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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檸檬1041

《視妻如命》

  • 出版日期:2017/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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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220
  • 優惠價:NT$ 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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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她所有珍惜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被無良夫婿害死,
所以阮昭芸重生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擺脫那個惡鬼似的男人,
為此她不惜裝瘋賣傻、自毀清譽,總算解除了婚約,
至於接下來的目標,就是要護著她始終放在心上的子宸哥哥一生平安,
意外重逢後,他依舊對她疼愛有加,永遠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甚至跑到他父親面前霸氣拍桌留手印,宣示非她不娶的決心,
但就算再想嫁,她還是狠下心拒絕,將他推向別人的懷抱,
只因她怕前世的悲劇重演,自己會成為害死他的幫兇,
好不容易解開心結成為他的妻,準備笑著迎接幸福時,
討厭的前未婚夫、繼婆婆和小叔卻不知死活地聯手想毀她名節……
這下糟了,惹毛他這位視妻如命的大將軍,他們的下場堪憂啊~

 
陽光晴子
阿Q射手,也許無心,也許有意,
以幽默EQ、感恩的心,溫暖加值,
密縷勾勒一個love story,期許,在翻開書頁的剎那——
即能撞進隨身版的快樂氛圍,烘焙愛情,擁抱短暫的喜樂人生。
如是,晴子謝天謝地,謝謝每一個與晴子的文字相遇的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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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她就要死了嗎?
阮昭芸很努力的想睜開沉重的眼皮,她一試再試,喘著氣兒,終於微微的睜開眼,在搖曳燭火中,她看到佛堂上方那尊莊嚴肅穆的玉觀音。
但僅此一眼,她的眼皮再度閤上,熱淚同時從眼角滾落。
她的身體很不對勁,一股奇怪的冰寒從她的胸口開始蔓延,一點一滴往她的四肢百骸而去,她有如置身冰窖,神智逐漸模糊。
她想著,一旦全身都被這股奇怪的冰冷奪去體溫後,她會不會死去?
那麼,三十七年,就是她在人世所待的時間。
回首短暫一生,她與秦子宸曾經互相心繫又因故分開,直到她嫁人後,才又有他的消息,這中間的惆悵及無奈,無人能訴說。
雖然她與丈夫江維仁也過了一段甜蜜日子,但這份幸福在她入門喜卻流產傷了身子後起了變化,她困在無法再有孕的自責中,江維仁則有了新人。
歲月流轉,她從一個天真無知的新嫁娘變成深知宅鬥手段的厲害婦人,卻不知她與江維仁漸形陌路的夫妻關係,成了日後江維仁幾近病態的殘害她及家人的導火線。
先是她的娘家慶安公府因捲入家族買官斂財的貪汙弊案,在朝堂上失勢,家族上百人死的死,囚的囚,流放的流放,她的爹娘雖然在秦子宸的幫忙下沒有受罪,但面對破碎的家族、城中百姓異樣的目光,不得不捨下她,遠走南方。
但不久,江維仁的親信很快就填補了那些官缺,他在朝堂上更有權勢,後宅女人納得更多,爭風吃醋的鬥爭更盛。她煩了,心累了,主動交出掌家權,日日守在小佛堂吃齋唸經。
秦子宸輾轉得知她的境況後,主動與她書信往來,內容盡是鼓舞。
阮昭芸想到這裡,心更痛了。如果接到他的第一封信時,她沒有回信,會不會就沒有後來的那些事了?
可是,是那些信讓她撐過那段孤獨歲月,信件內容只有關切,嚴守禮教,畢竟,秦子宸已娶妻生子,她也早嫁作人婦,兩人都知分寸。
偶而,她會從丫鬟口中聽到有關他的消息,而這每每成了她生活中最珍貴的精神糧食,讓她喜、讓她憂。
直到冬至那一日,秦子宸派人捎信給她,信函內容直指她娘家失勢被迫害,是江維仁陷害所致。
當她仍震驚於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時,丫鬟在昨日跟她說,秦子宸死了!
而今日午後,秦子宸的暗衛負傷到此,咬牙直言,「是夫人的夫婿害死秦大將軍,他是兇手!」
思緒至此,阮昭芸的熱淚落得更兇,腦海亦浮現先前她質問丈夫的畫面—— 
「是你害死子宸哥哥的?」
「是,妳的人生只能有我,妳的娘家、妳的秦子宸都不該存在!」江維仁俊秀的臉上有著陰沉的冷笑。
「為什麼?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她淚眼控訴。
「但妳的心從來不在我身上。」他的黑眸燃燒著恨意。
「你又何嘗有?後宅那十一個姨娘通房的存在—— 」
「但妳在乎過嗎!這就是我最恨妳的地方,妳從不在乎,妳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愛妳!」他大聲咆哮,神情充滿戾色,「我迎進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是為了傷妳的心,但我錯了,那些女人根本就傷不了妳,只有妳在乎的娘家,在乎的秦子宸都死了、散了,那才能傷到妳!」
她全身發冷,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是瘋子,瘋子!」
「是,我是瘋子,我還要告訴妳,我能順利的殺了秦子宸,還是拜妳所賜。」
聽著江維仁冷笑的說著她做了什麼,阮昭芸臉色慘白如紙,淚如雨下的看著他猙獰大笑的揚長而去。
天啊,她竟然在無意間成了幫兇⋯⋯
佛堂內靜悄悄的,她呆滯的躺在一旁平時睡臥的榻上,無聲流淚,久久,久久,直至身體被那股奇怪的冰寒佔據。
此時她已氣若游絲,感覺到那股冰寒已蔓延到她的口鼻,她無法呼吸了。
「也該死了。」
誰?誰在說話?她掙扎著想再睜開眼睛。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妳的心不在我身上,我也不允許妳的心留在秦子宸那個死人身上,只有死了的心才不會再為誰跳動,哈哈哈—— 」
江維仁!他竟如此殘忍,連她都殺!
阮昭芸想開口,但最終,她只能吐出最後一口虛弱的氣息,意識沉入黑暗中。
第1章
阮昭芸以為自己死了,但她似乎又有了意識,有了感覺,她的耳朵嗡嗡作響,四周有點吵—— 
「芸兒,別睡了,都日上三竿了。」
「今日貪睡,再過幾日可不成,要當新嫁娘了。」
「三嫂嘴裡這麼說,心裡很不捨吧?」
「捨不得也得捨得,難道讓芸兒跟妳一樣,都二十了還不嫁人?」
「二十還很年輕!算了,別說我,芸兒還不醒?我們都這麼吵她了。」
阮昭芸眉頭一擰,這兩個聲音是—— 母親跟琳姑姑!
可是她們怎麼會在佛堂?還有她們說的話她怎麼聽不懂?什麼新嫁娘?
「芸兒,乖,別睡了,起來了。」
「嘿,妳們兩個丫鬟也別閒著,幫忙喊喊吧,依妳們家夫人這種溫柔如蚊子叫的起床喊法,妳家小姐是喊不起來的。」
「小姑子,我哪有什麼溫柔如蚊子叫?」
「妳這就是囉,我那三哥便是讓三嫂妳這溫柔嗓音給勾了魂,還決定此生不納妾呢,唉,這世上怎麼不多一個這種專一的好男人,不然,我也是可以勉強嫁的。」
「妳怎麼笑話我了,小姑子。」
阮昭芸眼皮仍沉重,但她可以想像母親跟琳姑姑此時的神態,娘親一定是臉紅嬌羞,而與娘親情如姊妹的琳姑姑一定如男人般率性的拍著自己的胸脯。
琳姑姑說來是慶安公府的傳奇,身為貴女,但離世俗標準的大家閨秀極遠,她熱愛自由,不愛琴棋書畫,甚至還習武,身手不凡,也認識許多江湖人士,因而風評不好,影響婚事,至今已是大齡女子仍不願婚嫁,她不在意他人目光,活得自在,也幸好阮氏雖是百年大家,但不像其他世家那般勾心鬥角、面和心不和,族人團結又護短,胳臂都往裡彎,因此琳姑姑仍備受寵愛。
只是,從小就愛跟在琳姑姑身後跑的她,卻在七、八歲懂事後,覺得琳姑姑的行為太過驚世駭俗,不符世家女子規範,刻意疏遠,但她一直都知道,琳姑姑有多麼關心自己。
思緒翻飛間,幾個人又說了什麼她沒聽清楚,再回神時,就聽到—— 
「今兒真的怪了,小姐從沒睡得這麼沉的。」
「可能這幾日小姐都睡不安穩,要當新娘了,不安肯定有的。」
「可是小姐,妳真的得起來了,老爺交代夫人了,要小姐再試穿一下嫁衣。」
這是夏竹、荷涓兩個貼身丫鬟清脆又含笑的嗓音。
父親甚疼她這個掌上明珠,就連整個阮氏家族對她這個三房的獨生女也都捧在掌心,離出嫁還有段時間,她親繡的嫁衣就已試穿好幾回,尤其父親,總叨唸著一定要讓她成為全京城最美的新娘⋯⋯
阮昭芸心頭陡地一震,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那輕拍自己臉頰的手竟是溫暖的,就連握著自己掌心的手也是熱的。
瞬間,她睜開眼眸,但耀眼的光線讓她視線模糊,僅隱約看見幾個搖晃光影,慢慢的,視線變得清晰,映入眼簾的就是或坐或站在床榻前的母親、琳姑姑及兩名俏丫鬟。
再看看四周,她所在之處並非日日誦經的佛堂,而是娘家精巧別院的寢臥,她此刻就躺在舒適的床榻上。
「呼!總算醒來了,妳這一覺會不會睡太熟了?」阮芷琳彎腰看著還一臉呆愣的姪女,一張古典精緻的容顏上有著動人的笑意。
阮昭芸眨了眨眼,眼前的琳姑姑比她印象中年輕好多—— 
「芸兒,怎麼看妳姑姑看傻了?快起來試穿嫁衣,妳爹想看看妳穿嫁衣的樣子,說是不想出閣當天才看到。」詹氏笑著輕拍女兒的手。
阮昭芸被扶坐起身,凝睇著母親雍容沉靜的臉龐,忍不住激動起來,母親也跟琳姑姑一樣,比她印象中年輕許多。
「三嫂,三哥是怕他當天才看會落下男兒淚,太難看了,先看一次,心裡有個底,這幾天先哭一些,芸兒當新娘子那天就能鎮定點了。」
阮昭芸幾近貪婪的來回看著母親與琳姑姑說笑的臉龐,不是夢?
兩名丫鬟伺候她下床洗漱,再為她套上大紅嫁衣,她呆呆的任由兩人張羅,聽著母親與琳姑姑頻頻打趣她,直到她被推著坐到銅鏡前坐下,看著鏡內那張粉嫩青澀的臉龐,她才真正的意識到,她重生了!
這不是那一張因飽受歲月折磨而變得滄桑的三十七歲臉龐,此刻的她,重生回到了出嫁前。
她淚光閃閃的看著不時打量自己的母親跟琳姑姑,想到前世她們一身粗服與父親離開京城,再看到兩個嬌俏可人的丫鬟,她們在江家的後宅鬥爭中成了犧牲品,一個為了維護自己被活活杖斃,一個被轟出府,凍死在冰冷的雪夜裡。
一切的悲劇,都因為她嫁給了江維仁那個衣冠禽獸!
瞬間,身上這套繡功精美的嫁衣像會灼人似的,她臉色煞白,急急的起身,低頭解開環釦,偏偏手太抖,愈扯愈解不開。
「怎麼了?不舒服嗎?臉色怎麼這麼白?」
四人急急上前幫忙將嫁衣脫下,憂心忡忡的看著她。
她深吸口氣,抬頭看著屋裡的四人,低聲的說:「我不嫁了。」
眾人嚇了好大一跳,「什麼?!」
阮昭芸陡然跪下,嬌容上有著堅定,「母親、琳姑姑,芸兒寧死也不嫁江維仁!」
 
 
 
繁華的京城裡,近日最讓人津津樂道的當數慶安公府與江府的婚事延後了。
眾所周知,阮昭芸可是受過嚴格教養的世家閨秀,言行標準到被其他夫人們當成教育女兒的最佳典範,她的婚事早在她十一歲時,前來說媒的皇親國戚就差點要將阮家門檻給踩平了,當然原因還有另一個,就是她身後的阮氏家族勢大財大,無論誰攀上都將前程似錦,一路飛黃騰達。
而在論婚事的各世家貴族中,原本最受囑目的應該是威寧侯府,除了有阮昭芸最崇拜的,在京城有第一賢慧夫人之稱的馮蓉外,該府的世子秦子宸還曾是她幼年走失時救了她的救命恩人。
但誰也沒想到,年歲漸大後,秦子宸負面消息不斷,成了眾人眼中的紈褲子弟,最後還出乎意料的跟隨舅父嚴思平前往邊疆從軍,就此馳騁沙場,不曾回京。
馮蓉其實是秦子宸的繼母,侯府二公子秦子賢才是她所出,他也喜歡阮昭芸,為此,馮蓉曾表示很希望阮昭芸能成為她的媳婦兒,至於是哪個兒子要摘這朵花,她雖避談,但人都有私心,也毋須多言。
在各方角逐下,阮家精挑細選了一年,最後才決定是江府的嫡長子江維仁。
江府算是沒落多年的京城世家,若論地位,兩家並不相配,但江維仁儒雅俊美,才學出眾,不僅中舉,也已漸漸在朝堂上顯露頭角,備受關注。
雀屏中選的江家隨即交換信物,更表示如果可以,想早早下聘、早早將阮昭芸娶進門,也好安心。
只是慶安公府堅持等阮昭芸十五歲再辦婚事,江府不得不應允,這一等又是兩年,才等到她及笄。
今年年節剛過,江府就開始佈置新房,採辦相關的事宜,忙忙碌碌的,還大手筆的準備擺桌宴客,一月等過一月,眼見剩沒幾日就是黃道吉日,慶安公府竟傳出阮昭芸得了怪病的消息。
一連幾日,不少大夫或御醫進出府中,個個臉色凝重,但面對外界好奇詢問,這些大夫全都三緘其口,不願多提。
更令外界不解的是,慶安公府謝絕探病,就連即將結為親家的江府也一樣。
聽說,阮昭芸所住的月盈樓周圍都有侍衛把守,守備森嚴,連府內其他房的人丁也不給靠近,防得可謂是密不透風,更讓外界議論紛紛。
直到這一天,江維仁跟他的父母終於被邀請至府中。
他們心急如焚,卻被要求站在月盈樓的寢臥門外,看著幾名丫鬟端著分量驚人的飯菜走進房內後,再一一走出來,在門外站成一排,接著,房門再度被關上。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號啕大哭聲,隨即又是清脆笑聲。
江維仁俊秀的臉上有著不安,這又哭又笑的聲音他一點也不陌生,「是芸兒。」
江和興擰眉看著妻子童氏。
童氏容貌中等,氣質端莊,看著那道緊閉房門,小聲說著,「看來外頭傳言是真的啊,芸兒這一下子哭一下子笑,不是中邪是什麼?」
「別胡說!」江和興立即瞪妻子一眼,再看著接待他們到此的大總管一眼。
大總管尷尬的朝三人拱手行禮,「很抱歉,請江老爺、夫人跟大少爺再等一下。」
又過了好一會兒,房門再度打開,那幾名站在門外,目不斜視的丫鬟再度走進去,出來時手上端著空盤子跟空湯碗,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院落。
「房裡有很多人嗎?那一大桌的菜,怎麼這麼短的時間就掃光了?」童氏一臉的不可思議。
大總管低頭不語,此時,房門一開,走出兩個眼眶泛淚的秀氣丫鬟,江維仁認出來是阮昭芸的貼身丫鬟。
荷涓跟夏竹恭敬的向三人行禮,隨即哽咽的說:「夫人請各位進屋。」
江家三口互看一眼,在大總管以手示意下,這才一一步入屋內。
意外的,屋內也只有三個人,阮昭芸坐在圓桌前,在她前面還有一盤剁開的烤雞,阮芷琳坐在她左手邊,雙手正扣著她那雙油油亮亮、沾了不少醬汁的柔荑,詹氏坐在她的右手邊,不停的以帕子拭淚。
「我還要吃。」阮昭芸那張傾城之貌此刻也是油油亮亮的,但因忍著盈眶的淚水,楚楚可憐的,讓人看了心疼。
「芸兒,妳這樣再吃下去,肯定要出事的。」阮芷琳扣住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勸著。
「為什麼吃了藥還是沒用?這若不吃就整天不吃,一吃便停不下來,這可怎麼辦才好?」詹氏邊說邊落淚。
「我還要吃,我還要吃!」阮昭芸突然大叫,俯身就要咬人,嚇得阮芷琳急急鬆開她的手,阮昭芸伸手抓著雞腿,開心的咬了一大口。
看她大口吃肉,大口喝湯,哪裡是什麼世家小姐的典範,根本就像個餓了許久的街頭乞兒。
江家人看傻了眼,就連阮芷琳跟詹氏急急拭淚走到他們身邊說了什麼,三人也聽而未聞,他們的目光完全無法從阮昭芸的臉上移開。
她看來真的很餓,兩手拚命的將食物往粉嫩的小嘴裡塞。
囫圇吞棗,他們的腦袋裡只有這四個字。
但接下來的一幕更令三人震驚,她竟然從圓盤上抓了一把生辣椒,張嘴咬下,那紅色汁液滴滴答答的從嘴角滴落在衣服的前襟上,三人看了都覺得辣,胃部不由一陣翻攪。
見狀,詹氏哭得更傷心了,阮芷琳急著伸手到她嘴裡挖出那些生辣椒,「只能一次一根啊,妳怎麼變得那麼愛吃辣?真是中邪了,連我這姑姑、妳娘都不認識了嗎?芸兒!」
「要吃,我要吃—— 」阮昭芸杏眼圓睜,氣憤的直接咬住阮芷琳的手。
江家三人嚇白了臉,個個頭皮發麻,直到被請到相鄰的側廳坐下時,那可怕畫面仍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你們也都看到了,芸兒不僅食量變大,也不太識人了,我們打算送她到莊子上養病,這婚是無法結了。」阮芷琳的表情說有多嚴肅就有多嚴肅。
詹氏低頭拭淚,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好好一個人怎麼變成這樣?」童氏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讓大夫來說吧。」
門口突然響起另一個聲音,眾人齊齊將目光看過去,就見三老爺阮京亞帶著陳老御醫走進來。
眾人先行點頭示意一番,斯文俊秀的阮京亞無心寒暄,直接請陳老御醫跟江家人說明寶貝女兒的病情。
「七姑娘這病來勢洶洶,也很詭異,老夫行醫多年不曾見過,而且,除了這怪病外,也從她的脈象裡發現,她身子骨極寒,可能無法生育。」陳老御醫撫著白鬚,搖頭說著。
童氏與丈夫相視一眼,聽到這裡,他們完全沒有想要聯姻的念頭了。
但一旁的江維仁卻開口,「這病來得詭異,可有醫治的可能?」
「多名大夫都看過了,七姑娘身體其實並無大礙,卻突然不識人,食慾大開,雖然開了藥卻未見好轉,這怪病大家都束手無策,老夫亦不敢妄下評斷。」陳老御醫邊說邊嘆氣,但在看向阮芷琳時,眼神閃過一道複雜的光芒。
江維仁抿緊唇不語,但他的父母已經交換眼神,打算解除婚姻,正想開口—— 
「沒關係,我願意娶芸兒,就算散盡家產也會把她的病醫好,至於孩子,沒有也沒關係。」江維仁一臉認真。
廳堂內,阮京亞夫婦跟阮芷琳飛快的交換目光,三人沒想到是他竟是個痴情種。
童氏蹙眉看著兒子,從他示意的眼神裡,她這才想到,他們過來前,可是沙盤推演過各種狀況,誰叫慶安公可是他們江氏日後飛黃騰達的關鍵,阮京亞又只有阮昭芸這個寶貝女兒,只要將她娶進門,他給的嫁妝肯定不少,官場上也會拉拔。
至於剛剛老御醫提到阮昭芸無法生育,一旦他們江府權勢滔天後,要以阮昭芸無子為由,再娶個平妻入門有何問題?江家一樣有子孫後代。
眾人靜默間,阮芷琳直視著俊秀的江維仁,「好,你若真的願意娶,我們阮家還有另一個條件,就是為了保障芸兒的未來,你此生可以納妾,但不可以有平妻。」
啥?江維仁一怔。
「不可能!」童氏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口。
「那我們就將芸兒留在身邊,絕不會讓她因無子可依而在夫家受到半點委屈。」阮芷琳一臉嚴肅。
桌面下,有一隻手一直輕扯她,在她不予理會後,她就見手的主子—— 嫂嫂詹氏急著向她使眼色,但她還是不理。
「這就是我們的條件。」阮京亞寵女兒也是寵出名的。
「可是這條件未免太苛刻了,這不擺明萬一芸兒真的不能生,維仁這一生都將沒有嫡出子女,這像話嗎?」江和興也忍不住說了重話。
「是不像話。」阮芷琳也不囉唆,「但芸兒是我們的心頭寶,我們絕不會讓她受委屈,當然,如果外面有人願意接受這個條件,人品也是好的,我們還是會讓她嫁出去,不會跟我一樣當個老姑娘的。」
江維仁眉頭一攏,父母也不安的看著他,顯然是要他拿主意,但他不想放手,他是真的喜歡阮昭芸,她才貌雙全,全京城有多少人羨慕他將成為她的夫婿,更甭提她的家世背景將帶給他前途上的諸多助益。
思緒間,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接著,就見到阮昭芸抓著一隻大雞腿跑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兩個秀氣丫鬟,「小姐,別跑啊。」
阮昭芸笑容滿面的跑到江維仁面前站定,那雙澄淨的雙眸眨了眨。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阮京亞皺眉,「難道芸兒還認得你?」
江維仁頓覺有種莫名的虛榮感,他露出自認最好看的笑容,「芸兒,妳知道我是誰吧?」
阮昭芸頭一歪,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突然她踮起腳,冷不防將手中吃了一半的雞腿往他嘴裡塞,「吃!」
江維仁倏地瞪大了眼,想說什麼,偏偏嘴裡的雞腿卻被她更用力的往裡塞,「唔唔唔—— 」他俊美的臉被那隻雞腿塞到變形漲紅,他其實有武功,但他更理智,一旦對她用武,只會引來阮家人的負面觀感。
「吃啊,快吃啊。」她笑咪咪的說。
眾人被這突來的狀況嚇呆了,回神後急急衝過來要將她拉走,沒想到阮昭芸一轉身,又將那隻雞腿往童氏的嘴裡塞去。
「唔唔—— 」童氏嚇得花容失色。
當阮昭芸再次被拉開而號啕大哭後,童氏沒好氣的以手絹拭著嘴巴,一臉嫌棄的瞪著她,「這婚不能成了!解除,解除。」
江維仁也忙著用力擦拭被雞腿弄得油油的嘴,再蹙眉看著阮昭芸不甩圍在身邊的人,硬是蹲在地上,將雞腿當筆來畫畫。
這樣的瘋女人,他還要娶嗎?
驀地,阮昭芸抬頭看他,臭著一張小臉,小手一揚,將雞腿使勁的朝他臉上砸過來,下一刻,沾滿口水及髒汙的雞腿準確無誤的砸上江維仁最引以為傲的俊臉,他頓時怒了,臉色鐵青的道:「退婚吧!」
終於⋯⋯阮昭芸低頭,暗暗的鬆了一口長氣,她裝瘋賣傻那麼久,還小小的報了點仇,總算聽到她重生以來最想聽到的話了。
 
 
 
三更天,夜深沉。
阮昭芸半倚臥在梨木雕花貴妃椅上,凝望著窗外的皓月星空,仍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成功的用計將與江家的婚約給退了,想到今天演的這場大戲,她還是覺得像場夢。
但她很明白這不是夢,一切都是真實的,她眨眨眼,再次定視著窗外,覺得人生如此美好。
叩叩,房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是琳姑姑,也是在她堅決要退婚後,想了方法,還給了她上了所謂「演員特訓班」的大功臣。
「琳姑姑。」阮昭芸立即坐正。
阮芷琳笑著走向她,「看妳房裡還亮著,怎麼了?睡不著?」
她點頭,「也許是心想事成,興奮到有點難以入眠。」
阮芷琳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真是個小傻瓜,不過,看妳這麼開心,妳爹跟妳娘半認真半開玩笑的指責我教妳演這場怪病演得太嚇人的話,我也就不計較了。」
阮昭芸忍不住眼泛淚光,「爹娘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堅持要解除婚約,連點轉圜餘地都沒有。」她暗吐了口長氣,感激的回握她的手,「謝謝琳姑姑,我知道是妳說服了他們。」
「妳哭著求嘛,姑姑也只能向他們撒潑耍賴了,反正我這大齡剩女站在妳前頭,他們也被迫接受了,倒是老御醫,可能把我恨上了。」阮芷琳吐吐舌頭。
沒辦法,這齣退婚戲,需要一個有名望的重量級大夫,誰教老御醫老不修,先前無意間被她發現他在外金屋藏嬌,她便拿這當把柄逼老御醫當臨演,再調些不怕吃辣的藥丸,由他登高一呼是怪病,其他大夫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自然也跟著說是怪病囉。
「真的很抱歉,琳姑姑。」阮昭芸歉疚的說。
「沒事,他恨我,我也沒少塊肉。只不過還真有點可惜,江維仁其實挺不錯的,」阮芷琳搖搖頭,「當沒緣分吧,誰能想得到,這一切都是因為妳發現妳心裡還有秦子宸,此生還非他不嫁,也真夠讓我傻眼的。」
阮昭芸尷尬低頭,一個多月前,她死後重生,突如其來的退婚決定,讓所有人大驚,尤其爹娘,更是頻頻追問原因。
這要她怎麼說呢?最後,她只能求琳姑姑幫忙。
沒想到,琳姑姑也要一個理由,萬不得已之下,她只能拿秦子宸當藉口,疼她寵她的姑姑這才願意幫她說服父母。
「唉,若不是秦子宸突然長壞了,妳跟他可是最被眾人看好的一對,更甭提他對妳還有救命之恩,」阮芷琳再度拍拍她的手,「人生有所堅持是對的,當然,妳把心裡話跟姑姑坦承,姑姑更是開心。」
阮芷琳不知道姪女發生什麼事,只是,她欣喜於她的改變。
古代生活對她這個倒楣的穿越者而言,實在沒什麼太大的樂趣,尤其在老愛跟著自己身後的小妮子突然不愛理自己,反而崇拜威寧侯府那個一言一行都虛偽到令她想吐的馮蓉時,差點沒藍瘦香菇的大爆走。
從此她與小妮子漸行漸遠,倒沒想到,退婚這事讓她們這對姑姪又親近了。
「只是,妳要跟秦子宸修成正果並不容易,馮蓉不是個好相處的婆婆—— 呃,我忘了妳非常喜歡她,我批評她,妳聽不進去。」
「琳姑姑,我沒有聽不進去,只是,我跟子宸哥哥的事應該沒機會,我現在只想著明天要去莊子靜靜的過段日子。」
她不想提馮蓉的事,事實上,在前世,她的確聽了不少馮蓉不為人知的一面,她不得不佩服琳姑姑看人眼光之銳利,馮蓉的確是個很偽善的人。
「沉澱一下也好,不過,我沒想到妳真的放得那麼開,要是在—— 」她連忙嚥下那句「我那個年代」,才繼續說:「我是說面對江府那三口子,妳演得真棒,毫無破綻。」
要知道她在穿越前,可是個縱橫大小螢幕,得過海內外無數獎項的實力派女演員,但相較之下,阮昭芸比她更有當演員的天賦,可惜生錯年代。
對琳姑姑的讚美,阮昭芸只能乾笑。
再見到江家三口,尤其是江維仁,想到他對自己、對家人、對秦子宸的惡行,她心中陡然升起滔天怒意,迅速的流竄至她的四肢百骸,她呼吸困難,心跳紊亂,恨不得殺了他!
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拳,讓指甲深陷手心,疼著痛著,才能讓自己神情無異,甚至露出天真無邪的笑。
她,一定要退婚!
所以她要忍,機會只有一次,她承載了太多人的命運,她逼自己笑、逼自己像孩子一樣的大哭,逼自己像個瘋子,江維仁那嵌在骨血中的可怕執拗她前世已見識過,唯有與他一刀兩斷才是唯一的活路。
瞧她沒開口,阮芷琳以為她不想去想那可怕的一幕幕,但她還是得提醒她,「雖然江家跟我們簽了契,不會透露解除婚約的真正原因,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妳得怪病的事又早傳出去了,現在還增加個不孕、不得娶平妻的條件,未來可能真的沒有好男人會娶妳,妳不在乎?」
雖然那個爛方法是她私下給的點子,但她沒想到芸兒竟然會照單全收。
「爹娘說了,他們不介意養我一輩子。」阮昭芸抬起頭來,眼神清澈,已歷經一生,要是這輩子不嫁便能保全許多她愛的人,她不在乎當老姑娘。
「他們是寵妳寵過頭了,而妳,一個才十五歲的丫頭片子就這麼灑脫,也算怪胎了。」阮芷琳叨叨絮絮的又說些話,便要她早點歇息。
阮昭芸微笑點頭,重生以來,她第一次笑著入眠。
翌日,晨曦微綻,她與琳姑姑帶著夏竹、荷涓及兩名小廝,在爹娘依依不捨的目光下,出發前往碧雲山莊。
第2章
清晨鳥鳴聲中,碧雲山莊的廚房已升起裊裊炊煙,早起的阮芷琳、阮昭芸已置身在樓閣前的桂花林中,兩人坐在雪白的大理石桌前,神情愉悅。
「還習慣這樣的日子嗎?」
阮芷琳看著氣色紅潤的姪女,來到別莊不過一個多月,她整個人都變得更美麗耀眼了。
「心靈富裕,精彩極了。」
阮昭芸俏皮的皺皺鼻子,再漾起一抹燦爛笑意,看在阮芷琳眼中,直說這才是符合青春少女該有的模樣,只不過,看在一旁伺候的兩名丫鬟眼中,那就滋味複雜了。
要知道,她家小主子可是號稱京城標準千金範本的大家閨秀,可是一來到別莊養病後,跟著姑奶奶上山下海,什麼爬山練體魄,下海學泅水,還學農家女翻土種花草,上樹看鳥巢,甚至還進廚房動刀動鏟。
更令她們崩潰的是,騎射功夫本就不錯的小主子,在姑奶奶送給她一個可以隨身攜帶的小彈弓後,時不時的拉弓練習,就算彈珠用完,只要撿小石子來就能再練,都到百發百中的地步了。
但這都不該是端莊優雅的小主子該做的事,明顯就是讓姑奶奶給帶壞了。
偏偏她們沒見主子這麼快樂過,也不得不承認,原本就美貌過人的主子,經過這個月的自由生活,好似脫胎換骨,整個人變得靈動迷人,眉眼間盡是慧黠風采,連她們都禁不住看痴了眼呢。
「好!那就繼續精彩!京城裡對妳退婚一事還餘波蕩漾,仍是人們口中最佳的談資,可能得等到其他大消息出現,妳這事才會消停。」
「我知道,爹娘的信我都看過了,他們要我好好在這裡過日子,不必急著回京。」阮昭芸笑了笑,平靜以對。
說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幸運的,祖父輩是王朝開國元勛之一,倍受皇上倚重,為官的親族不少,而母親出身侯府,家族中也曾出過幾名進士、皇妃、駙馬,更難得可貴的是,在這樣家族背景結合下的父母相當恩愛,母親生下她之後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父親亦不曾納妾。
「好,又是新的一天,咱們今天做什麼好?」阮芷琳馬上精神百倍。
「我想去騎馬,再去釣魚。」阮昭芸嫣然一笑,前世她把自己圈在標準閨秀的框框裡,這一世,她只想聽從自己的內心,做個快樂的女人。
但兩個丫鬟一聽臉都要綠了,她們不喜歡騎馬,也不太會騎馬,每每騎馬回來就全身痠疼,她們也不喜歡釣魚,不管姑奶奶或小主子拿起釣竿就像老僧入定,一坐好幾個時辰,她們是無聊的猛打呵欠。
「妳們這是什麼表情?」阮芷琳直接瞪向兩個苦瓜臉的丫頭。
阮昭芸對兩人倒相當寬容,「妳們留在這裡,我跟姑姑去就行了。」
「不行,我們得伺候小姐啊。」兩個丫頭異口同聲,連忙站到她身後,就怕被這個愈來愈愛一人獨處的主子給拋棄了。
她們是很有使命感的,這次小主子為退婚演戲一事,老爺跟夫人可把她們視為自己人,讓她們跟著演,又讓她們跟來這裡伺候,這是多大的信任啊,這可是連慶安公府其他房的主子都不知道的祕密呢。
但阮芷琳想了想,也不想讓她們跟,硬是讓兩個丫鬟留下來,就帶著阮昭芸策馬出了別莊。
碧雲山莊座落在莫白山的半山腰處,附近還有四、五個其他勛貴之家的避暑別莊,離熱鬧的天水巿區約東南二十里處,離西北一個熱鬧城鎮則只有五里,這裡的風景特別美,不管往哪個角度看去,都可見峰巒俊秀,天氣佳時,可在清晨見雲遮霧繞,傍晚時霞雲籠罩,平時又少有人煙,彷彿祕境一般。
阮芷琳這個穿越過來卻從三十歲熟女變成六歲娃兒的新住民,有近十年都在這個幽靜山莊生活,所以這裡的一花一草她都相當熟悉,與阮昭芸相處的這一個多月,她就像導遊帶著她四處探索,身後的隨侍從八個變成六個,漸漸剩兩個,到現在一個也沒有。
此時,兩人一身騎裝,策馬繞行過翠綠竹林,來到一處如明鏡般的湖泊,遠方可見山巒起伏,白雲悠悠,另一山崖有一飛瀑潺潺下墜,在璀亮陽光下,劃出一道七彩虹橋。
兩人翻身下馬背,雙雙提起掛在馬背上的釣魚用具,走到前方的小溪前,各自尋一大石坐下,靜下心來,享受釣魚樂趣。
時間緩慢而過,令阮芷琳意外的是,小姪女的定力比她還強,她先行收釣竿,看著她雖釣到魚兒,但又讓魚跑了,「釣到魚容易,但要將魚拉上來可不簡單。」
「嗯,這裡的魚狡猾,吃了餌就跑。」阮昭芸平靜的道。
阮芷琳凝睇著她美麗的側顏,突有所感,「老實說,姑姑覺得退婚這事讓妳的成長也太大了,有時有種錯覺,妳好像已看透世事,這裡—— 」她指指眉眼中間,「有抹不符合妳這個年齡的沉靜。」
阮昭芸莞爾一笑,「婚姻大事,芸兒都願意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勇敢退婚,這中間的心境轉折絕非一朝一夕。」這當然是謊言,她經歷一世,什麼都不求,只求自己在乎的人都能平安。
阮芷琳瞧姪女又呈老僧入定狀態,她抬頭看著另一邊的山坡,輕咳兩聲,「那上面有長一種野菜,非常美味,我去採一些,晚上加菜。」
阮昭芸點了頭,說的卻是—— 「琳姑姑是想去巧遇某人吧?」
阮芷琳難得發窘的紅了臉,讓她忍俊不住的笑出來。
半個月前,姑姑遇到一名「冰山男」,還眉開眼笑的說那是她的「菜」,但偏偏那名男子連話也不跟她說,這半個月來,姑姑幾度丟下她去找他,發現冰山男常在山坡上的一間小木屋出入,因此最近常常當起不速之客。
「對啦,我就不信冰山男那麼難融化,」她笑了出來,「妳在這裡釣魚,有狀況,那只哨子一吹,我就會出現。」她指指她給的哨子項鍊。
「這裡連人影都見不到,哪會有什麼事?況且⋯⋯」阮昭芸笑著指著自己繫在腰間,一只輕薄但威力極強的彈弓,而在釣魚工具裡,還放著一小袋彈珠,「我還有這個呢,不用擔心,我會自己回去的,琳姑姑就放心的獵妳的菜吧。」
「真好,小芸兒,妳不會明白我說的一些怪詞兒有人能理解,甚至還會說給我聽的感覺有多好。」她真心誠意的給了姪女一個大大的擁抱,感覺自己這個誤闖古代的現代人不那麼孤單了。
阮昭芸也回抱姑姑,這種擁抱動作,從她還小時,姑姑就常這麼做,長大後,姑姑因她的刻意疏離而鮮少再做,現在聽到姑姑這麼說,她知道自己以前傷害到姑姑了,慶幸的是,她還有第二次機會與她重修舊好。
阮芷琳眉開眼笑的先行離開,留下阮昭芸獨自釣魚。
 
 
 
天朗氣清,湖水清澈,阮昭芸凝睇著垂下的釣線,她其實很享受一個人獨處的時光,她可以回想前世的一些烏煙瘴氣、一些不捨、一些遺憾,還有後悔,也在回想過程中,更加珍惜重生的每一刻,知足而感恩。
「哇—— 這裡的風景可真美啊,天啊,還有大美人呢⋯⋯咦?這不是慶安公府的昭芸姑娘嗎?」一個又驚又喜的浮誇男聲突然劃破寂靜。
她直覺回頭,竟見恭王府那橫行京城的小霸王楚宗龍帶著四名隨侍,一臉驚豔的朝自己快步走來。
楚宗龍雙眸發亮的看著放下釣竿,直起身來的阮昭芸,腳步走得更快了。
真美啊,阮昭芸一襲素雅淡藍騎服,襯著那雙水靈靈的明眸,猶如落入凡間的仙子,他只覺得他的三魂七魄被勾走了一半。
外傳,她退婚事關未來子嗣,江家才忍痛解除婚姻,但還有消息傳出,江維仁事後仍為此與父母鬧僵,誓言此生非阮昭芸不娶,深情形象不知又打動多少大家閨秀。
聽聞連皇室都動了心,近日頻頻召江維仁進宮。
「你們看看,此情此景,不就是伊人在水一方?昭芸姑娘,看來妳我有緣,否則怎會在離京城如此遙遠的地方相見。」楚宗龍色迷心竅,還不自覺的還舔了舔唇。
隨侍們低頭偷笑,世子爺根本是打聽到七姑娘在這別莊,才刻意過來堵人的。
「世子爺多想了,昭芸是身染怪疾,才到別莊養病,既然世子爺也看上此處美景,就讓世子爺獨享。」她提起釣魚用具,就要往繫在大樹下的馬匹走去。
「等等,美人兒看來已經心癢難耐了,別走啊。」他口出穢言,一邊還張大雙手擋住她的去路。
她瞠視著無禮的楚宗龍,她前世沒來別莊養病,也因與江維仁有了婚事,即使與這號吃喝嫖賭樣樣來,成天跟著一票紈褲子弟在街上橫行霸道的皇族敗類相遇,他倒也不敢冒然戲弄,可今日,他竟會出現在這壓根沒什麼樂子可言的地方?看來,是刻意為之了。
「世子爺意欲如何?」她臉色一沉。
「唉呀,美人兒變臉了,你們快來說說,本世子意欲如何?」他獰笑,再煞有其事的指指隨侍們。
其中一名走上前,笑著一揖,「我家世子爺的意思是,他漫遊到此,竟見姑娘不知因何昏厥,且衣衫凌亂的躺臥地上,似被凌辱,我家世子爺心慈,特地將姑娘救回自己別莊,『親自』照料。」
阮昭芸臉色刷地一白,「胡說八道,無端毀我閨譽,簡直無恥!」
「唉呀,昭芸姑娘此言差矣,本世子再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跟了我,是妳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楚宗龍放肆的視線掃過她白皙脖頸,那一身包裹在衣衫下,飽滿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再邪惡的往下。
阮昭芸很清楚他腦中的骯髒意圖,她有些不安,但她也不能吹哨將琳姑姑叫來,這楚宗龍本人沒什麼武功,但他的父親恭王為了保護這個常惹事的兒子,給的隨侍聽說都有大內高手等級的武功,她可不能讓琳姑姑出事。
「昭芸姑娘在想什麼?」楚宗龍嘖嘖有聲的伸出鹹豬手,輕撫她滑嫩的小手。
她臉色一變,倏地甩手後退,「世子爺請自重。」
「唉唉唉,本世子這可是在救妳啊,妳名節毀了,誰還會要妳?反之,只要妳嫁給我,這輩子沒人知道妳曾發生什麼事,而且,妳絕對會很幸福的,本世子上過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叫得酥麻淫蕩的。」他說得陶醉,腦海彷彿有畫面。
「無恥!」她惱極怒道。
「沒錯,一旦上了本世子的床,妳會知道本世子能有多無恥,而且還會深深的愛上這份無恥。」他毫不掩飾的露出邪惡笑容,其他隨侍也哈哈大笑。
「如此清幽之地,怎麼會有髒東西?」
突然,一個低沉且略帶困惑的嗓音陡起。
眾人看向聲音來處,這才看到不知何時,前方山坡的大樹下竟有一名黑衣男子模樣慵懶的坐靠在樹幹邊,一旁還有一匹高大黑駒,此時,隨著眾人目光,那名英挺的黑衣男子慢慢的站起身,朝他們走過來。
「喂,你剛剛說什麼髒東西?本世子怎麼沒看到?」楚宗龍蹙眉,對這陌生男子有一副上好皮相感到不悅。
阮昭芸也將目光落在這有著一雙劍眉、雙眸深邃的男子身上。
「喔,他剛剛開口說話了。」男子臉上露出閒散笑容。
阮昭芸嘴角噙著笑意,男子的出現,莫名的緩和了她緊張惱怒的心情。
「噗—— 」也不知是哪個隨侍笑了一聲,楚宗龍猛一回頭,就見幾名侍衛都急急低頭,抖動的雙肩隱隱洩露他們憋笑憋得很辛苦。
他一張臉氣得鐵青,再回過頭來,瞪著陌生男子,「你竟敢罵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我知道啊,髒東西,你為什麼要我一直重複同樣的話,到底是有多欠罵?」男子俊秀的臉上帶著幾分不耐。
阮昭芸已經忍不住的輕笑出聲。
「噗—— 」幾名隨侍也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連忙閉上嘴。
楚宗龍氣得渾身發抖,對著男子咆哮,「快走!趁本世子心情還可以時,最好走得遠遠的,別多管閒事!」
「若是管了又當如何?」男子突然收斂笑意,黑眸滲入陰鷙冷光。
這一神情變化,讓眾人皆愣住了,尤其是正對著他的楚宗龍,見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好像極不好惹,可是⋯⋯他依依不捨的看著阮昭芸。
男子跟著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阮昭芸身上,黑眸迅速閃過一道驚豔之光。
他早在三個多月前,就來到這裡的一處別莊,奉皇命調查一件隱密事,由於進度極緩,他不得不出去跑跑馬,緩緩心緒,也因此注意到另一個別莊,更沒想到會因此遇見她這位故人,但礙於阮芷琳身手不凡,他總是保持一段距離,不敢太靠近,這還是第一次,他跟阮昭芸如此靠近。
阮昭芸直視這名男子,微微搖首,「公子其實不必為我惹事,世子爺很清楚我的身分,不致對我冒犯。」
語畢,她澄淨的目光隨即落到楚宗龍身上,明明年紀不過十五,但粉雕玉琢的小臉板起,竟有一股冷然威儀,還挺攝人的。
「我阮家在京城乃是大族,我爹娘不說,其他堂表兄弟在朝堂上也皆為要臣,世子爺最好思忖再三,一旦動了我,阮氏一族要將你五馬分屍,絕非難事。」
聞言,楚宗龍還真有點膽怯,阮氏確是扎扎實實的百年大族,而且族人間十分和睦,未曾有彼此不滿爭鬥之事傳出,萬一他對她幹的好事傳出去,就怕真的會被引來阮家的報復。
陌生男子的嘴角微微勾起,沒想到她還是他記憶中的那隻小貓咪,本以為被稱為世家千金規範的她已經沒爪子了。
楚宗龍的四名隨侍也迅速的交換目光,世子爺雖然時常惹事但平時在京城遇見阮昭芸這傾城佳人,也會畏於阮家的財大勢大,從不敢越雷池一步,此時若毀其清白,恐怕真的會小命不保。
何況,那名男子雖然一臉氣定神閒,可黑眸中的殺氣懾人。
四人紛紛壓低音量,勸主子打消念頭,另想方法得到美人。
可是,機會不再啊!楚宗龍戀戀不捨的看著眼前的俏美人,在京城時,見過無數美色的他就對阮昭芸心儀不已,卻苦無下手機會,雖然色字頭上一把刀,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只要沒人發現,也沒人有嘴巴說,不就成了?」他發了狠,不得美人誓不罷休。
那就是要殺人滅屍了?四個隨侍也不是沒幹過這種骯髒事,何況他們是奴,主子開口,他們也只能行動,於是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四人虎視眈眈的看向那名多事的男子。
男子神情慵懶的覷了幾人一眼,慢吞吞的道:「好久沒活動筋骨了,上吧。」
四名隨侍互看一眼,齊齊抽出腰間長劍,就見男子薄唇一勾,黑眸森冷的欺身向前,先擊出兩掌打退其中兩人,再回手奪了第三名隨侍的長劍,「鏘」地一聲,火光乍迸,第四人的長劍被震飛出去,接下來,他長劍一使一轉,劍身凌厲的直劈楚宗龍,在他的驚呼聲中,「噗」地一聲,長劍穿過他的肩膀再迅速抽出,頓時鮮血直流。
楚宗龍痛得抱肩倒地,發出殺豬般的叫聲,「痛死我,痛死我了,殺了他,殺了他!不然我叫我爹殺了你們。」
四名隨侍臉色一變,發了狠的齊齊攻向男子。
四比一,雖不到寡不敵眾,但阮昭芸也看得出來,四名隨侍中有兩名身手相當了得,男子對付他們並不輕鬆,於是她當機立斷,拿起彈弓,再從桶子裡拿起一小袋彈珠,掛在腰間,拿起彈珠就朝那四名隨侍的臉部打,這能擾亂他們的招式,也能讓他們分心,讓那名陌生男子可以趁機擺平他們。
她彈無虛發,一打再打,終於惹惱其中一人,轉身就朝她攻過來—— 
「不准碰她!」
「不能碰她,本世子還沒玩呢!」
男子與楚宗龍同時迸出話。
男子半瞇起黑眸,一劍迅速劃過三名糾纏不休的隨侍,夾帶著凌厲殺氣,就朝該名殺向阮昭芸的隨侍撲去,該名隨侍急急閃身,險險避開他手上長劍,下一瞬,即傳來楚宗龍的驚叫聲—— 
也不知男子是如何辦到的,不僅已閃身站在阮昭芸身邊,連帶拖了楚宗龍過來,手緊緊掐住他的脖子,黑眸冷峻的怒道:「若非不願這幽靜之地添上亡魂,你們主僕早就人頭落地,再不識相離開,我就不客氣了。」他的五指愈來愈往內收。
楚宗龍頓時覺得他快窒息了,他像隻離水的魚張大著嘴,痛苦的掙扎著,「別、別啊……我走人、我走……」
男子陡然放開手,他整個人鬆軟倒在地上,一手摸著疼痛的脖頸,吞嚥了口口水,再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兒看著急急上前扶他的隨侍,見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還負傷,他一手摀著肩傷,咬牙怒吼,「全是廢物!還不走人,噢……好痛,痛死我了。」
幾人連忙扶起唉唉叫疼的他。
但在離開前,楚宗龍還是戀戀不捨的看向阮昭芸,但人家根本沒理他,一雙明眸直盯著那名多事的俊美男子。呿!我呸!什麼標準的世家閨女,那眼神閃閃發亮,羞不羞啊。
阮昭芸根本沒發覺楚宗龍主僕離開了,她也的確雙眸閃閃發光,但她看的不是出手救她的男子,而是從男子脖頸間掉出來的一只拇指大小的半月形白玉佩。
她怕是自己看錯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細看玉佩的紋理形狀,在見到陽光照射下,清楚顯現的淺淺刻印上,確實是「如朕親臨」四個篆字後,她幾乎要停止呼吸了。
可能嗎?但普天之下這個玉佩只有一只呀……她心裡滿是震撼與期待。
男子見那幾個人終於消失在視線後,這才將目光放回她身上,在注意到她過於專注的目光後,他才發現皇上交付給他的令牌在打鬥中掉了出來,他立即將那塊玉佩塞入衣襟內,再看向她,「沒想到,姑娘還有一手百發百中的好功夫。」
他會是那個人嗎?阮昭芸好想開口問,但萬一錯了呢?
她忍住心裡奔騰的激動,回答,「這是我姑姑送給我練身的,沒想到會派上用場。」
她暗暗的再做幾個深呼吸,才抬頭看著這張陌生的俊顏,他是戴著人皮面具?
「你沒受傷吧?」她細細打量他的臉,妄想從這張陌生的臉孔看到秦子宸原來的相貌,這一看,不由自主的又看得忘我。
竟然看痴了?男子不禁覺得好笑,下意識的伸手撫著下顎,「姑娘看這麼久,應該看得出來,我臉上沒傷吧?再看下去,我會臉紅的。」
突然,她心跳加速,只因秦子宸右手虎口處有個刀刃似的疤痕,這名男子也有!
「你這傷—— 」她顫抖的指著他右手虎口的疤痕,心中激起千層滔天巨浪。
「別擔心,這是一年前留下來的,並非剛剛所傷。」
是他!真的是他!她的心裡充斥著種種情緒,欣喜、愧疚、還有更多的感恩,曾因她而死的人此刻好好的站在她眼前,她的眼眶忍不住濕了。
「姑娘怎麼了?」
秦子宸被她這神情嚇到,算算時間,他與她已有兩年多未見,就他對她長大後的印象,她絕不是個情緒外露的女孩。
阮昭芸連忙將淚水壓在眼底,她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與他再見,她只能搖頭。
「姑娘定是嚇壞了,我帶妳到那兒坐下,定定神。」
他帶著她走到大樹下,讓她坐下後,他從他的馬兒身上拿了水袋,走到溪流旁洗了洗,裝了水,走回她身邊,將水袋交給她,突然面露尷尬,「呃……忘了妳是大家閨秀,這水袋……」
她搖搖頭,接過手來就口喝了,清涼的溪水滑過她梗在喉間的硬塊,緩和了她心裡的激動,她將水袋再還給他,無視他那雙詫異的黑眸,低頭要讓自己冷靜下來,更想從前生的記憶中,回想有關他的事情。
他的事太多,很多事也變得模糊,畢竟這時候她才十五歲,而她離世時已經三十七歲,中間有著二十二年的悲歡歲月。
但她記得的是在更多年後,他靠著征戰立功,那只半月形白玉佩才會繫在他的腰間,從此,他隨身佩戴不曾離身,多少皇室子弟眼紅,但也只有妒嫉的分兒。
因為,這是皇上賜予他可以號令暗衛的令牌。
但她不知道,原來早在她十五歲的這一年,他已得到皇上的重視,身上就有這只玉佩。
只是,回憶過往,關於他好像還有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她怎麼想不起來?
瞧她臉色始終凝重,閉口不言,秦子宸蹙眉,莫非真的被楚宗龍嚇壞了?
他此刻易容,她並不知道他是誰,也許該鬧鬧她,讓她脫離驚恐情緒。
他索性在她身邊坐下,背靠著樹幹,懶懶的朝她丟句話,「剛剛那個傢伙叫妳昭芸姑娘吧?危機已過,姑娘是否該回報一下恩情?我覺得以身相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她抬頭看向他,突然很想笑,他一如前世,看似桀驁輕浮,但內心卻是體貼溫暖,她知道他只是想讓她轉換心境,並非真的要對她做什麼壞事。
平心而論,他絕對是個良人,不過,她不想再將他牽扯進她的人生,雖然她已經擺脫江維仁。
「公子索求的酬勞太大,恕芸兒無法答應。」她一派正經的回答。
他深深的凝望她,想起她在外堪稱完美的舉止,遵從禮教,因此對她正經八百的婉拒倒不意外,但他不想那麼快跟她說再見,「若是共同遊玩?」
她思忖了一下,便道:「行。」
她這般爽快答應,倒令他驚訝了。
她莞爾一笑,「不過,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就得看公子的表現了。」他此刻易容,肯定沒想到她已認出他的真實身分,她也不介意再跟他相聚一下,留待日後好回憶。
「行,但妳不需要請教一下救命恩人的姓氏嗎?」他笑著反問。
「若日後還有機會再見,芸兒再問吧。」她微笑以對,猜想他說的肯定是假名,知不知道並不重要。
 
 
 
一個時辰後,兩人策馬來到離莫白山西北五里遠的熱鬧城鎮,但秦子宸要阮昭芸繼續策馬穿過城鎮,來到南方的近郊處,這裡有巿集活動,聚集了許多攤販,賣的東西琳瑯滿目,還有許多遊戲可玩,相當熱鬧。
兩人棄馬步行,穿梭在洶湧人潮中,有不少人都將目光逗留在這對俊男美女身上,低聲讚美兩人出色的容貌。
秦子宸的大手則禮貌的、沒碰著阮昭芸的護著她,讓他人不致在行進時推擠到她。
巿集內有一人雜耍團,他們看得津津有味,看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往前走,阮昭芸在聽到好幾聲稚嫩娃兒的開心叫嚷後,忍不住循聲而去,秦子宸則大步跟上,兩人來到聲源處,隨即一笑,竟是捉泥鰍大賽。
藍藍天空下,在一長方形泥池裡,有近二、三十名的大小人兒彎著腰,全身沾滿泥巴,來回追逐腳邊的泥鰍,也因為滑倒,多出好幾個大小泥人,但每個人都捧腹大笑,圍觀的群眾也是笑咪咪的。
阮昭芸微笑駐足,秦子宸就站在她身後,但他的視線不在泥池,而在她笑盈盈的側顏,只有老天爺知道,他多麼感激今日的相遇,自從離京前往戰場,他對她已做了放手的準備,沒想到一個皇家祕令,令他能再見到他此生只打算放在心裡深處的寶貝。
泥池內氣氛熱絡,突然間,一名小孩發出驚叫,「有蛇!」
下一刻,混濁泥池裡,不管大人小孩都拔腿往外跑,有人跌倒,有人尖叫、也有哭聲,有人急著抱孩子離開,歡樂氣氛丕變,那些全身沾泥的大人小孩更是亂了套的胡亂推擠。
見場面失控,秦子宸看著被人推擠向自己的阮昭芸,「冒昧了!」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施展輕功,落到相對安全的另一邊才放開她。
她還想說些什麼,秦子宸卻已再次飛身過去,他一手抱起跌倒在泥池內大哭的三歲男童,另一手抓起一條白色水蛇,再次飛身落在泥池外,「只是一條沒毒的水蛇,大家不必驚慌。」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懷裡的男童也不哭了,由於男童從頭到腳都是泥濘,雙手又抱著秦子宸的脖頸,連帶的也將他的左臉及脖頸、上半身都沾上泥水。
男童有些忐忑,卻見這名俊美男子也不介意,反而看著他一笑。
此時,男童的爹娘尋來,急急的抱過孩子,再拚命向他彎身感謝。
水蛇引起的混亂終於結束,眾人再度跟他道謝,再七嘴八舌的嚷叫著檢查泥池重啟賽事,很快的,周圍再度充滿歡樂笑聲。
阮昭芸看著走向自己的秦子宸,他臉上跟身上都沾了泥,她跟一旁攤販要了一桶水,借了毛巾,沾水擰乾後,站到後方一個高起的石墩上,仔細擦拭他的臉。
他一愣,「我可以自己來。」
「沒關係,你看不到要怎麼擦?待會兒還是找個客棧梳洗一下,不然,我們就先回去。」她邊說邊細心擦拭。
回去?他可捨不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容顏,比他兩年多前所見要更長開了些,五官更美,膚若凝脂,粉唇如綻放春櫻,引人遐想,他的心跳在打量下變得急促了些。
他收斂心神,卻發現好像不太對勁,她手上的毛巾在擦拭下早已沾了泥,但她並未入水搓洗,就見那毛巾愈擦愈髒了。
阮昭芸以毛巾一而再的輕輕擦過他的眉眼、高挺好看的鼻梁,薄抿的唇,走神的她思緒早已遠離。
「昭芸姑娘?昭芸姑娘?」他輕聲低喚。
她眨眨眼,對上他那雙深邃含笑的黑眸,這才回過神,「怎、怎麼了?」
「我能確定妳不是在幫倒忙嗎?」他以食指輕刮自己的臉,在太陽照射下,有部分泥濘早已曬成乾沙了,她的髒毛巾還在他臉上繞圈圈。
她粉臉一紅,急急收回手,是她恍神了,她想著她童年迷路時,秦子宸也曾經拿帕子擦拭她臉頰的一幕,竟忘了自己現下在做什麼,「對不起。」
他看著放在一旁的一小桶水,蹲下身,率性的低頭潑水洗臉,再將脖頸搓洗,身上沾染到的泥也以清水大略洗過,他站起身,朝著怔怔看著他一舉一動的阮昭芸莞爾一笑,「這樣快多了。」
她點頭,脫口而出,「但你這舉止可不像世家公子。」
「我是或不是世家公子,妳在意?」他問得直接。
她搖搖頭,「不會,我雖出身世家,但也不想當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套句我琳姑姑說的,像那種言行全都度量過的木頭娃娃,太不真實也沒溫度。」
他黑眸迅速的閃過一道困惑,她變得不太一樣了,凡是世家女子都有份清高與矜持,要重風範、重舉止禮教,而她亦是如此,但現在,她少了那些,卻多了靈動與率性,難道是取消婚姻的那場怪病所致?
「我肚子餓了,我們找個地方吃東西,可好?」她笑笑的問,她知道他困惑了,但她不想將美好的時光浪費在這上面。
秦子宸點頭,這裡是巿集,附近有些店家,他們找了一間面湖的小餐館入座,這位子極佳,可以一覽湖光山色。
然而,在店小二寫下阮昭芸點的菜色,笑咪咪的行禮走開後,秦子宸的臉色卻有些難看。
他黑眸一瞇,直視著坐在對面的阮昭芸,再伸手撫著下顎,食指輕點兩下,他不懂,怎麼她點的菜色都是他最厭惡吃的?
他可是無肉不歡,但她點的菜沒肉就罷了,他最討厭的芹菜、青椒、茄子、紅蘿蔔竟樣樣不缺。
難道她已經認出他了?
不可能!他易了容,眼神跟聲音也不同,更何況,他們已有兩年多未見,僅有幾封書信往來,最後也斷了,那是在他得知她與江維仁有了婚約後。
因為心太痛,他靠殺敵洩恨,竟立下大功,接著又接下皇令來這裡,大約兩個月後,他就得知她患了怪病、還影響生育功能,以致江府退婚。
得知此事時,他喜憂參半,喜的是江維仁不是好人,外界認為他上進仁厚,心思純良,其實他城府極深,絕非善類,她能與他切割是好事,憂的是,她是因病而退婚,難有子嗣,他為她不捨。
「等會兒用完餐後,我就該回去了,免得姑姑擔心,我與公子就此別過。」阮昭芸喝了口茶,看著他道。
秦子宸注視著她,與她相遇是老天爺的安排,他可不想辜負上天給的美意,何況,他已有戰功,待處理完皇上交付的大事,他極有可能就長留京城,皇上還可能要為他賜婚—— 不成,他心裡在乎的從來就只有眼前這一個美人。
「不急,我住的地方離碧雲山莊不遠,到時我送妳回去。」他說。
「公子怎麼知道我住碧雲山莊?」她裝傻的問。
他莞爾一笑,「妳是大名鼎鼎的昭芸姑娘,我住的地方既然離碧雲山莊不遠,自然聽聞妳前來山莊靜養的事,」他頓了一下,順勢再問:「妳的病都好了?」
「我也不確定好了沒,陳老御醫說了,我這怪病來得突然,多名大夫都束手無策,我只知道我現在一切都好,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她知道秦子宸對她的關心,但她打從心底不打算與他相認,她怕自己會再次成為害死他的推手,她離他愈遠,他應該就愈安全。
「妳傷心嗎?退婚的事。」
「不會,有些事很難說明白,不說了。」她微微一笑,不想花時間討論江維仁。
此時,店小二將菜一一端上桌,笑咪咪的說:「客官請慢用。」
阮昭芸朝店小二微微一笑,讓店小二臉紅紅的走開。
她隨即拿起碗筷,再看著臉色丕變的秦子宸舉筷的手有些遲疑,彷彿不知該挾哪道菜好。
「這茄子看來軟嫩又不油膩,公子試試。」她以未使用的湯匙舀了些放到他碗裡。
他勉強一笑,伸筷就著飯一起入口,隨口一嚼就嚥下了,「挺好吃的。」
也太言不由衷了!她低頭忍住笑意,真是對不住了,子宸哥哥,這樣整你實在有些惡劣,可是,和你相處真的很快樂,好像回到她童年走失時,兩人待在那迷霧森林的早晨。
「好吃吧?這也很好吃,紅蘿蔔炒蛋。」她愈說愈興起,一連舀了兩湯匙到他碗裡。
秦子宸低頭看著碗上滿滿的紅蘿蔔,頭皮發麻,總覺得剛剛那勉強嚥下的茄子也在他胃裡來回翻攪。
「不吃嗎?」她一臉失望,「唉呀,我剛剛忘了問公子想吃什麼?就逕自點了。」
「沒有,我不挑食的,這一看就很好吃。」他硬著頭皮擠出笑容,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抖,但還是吃下去了,只因他不想看到她自責的臉。
但接下來,連續幾道夾雜著他從來不碰的芋頭、南瓜、芹菜等鬼蔬食不斷放到他碗裡,他愈笑愈僵,額際還冒出一層薄汗,但他仍死命硬吞。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眼前的風景只要忽略這一桌可怕菜色,絕對是賞心悅目的。
阮昭芸眼眸低垂,長而捲翹的睫毛如羽扇,眉宇間有抹令人心動的恬靜,那輕輕咀嚼的櫻唇不時的往上揚,代表她這頓飯吃得很開心,她開心,他就開心。
但秦子宸沒看到的是她的笑中帶淚,不知她是如何極力的壓抑藏在眼底的熱淚。
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好幸福啊,她在乎的男人還活著,跟她坐在一起,為了不失禮,硬著頭皮吞下那些討厭的菜色,她的子宸哥哥原來是個可愛的男人呢,接下來的日子,他一定要像這樣,好好的活著!
秦子宸不知她內心的千迴百轉,當桌上的恐怖菜色終於吃得差不多後,他連喝了三杯茶,才覺得嘴裡沒那些可怕的菜味。
她堅持請客,付完帳步出餐館後,就見一名相貌普通的黑衣男子佇立一旁。
秦子宸顯然認識他,向她點個頭,「請等一下。」
她看著他走過去,兩人說了些話,她注意到他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點頭,該名男子立即轉身離開,消失在人群中。
他則來到她面前,她從他那雙黑眸中看出一抹掙扎。
「出了什麼事?」
「沒有,只是突然有點事,得馬上回京一趟。」他的笑容有點勉強。
她沒再追問,兩人隨即往巿集的出口走去。
第3章
或許分離在即,兩人沒多說話,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裡。
秦子宸有萬般不捨,想以真實面容與阮昭芸相認,但他得馬上回京,兩年多來的分離,他實在不想如此匆促的相認又分開……
可惡!他突然懊惱起來,若非要替皇上查案子,他何必戴著人皮面具,不能與她相認。
阮昭芸亦是思緒千迴百轉,她靜靜的走在秦子宸身邊,回想兩人的前塵往事,也試著從回憶裡尋找,他此時回京是要做什麼?
前世,在這時間點,她並不知道他在這裡,而她則成了江維仁的新嫁娘,當時,她的日子過得正和美,然後—— 
她猛地止步,臉色刷白。
她想起來了,差不多就是接下來這半個月,京城傳出一件天大的醜聞,秦子宸酒後亂性,差點玷汙他的繼母!
這事雖然被嚴實掩下,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在有心人的算計下,還是傳了出去,皇上震怒,秦子宸以命相搏得來的軍功被這樁醜聞給硬生生壓下,他的名聲更差了,那張出色容貌從此也多了一抹桀驁不馴,他與失了顏面的父親、家族親戚、繼母皆徹底決裂,一人搬出侯府,爾後,他再度回到戰場。
一連多年,他戰無不克,並將前朝丟失給異族的北疆一帶也收復了,皇上龍心大悅,論功行賞,封他為「護國大將軍」,讓他掌御林軍,也給了那只半月形玉佩……
沒錯,她全想起來了,但就算如此,秦子宸酒後差點玷汙繼母一事也不曾被人遺忘,私下總有人議論,成了他一生都甩不掉的汙點。
「怎麼了?妳不舒服嗎?臉色很難看。」秦子宸也沉浸在過往記憶中,走了好幾步才發現她沒跟上,沒想到回過頭來,竟見她面無血色的站立在人群中不動。
阮昭芸抬頭看著他,怎麼辦?她要怎麼告訴他他酒後亂性一事?
她知道因為這件醜聞,曾傳出皇上交付他的某個重大差事也沒了,看來,就是他現在在辦的事了。
不行,既然她重生了,她一定要盡她所能的阻止這件事,可是,她要如何開口呢?
此時,在巿集的入口處來了一個算命攤子,阮昭芸靈光一現,她看著秦子宸關切的俊顏,「其實,我也會看相的。」
他一愣,挑眉指了指那算命攤子,見她煞有其事的點頭,他笑了,「是嗎?」這件事他倒是從未聽聞。
「對,你這個月要特別的小心謹慎,不管任何場合,酒絕對不能碰,不然,你會出大事的。」
「到底能出什麼大事?」瞧得她說嚴重,他忍不住笑了。
她小臉突然變得嚴肅,「我們離開這裡再說。」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跟著她,示意店家將他們的馬匹拉過來,兩人隨即翻身上了馬背,策馬遠離熱鬧的巿集。
兩人一路馳騁在山徑,他看她並未有停下的意思,便也一直策馬前行,直到來到碧雲山莊的門口,她翻身下了馬背,一雙明眸凝睇著他。
他也下了馬等著她開口,但她卻好一會兒都沒聲音,不禁出口笑問:「怎麼了?捨不得跟我分—— 」
話未說完,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拉高袖子,用力朝他右手臂狠狠的咬下去。
他難以置信的瞠視著她,從小阮昭芸就立志要成為第一賢慧夫人,崇拜他那虛偽又卑劣的繼母,讓他即使情牽於她,卻礙於自己的壞名聲,只得忍著心痛,不得不放下這份在年少時就傾心的悸動,遠走戰場,這樣的完美千金竟然像隻小野貓張嘴咬他?!
這一咬,夠勁夠狠,她硬是咬出鮮血,留下牙印子,才鬆開了牙關。
他哭笑不得,「妳這隻小貓咪怎麼咬人了?」
阮昭芸用手帕輕按他的手,聞言,忍不住笑了,小貓咪,曾經他也這麼喊過她,拿開手帕,一看到他右手臂仍在滲血的齒印,笑意頓時一收,「痛嗎?」
他搖頭,在戰場上殺敵,受過的傷無數,這幼貓的咬傷能有多痛,倒是她的唇染上他的一點血,他想也沒想的就伸手,當粗糙的手指溫柔的抹去柔嫩唇瓣上的血漬時,兩人同時一震。
他尷尬地放下手,心跳加快,她一樣臉紅心跳,只能深吸口氣,輕聲說著,「你要記得我說的話,我算命是很準的。」
瞧她一臉再認真不過的嚴肅神情,他還是笑了,「是,我會將妳的話放在心上,也請妳聽我一言,日後外出,不要一人獨行。」他忍不住叮嚀,就怕她再度落單,引來登徒子的覬覦。
「好,公子保重。」
「再見。」他深深注視她美麗的臉孔,嘴角的笑意更濃,他決定了,他們一定要再見,而且,時間不會太久的。
她微笑點頭,但她不想道再見,看著他轉身上馬離去的身影,她不由得遙想當年,那背著小小的她走出迷霧森林的俊美少年—— 
 
 
 
湧雲寺是離京不遠的阜平山上一座香火鼎盛的觀音廟,每年春季,總有各地香客不遠千里前來參拜,其中更有不少是皇親國戚或公卿貴勛,他們來此小住幾日,跟隨寺中僧侶唸經並祈求一年平順。
寺廟原本古色古香,但在各皇家富商捐贈下,現有大小殿宇十多座,修建得更為氣派,只是因佔地極廣,又有多條小徑可以登高望遠,亦有許多美麗風光可探索,香客在茂密山林間迷路的事時有所聞。
也是因為迷路,讓同樣出身高貴的秦子宸與阮昭芸有了第一次獨處的機會。
「我五歲迷路,可是子宸哥哥已經八歲了,怎麼還迷路掉進大洞穴裡呀?」
寂靜的山林中,雲霧繚繞,隱約可見湧雲寺主殿的屋瓦及高高的觀音佛像,而小小的阮昭芸此刻就蹲在地上,探頭看著底下的大地洞,笑著問。
秦子宸抿緊唇,一雙手用力揪著結實的老樹藤,再一躍上去,跌坐在地洞旁,喘著氣兒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 阮昭芸。
即使她身上沾了泥土,那張粉雕玉琢的圓潤臉龐上也沾上不少泥沙,但一雙清澈靈活的大眼仍有著盈盈笑意,「子宸哥哥還沒回答我喲。」
「妳看來就像隻髒兮兮的小貓。」他答非所問,指指她的臉。
她下意識的伸手擦了擦,沒想到胖胖小手上本就有泥沙,這一擦更髒了。
他微笑的起身走近她,再蹲下身子,拿了身上的帕子替她擦拭。
小昭芸眨眨長睫毛,看到他的手在自己眼前來回移動,他的手很大,可是跟她娘親撫摸她時一樣溫柔,她忍不住彎唇露出淺淺的笑容。
瞧她一直笑咪咪的,他忍不住說:「妳迷路了,一點都不害怕嗎?」
「原本會怕啊,可是,遇見子宸哥哥就不怕了,只是—— 」她表情又變得困惑,「我是為了追蝴蝶才迷路的,子宸哥哥怎麼會迷路?」
他苦笑,連他也不知道他為何會在這裡?
昨晚他人還在廟裡的客房,一早醒來,卻莫名身處在這處凹陷近二丈深的地洞中,按理,他已會輕功,這樣的地洞困不住他,但他卻無法使用內力,在坐困愁城時,若非聽到阮昭芸踩在枯葉上的腳步聲,讓他出聲求救,只怕他會死在這裡。
他替她擦好臉,抬頭看著那條救命藤蔓連結的聳天高樹,仍沒回答她的問題,「昭芸很聰明,知道拉老藤蔓來救子宸哥哥。」
「是琳姑姑教我的,」她很得意的說著,但突然又臉兒微紅,咬了咬唇,「其實我說謊了,是我看琳姑姑在廟的後山,找了這樣的老藤盪來盪去的,都不會摔下來,我也想試試,就偷偷玩了幾回。」
秦子宸對她口中的姑姑阮芷琳倒是印象深刻,兩家在京城皆是公卿貴勛之家,互有往來,阮芷琳不似一般貴女,私下許多驚世駭俗的想法或作法,每每都成了各式宴場上的私議話題,即使已到說親年紀,但因風評不好,無人聞問。
他看著一臉不安的小昭芸,「沒關係,妳做的很好,妳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想了想,笑笑的點點頭,但隨即又皺起眉,「那要換子宸哥哥救我了,因為我不知道要怎麼走回湧雲寺。」
童稚話語令他一笑,「好,換我救妳,我們走吧。」他牽著她的手,往另一條小徑走去。
他的手因為練武已有小繭,反觀她的小手又軟又滑,因他從未握過女子的手,一股說不出的陌生悸動在他的心裡跳動。
走著走著,山中濕氣似乎愈來愈重,霧氣更濃,伸手都快見不到五指。
「也許會有一場大雨。」秦子宸觀察四周後,就帶著她返回剛剛視線尚好時,曾看到的兩株環抱大樹形成的樹洞內。
洞內極黑,阮昭芸直覺就將身子靠向秦子宸。
他發現她身子軟綿綿的,身上還有一股很好聞的奶香味,一發覺她在顫抖,他頓了一下,隨即伸手將她抱住,「不會有事的,子宸哥哥一定會帶妳走出森林。」
「對喔,子宸哥哥很厲害的,不管什麼事都能輕易做好,像是寫詩作詞,還有練武功,這是我爹娘說的,他們還說,只要再過幾年,子宸哥哥一定就是京城第一才子了。」
即使洞內很黑,秦子宸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仍能看到她那雙圓潤大眼充滿崇拜。
再過幾年?他抿唇,沒有接話。
小小人兒仍嘰哩呱啦的說著,「我爹娘還說,子宸哥哥的母親是京城世家名聲最好的官家夫人。」
「馮蓉不是我的母親,她只是我的繼母。」黑暗中,秦子宸俊秀的臉龐閃過一抹不符年紀的嘲諷。
「繼母跟母親不都是母親嗎?」小小的阮昭芸有點搞不明白。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
轟隆隆——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雷鳴,他懷裡的身子輕輕一顫,更往他懷裡靠,「我怕打雷。」
他沒多想就將她抱得更緊,「沒事的,子宸哥哥在。」
緊接著,雷聲伴隨著一劃而過的閃電,雨勢頓時滂沱而下,涼風夾帶雨絲捲入樹洞,讓她覺得有點冷,忍不住將整張臉也貼靠在秦子宸的懷裡,「子宸哥哥很溫暖。」
他微微一笑,聽著淅瀝嘩啦的雨聲,看著靜靜窩在懷裡的小人兒,那股陌生悸動再起,他覺得心頭暖暖的,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約莫一個時辰後,雨勢由大轉小,天空再度放晴,陽光照進洞內,他低下頭,就見到她已在他懷裡沉睡,隱隱還打著呼嚕,瞧著那張熟睡的甜美臉孔,他竟有些不捨得喊醒她。
但他們困在外面太久,恐怕已經有許多人急著找他們了。
他不得不喚醒她,看著她可愛的揉揉睏意仍濃的雙眸,乖乖的任由他牽著步出樹洞,跟著他往一邊的小徑走去,只是走著走著,他們似乎迷路了,偏偏他內力盡失,無法施展輕功,不然便能躍至樹上,查看方向。
「子宸哥哥,我肚子有點兒餓—— 」阮昭芸稚嫩的嗓音陡起。
「妳忍一下,我找野果給妳吃。」他說。
「好,只是,我們迷路好久了,我爹娘一定急著找我了,還是咱們弄點煙,我爹娘就會找到我們了。」她又說。
「不行。」他不敢冒險,她出現在這裡是追逐蝴蝶,可他並不是,若是讓他內力盡失並將他丟在這森林的人看到白煙,去而復返,會不會再對他痛下殺手?阮昭芸又會不會被他牽連?
阮昭芸蹙眉,她很想堅持弄點煙,她更想告訴他,這是琳姑姑教的叫什麼野外求生,吸引別人注意的方法,可是子宸哥哥的表情看來好嚴肅,她不敢再說。
他們穿過樹林,秦子宸摘了野果用溪水洗了洗,讓阮昭芸果腹,看見她一小口一小口的皺著眉吃下去,他知道野果酸澀,她是大家千金,肯定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但她沒有吐掉也沒有嫌棄,而是嚥下一整顆野果,可見真的餓壞了。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阮昭芸又開口,「我有點走不動了,子宸哥哥……」
他回頭看著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小小臉蛋又髒了,眼眶紅紅的盈滿淚水,卻忍著不敢哭。
他伸手揉揉她被太陽曬得熱烘烘的小腦袋,「我揹妳,好不好?」
她想了想,掙扎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他在她面前蹲下,她則趴在他有點汗濕的後背,「子宸哥哥,對不起。」
他揹起她,繼續往前走,「為什麼要對不起?」
她低語,「我應該自己走的,可是我真的走不動了,你讓我休息一會兒,等一下我就下來自己走。」
「嗯。」
「子宸哥哥,我突然想到我娘說過,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我這樣讓子宸哥哥揹,更早前還在樹洞內讓子宸哥哥抱著,是不是很不守禮教?」她困惑的說著,但卻忍不住輕輕挪動,讓粉嫩的臉頰更貼近他厚實的背。
嗯,很舒服呢。
「妳年紀還小,沒關係。」
她的眼皮有點沉重,喃喃低語,「這應該與年紀無關,我在想是不是子宸哥哥以後娶我,那現在這樣跟在樹洞那樣就都沒關係了呢?」
童言童語讓秦子宸忍不住笑了出來,本以為她還會說些什麼,沒想到竟聽見她平穩均勻的呼息聲,已經睡著了。
他嘴角一揚,放慢了步伐,儘量挑選平路行走,只為了能讓背上的小人兒睡得更安穩。
這一天,直到彩霞漫天,威寧侯府的嫡長子秦子宸才揹著慶安公府三房嫡女阮昭芸步出森林,回到湧雲寺,而兩方的人為了找孩子早已全員出動搜山,見兩人安然無恙的出現,這才鬆了口氣。
也因此事,原就相識的兩家往來更為頻繁。
春去秋來,時光流轉,兩人漸漸長大。
當年人人看好的秦子宸並沒有成為京城第一大才子,而是聲名狼藉。
阮昭芸出落得更標緻,也因為崇拜馮蓉,常常進出威寧侯府,與秦子宸愈形熟稔,對秦子宸在外的聲名,她並未放在心上。
在她心裡,秦子宸仍是當年帶著她走出森林的好哥哥,而且,她更清楚,情竇初開的她不再視他為「哥哥」了。
某個冬日的上午,雪花飄飄,十一歲的她乘轎來到威寧侯府,在兩個貼身丫鬟隨侍下,跟著侯府總管一路來到放著不少暖爐的廳房內,她一眼就見到雍容華貴的馮蓉坐在靠窗的椅上,面帶凝重的看著窗外初綻的梅花。
馮蓉已三十五歲,但她一直都是眾家閨閣女子未來嫁人後的主母典範,而在阮昭芸眼裡,她更是個極有風韻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盡是風情,即使只是這麼靜靜坐著,也是一幅迷人風景。
「芸兒來了,坐。」馮蓉笑看著這天姿國色的美人兒朝她盈盈一福,再姿態優雅的坐下。
下人隨即送上香醇好茶,再度退下。
馮蓉想了一下,看了身旁的杜嬤嬤一眼,再看了站在阮昭芸身後的兩名丫鬟,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夫人,有什麼事嗎?」阮昭芸還是第一次見到馮蓉如此猶豫神態。
她輕嘆一聲,「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說了,怕有人嘴巴不嚴實,傳了出去傷人。」
「夏竹跟荷涓是跟我一起長大的,我們情如姊妹,夫人不必擔心,但若您真的介意,我讓她們出去。」語畢,她就要讓二人下去。
「不必了!呃……芸兒,我當妳是自己人,有話就直說了。」馮蓉停頓一下,才開口,眼眶就紅了,「我知道妳一直感念子宸當年將妳救出林子,可是這幾年,他愈來愈不像話,侯爺對他益發失望,前陣子—— 」她搖搖頭,難過的低下頭,沒把話說完。
「這陣子外面傳言,子宸哥哥連屋裡伺候他的丫鬟都給害死了,是真的嗎?」阮昭芸其實也有聽到這些流言。
「這事兒終究還是傳出去了?」馮蓉風韻猶存的臉上透出悲傷,「子宸是侯府世子,雖不是我所出,可是身為他的繼母,我真的希望他可以自愛些,那個通房丫鬟年僅十五歲,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子宸他竟活活的將她丟入屋子前的冰湖裡溺死,丫鬟的命也不該如此輕賤啊。」
「所以……是真的?」阮昭芸真的無法相信。
馮蓉低頭拭淚,哽咽的無法說話。
在旁伺候的杜嬤嬤忍不住開口,「阮姑娘,老奴說句話,夫人對世子可是比自己所出的二少爺還疼愛呢,但世子總是動不動就擺臉色給夫人看。」
「別說了,當奴才的怎麼可以議論主子,還是在外人面前。」馮蓉輕聲斥責。
杜嬤嬤馬上低頭,「是,奴才不對,奴才不過是心疼主子,何況阮姑娘也不算外人,這些年來,夫人可都是將她當自個兒的女兒在疼呢。」
阮昭芸有些不知所措,她時常出入這裡,一來是崇拜馮蓉,二來也是想見子宸哥哥,雖然外面批評他是紈褲世子,但她從不曾在乎,可現在,連馮蓉也說他不好……
「芸兒,一個已婚女子的幸福全繫在丈夫身上,說我私心也好,若妳真是我的女兒,我斷不會讓才貌德慧兼備的妳下嫁給子宸。」馮蓉拍拍她的手,溫柔一笑,「認真說來,子賢斯文沉穩,相貌堂堂,妳若願意嫁他,遠比嫁給妳的子宸哥哥好,這話妳聽進心裡,好好想想,好不好?」
阮昭芸尷尬低頭,她的心向著誰,她很清楚的,馮蓉顯然也看出來了,所以才乾脆明示,可是,她從未將心思放到秦子賢身上啊。
馮蓉又說了些語重心長的話,阮昭芸靜靜聽著,約莫一個時辰後,她優雅起身,有禮的向她一福,隨即帶著兩個丫鬟告辭。
杜嬤嬤看著那身淡粉色身影消失在廳堂大門後,低聲靠近主子,「阮姑娘似乎不信夫人的話。」
「她不是不信,是不願意相信,那孩子太死心眼,認定好的就是好的。」馮蓉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怨懟,頓了一下,看著杜嬤嬤道:「子賢對姚丫頭如何?」
「不怎麼好,他心裡惦記的還是阮姑娘,夫人,這樣行嗎?那通房丫鬟是被二少爺給扔進冰湖溺死的,只因為她說了幾句阮姑娘的壞話—— 」杜嬤嬤見馮蓉眉頭一緊,連忙道:「老奴只是怕那姚丫頭也討不了二少爺的歡心。」
「這也是最棘手的地方,但芸兒心裡有定見,動搖不了,若她真的不肯嫁給子賢,我也不會讓她嫁給子宸。」她臉色極為難看。
阮昭芸的好家世,覬覦的人可不少,登門攀親的人幾乎要踩平門檻,而慶安公府更在不堪其擾下,開始為她選擇婚事。
秦子宸已經佔住世子之位,若再得到慶安公府的助力,她的子賢哪有凌駕他的一天?
 
 
 
阮昭芸神情鬱悶的在兩個丫鬟的隨侍下,乘坐馬車離開威寧侯府,她靠坐在馬車裡,看著窗外鵝毛般的飛雪,腦子混沌,心也沉甸甸的。
荷涓、夏竹坐在她對面,知道小主子心裡煩,沒敢說話。
片刻之後,車夫駕著馬車達達前行來到路口,竟見秦子宸高坐在黑色駿馬上,美如謫仙的俊顏,身上披著一襲黑色大氅,將他整個人襯托得更為俊雅出色。
車夫策馬繼續前行,秦子宸同樣策馬趨近,馬車隨即在慶安公府的大門前停下,阮昭芸在兩名丫鬟攙扶下下了馬車,一見到他,兩名丫鬟緊張的貼著自家小主子,就怕他做出什麼違禮之事。
他輕嗤一聲,「走開,我要跟妳們家小姐說話。」
荷涓跟夏竹急急的跟小主子搖搖頭,但她們眼睛一眨,小主子已被人攬上馬背,策馬離去。
「威寧侯世子怎麼這樣,小姐是未出閣的閨女啊。」秀氣的荷涓懊惱的跺了腳,連忙拉著不知所措的夏竹擠到車夫的座位上,要車夫連忙駕車追小主子去,但追過街角,哪還有兩人的身影。
雪花飄飄,秦子宸以身上的黑色狐裘大氅包裹住阮昭芸,策馬來到不遠處的一橋墩旁的亭台,他將她抱下馬背,兩人並肩走入亭台。
這些在他人眼中可能不符世俗禮教的行為,對阮昭芸而言並不算,兩人太熟悉了,從她五歲開始,這個男人就一直陪著她長大,她對他的信任一如家人。
細雪如鵝毛般飄落,冷風微吹,她並不感到特別寒冷,只是,白茫茫的雪花彷彿隔出了另一個世界般,而這個世界只有她跟他。
他注視著神情平靜的她,不由得莞爾一笑,「妳一點都不擔心我會把妳帶到哪裡?」
「你是子宸哥哥。」阮昭芸知道他變得很不一樣,但她心裡一直認定那個揹著她走出森林的少年,「只是這幾年,哥哥愈變愈多,我都有些不認識了。」
他微笑凝睇,心卻微微的痛。
天知道他也曾想過要成為世俗眼中的完美世家子弟,但他做得愈好就愈遭繼母討厭,也屢遭繼母陷害。
而他為了維持完美世家子弟的氣度風範而一再隱忍,一直到外界看他的眼神愈來愈不屑,他不再隱忍,當眾批判馮蓉的虛偽做作。
結果,他的名聲更臭,但馮蓉針對他的情況倒是收斂一些,他才明白,原來隨心所欲反而更自在舒心,他懶得再勉強自己去當一個虛偽的世家公子,反正那些禮法規矩,他做與不做,外人也不問真假,一逕認為他就是學壞的紈褲子弟,與京城第一小霸王楚宗龍堪稱京城二霸。
家宅不寧,甚至還有性命危險,但誰知道?
在威寧侯府,他既無信得過的親信奴才,也苦無證據去指控馮蓉,而父親及其他族人見到他時的失望臉孔、苛責言論,都讓他感到無奈又生氣,這樣的京城,他是待不下去了。
「子宸哥哥怎麼不說話?不管外面的人怎麼看你的,在芸兒心裡,你都是個好哥哥。」她仰頭看著他,曾幾何時,子宸哥哥愈來愈高,而她竟然只到他的胸口。
「我的繼母聽到妳這麼說,應該會不高興吧。」他很清楚馮蓉多麼中意她,要她當子賢的媳婦兒,偏偏她開口閉口說的都是自己,不得不承認,這一點讓他每每想起,心情極好。
她粉臉微紅,「不會的,夫人是個很溫和的長輩,不曾對我擺過臉色。」
她咬著下唇,想到這兩年,愈來愈多上門說媒的皇親貴胄,她暗吐口氣,直視著這幾年長得更俊俏的秦子宸,她不知道可不可以開口。
她聽琳姑姑說過,挑丈夫不能只聽長輩的意思,要跟丈夫過一輩子的又不是長輩,若沒找個順眼的、心裡愛的,何必委屈自己去當人家老婆,接著變成大肚婆,生小娃沒身材不入丈夫眼了,丈夫再來個三妻四妾,一年內就等個七、八天,等丈夫跟那些妻妾爽上一輪,回頭施捨般的再跟自己滾床單,天啊,不,一想就嫌髒,這種眾女爭一條老黃瓜的可笑人生,不要也罷。
當時,姑姑驚世駭俗的話令她咋舌,但事後想想,她卻覺得很有道理,只是她不敢跟娘親或爹爹說,畢竟這話太直白露骨,不是一個閨秀該說的。
她思緒繁雜,秦子宸亦然,看著她美麗動人的臉孔,他有許多話要跟她說,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她沒有琳姑姑那樣違反世俗的非凡勇氣,敢說出心裡所想的話,但她覺得她的確該找個順眼的、心裡愛的,而且,她相信這個人一定會像當年帶她走出森林時一樣,溫柔待她,也一輩子對她好。
想到自己要說出口的話,她緊張得雙頰泛紅,雙手揪著裙襬,一顆心更是怦怦狂跳,「子宸哥哥,芸兒、芸兒在想,爹娘已在為芸兒的婚事擇一良婿,子宸哥哥是不是、是不是—— 」
「我要離家從軍,投奔在邊關打仗的將軍舅舅。」秦子宸突然苦澀的開口。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但他要上戰場,心裡就有戰死的準備,又怎麼可以自私的耽誤她的終身大事。
她陡然一愣,「上門求娶」這四個字也卡在喉嚨出不來了,只發出近似蚊蚋的聲音,「從軍?」
他點頭,兩人對視,一時之間,靜默無語。
他深深吸口長氣,再從袖口裡拿出一張紙條給她,「最多三年,我一定會回來,妳若有寫信就交給這上面住址的人,他會將妳的信派人送來給我。」他知道自己心裡仍有期盼,希望能分享她的喜怒哀樂,也存著一絲的念想,或許她會等著自己功成名就歸來,由他主動開口說出她剛剛放下矜持,差點說出的姻緣。
「子宸哥哥……」
「我會回來的,除非我死。」
剎那間,她臉色發白,難過的低頭不語。
他遲疑了一會兒,終究還是順從了心中的渴望,伸手輕叩她的額頭,力道不重,只是她皮膚太薄,留下一抹紅,他再伸手輕輕的揉了揉,讓那抹紅更豔。
不意外的,她繃起俏臉兒,臉頰也飛上兩抹嫣紅—— 
「子宸哥哥,我長大了,此舉早已不宜。」她輕聲提醒。
這是她十歲前,秦子宸成了京城百姓口中學壞的公子哥兒時,見到她時,總會上前「打招呼」的動作,但在她十歲後,她覺得她已是個小大人,向他嚴正抗議,之後他就不曾再做這個動作了。
聞言,秦子宸忍不住笑了,她還是跟孩提時一樣,反應總是慢了一拍。
「小貓咪,男女共騎更不宜。」
他微笑的放下手,深深凝睇著她那張猶如玫瑰盛放的紅嫩臉龐,將她此刻的容顏深深烙印在心口,只是縱有再多的眷戀不捨,他拳頭一握,看著另一方匆匆奔馳而來的馬車,「妳的丫頭追上來了,我看著妳上車。」
她眼眶微紅,明白今日一別,再見不知何年何月。
她上了馬車,貼靠在車窗,依依不捨的看著佇立在駿馬旁的英挺身影,直至他消失在雪花中。
翌日,秦子宸離京了,但關於他的話題並沒有斷,傳出他讓一名丫鬟懷孕,馮蓉要求他納妾,讓大人孩子皆有名分,沒想到他竟出手將人打死,一屍兩命,威寧侯爺震怒,揚言要摘了他的世子頭銜,他才憤而離家。
不意外的,如此荒唐冷血之事,京城百姓又是議論紛紛,爭相指責。
阮昭芸打從心裡不相信,連帶地她去找馮蓉的次數也減少,倒是秦子賢三五日就到府中見她,送了一些首飾,追求意思明顯,但她不曾動心。
日子一天天過去,遠在北方的戰事卻不曾傳回京,她也只能從父親在早朝時聽到的一些戰況,得知戰事不順,打得相當辛苦。
她陸續寫了幾封關切的信,卻愈寫愈少,因為秦子宸未曾回過信,父親從戰報得知,秦子宸驍勇善戰,深得他的舅舅嚴思平將軍賞識,敵軍也畏懼他,這些事她替他高興,卻無法不怨他連報平安的信都不寫。
時間再過半年,秦子宸杳無音訊,但留在京城的狼藉聲名卻未消失,她才發現原來城中百姓沒有新鮮事可聊,只能拿他的荒唐事當茶餘飯後的話題。
當家人對她的婚事聲聲催,試探她可有意中人時,她也無法說出放在心底的秦子宸,且對馮蓉多次上門提及她跟秦子賢婚配一事感到忐忑,她喜歡馮蓉,但與秦子賢成了夫妻,日後,她又要怎麼面對秦子宸?
好在,父母最終決定的對象並非秦子賢。
夏竹曾私下跟她說,她聽到琳姑姑大力反對與威寧侯府結為親家,還說她花落誰家都成,就別是那表裡不一的馮老妖婆家。
然而,當她與江家將聯姻的消息傳出去時,第二日,馮蓉即派人請她到威寧侯府,當馮蓉與她坐在大廳時,氣氛有些僵滯。
馮蓉深深的看著她,喝了口茶後,才開了口,「芸兒,妳知道子賢真的很喜歡妳,妳要是當了他媳婦,我一定會好好教導妳,讓妳成為京城第一賢慧夫人,可好?」馮蓉握住她的手,還是不想放棄這個看中的兒媳。
「可是芸兒的終身大事,父母已作主。」她尷尬的回答。
「芸兒,我真的不可以成為妳的天嗎?」
秦子賢略帶痛楚的嗓音突然響起,在馮蓉、阮昭芸、杜嬤嬤、夏竹、荷涓錯愕的目光下,秦子賢從屏風後方走出來,斯文俊秀的他在馮蓉的教育下,的確是一翩翩美公子,可惜的是,秦子宸太過出色,鋒芒太露,即使惡名昭彰,仍將他這名異母弟弟壓得光芒全無,始終被外界所忽略。
阮昭芸實在無法面對秦子賢的真情告白,她急急起身行禮就要離開,「我很抱歉,子賢哥哥,夫人,芸兒先回去了。」
此時秦子賢臉色突然一變,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扣住她的柔荑,嚇了她一大跳,隨行的兩個丫鬟也大驚失色,叫了出來,「二少爺!」
但秦子賢聽而未聞,他逼視阮昭芸,氣呼呼的問:「為什麼不行?妳說!」
阮昭芸對上他那雙冒火陰沉的黑眸,驚慌不已,手腕處的疼痛令她忍不住痛呼一聲,「好痛!」
馮蓉瞬間回神,急急喊道:「子賢,你幹什麼?還不快放開芸兒!」再給兒子一個警告的眼神,秦子賢才緩緩放開扣住阮昭芸的手,將頭低下。
兩名丫鬟急急的看著花容失色的小主子,發現她手腕都紅腫了,可見手勁有多大。
「對不起,芸兒。」秦子賢抬起頭來,雙眸已轉為黯然,神情盡是歉疚。
馮蓉讓杜嬤嬤拿來藥膏為她上藥,也為兒子的冒犯舉止致歉。
阮昭芸表明不介意,隨即告辭離去,但秦子賢那雙閃動著憤恨的黑眸,直到回家,她也無法遺忘。
一個在她印象中一直溫文儒雅的哥哥,怎麼會有那麼可怕的眼神?
但這事她沒有太過糾結,秦子賢在幾天後就被送到南方去處理秦家產業,她仍關注著秦子宸的消息,她也在等待,希望秦子宸會回來,改變江家的婚事,但直到她成親後,他也沒回來。
她安分的當個新嫁娘,江維仁是個體貼的丈夫,但她仍會想起秦子宸,這讓她有一種不忠於婚姻的內疚,於是,她決定將子宸哥哥深埋在記憶深處。
然而,婚後不過月餘,她就聽到一個震驚京城的大醜聞—— 秦子宸酒後玷汙繼母,他的人生從此顛簸,她的命運也逐年變得曲折。
雖然之後,兩人曾經再次交集,但人事皆非,最後一前一後雙雙離世。
此時,她站在碧雲山莊的亭子裡,仰頭看著湛藍天空,她已向秦子宸示警,這一世,那件可怕的事應當不會再發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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