥哥去提親,娶她回來給我當嫂子。」
趙老太太一戳她腦門,「小丫頭片子懂個屁,她喝過絕嗣湯,不能生孩子了,讓妳哥娶她,妳是想你們老郭家絕後嗎?」
翠娘轉轉眼睛,嘟嘴道:「可惜我是個女的,不然我娶阿嬌姊姊,她那麼美,我才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只要天天都能見到她,我就滿足了。」
趙老太太只當她小孩子胡言亂語,不過提到生孩子,趙老太太就想起了自家的煩心事。
她的孫子都二十四歲了,一把年紀還不肯成親,據說去年花月樓的案子,好多捕快進樓抓人時,都趁機睡了那些平時富家老爺們一擲千金才能睡一次的名妓,就她孫子一心辦案,自己不佔便宜,還不許捕快們佔,事後被人議論他是不是得了什麼隱疾,否則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柳下惠,放著一個個花枝招展的美人不碰?
趙老太太並不認為自己孫子的身體有問題,孫子還是兩三歲的胖娃時,抱出去與村裡的孩子們玩耍,一個個都穿著開襠褲,雖然年紀小,那時候也能看出來她的孫子天賦異稟,絕非常人。
可這麼多年了,每次有人來提親,無論女方是窮是富、是美是醜,孫子都不肯應,到底在牴觸什麼呢?
趙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過了兩日,媒婆又來趙家提親了。
女方家裡曾經受過趙宴平的恩惠,那家的父母感激趙宴平,得知他還沒有成親,便想把才及笄的女兒嫁給趙宴平。
媒婆也算是趙家的老熟人了,見了趙老太太直接推心置腹,說這家雖然家境不太富裕,但姑娘白白淨淨小有姿色,又勤快能幹,乃趙家孫媳婦的不二人選。
趙老太太頗為心動,孫子一回來就殷勤地介紹起來。
趙宴平面無表情地聽,人紋絲不動地坐在趙老太太身邊,心卻不在這裡,垂眸沉思著什麼。
趙老太太看著他這死樣,越說越沒勁兒,捂著胸口裝可憐,「你說你,單了這麼多年到底在想什麼?別人到我這個年紀都抱重孫了,就我還在操心你的婚事!你看我的頭髮是越來越白了,還能有幾年活頭,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嗎?」
趙宴平古井無波般的臉終於起了一絲波瀾,他看向趙老太太。
趙老太太的心提了起來,孫子終於要答應了嗎?
然而趙宴平欲言又止之後,還是回了兩個字,「不娶。」
趙老太太真的要被自家孫子氣死了,可不管她怎麼哭鬧,孫子就是兩字:不娶!
翌日媒婆來趙家打聽消息,一看趙老太太臉拉成了苦瓜,便猜到這回又沒戲,在心裡暗道晦氣,這趙家的喜錢還真是難吃!
撈不到喜錢,來回跑腿的辛苦錢總得吃出來,趙老太太拉著她去堂屋喝茶,媒婆沒客氣,一邊吃茶剝瓜子,一邊聽趙老太太抱怨趙宴平,趙老太太嘴裡的話往外蹦得有多快,媒婆的瓜子皮吐得就有多快。
「大妹子,妳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倔孫子!」抱怨完了,趙老太太揉著胸口,真的很氣。
媒婆最擅長打聽消息,趙家的情況縣城裡別人不知,媒婆知。
趙老太太造過什麼孽呢,唯一的孽就是當年家窮,為了養活次子一家以及長子留下來的孫子趙宴平、孫女趙香雲,趙老太太竟做主讓守寡的大兒媳改嫁一位老員外做填房。
後來聘禮被次子一家敗光了,急需銀子周轉,就在這個節骨眼,趙家出了一件事,趙宴平一母同胞的親妹妹趙香雲丟了,趙宴平的二叔二嬸卻得了一筆來路不明的銀子,順利渡過了危機。
後來村人都說趙香雲是被叔嬸合起來賣了,可趙老太太還活著,賣趙香雲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經過她的首肯,這種隱祕恐怕只有趙老太太與她的小兒子、小兒媳知道,外人無從得知。
當年趙宴平才九歲,但已經懂事了,猜到妹妹的失蹤與叔嬸有關,恨得眼睛都紅了,找叔嬸要不到人,他半夜往二叔一家的屋子放了一把火,幸虧被人及時發現,才沒鬧出人命,只是兩房的關係也徹底斷裂。
趙家二房鬧著要分家,趙老太太將小兒子、小兒媳臭罵一頓,開始獨力撫養趙宴平。
趙家的舊事在媒婆腦海裡過了一遍,醒過神來就聽趙老太太在請她幫忙支招,如何才能說服趙官爺答應娶妻。
親祖母都辦不到的事,媒婆哪有那能耐,趙官爺若是有心娶妻,她保證挑一個門當戶對的好人家,趙官爺不想娶,她還能綁了他將人塞進洞房不成?
媒婆吃夠了瓜子,想走了,可趙老太太非要她幫忙,媒婆想了想,朝趙老太太使了個眼色。
趙老太太見了,立即將站在一旁聽閒話的翠娘攆了出去。
「大妹子,妳快跟我說說,妳有啥法子?」翠娘出去後,趙老太太心急地問。
媒婆咳了咳,低聲問她,「老姊姊別怪我多疑,實在是我當媒婆三十多年,從來只有漢子著急娶媳婦娶不上,沒有自己不想娶的。思來想去,我只想請老姊姊仔細回憶回憶,趙官爺從小到大是更喜歡看街上的姑娘呢,還是更喜歡跟俊俏的少年郎湊在一起?」
趙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媒婆,怎麼還扯到俊俏少年郎了?
媒婆委婉提醒道:「老姊姊不知道吧,那青樓裡除了窯姐兒,還有男倌……」
聽到這裡,趙老太太臉色大變。
媒婆及時給她臺階道:「對不住老姊姊,是我多慮了,趙官爺怎會是那種人呢,許是縣衙案子太多,趙官爺一心報效朝廷,無暇婚嫁,老姊姊別急,再等等看,興許哪天縣衙堆積的案子都辦完了,趙官爺就來求您做主了。那個……我還得回周家傳話,就不多留了,改日再來老姊姊這兒討茶喝!」
擔心趙老太太罵自己,媒婆腳底抹油似的告辭了。
趙老太太是想罵媒婆,可一想到自家孫子真有可能喜歡俊俏的少年郎,她的心就掉進了冰窟窿,拔涼拔涼的,哪還有心情罵媒婆胡說八道。
一個人坐在藤椅上,趙老太太開始從孫子兩三歲的時候回憶起來,她非常確信,孫子絕對沒有跟村裡俊俏的少年郎廝混過,可她更加確定,孫子也沒有多看過哪家的俏姑娘。
沒當捕快時孫子埋頭種地砍柴賣柴,悶葫蘆一樣,陰錯陽差當了捕快升了捕頭後,孫子眼裡就只有那一樁樁案子,別說女人了,連家裡的母雞都不會多看一眼。
當然,這可能只是孫子在她面前表現出來的假象,也許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看姑娘是不可能,難道孫子真的去找俊俏的少年郎了?
趙老太太越想越急,越想越愁,突然一拍大腿,將翠娘的哥哥郭興叫了進來。
郭興今年十六歲,被趙宴平安排留在家裡看家,他不像妹妹翠娘不夠機靈,很會看人臉色,嘴巴也甜,因此趙老太太很少罵他。
「老太太,您有何差遣?」郭興彎著腰來到趙老太太面前,十分恭敬地道。
趙老太太走到門口,見翠娘在廚房忙活,才壓低聲音吩咐郭興道:「你現在就去縣衙外面守著,注意別讓官爺瞧見,然後你什麼都不用做,只替我盯著官爺今日都跟哪些人走動了,那些人裡有沒有俊俏哥兒。」
這差事太稀奇,郭興瞅眼老太太,心癢問了一句,「老太太叫我盯這個做啥?」
趙老太太立即眼睛一瞪,母老虎似的罵道:「叫你做事你只管去做,少說兩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郭興脖子一縮,麻溜地去辦事了。
趙老太太一連讓郭興盯梢了三日,還真發現了一個!
「老太太,咱們官爺平時來往的都是捕快,那些捕快有長得還成的,但沒一個俊的,只有咱們知縣大人長得俊,唇紅齒白的,那氣度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叫上官爺一起去辦案,街上的小媳婦大姑娘都盯著他們倆看。」
謝知縣?趙老太太心底一涼。
她雖沒見過那新來的知縣,可孫子提過他啊,說謝知縣是個好官,心裡裝著百姓等等,反正都是好話。而且,不光是孫子誇謝知縣,聽街坊們閒聊議論,那謝知縣似乎也頗為賞識孫子。
趙老太太越想越覺得可能被媒婆猜對了,她孫子真的喜歡哥兒!
趙老太太要喘不上氣了,大半天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唉聲歎氣。
怎麼辦啊怎麼辦,短命的長子就這一根獨苗,若孫子繼續執拗下去,長子這一支真的要斷了!
趙老太太無法接受,今晚孫子回來她就打他一頓,逼他娶媳婦好好過日子,只是多想一會兒,她又動搖了。
趙老太太很清楚,孫子仍然無法釋懷她逼他娘改嫁的事,除了供她吃供她穿,除了在她生病時會說兩句軟乎話哄她,平時孫子都冷冰冰的,少與她交談,更遑論交心,孫子若真的喜歡男子,她突然拆穿此事,孫子羞惱之下徹底與她離心怎麼辦?
趙老太太承受不起那後果,要知道次子夫妻都是黑心狼,孫子不養她,那兩口子就算接了她去,也不會給她好臉色。
不能直接質問孫子,又不能說服孫子娶妻……
趙老太太愁得都上火了,孫子回家時她還要小心翼翼地掩飾她已經知道了孫子那不為人知的祕密。


這一日黃昏,趙老太太默默地坐在屋裡發愁,隔壁突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
「朱昶你還是不是人!這是你親兒子,事情都沒問清楚你就打他,你的心到底偏到哪去了!」
「妳嚷嚷什麼?小點聲……」
「我就不!她說時裕欺負她,有證據嗎?我還說是她先勾引咱們兒子呢!你看她那狐媚樣,窯子裡出來的女人能多正經,就你把她當眼珠子疼,殊不知外面流言蜚語早傳開了!一日是窯姐兒一輩子都是窯姐兒,我看她就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便想辦法賴上咱們時裕,逼著你做主成全她!」
「妳給我閉嘴!」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你早想休了我再娶新人了,現在就一巴掌打死我吧!」
跟著就是一陣哭鬧。
等趙老太太走到院子裡想聽得更清楚時,隔壁已經沒了動靜。
「老太太,秀才娘子罵的是阿嬌姊姊嗎?」翠娘湊到趙老太太身邊,皺緊眉頭,氣憤無比,「她血口噴人!阿嬌姊姊不是那種人,朱時裕長得又矮又醜,滿臉疙瘩,人還不愛乾淨,被套髒死了,阿嬌姊姊怎麼會勾引他,我哥哥都比他強!」
趙老太太哪會瞭解朱家的情況,朱昶是個沒大出息的老秀才,一邊怨金氏賣他的外甥女,一邊又看在兩個孩子的分上不忍心休了金氏;金氏跟她女兒朱雙雙都是愛貪小便宜的貨色,欺軟怕硬,明明對不起阿嬌還頻頻欺負人家孤女。
至於阿嬌的表哥朱時裕,個子隨了金氏,矮矮瘦瘦的,容貌還湊合,但最近長了一臉疙瘩,翠娘都看不上,傳說中美豔非凡的阿嬌又怎麼會去勾引他?
想來定是朱時裕貪圖阿嬌的美色,色膽包天動手動腳,被阿嬌告發到了朱昶面前。
「行了,趕緊去做飯,一會兒官爺該回來了。」沒熱鬧聽了,趙老太太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攆翠娘去廚房燒火。
翠娘嘟著嘴去了。
趙老太太重新回到屋裡坐著,心思卻都被朱家吸引了過去。
阿嬌的行情趙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沒人想娶她做正妻,想納她做妾的又都是好色的富商老爺,朱昶不忍心送外甥女去那種人家跟一群女人鬥,婚事就一直耽誤了下來。
鬼使神差的,金氏的幾句罵詞一直在趙老太太耳邊盤旋不去,盤旋著盤旋著,她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官爺。」
院子裡傳來郭興的聲音,趙老太太走出門,果然看到趙宴平牽著馬站在家門口正要進來,看著孫子打水洗臉,等孫子進了堂屋,她趕緊倒碗茶給他,然後坐在一旁,忽然長長歎了口氣。
趙宴平朝老太太看去。
「宴平啊,去年你帶人查封花月樓,可見過朱秀才的外甥女?」
趙宴平記性過人,祖母一說,趙宴平的腦海裡便浮現出嬌花般柔弱的女子抱著若隱若現的雪白肩膀躲在假山角落,一邊害怕哆嗦一邊哭求著別碰她。
他記得,嘴上卻道:「不曾留意。」
趙宴平說他沒有特別留意過隔壁朱秀才的外甥女,趙老太太相信,畢竟都可能喜歡俏哥兒了,怎麼會去注意貌美的姑娘?
趙老太太只是拋出個引子,讓孫子想起隔壁有個進過青樓的美人,然後自顧自地絮叨起來,「那姑娘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從那種地方回來,卻攤上一個沒臉沒皮的尖酸舅母,天天想辦法折磨她,今日又大聲誣陷她勾引表哥,那嗓門大的喲,咱們這條街差不多都聽見了。」
趙宴平逕自喝著茶,與平時聽趙老太太說閒話的態度、神情都沒什麼區別。
「朱時裕你是見過的,不到你肩膀高,瘦皮猴子一樣,連翠娘都嫌棄,誰會去勾引他?我聽人說朱秀才的外甥女貌若天仙,朱時裕八成是動了色心去欺負人家,被揭發後惱羞成怒倒打一耙,汙衊表妹先勾引的他,可憐他表妹,進過那種地方,就算品行端正,說出去大家也不會信。」
趙宴平聽著,直到一碗茶喝得見了底,他將茶碗往桌子上一放,也不回答老太太,只看著院子裡道:「飯好了嗎?開飯吧。」
趙老太太去廚房看了看,今晚翠娘烙了幾塊餅,熬了一鍋米粥,粥跟餅都好了,鍋裡的花生米再炒幾下也可以裝盤。
見到趙老太太,翠娘賣力地加快速度,唯恐趙老太太罵她。
趙老太太心情不錯,催促她快點就走了。
第三章 假借米真相看
吃過晚飯,趙老太太去西屋睡了,趙宴平住在與朱家相連的東屋。
許是回家前被幾個捕快拉去喝了幾碗酒水,睡到半夜,趙宴平突然被漲醒。
雖然入秋,但天沒有冷到必須將夜壺拿進屋中的地步,他披上中衣下了床,悄悄打開門去了茅廁。
放完水出來,趙宴平仰視夜空,八月初六,月如鐮刀,漫天的繁星毫無規律地分散,都說死了的人會變成星星,可這麼多的星星如何去找?
趙宴平也不想找,他要妹妹還活著,無論過得多苦,活著就有希望。
默默駐足片刻,趙宴平準備回屋了,就在此時,隔壁朱家那邊突然傳來一道輕微的聲音,似是有人打開了院門。
職責所在,趙宴平斂容,悄無聲息地攀上自家養雞的圈牆,緩緩直起身子,當視線越過牆頭時,趙宴平看到一道纖細的身影離開了朱家,藉著淡淡的月光,他很快辨認出來,這人正是傍晚祖母才提到過的朱秀才的外甥女。
夜深人靜,城門已關,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要去何處?
慶河與朱家只隔了一條街,阿嬌很快就來到了河邊,河水有深有淺,她沿著河岸,一步步朝水深的那頭走去。
夜風涼涼的,可再涼也涼不過她的心。
今日是八月初六,也是阿嬌的生辰,舅舅要為她慶生,一早就囑咐舅母去屠戶家中買兩斤肉,再去河邊找漁夫買條肥魚,晚上一家人吃頓好的。
阿嬌其實不需要這樣的排場,但舅舅堅持,舅母本來就不高興了,她再多嘴,既改變不了舅舅的決定,也不會讓舅母心裡多舒坦一分,因此她什麼都沒說。
舅舅去私塾教書後,舅母不願買肉,一直拖延著,直到快黃昏拖延不了了,舅母才帶著表妹一起出去,讓她燒火煮飯。
阿嬌坐在廚房,平時都坐在房中埋頭苦讀的表哥朱時裕突然來了廚房,拿出一方綢緞帕子,說是送她的生辰禮物。
阿嬌早就感覺到表哥對她有那種心思,可一來她對表哥無意,二來舅母寧死也不會答應她與表哥糾纏到一起,面對表哥的禮物,阿嬌唯有拒絕。
表哥堅持給她,阿嬌不收,表哥便往她手裡塞,阿嬌意識到表哥的動作不對勁,想要離開廚房,表哥卻將她攔腰抱住,將她推到廚房門上意圖輕薄。
直到那一刻,阿嬌才驚恐地發現表哥雖然長得與她差不多高,力氣卻大多了,被他壓住的時候,她竟然無法掙開!
阿嬌只覺得噁心,最後憑著一股狠勁兒,她推開了表哥,衝出廚房時,遇到了提前回來的舅舅。
不用她開口,舅舅已猜到發生了什麼,怒火沖天地抓住表哥狠狠搧了一耳光。
表哥的臉高高腫了起來,被提著肉回家的舅母看見,舅母為了維護表哥,居然冤枉是她勾引人!
阿嬌知道舅舅相信她,可舅母叫嚷得那麼大聲,左鄰右舍都聽見了,那些人會信嗎?
她的名聲已經夠不好了,現在又多了一項勾引表哥的罵名,以後還怎麼見人?
待在舅舅家,舅母、表妹對她冷言冷語,舅舅夾在她與舅母之間難見笑容,表哥看似呆板矮小,實則對她別有居心……阿嬌看不到一點希望。
她停下腳步,這裡的水很深,據說淹死過貪玩的孩子,岸邊有棵歪脖子老槐樹,茂密的枝葉遮住了月光星光,水面陰森森的,看著便嚇人。
阿嬌才看了一眼,便抓著衣襟後退兩步。
她膽小,一直都膽小,被舅母賣進青樓的時候,樓裡還收了幾個新人,有七八歲的小丫頭,也有十五六歲的大姑娘,阿嬌混在其中,親眼目睹乖乖聽話的小丫頭有飯吃,尋死覓活的大姑娘不但要挨餓還要挨鞭子,阿嬌一下子就選擇了妥協。
阿嬌的妥協換來了老鴇的歡心,老鴇總喜歡捏著她的下巴端詳,誇她是個好苗子。
老鴇對她充滿了期待,樓裡的其他妓子、護院也會看臉色,從來不會欺負她,所以阿嬌並沒有經歷過那些婦人們議論的屈辱。
想到老鴇,阿嬌又記起了她離開花月樓的那一日,那是她渡過最驚險的一天,多少名妓都被禽獸捕快禍害了,她命好,遇見了趙官爺……
阿嬌忽然笑了,仰起頭,透過密密麻麻的枝椏,她看見了天邊那抹鐮刀似的新月。
風涼涼的,月光也涼涼的,阿嬌的心卻一點一點熱了起來。
舅舅說過她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舅母陰陽怪氣地誇她命好,就連河邊那些喜歡議論她的洗衣婦人們也都說她命好,能走出花月樓那種狼窩。
就為了這「命好」兩個字,阿嬌不想死了。
憑什麼她要死?爹娘病逝前將家裡的銀錢都交給了舅舅舅母,雖然不多,養活她一人足矣,她住在舅舅家並非白吃白喝。
不但如此,舅母賣了她一次,若是沒有她,表哥早死了,哪還有力氣來欺負她?憑什麼她吃盡苦頭卻還要被那些佔夠她便宜的小人逼死?
她偏要活著,還要好好地活著,她沒對不起過誰,是舅母、表哥無顏面對她!
擦掉臉上的淚,阿嬌毅然轉身,沿原路返回,自始至終都沒發現身後跟了一個人。

第二天早上,阿嬌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神色如常地面對朱家四人,只是她沒有再早起幫忙打掃院子,飯後她也沒像以前那樣主動幫忙收拾碗筷。
誰都看得出來,她在無聲地反抗。
朱時裕頭垂得更低了,早早回了房間,閉門讀書。
金氏也心虛,她昨日的大吼只是想給兒子找回場子,阿嬌若哭哭啼啼她還能仗勢欺人,現在阿嬌擺出這副他們都對不起她的態度,自己要再敢使喚她,丈夫第一個就要罵人。
「雙雙,妳收拾桌子。」金氏要去餵豬,只能讓自己的女兒收拾。
朱雙雙看向已經朝東廂房走去的阿嬌,嘟著嘴道:「為什麼讓我收拾,以前不都是表姊收拾嗎?」
金氏還沒說話,朱昶黑著臉教訓女兒道:「妳給我閉嘴,從今以後咱們家的家務都歸妳,妳自己不想幹,就去找妳娘。」
訓歸訓,朱昶聲音壓得很低,並不想讓外甥女聽見,給外甥女添堵。
罵完不懂事的女兒,朱昶去了東廂房,挑開簾子,看到外甥女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準備繡花了。
「舅舅。」阿嬌站了起來,朝舅舅笑了笑。
朱昶挺心酸的,低著頭歎口氣,愧疚道:「子不教父之過,都怪舅舅沒教好妳表哥,讓他豬油蒙了心做出那種醜事。不過昨晚我已經罵過他了,他以功名發誓以後不會再欺負妳,嬌嬌妳安心在家裡住著,不用害怕,舅舅答應過妳娘會照顧好妳,絕不會食言。」
阿嬌扯了扯袖口,垂著眼點點頭。
朱昶站了許久只等到這一個回應,猜到外甥女心裡還不痛快,他亦無可奈何,只能往外退道:「那舅舅先去私塾了,回來再陪妳說說話。」
阿嬌嗯了聲。
朱昶走了,經過窗前時往裡看了眼,看見外甥女低著頭繡花,神色專注極了。


中秋要到了,私塾給學生們放了五日假,朱昶也要陪金氏娘仨去金氏的娘家送禮過節。
八月十四一早,朱昶偷偷塞給了阿嬌一兩碎銀,叫阿嬌悶了就去街上逛逛買買頭花、首飾什麼的。
「別整日拘著自己,出去散散心。」朱昶憐惜地道。
阿嬌收了銀子,輕聲道:「多謝舅舅,我會去的,舅舅快出發吧,別讓舅母等急了。」
她剛說完,朱家大門外就傳來了金氏不耐煩的催促,「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到底還去不去?」
朱昶皺眉,看眼乖巧懂事的外甥女,出去與妻兒匯合了,見到金氏免不得又是一頓口角爭執。
一家四口坐的驢車,他們出發後,阿嬌關上大門,繼續回房繡花。
隔壁朱家,翠娘跑進屋子,眼睛亮亮地對趙老太太道:「老太太,秀才一家出發了,驢車都拐出巷子啦!」
趙老太太正在給孫子納鞋底,聞言淡淡地嗯了聲,表示知道了。
翠娘傻眼,等了一會兒見趙老太太還在納鞋底,她不解地問:「老太太,您不是要去看阿嬌姊姊啊?」
這幾日老太太總向她打聽阿嬌姊姊到底有多美,還叫她盯著秀才一家何時去金氏娘家過節,她還以為老太太要趁金氏不在家的時候親眼去見見阿嬌姊姊的美貌。
趙老太太又走了幾針,這才半抬臉,無比嫌棄地瞟了翠娘一眼,「罵妳傻妳還委屈,人家剛走我就過去,豈不是擺明去看人的?」
翠娘咬唇,小聲嘀咕道:「您本來就是去看人的嘛。」
趙老太太放棄跟傻丫頭解釋了,繼續納自己的鞋底,一雙鞋底都做好了,差不多也到做午飯的時候了,趙老太太這才下了地,揉揉老腰,使喚翠娘,「去廚房拿個大碗公來。」
「您要碗公幹啥?」
趙老太太微微一笑,「去找妳阿嬌姊姊借米!」

阿嬌經常會幫忙做飯,但都是金氏說做什麼她做什麼,從未順著自己的口味下過廚,今日舅舅一家都出門了,大概傍晚才回來,對阿嬌來說這是難得可以隨興的一天。
打發時間的事不外乎看書、繡花,但晌午阿嬌要做頓她饞了很久的蜜汁糯米藕。
她提前一個多時辰泡好了糯米,然後將藕清理乾淨,切掉一頭再洗洗,開始將泡好的糯米填進藕孔中。
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阿嬌心情愉悅,不知不覺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曲子哼完了,阿嬌將填滿的藕放到一旁,著手準備煮藕的紅糖、紅棗與蜂蜜。
一切都備齊,阿嬌坐下來燒火煮藕,就在鍋裡緩緩飄散出蜜汁的甜味時,院門口突然有人拍門。
是來尋舅舅的嗎?
灶膛裡燃燒著樹枝硬柴,能燒很久,阿嬌清理了灶膛口的碎柴,這才一邊拍去身上的灰土一邊小跑到門前。
兩塊木板門中間有條細縫,透過那細縫,阿嬌看到一個頭髮灰白、約莫六旬年紀的老太太手裡拿著一個粗瓷大碗公。
阿嬌還在猜對方的身分,趙老太太隔著門縫朝她笑道:「是阿嬌姑娘吧,我是你們隔壁趙官爺的祖母,剛剛小丫頭要下米的時候才告訴我家中沒米了,妳看都這時候了,我也來不及去買,便厚著臉皮來跟阿嬌姑娘討一碗,妳放心,吃完飯我就讓人去買,買回來馬上還妳。」
趙老太太一開口,阿嬌就認出了她的聲音,畢竟趙老太太每日都會罵翠娘幾句。
趙宴平對她有恩,阿嬌心中感激,對他的祖母不免也多了幾分敬重,她麻利地開了門請趙老太太進來,帶著幾分拘束道:「一碗米而已,您只管舀去吃,不用還了。」
「那怎麼成,誰家的米都不是白飛來的,我借了就必須還。」趙老太太嘴上說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卻似長在了阿嬌臉上,挑選物件似的將阿嬌打量了一番。
她來的也是巧,阿嬌正燒火做飯,灶膛裡的火烤得她小臉泛紅,正如那喝酒喝紅臉的美人,平添幾分嫵媚來。
阿嬌原也是仙女般的美貌,那臉蛋白皙嬌嫩,不見一顆黑子或麻子,杏子眼清亮亮的好似會說話,櫻桃唇紅豔豔邀人去咬一口。
阿嬌在花月樓穿的都是老鴇叫人給她預備的綾羅綢緞,回了朱家待遇一落千丈,只有布衣可穿,但尋常人物靠衣裳打扮,美人則是穿什麼都好看,纖細的身子柳條一樣,光站在那兒就綽約多姿。
趙老太太這番借米就是為了相看阿嬌,看得當然仔細,那眼神與其他假意來與金氏閒聊、其實只為打量阿嬌的婦人們沒什麼區別,都想看看窯子裡的女人長什麼樣罷了。
阿嬌並不喜歡這樣的打量,她垂下眼,拿過趙老太太的碗,「您在這裡等等,我去廚房給您舀米。」
「行,老身謝過姑娘了。」趙老太太答應得挺痛快,阿嬌轉身後,她卻跟著阿嬌往前走,再盯著阿嬌的背影看,見阿嬌腰肢纖細,移動腳步時顯現出來的臀形卻豐如滿月,不禁心生惋惜。
這是好生養的苗子啊,可惜被花月樓的老鴇灌了絕嗣湯。
思忖間,阿嬌已經跨進了廚房,趙老太太站在廚房門口,吸吸鼻子,朝蓋著蓋子的鍋看去,笑著打聽道:「真香啊,阿嬌姑娘鍋裡煮的什麼好菜?」
阿嬌往門口瞧了眼,舀了一平碗的米,轉過來才解釋道:「家裡剩了一截藕,再不吃就壞了,我便做了蜜汁糯米藕。」
趙老太太笑咪咪誇道:「還會做糯米藕啊,阿嬌姑娘手可真巧。」
心裡卻想,這阿嬌雖然被舅母坑害得可憐,其實也是個滑頭的,竟趁舅舅一家不在的時候做這精緻吃食,藕雖是常見物,但糯米、蜂蜜、紅糖可都是花錢的稀罕物,一般人家都是逢年過節或有宴請才捨得吃,偏阿嬌嘴巴還巧,怕她說出去,故意說藕是快壞的。
借碗米的功夫,趙老太太自認已經摸清楚了阿嬌的為人。
美是真美,弄過來應該能把孫子的心從俏哥兒那邊勾回來,但其他方面她得盯緊點,不然這阿嬌又狡猾又浪費,可比翠娘敗家多了。

「老太太,您瞧見阿嬌姊姊了吧,怎麼樣,是不是美若天仙?」
趙老太太一回來,翠娘便追著她打聽情況。
趙老太太哼了哼,將一碗米交給她,道:「跟妳比確實是天仙。」
翠娘忍不住撇嘴,「瞧您說的,難道您還見過比阿嬌姊姊更美的人?」她覺得阿嬌姊姊跟誰比都是天仙。
趙老太太聽了翠娘的話,臉色突然沉了下去,因為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兒媳柳氏與小孫女香雲。
柳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沒進過花月樓那種地方矜貴養著,所以曬得比阿嬌黑,模樣可能也確實不如阿嬌,但也是方圓十里各村中最漂亮水靈的姑娘,長大後一堆男人排隊想娶,全靠她的大兒子自己有本事,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哄得柳氏心甘情願嫁了過來。
那年鬧天災,家家都快撐不下去了,員外老爺找到她,說想娶柳氏做續弦,只要她能促成這件事,員外老爺會給她一筆豐厚的聘禮。
趙老太太去問柳氏的意思,柳氏不想改嫁,但她也怕一雙兒女吃苦,為了宴平與香雲,最終還是點頭嫁了。
趙老太太真沒有強迫大兒媳婦,可村裡人眼紅她得了員外老爺給的聘禮,七嘴八舌地冤枉她逼迫大兒媳婦,那時孫子還小,可能就信了,自此再也沒朝她笑過。
還有她的小孫女香雲,繼承了爹娘的長處,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長大了未必會輸給阿嬌,可惜香雲比阿嬌命更苦,阿嬌好歹回來了,她的香雲卻不知被黑心的老二兩口子賣去了什麼地方,這麼多年一點消息都沒有。
被翠娘勾起了傷心事,趙老太太一個人去屋裡待著了,午飯也沒怎麼吃。
歇了一個晌午,趙老太太又恢復了精神,她這輩子吃的苦掉的淚多了,老想著舊事,日子還過不過?
趙老太太打發翠娘去隔壁還米,雖說依著趙老太太真正的想法,她是不想還的,當年金氏差點氣死她,她佔金氏一碗米的便宜算利息,可趙老太太擔心金氏為這一碗米去打罵阿嬌,那豈不是連累了好心人?
別的不說,阿嬌肯痛痛快快借她米,說明這丫頭心眼還是好的,最多有點滑頭。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衙門裡放了假,趙宴平可以在家休息兩日。
趙老太太一直藏著事,等到了傍晚,趙老太太讓翠娘將飯桌搬到後院,桌上擺上湯水月餅,再叫上孫子,祖孫倆一邊吃飯一邊賞月。
文雅人賞月有很多賞法,趙老太太大字不識幾個,讓她賞,她就知道中秋的月亮是真圓真亮,旁的再也點評不出什麼。
趙老太太看向孫子,趙宴平連月餅都沒吃,面前擺著一罈酒,他面無表情地倒酒喝酒,臉上哪有半點過節的喜慶?
「想你娘了,還是想你妹妹了?」趙老太太突然問。
趙宴平倒酒的手一頓,看了一眼趙老太太。
自從長媳改嫁、孫女「丟了」,趙老太太怕勾起孫子的痛苦與憤懣,對這二人絕口不提,今晚也是她這麼多年第一次主動說起來。
趙老太太從孫子手裡搶過酒壺,給自己倒了半碗,端起來一口悶了。
趙宴平皺眉,見趙老太太還想喝,他及時拿走酒壺,垂眸道:「這酒勁大,您少喝。」
趙老太太咬了一口月餅,她有很多話想說,說了又覺得孫子未必會信,就將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就著甜膩膩的月餅嚥了下去。
吃完月餅,趙老太太喝口苦瓜湯,抹抹嘴對孫子道:「你不願娶妻,也不肯告訴我為什麼,祖母年紀大了,管不了你,可你都這把年紀了,你自己樂意單著,外面一堆閒言碎語,竟還有人說你得了隱疾身體不行!」
趙宴平無動於衷,心平氣和地勸著趙老太太,「我身體很好,那些都是謠傳,您不用在意。」
趙老太太瞪眼,「我能不在意嗎?我辛辛苦苦將你拉扯大,旁人說你半句不是,比罵我一籮筐還讓我難受!」
趙宴平猜測老太太又想催他娶妻,不說話了。
趙老太太瞪他一眼,壓下聲音道:「前兩天我出門,看見朱秀才他外甥女阿嬌了,小姑娘長得真俊俏,祖母思來想去,她嫁不出去一直被舅母折磨怪可憐的,正好你也不想娶妻,不如祖母去把阿嬌聘來給你當個美妾,既幫了她,又澄清了你身上的謠言,你看如何?」
趙宴平皺眉道:「您不是說朱秀才一心要為她找個良人嫁了?」
趙老太太嗤笑,「朱秀才想得美,他外甥女當過窯姐兒,又不能生了,除了做妾再沒有別的去處,人口簡單的小戶人家納妾也圖生孩子,只有富貴又好色的風流老爺才會看上她,偏偏她又不願去那種人家。」
這麼一說,她還真是前路暗淡,怪不得那晚竟冒出了輕生的念頭。趙宴平沉默了。
趙老太太一看有戲,繼續努力道:「咱們家雖然日子清貧,但只要她伺候好你,我保證不打她也不罵她,你就更不用說了,面冷心熱,肯定也不會讓她吃苦對吧?所以說啊,她到咱們家就是享福來了,咱們祖孫倆救她脫離苦海,也算是功德一件,興許這功德就能保佑你妹妹也遇到好人呢?」
趙宴平並不高興聽祖母拿妹妹當做說服他的籌碼,沉著臉道:「您去納就是,休提香雲。」
說罷,他起身回了東屋。
趙老太太看著孫子大步離開的魁梧背影,心裡一半如意一半苦,沒良心的熊崽子,她這般籌謀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他!
第四章 納阿嬌為良妾
趙老太太與趙宴平祖孫倆賞月賞得不太痛快,隔壁朱家的飯桌上氣氛更是僵硬。
金氏、朱時裕、朱雙雙都不看阿嬌,朱昶心疼外甥女,就只管與阿嬌說話,這樣一來,金氏更生氣了,一塊月餅都沒吃,假稱染了風寒身子不舒坦,先回屋去了。
金氏一走,朱雙雙有樣學樣,斜睨一眼阿嬌,也回了房。
朱時裕不敢像母親、妹妹那麼任性,低著頭吃月餅,不時偷瞄表妹白嫩嫩的小手。
朱昶記起這王八兒子欺負外甥女,看朱時裕不順眼,冷著臉將兒子攆走了,四四方方的飯桌邊上就只剩阿嬌與朱昶兩人。
掃了眼那三副閒置的碗筷,阿嬌低聲道:「舅舅又是何苦呢,我說了晚上你們賞月,我早早睡了就是。」
金氏母女不歡迎她,阿嬌也不想湊過來礙眼,要不是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她也不會賴在舅舅家,但凡爹娘還活著,哪怕家裡窮得吃糠吃草,天天要她下地幹活風吹日曬,阿嬌也不願在舅母眼皮底下過。
朱昶喝口悶酒,歎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
阿嬌不言語了。
朱昶也不知道能跟外甥女聊什麼,對著月亮喝悶酒。
阿嬌看著舅舅,就快四十的他臉上多了很多皺紋,舅舅讀書太多,眼睛不太好使了,有時候要瞇起眼睛來才看得清楚。
阿嬌是去年回來的,從那時候起,舅舅就夾在了她與舅母中間,很少真心發笑過,一邊是妻子兒女,一邊是分散多年的外甥女,誰更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可舅舅還是為了維護她,一人與舅母、表哥、表妹周旋。
阿嬌心裡酸酸的,她拿走舅舅的酒,垂著頭道:「舅舅,再有人來提親,妻也好,妾也好,不論什麼家世,我都願意。」
換個地方住也不會比在舅舅家更難熬,離開了反而能讓舅舅重露歡顏,阿嬌想開了。
朱昶愣在了椅子上。
阿嬌笑了笑,「不早了,舅舅回屋歇了吧。」
說完,她站了起來,朝廂房走去。
走出幾步,阿嬌突然聽到一陣壓抑的哭聲,眼前一花,她的淚也掉了下來。
朱昶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很久,似是將這幾年的愧疚與過去一年的煎熬為難都哭了出來,皎皎的月光照在他的身影上,竟顯得無比淒涼。
哭夠了,朱昶抹抹眼睛,最後喝了一碗酒,腳步堅定地回了屋裡。
金氏躲在窗戶前偷看了好一陣,見丈夫要進來,她匆匆躺進被窩,假裝睡覺。
朱昶知道她還沒睡,站在床頭不容商議地道:「我對不起嬌嬌,妳更對不起,明天起妳怎麼對雙雙的便怎麼對嬌嬌,嬌嬌若嫁不出去,我便養她一輩子,妳能接納她最好,若是接納不了,妳趁早告訴我,我給妳寫封和離書,妳自去改嫁!」
金氏萬萬沒想到會等到這麼一番話,看見丈夫一把年紀的趴在那裡哭,她本來還挺難受,現在丈夫居然威脅要趕走她,金氏的怒火與委屈也翻湧了上來。
她猛地掀開被子跳下床,指著朱昶大聲哭罵起來,「你個天殺的,我為你生兒育女為你操持這個家,你居然要跟我和離!什麼叫我對不起她,我怎麼對不起她了?她小時候生病是我給她煎藥餵藥,那年你帶著銀子去趕考,時裕病重等不起,我才不得已賣了她……」
「那妳為何不賣自己的女兒!」朱昶怒吼著打斷妻子,如果妻子賣了他的女兒,他至少不用像現在這麼愧疚!
「雙雙是我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我沒你這麼狠心,連親生女兒也能賣!」金氏吼得更大聲,恨不得跳起來飛到房頂上去,讓整個武安縣的百姓都能聽到她的聲音,「你秀才考上了,兒子也好好地活下來了,你什麼都沒做佔盡了一切便宜,現在倒來怪我賣了你的外甥女!你真那麼愧疚,當年怎麼不拚命去花月樓搶人,幾個護院站成一排就把你嚇退了,你個窩囊廢,不敢打外人,只會拿我撒氣!」
「妳再嚷嚷一句試試!」
「我就嚷……」
「啪」的一聲,朱昶一個耳光過去,直接將金氏的腦袋打得偏了過去,人也像破風箏似的倒在了地上,半晌都沒有動靜。
朱昶打人的那隻手不停抖動著,就在他眼中的怒火被恐慌取代,想走過去看看妻子到底怎麼樣了的時候,金氏動了。
她慢慢地撐起身子,隨手將嘴角的血跡抹乾淨,眼中淚水滾落下來,看向朱昶冷笑道:「和離就和離,你心裡根本沒有我們母女,這個家我也不想待了!」
朱昶抿緊嘴唇,坐到了床上。
金氏連夜收拾好包袱,翌日天剛剛亮,她早飯也沒做,拉著朱雙雙就往外走。
朱昶仍然躺在床上,眼睛大睜著,滿佈血絲。
朱時裕攔在家門前不讓母親和妹妹走,金氏一邊將包袱丟到朱家的驢車上,一邊惡狠狠地瞪著裡面喊道:「時裕你不用攔我,我對不起你們朱家,對不起你們朱家的小祖宗,我這就走得遠遠的,永遠也不回來了!雙雙上車,跟我去妳舅舅家住,舅舅都疼外甥女,親爹不要妳,咱們去找妳舅舅疼!」
朱雙雙知道娘親是在做樣子,用不了幾天爹爹就會去外祖母家裡接她們回來,因此並沒有多留戀地上了驢車。
金氏嗖嗖連甩幾下鞭子,趕車走了。


隔壁趙家,趙宴平被金氏的大嗓門吵醒了,眉頭緊鎖地躺在床上。
昨晚臨睡前他就聽金氏與朱昶為她吵了一架,今早金氏又來這一齣,吵得左鄰右舍皆知,最難受的還是寄人籬下的她吧。
趙宴平不明白,她一個柔柔弱弱吃不了多少飯的姑娘,金氏怎麼就容不下,明明是金氏對不起她。
今日仍是休假,趙宴平不用去衙門,被金氏吵醒後他索性提前起床,去後院劈柴。
趙老太太洗完臉走到後門門口,只見孫子雙手掄著大斧頭,一下一下地劈著那木樁子。孫子赤裸著上半身,健碩寬闊的後背淌著豆粒大的汗珠,兩條手臂修長有力,一看就力大無窮,怪不得當年能被老捕頭看中收為徒弟,就孫子這身板,尋常小賊嚇都要嚇死了,哪有膽子再跑?
「好不容易休息兩日,這些活兒都交給郭興,你一邊待著去。」趙老太太走過來,捨不得孫子累著。
趙宴平只管悶聲砍柴。
趙老太太哼了哼,站在一旁道:「朱家的動靜你都聽見了?咱們再不幫阿嬌一把,她真是過不下去了,舅舅疼她又如何,能比得上枕邊人?別看朱秀才沒去攔著他媳婦,這會兒指不定多後悔呢,沒準這也是兩口子故意演的一齣戲,逼阿嬌答應去給富商老爺們做小妾。」
趙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孫子,面冷心熱,或許孫子不圖阿嬌的美色,但阿嬌過得這麼慘,孫子能幫卻不幫,肯定過意不去,尤其阿嬌跟香雲的命那麼像。
趙宴平繼續砍柴。
翠娘突然在堂屋北門口問:「老太太,今早上吃啥?」
趙老太太想了想,道:「煮粥,再炸幾根麻花,多炸點。」
翠娘兄妹是從北方過來的,趙老太太既教了翠娘做江南的家常吃食,偶爾也喜歡翠娘做點北方麵食嘗嘗,最愛吃的就是炸麻花。
翠娘人不機靈,做飯特別好吃,手腳也麻利,很快就把早飯做好了。
炸得金黃的麻花放在一個大鐵盆裡,趙老太太分了兩根給翠娘兄妹,她與孫子單獨坐一桌吃飯。
趙宴平咬一口麻花喝一口粥,吃得很快。
鍋裡還剩三根大麻花的時候,趙老太太可惜道:「早知道你這麼愛吃,我該讓翠娘多做點。」
「夠吃了。」他已經飽了。
趙老太太指著那三根麻花問:「你真不要了?」
趙宴平點頭。
趙老太太便道:「那我一起拿去朱家了,今早那邊估計沒心情做早飯,我去接濟接濟他們。」
趙宴平忽然聽明白了,祖母這是要過去商量納妾的事。
「請個媒婆吧。」趙宴平看著祖母道。
趙老太太眉頭一皺,「隔壁住著,都是熟人,請什麼媒婆?有給媒婆的賞錢,還不如留著給你打酒。」
趙宴平堅持道:「她是良家女,納妾也是良妾,禮不可廢。」
趙老太太心裡一咯噔,盯著孫子道:「良妾?怎麼,你還想敲鑼打鼓雇頂花轎將她迎進門不成?」
按照趙老太太的想法,阿嬌賴在朱家沒人要,朱昶跟金氏都鬧成這樣了,巴不得將阿嬌送走,有人來下聘就歡天喜地了,哪有底氣再討價還價爭臉面。
可她看孫子的意思,居然想給阿嬌一個良妾應有的全部體面,她知道孫子心善,但要不要這麼心善?
「咱們家銀子太多是不是?」趙老太太不悅地瞪著孫子,「縣城良妾的行情,聘禮至少五兩銀子……」
趙宴平打斷她道:「朱昶是秀才,她是秀才的外甥女,您又說她貌似天仙,身價該更高,咱們出十兩。」
趙老太太幾欲吐血,她省吃儉用攢了這麼多年才攢了三十來兩銀子,打算留著哪天給孫子辦個一等一體面的婚宴,結果孫子竟然要她掏出十兩去買一個小妾?
「你別忘了她當過窯姐兒!」趙老太太抓起一根麻花敲在鐵盆上,聲情並茂地表達她的不滿。
趙宴平拿昨晚老太太的話堵了回去,「您不是說我納她是給香雲積功德?我越給她體面,積的功德越多,老天爺施給香雲身上的好報也就越多。」
趙老太太登時沒了反駁的理由,可她生氣,氣得都不想去請媒婆了。
趙宴平見了,喊來郭興,叫郭興去請媒婆,然後又叫了翠娘來,讓翠娘把盆裡的兩根麻花送去隔壁,本來有三根的,但一根被趙老太太攥在手裡都捏歪了。
翠娘沒聽見祖孫倆的談話,疑惑道:「兩根麻花,給誰吃?」
趙宴平鐵面無私地分配道:「朱秀才一根,阿嬌姑娘一根。」
至於朱時裕,枉讀聖賢書做出欺辱表妹的禽獸之事,餓他一頓也罷。


翠娘用碗端著兩根麻花來朱家的時候,朱昶還悶在屋裡,阿嬌也坐在東廂發呆,朱時裕腹中饑餓,從廚房翻了昨晚沒吃完的月餅來吃。
朱家的門大敞著,翠娘見朱時裕站在廚房前,她勉強露出個笑臉,端著麻花往裡走。
朱時裕疑惑地看著她。
翠娘大聲道:「秀才娘子回娘家去了,我們老太太怕秀才老爺、阿嬌姑娘餓著,讓我送兩根麻花來。」
朱時裕剛要道謝,話出口前突然反應過來,兩根麻花?一根給父親,一根給表妹,好像沒他的份?
朱時裕伸著脖子往翠娘手中的碗裡看,他還真沒聽錯,碗裡確實只有兩根!
朱時裕愣住了,這是朱家,趙老太太要照顧也該照顧父親與他吧,為何要直言一根麻花是給表妹的?
朱昶、阿嬌也都聽到了翠娘的聲音,家裡怎麼鬧都行,對外還是要講禮的,朱昶趕緊起床更衣。
阿嬌早就收拾好了,只是不想出門面對舅舅才一直躲著,這時也顧不得那些了,先出來招待翠娘。
翠娘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紅眼圈,嬌滴滴的美人被金氏欺負成這樣,翠娘可心疼了。
「阿嬌姊姊餓了吧,這是我早上剛炸的麻花,妳嘗嘗,我們老太太可喜歡吃了。」翠娘端著碗小跑到阿嬌面前,將那根比較大的麻花遞給阿嬌。
阿嬌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還是接了那根麻花,難為情地道:「我舅舅舅母才鬧了一場,讓你們見笑了。」
翠娘撇撇嘴,小聲道:「姊姊不用解釋,我們都清楚怎麼回事,我們老太太那麼摳門的人都心疼妳,官爺也特意叫我把麻花分給姊姊與秀才老爺,不給妳表哥吃。」
阿嬌錯愕道:「官爺真這麼說的?」
翠娘點頭,見朱昶從屋裡出來了,翠娘朝阿嬌眨眨眼睛,繼續去給朱昶送麻花了。
家醜鬧得鄰居都知道了,朱昶覺得十分難堪,接了麻花,他囑咐翠娘轉告趙老太太,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翠娘不想跟他多廢話,敷衍應承一聲,端著空碗走了。
阿嬌將翠娘送出門外,轉身後見舅舅還站在院子裡,她心裡難受,走過去低著頭道:「舅舅,都是我不好,我……」
「跟妳沒關係,舅舅的家就是妳的家,妳只管安心住著。」朱昶拍拍外甥女的肩膀,笑容慈愛,然後指著阿嬌手裡的麻花道:「吃吧,今早咱們靠人接濟了,接下來幾日還得嬌嬌辛苦辛苦,下廚做飯給舅舅吃。」
接下來幾日?阿嬌微微皺眉。
夫妻吵架,媳婦回了娘家,這種事接得越晚越麻煩。
阿嬌真心勸道:「舅舅還是快去接舅母回來吧,您去得晚了,對那邊也不好交代。」
朱昶哼道:「不管,她們愛住多久住多久,我就不信她們真不回來了。」
說完,朱昶又進屋去了。
阿嬌無奈,想去廚房看看晌午可以吃什麼,見朱時裕拿著半塊月餅站在那邊,她眼一垂,目不斜視地回了東廂,將房門落了閂。


趙家這邊,郭興很快就將媒婆請來了,還是之前的老熟人。
趙宴平不想見媒婆,坐在西屋後窗下磨菜刀,聽媒婆進來了,他放輕動作,側耳傾聽。
媒婆坐下就朝趙老太太笑,「今兒個老姊姊主動叫我來,是趙官爺開竅了,看上哪家姑娘了?」
趙老太太知道孫子就在後院聽壁腳呢,強扯出一張笑臉道:「他倒沒什麼念想,是我心疼隔壁朱秀才的外甥女,她的情況妳都知道吧,去年才從花月樓出來……」
趙老太太連著數落了金氏快兩刻鐘,嘴皮子都乾了,這才喝口茶,道明目的,「我見過阿嬌姑娘,水靈靈天仙似的人,天天聽金氏指桑罵槐地欺負她,我實在難受,便想託老姊姊去朱家走一趟,與朱秀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讓阿嬌給我孫子做個良妾。」
媒婆吃了一驚,富商老爺、大官老爺們納妾是常事,但便是那樣的人家,沒娶正室前就公然納良妾的也少之又少,頂多收了自家丫鬟當通房,妾都是等正室進門後再張羅的,像趙宴平這種情況,縣城小捕頭一個,家中過得也節儉,哪有先納妾再娶妻的道理?
看媒婆一臉想不明白,趙老太太一口咬定自家心善,納阿嬌主要是想解救阿嬌於水火,為了發這份善心,不但要納阿嬌,還要給阿嬌天大的體面,除了聘金十兩不提,趙家還會張羅幾桌酒席,請親朋好友來吃喜酒!
趙老太太一邊說著,心裡一邊在滴血,酒席也都是銀子換來的啊!
媒婆把趙老太太的咬牙切齒理解成了對金氏的不滿,不管怎麼說,確定趙老太太真的要用這種條件去納妾後,媒婆一拍大腿,笑呵呵保證道:「行,這事交給我,我肯定給老姊姊辦成,妳就等著聽好吧!」
媒婆信心十足地走了。
趙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著自己藏錢的方位,越想越心疼,十兩銀子買仨翠娘那樣的笨丫頭都夠了,那阿嬌嬌嬌弱弱的,一看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殺隻雞恐怕都不敢,真的只有伺候孫子一個用處,這樣的孫媳婦娶來趙老太太都覺得虧,何況只是個妾?
罷了罷了,誰讓她倒楣遇到個執拗的孫子,只要阿嬌能把孫子的心從俏哥兒身上拉回來,這十兩便值了!

媒婆走出趙家,轉個頭再走二三十步就來到了朱家大門前。
她對朱家也熟啊,之前好幾個富商老爺想要納阿嬌做妾,都是託她來說媒的,然而她也很清楚朱秀才的要求,做妾可以,但必須是會待阿嬌好的那種人家。
富商老爺們不符合這條件,隔壁的趙官爺卻是最最合適的人選,冷是冷,可趙官爺的品行整個武安縣的百姓都有目共睹,保證不會讓阿嬌吃苦。
阿嬌正收了舅舅的換洗衣服準備去河邊洗,從上房出來見到媒婆,阿嬌心中一緊,提醒舅舅媒婆來了,就端著盆先去了後院。
舅舅與舅母都鬧成這樣了,阿嬌說到做到,這次無論什麼人家來說她都嫁,可她還是想親耳聽媒婆說說男方家裡的情況,提前做好準備。
媒婆比朱昶大了十來歲,但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朱昶只請媒婆在堂屋坐了,喊兒子給媒婆上茶。
朱時裕倒好茶水後,躲在了前面的屋簷下,偷聽父親與媒婆說話。
趙家就住在朱家隔壁,兩家人知根知底,媒婆省了很多唇舌,簡單誇了誇趙宴平、趙老太太,然後就將趙老太太的條件一樣一樣攤開了說。
阿嬌就在後面躲著偷聽,得知竟然是趙宴平要納她做良妾,手中的洗衣盆差點掉落。
怎麼會是他?
除了花月樓裡的短暫見面,以及前陣子去洗衣時匆匆見了他一面,阿嬌再也沒見過趙宴平了,他怎麼會突然想到要納她做妾?
朱昶聽完媒婆所說,心裡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是不可能與金氏和離的,金氏畢竟為他生了兩個孩子,之前還夭折過一個,他永遠忘不了那孩子沒了時金氏痛哭的可憐樣子,金氏為他吃了那麼多苦,他好不容易考上秀才,才讓家裡過得好了點,這時候趕走金氏,他的良心過意不去。
但他也不能默許金氏苛待外甥女,金氏吃過苦,外甥女吃的苦更多,妹妹妹夫都走了,他再不替外甥女撐腰,外甥女還能依靠誰?
這一年朱昶都處於左右為難的煎熬中,擺脫這種煎熬的唯一辦法就是給外甥女找個值得託付終身的良人。
如果趙宴平都不可靠,那世上再也沒有可靠之人了,唯一的遺憾是趙宴平只想納妾,但這也怨不得人家,外甥女吃過絕嗣湯,能給趙宴平做妾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這事我還要與內子商議,煩請您先回去,最遲明日我一定給您答覆。」朱昶客氣道。
這都是該走的過場,媒婆笑著先告退了。
朱昶叫兒子去送媒婆,他自己則去後院找外甥女。
「嬌嬌都聽見了,隔壁的趙官爺要納妳做良妾,妳怎麼想?」朱昶小心翼翼地問道。
阿嬌抱著洗衣盆,垂眸道:「花月樓內,全靠趙官爺的維護我才得以保住清白,若我真能去服侍趙官爺,便是爹爹娘親在天有靈也放心了。」
朱昶聽了,眼眶一熱,再度哽咽。
外甥女的婚事有了著落,朱昶更有把握哄回妻子與女兒,他喊來朱時裕,叫朱時裕去岳母家中走一趟,「你只說趙官爺來提親,我與你表妹都應了,要她回來操持,你娘肯定會隨你回來。」
朱時裕心中頗不是滋味兒,他也喜歡表妹,為何表妹不能給他做妾?
朱時裕只是耷拉著腦袋愣著不動,朱昶就看穿了兒子的心思,低聲斥道:「你也不瞧瞧你的德行,哪點配得上嬌嬌?何況就算你配得上,有你娘從中阻攔,嬌嬌跟了你能有什麼好日子過?行了,此事已定,你趁早收心埋頭苦讀,準備明年的院試吧!」
聞言,朱時裕胸口一熱,如果他考上了秀才,表妹會不會後悔當日對他的拒絕?
趙宴平只是個縣衙捕頭,沒有任何前途,等他高中秀才、舉人甚至進士封了官職,也許他再去撩撥表妹,表妹願意給他也說不定。
想完這些,他也不失落了,振作精神去了外祖母家。


朱昶猜的沒錯,金氏一聽說趙宴平要納阿嬌做妾、趙家還答應給十兩銀子的聘禮,立即動了回家收銀子的念頭,她的娘家人再一起勸勸,有了下腳的臺階,金氏便將散開沒多久的包袱重新繫上,叫上女兒兒子,趕著驢車回了縣城。
娘仨回來得早,還沒到做晚飯的時候,阿嬌聽見說話聲了,但她不想見金氏,只坐在床頭看書。
花月樓會教姑娘們認字讀書,如金氏所說,阿嬌確實在花月樓學了很多大家閨秀才有機會學到的東西,舅舅知道她愛看書,送了幾本抄寫文集給她,阿嬌平時就靠看書打發時間。
朱昶去門口接妻子,他很為昨晚那一巴掌後悔,男子漢大丈夫,怎能打女人,見到妻子仍然紅腫的臉,朱昶更愧疚。
雖說當著朱時裕、朱雙雙的面要保持身為父親的威嚴,但等單獨與金氏進了屋中,朱昶連著給金氏賠了幾次罪,終於把金氏哄好了。
消了怒氣,金氏興奮地問:「趙家真答應給十兩銀子?」
朱昶目光微變,點頭道:「是。」
他還想再說什麼,但見金氏笑得那麼高興,他頓了頓,歎道:「納妾的日子還沒定,但我估摸年前應該就會辦了,算來算去,嬌嬌頂多再在咱們家住四個月,這四個月妳給她點好臉色,別再像以前那樣了。」
金氏不服氣道:「是我先不給她好臉色的嗎?她但凡對我有對你的熱乎勁兒,我會冷著她?還不是恨我當年送她去那種地方,她既然恨我,我就是笑成花也沒有用……」
朱昶擺手,「行了行了,總之這幾個月咱們都別吵了,該操持的妳好好操持,趙家都要辦酒席,咱們嫁姑娘也不能太冷清了。」
金氏心裡明白,她被街坊們罵了幾年的黑心舅母,這種給自己做臉面的事她當然會辦得漂漂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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