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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2301-E102303

《混進東宮當寵妃》全3冊

  • 作者卿雲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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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他鬥腦力、鬥武力、鬥定力、鬥耐力,
先動心的人就輸了……


藍海E102301 《混進東宮當寵妃》卷一
白婧偽裝身分混進宮,就是為了「偷東西」,
卻莫名其妙成了太子姜與倦初禮宮女的人選之一,錯愕過後她釋然了,
愈接近權力核心成功的機率就愈大,而且她會易容會使毒又會武,
對付「聽說」斯文和善、如同明珠的太子絕對有勝算……屁!
他不但會使毒,武功還比她高,心機比她重,手段比她更陰險,
之前她夜闖宮殿就因為他差點露出馬腳,
這次為了幫朋友偷他的私印潛進他書房又被抓包,
幸好她發現他有個弱點,容易害羞,所以她祭出下下策——美人計!
把所有「異常」行為都歸咎於太喜歡他,要吸引他注意,
再適時表現自己的丹青長才,讓他對她刮目相看,
當他有危難的時候,「奮不顧身」為他擋箭,勾起他的憐惜,
怎知她都如此犧牲了,他居然還沒放下戒心,一有機會就試探她……
 
藍海E102302 《混進東宮當寵妃》卷二
身為東宮高級侍妾,如何順毛捋太子是白婧每天的日常,
因為她萬萬沒想到,堂堂大昭明珠私底下竟是這樣的難伺候!
撞見她跟小太醫說話,擺臉色坐轎子走了,讓她在後面追到跌倒,
聽說她曾被邊月王子強吻,就化身成狗又親又咬,恨不得吃了她,
可他會在她受傷流淚時抱她入懷,疼著寵著哄著她,
也會在喝醉之後撒嬌黏著她,難纏又可愛得讓人心軟,
更會在她遇刺墜崖時豁出性命的抱著她一起往下跳……
他濃烈的愛意讓她漸漸難以抵擋,只想快點結束任務離開皇宮,
沒想到還來不及進行計畫,他們就被捲入巫醫教鬧出的詭異事件,
兩人不但淪為階下囚,為了保住他的命,她還得嫁給教中大祭司……
 
藍海E102303 《混進東宮當寵妃》卷三(完)
混進宮的目的達成,她的身分卻也無法再隱瞞了,
白婧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騙了姜與倦多些,還是他騙她更多些,
巫醫教被他設局毀了她一點也不在意,她氣的是他的利用與欺瞞,
可不管她怎麼發火怎麼鬧,他都不肯放手讓她走,
甚至還膽大包天的李代桃僵,把她換成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完全實現了她的要求──以國禮娶她、十里紅妝,
給她最尊貴的體面與永遠的縱容偏愛……
她被他織出的情網困在東宮,可當她甘願放棄一切待在他身邊時,
他卻病重將亡,只能冀望他的仇人神醫出手救治,
而那個變態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她離開他……
卿雲,天蠍座女,有些優柔寡斷,
相信世上萬事皆有因果,有時會過分理智。
多年書齡,對宏大世界觀與華美辭章毫無抵抗力,
酷愛幻想類書籍,摯愛古風、仙俠類作品,總覺得在那樣的世界裡,有種說不出的美與魔力。
萬籟俱寂時是動筆的最好時刻,能在文字中尋找到另一個自己,並與之對話,獲得心靈的洗滌。
自覺仍有許多不足,希望可以穩穩進步,成長為更成熟睿智的作者,創造出更多有趣優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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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夜探芳華宮
芳華宮前兩株桃花樹枯萎已久,細雪覆滿枝頭,在月色中散發淡光。
夜風輕輕吹拂,雲散了又聚,半彎的月在其中若隱若現。
宮中只餘打更聲,屋簷上似有瓦片輕響,驚起毗鄰枝中一隻寒鴉,撲棱著翅膀沒入茫茫黑暗。
白婧一身黑色夜行衣,藉著一棵歪脖樹下落,面前是一扇褪漆的朱門,此時宮門禁閉,被交叉貼上了封條。
此處應當就是芳華宮,其主人陸貴妃已故去多年。
陸貴妃陸惜玉,本是民間神祕組織青衣教首領之一,後背叛教會與一書生私奔。這十餘年間,教會一直在追查她的蹤跡,只因她手中握有一個極有價值的絕密,然而這女子狡猾至極,多年來青衣教一無所獲,直到最近才接到消息,原來當年的玉惜露玉女,青衣教的前明妃,早已改名陸惜玉,遁入深宮當中。
萬萬沒想到,當年手無寸鐵的書生,竟是微服私巡的當今聖上。
最危險之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青衣教與大昭皇室不共戴天,她此舉真真是令人嘔血,也令人萬思不及。
然令人唏噓的是,陸貴妃獨寵多年,臨了色衰愛弛,死時封號被奪,葬禮簡陋,愛子不平起事,卻被奪權下獄,芳華宮淪落大昭禁宮。
萬幸,她手中的祕密尚未落到皇族手裡,暫時下落不明,但極有可能仍藏匿於芳華宮中。
白婧作為新繼任的青衣教「明妃」,自然有必要進宮來一探究竟。
若那物回到她的手中,定能重拾明妃在教中一落千丈的地位,也能以此作為籌碼,讓那些人放出師父……
白婧不想破壞門上的封條,選擇破窗入室,寢宮中陳設佈置倒是典雅,沒有落灰,看來有人常來打掃。
她一一搜尋櫃子暗格,卻一無所獲。
無妨,芳華宮寬闊,不在此處許在它處。
輕輕闔上窗扇,就在此時她聽見了幽幽的笛聲,似乎從院中傳來,如泣如訴,幽怨而淒涼,她心頭一凜,轉到聲源處。
黑夜之中,眼前場景顯得頗為詭譎。
膝蓋高的神龕中點了兩根香燭,散發著暈黃的光,鐵盆中堆得錯落的銅紙錢,熊熊燃燒,火光曜目,旁邊落了幾張被風吹動,空中還有紙灰飛揚。
白婧盯著神龕前的身影,目光不定,竟有人在此祭拜!
且不說此處是宮中禁地,整個大昭皇宮也是嚴禁私祭的。
神龕前那人迎風而言,身形修長,削肩長頸,從身形來看秀美勻稱,大約是個女子。對方橫笛在側,顯然正是吹笛者,其指節細白卻沒有羸弱之感,反而顯得細膩,像上好的玉器。
夜風俯衝過枯黃的草葉,向那人捲來,紺青色的披風被獵獵吹動,寬帽剎那掀下,露出一頭如瀑青絲。
莫非是陸貴妃的舊友?
香灰吹入眼中惹起痛意,白婧才發覺自己佇立過久。
若對方是習武之人,且功夫不低,便很容易察覺,她怎會犯這種錯誤?
踮足屏息,從影壁拐角處匿身,背後一涼,什麼破空而來擦過手臂,直直釘入廊柱三分,竟是一枚只有拇指大小的柳葉鏢!
她驚投一眼,吹笛人不知何時回過身來,手中的笛子正指向此處!
看來那不僅是吹奏的樂器,更是要人性命的暗器,這樣精密的程度,恐怕排得上江湖兵器排行前十了吧!
手臂傷處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距離尚遠,仍能感知那人視線,如月清亦如雪涼,激得人心底發寒。
白婧一個頓足,便知大事不好,四周如鬼魅般的黑衣人輕飄飄落地,而那人也邁開步子向她走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飛簷走壁,輕功奔逃,無奈四面楚歌,處處有黑衣人攔路。
看來那吹笛人身分極高,不過是出門祭拜,便有眾多護衛跟隨。
既然如此,她若貿然從芳華宮出,無異於暴露在皇宮禁衛軍的勢力範圍,恐怕還沒兩步就會被射成個篩子。
她腳底生風,一邊點住臂上經脈止血,一邊挑最暗最隱蔽的路線,路遇一宮門洞開,不及細想便撲入其中。最危險之處便是最安全之所,前輩的經驗銘記於心。
以最快的速度褪下夜行衣,踢入榻下,從屏風上扯過一條白絹,邊行邊打散長髮,滑入榻中,帷幔揚手便落,黑暗沉沉壓下,只餘少女肌膚瑩潤的光輝。
門被推開,吱呀一聲,能聽到腳步聲愈來愈近,似乎只有那一人走了進來。
這樣安靜而危機四伏的密室,他當散步一般悠閒,連呼吸也輕輕淺淺,沒有半分急促。
白婧不敢動作過大,畢竟此時此刻,她是被動的一方。
耳邊聲音忽頓,帷幔果然被一手拂開。
少女半跪於榻,風起而衣衫滑落,腰線流暢如弓,裸露的肩背如無瑕美玉。
目光一滯,那人如被火燒般飛快別開臉去。
烏黑的長髮蓋住胳膊上的傷,白絹落地,其上血早已凝結乾涸。
她倉皇回首的眼眸,充滿驚恐而含淚光,真讓人覺得是誤闖某家小姐的香閨了。
帷幔上的手指緊攥,他閉著眼用了力,莫名的怒氣隱隱。
白婧草莽出身,並不在乎什麼女子清譽,只在乎能否掌握主動權,就像現下,這人很顯然從小受過孔孟聖人的薰陶,什麼非禮勿視男女授受不親,可笑被她牽著鼻子走。
只一件抹胸蔽體,她拉扯衣裙,做出慌忙遮掩的樣子,手中綁縛的腕帶中卻滑出袖刃。
薄薄的刀刃露出一指,向那人心肺處滑去,他反應極快地輕鬆躲過,白婧冷笑,卻是虛晃一招,翻腕向上,直向他眼珠剜去!
那人似沒料到上一刻還纖柔孱弱的少女,竟會使出如此惡毒的招數,一伸手,便將她手腕死死扣住,尖銳的刀刃只離眼珠一毫之差。
他長睫一顫,待要扭開她手腕,哪知又中了詭計,白色粉末直衝面上揚來,雖第一時間屏息,難免吸入些許,頓時渾身酸軟,意識到是軟骨散,且多半藥性極為強烈。
那少女見機近身逼來,直取命門,他腳步錯亂,一再後退,身後忽然一空,如入雲端般跌入重重錦被,而她停頓不及向他撲來,順勢壓在他身上。
帳頂轟然倒塌,蓋住二人。
白婧心中歎氣,沒想到潛入芳華宮的第一夜就如此兵荒馬亂。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那人溫熱的呼吸,她的肌膚上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
她自小訓練夜間視物,即便是在狹窄黑暗的空間也是纖毫可見。
一路摩挲上去,單手擒住那已無力動彈的男子的脖頸,另一手持彎月形的刀刃緊貼,隔著薄薄一層肌膚,下面就是跳動的脈搏,隱見青色經絡。
她像一條蛇般將他寸寸圍困,欲要置其於死地。他雙手垂握在榻,這個時候還小心避免與她肌膚接觸。
他終於開了尊口,眉目帶著淡淡的狠戾,「束手就擒吧,妳走不出皇宮的。」
聲音好聽得近乎分金斷玉,立時顯現出富貴公子的風流意態,是天生適合調情的嗓子。
白婧自小長在青衣教中,不曾遇過這樣的人,一身男子英氣,卻如閨秀女兒般被精心嬌養。
許是二人距離太近,而這情景又莫名旖旎,惡向膽邊生,她掐著聲音柔柔道:「閣下如此窮追不捨,懷疑妾身是刺客,還是別有所圖呢?」別有所圖四個字,她刻意貼在他耳邊說得曖昧。「今夜你放過我,乖乖配合,來日必當相報。」
他不為所動,一語道破,「妳想挾持我走出去?」
「不可能嗎?」
白婧忽覺一陣暈眩,手腕微抖,他似乎也感覺到了。
「毒。」他喉結一滾,漫不經心地道,「妳中的鏢上有毒,稱『美人醉』,遇強則強遇弱則弱,觀妳武功上乘,想必不出五步便會醉倒。」
被讚美卻沒有任何愉悅,白婧冷冷地俯視他。
他淡淡地說:「況且,就算妳逃了,孤也有辦法找到妳。」
白婧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心底卻掀起驚濤駭浪。
一為鏢上有毒,二為他的自稱,整個皇宮能自稱孤的有幾個?莫非他就是東宮太子,那個素有明珠美稱的姜與倦?他不是向來避而不出嗎,為何今夜會出現在此處?莫非皇室已經知道那東西的存在,她今夜是被人佈局設計了?
一連串的問題在腦海中炸開,加上毒性發作體力不支,白婧竟猛地軟倒。
一時間,周遭陷入詭異的安靜。
她咬牙伏在他的頸處,指尖刀刃仍不離,髮頂蹭到他的下頷。
可能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輕聲喘息,姜與倦有些僵硬。
她忽然說:「太子,你我無冤無仇,我來此處也不過是緬懷娘娘。說起來還是你先動手的,我所作所為不過為了自保。」
「不可能。」他輕聲說。
「什麼?」
一片黑暗,他明明什麼也看不見,卻準確地凝視著她,白婧有些慌,勉強穩住心神,再看時他已垂目,表情溫順柔和。
「潛入皇宮,說明有內應,這樣一身功夫也能偽裝,想必來頭不小。夜闖禁地,被發現後,第一時間不是外逃,而是選擇躲入這裡,說明妳對宮中地形瞭若指掌,之前必定仔細勘測過。故而,妳出現在此絕非妳所說的緬懷故人,而是……別有所圖。」他將那四個字原封不動還給她。
白婧猛地直身,撞到他的下頷。
姜與倦輕吸一口涼氣,閉上眼,接著又道:「至於妳真正的目的,會有宗正寺替孤審問。」
雖試探出他並不知她的真實身分,她還是忍不住在心中罵道:好一個軟硬不吃、鐵面無私的王八蛋!
白婧冷然威脅道:「殿下,搞清楚,現在被刀抵著的可是你。」手中配合話語用力,鋒利的刀刃下血絲滲出。
他似吃痛,眉宇輕蹙起。生死攸關,驚心動魄。
他忽然抬眸,定定地望進她的雙眼,「俎上之肉,焉知不會是妳?」
不過瞬息功夫,局勢馬上一變,白婧被他屈膝撂倒,手腕受制,先前他人奪命刃,卻翻轉過來,抵著自己的頸項。
白婧驚駭憤怒地與他目光相接,這才意識到他之前的溫順只是偽裝,原來他在拖延時間恢復元氣!
姜與倦的神情依舊柔和,隱約一絲冰冷在眉梢浮動,「若妳坦白,孤尚且留妳全屍。」
白婧眼眸瞪大,為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黑影。
一聲輕響,姜與倦的腦袋忽然垂下,整個人趴在她的身上。
「走!」那侍衛打扮的人一掌劈暈了姜與倦,對白婧吐出沉沉一個字。
看清他的臉,白婧有些訝異,「師兄?」她推開壓在身上的人,借他手站起。「你怎麼也來了?」
楊恣邊走邊將那件夜行衣拋給她,「奉教主之命前來接應妳。」過了片刻才回頭看她,表情有點嫌棄,「怎麼搞成這副鬼樣子?」
白婧正將頭髮綰起,聞言,衝他嫵媚一笑,「還不是為了咱們的未來大計。對了,教主有什麼指令嗎?」
「教主命我帶妳回去。」
白婧頓住,「不行,暫時還不行。」
「為什麼?」
「還沒拿到那個東西,」白婧神色凝重,「我不能無功而返,師父還在等著我們呢。」說完仰頭看他,「師兄,你不想救師父嗎?」
楊恣愣了愣,繼而沉默下來。他們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小心翼翼繞過外間巡視的護衛,正穿過一座假山,楊恣感覺到身後少女停下了腳步,他回頭看去。
「師兄。」白婧將手掌舉起,五根手指如蔥管纖白。
楊恣不解,「怎麼?」
「我中毒了。」說完,她砰一聲往後栽倒在枯草叢中。
楊恣忙俯身查看,只見少女美目半闔,面色酡紅如桃花,唇瓣微張,衝他吃吃地笑。
「從小到大,我還沒喝醉過呢!」似乎想起什麼,她瞇起眼「呵」了一聲,「聽說這毒名叫美人醉,你瞧我現下,跟這名像不像?」
見她媚眼如絲吐氣如蘭,雙頰緋紅如朝霞暈染,楊恣點點頭,「挺像……猴兒屁股。」
白婧看了一眼他冷峻的臉龐,忍不住捂著眼睛哀歎,教主怎麼偏偏派了這貨?若是其他分舵的弟子該多好呀!這木頭眼裡只有師父一個,根本調戲不動,往後得少了多少樂趣啊。
「誰下的毒?」
「你劈暈的那個人,」白婧揉揉額頭,「你可知那是誰?太子,沒想到他手中竟有『嚥歡』,改天弄到手玩玩。」
「嚥歡?江湖排名第三的兵器,雖是笛子式樣卻暗藏機關,那不是早已在十年前的動亂之中就失傳了嗎?」楊恣拉她起來,往她手中倒了一粒丹藥,「這是教主賜的解毒丹,應該能稍微延緩妳體內的毒性。回去取點血給我,解藥改日配給妳。」
白婧嚥下解毒丹,這才覺臉上熱度褪去了些,眼睛不由得在楊恣身上打轉。
楊恣冷睇她一眼,「別看了,教主只給了一粒。」
「這麼小氣。」白婧嗤笑一聲,停在一處閣樓前,但見飛甍黛瓦,紅牆高閣,樹下寒蟲隱約,窸窸窣窣交織成一片。白婧擺了擺手,道:「好了,到我住的地方了。」
「妳在宮中是何身分?」
「司經局的掌典。」白婧慢條斯理從懷中抽出一條青色佩巾,繫在額前,「你瞧,是不是極具文人風流?」
楊恣對她的媚眼視若無睹,也直接忽視她的問話,「明日還要再去?」
白婧嘀咕一聲「瞎子」,天真道:「不然呢?」
楊恣皺了皺眉,「妳不用找了,丹書玉令不在芳華宮。」
「為何?」
「既然妳我都能混入宮中,裡邊自然早就安插了潛伏的探子。陸貴妃薨逝以後,她的身分暴露不過在兩日之間,這兩日,難道就沒有我們的人去搜查過嗎?既然沒有任何消息,便證明丹書玉令並不在芳華宮中,甚至不在陸貴妃手裡。」
「那……」白婧訝異,「可若被大昭皇帝得到,必定有所風聲。既然那東西不在陸惜玉手裡,又會在誰手中?」
「假如妳有至為珍貴之物,且命不久矣,會將此物託付給何人呢?」
白婧回道:「你。」又添上一句,「或師父。」
楊恣道:「不錯。」
白婧轉過眼,心道:才不會給任何人呢,留著在棺材裡當個睡枕不好嗎?到了下面還能拿來賄賂一下閻王爺,換自己下輩子投個好胎。
她雖然這樣想,卻不影響正常思考,福至心靈脫口道:「陸惜玉有個兒子。」
楊恣點頭。
白婧不解,「可我聽說他因犯事被他老爹關起來了,你確定會在他手裡?那他究竟在何處?」
楊恣吐出兩個字,「詔獄。」
詔獄,關押罪大惡極的天潢貴胄之處,又有另一個名字——天字一號牢房,俗稱天牢。
白婧驚訝地挑了挑眉。

寅時,東宮侍衛長挺劍下跪,正跪於青年腳邊。
青年烏髮披肩,襯托臉色越發雪白,如鍍一層寒霜。他坐在榻上,望著自己最得力的下屬,神色瞧不分明。
「殿下,屬下來遲。」斬離請罪。
姜與倦垂目,後頸隱隱作痛,他沉吟片刻,安撫道:「無妨,今夜外出本就祕密,不宜引起騷動。你帶人守在外面,做得沒錯。」隨即他神色轉冷,「那人於禁地來去自如,更有人裡應外合,已成隱患,務必派幽均衛嚴查。」
斬離應聲道:「是。」
姜與倦眼神冷靜,手中捏著一條白絹,上頭染著點點血跡,如紅梅。
第二章 是福是禍未可知
日頭正好,白婧抱出頂樓有些發霉的書卷,去往院中,置於鋪好的青布上晾曬。
她一身深青色粗布衣,頭繫同色佩巾,尋常宮人打扮,卻不知為何一舉一動皆有種別於他人的韻致,數位共事宮人與之擦肩而過,更顯出她的不同。
路過的掌事嬤嬤朝她看了幾眼,樣貌普通,無過人之處啊,偏偏背影瞧著,便覺這妮子腰這般軟,身子這般細,骨肉勻稱,行走端莊。
掌事嬤嬤在宮裡待了許多年,早練就毒辣的眼光,看人不會錯,這不大像個幹粗活的奴婢,許是家裡落魄不得已才賣身入宮吧,心一動,一合計,扭身向屋裡喝茶的司經局掌事詢問去了。
白婧潛入宮中已有半月,頂的是個商家女的身分,她平日不喜與人往來,旁人都覺得她不大好相處,是以也不怎麼搭理,她自個兒也樂得清閒。
做完活,想著去南邊的膳房「討」幾塊點心來吃,幾個宮女圍在一起嘰嘰喳喳,不知議論些什麼,白婧裝作路過,不太巧耳力極好地聽見了一切。
「太子挑選初禮宮人?」說話的是個臉上有雀斑的姑娘。
「何為初禮宮人?」
「就是那個、那個……」頭戴一朵黃色絹花的少女紅了臉,「教授殿下敦倫之禮的宮女啦。」說著深深垂下了頭,一朵小黃花在風中不勝嬌羞。
正值芳齡的少女們臉紅的臉紅,捂唇的捂唇,唯獨雀斑姑娘膽子大,憧憬道:「殿下會親自來挑選嗎?」
旁邊少女推推她,「聽說殿下今日辰時便出宮剿匪去了,妳別想了。」
其餘少女也垂頭喪氣。
太子?白婧回想昨夜,那立於寒風中被她錯認成女子的吹笛人,長得那樣斯文秀氣,放在江湖上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沒想到肚子裡壞水這樣多,自己還被他擺了一道。
想到這兒,白婧覺得心頭有股氣梗著,她冷笑一聲,不小心踩碎腳下枯枝。
竊竊私語的少女們驚呼,隨即鳥獸散。

半個時辰後,白婧、雀斑姑娘、小黃花姑娘站在院子中吹著寒風面面相覷,還有兩個不認識的,搓著袖子一臉惴惴不安。
相熟的姑娘們咬著耳朵,白婧則冷臉蹙眉。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兩鬢斑白、慈眉善目的嬤嬤走了出來,她在五個姑娘前站定,清了清嗓子說:「今日起,妳們會被調到通明殿伺候。待下月冠禮,殿下會從妳們之中親自指定初禮宮人。」
身邊一個富態可掬的公公忙以眼神示意,「哎喲,這可是妳們天大的福氣呀,還不快謝謝常嬤嬤?」
少女們醒過神來,或凝重或欣喜地紛紛行禮。
白婧錯愕之後也規規矩矩福了福身,口中道:「謝常嬤嬤大恩,奴婢終身難忘。」
是啊,真是天大的福氣,讓人消受不起。
常嬤嬤笑咪咪地點頭,領著五人出了司經局,一邊叮囑道:「到了通明殿,妳們會先做一些普通宮人的活計,待殿下回宮,再由老身尋個機會將妳們引薦到殿下跟前。這幾日,皇后娘娘或許會來相看一二,萬萬記得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哪些話說得,哪些話說不得,切莫亂了規矩,否則,老身也保不了諸位。」
她說話慢條斯理,卻不怒自威。
眾人忙答道:「是。」
一路來到東華門。
東華門內便是東宮,大昭太子的居所。
常嬤嬤一路上說了些毓明太子的事蹟,無非就是容貌好、性情好、文武雙全,似乎天底下沒有比她主子更好的男子了。
白婧琢磨她許是毓明的奶娘吧,聽說在自個兒膝下撫養長大的孩子都是這般,怎麼看怎麼好,就像師父看她師兄。
「進了這道門,妳們等於多了一個當主子的機會,不過,切忌一朝飛上枝頭,便把尾巴翹上天,殿下寬宏,也許不會計較,但老身還有崔常侍都會時刻盯著妳們。皇后娘娘對殿下也一向關注,時不時也會派人過來,妳們的所作所為都逃不過娘娘的眼睛。」
她一字一句皆是告誡,眾女不由噤聲。
「還望各位姑娘謹記老身今日所言。」常嬤嬤說著,向五位少女行了個禮。
她們嚇了一跳,光是這副謙卑的態度,便很出乎意料了,怎還稱她們為「姑娘」了呢?幾人連忙還禮。
白婧覺得她說話很有方法,先把姿態放低,給足她們面子,卻又把靠山端了出來,縱使之後真有人被太子看上,想恃寵而驕,惦念著提攜的恩情,還有她背後的皇后,約莫也不敢太過火,威懾意味十足。
常嬤嬤對白婧等三人說:「妳們既然是司經局出來的,便暫時在弘文館領個差事吧。」弘文館是東宮專屬的書館,殿下偶爾會到館中讀書或是辦公。
另外兩位是從司植出來的,便被安排到院中照料花植。


翌日一大早,白婧等人就被叫醒,常嬤嬤說為了早做準備,她們五人這幾天須得學習如何伺候主子。
第一天,學習脫靴、疊被、穿衣,其中還頗多講究,比如為殿下脫靴時須得平跪,以雙手捧足,脫襪時不得觸碰到殿下肌膚,神色要時刻保持恭敬,眼睛不得亂瞟,穿衣時,要根據情況挑選玉帶或是金帶,殿下的書案要時常拂拭,殿下喝的茶必須七分燙,殿下起夜要隨身伺候……
白婧嘟噥一聲,「是不是還得給他刷夜壺?」
旁邊的雀斑姑娘噗嗤笑了出來,見白婧看向自己,有點惴惴不安地低聲說:「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白婧搖頭,接著聽她介紹自己姓杜,名相思,便也禮尚往來,「我……」
「白婧。」杜相思笑了笑,「我知道妳,做什麼都一個人,瞧著冷冰冰的,都不敢跟妳說話。」說完,還小心地瞟了她一眼。
白婧露出一個笑容,輕聲說:「我只是不太擅長與人相處。」
杜相思看著白婧,驚訝於她笑起來竟然有很淺的梨渦,為原本平凡的臉蛋增添了幾分生動與甜美。
杜相思若有所思,她偷偷觀察過,這五個姑娘中,白婧的容色並非上乘,倒是身量與氣質很是不俗……也許是她看走眼了。
常嬤嬤示範完,便讓幾人學著做一遍。
白婧抖開一件天水青雙蓮雲紋袖衫,手臂忽然被戒尺打了一下。
「方才老身是怎麼說的?殿下平日裡只穿素色常服,妳這小蹄子到底有沒有認真在聽?」
「奴婢覺得這件好看。」白婧瞥了眼屏風上掛著的一排白衣,看著常嬤嬤回道。
「妳覺得?妳覺得就可以了嗎?一切要以殿下喜好為先!」常嬤嬤揮起戒尺,又狠抽了白婧一下,神色極為嚴厲。
充作衣架子的杜相思憋笑憋得痛苦。
「是。」白婧忍氣吞聲,重新挑了一件雪色襴衫,披在杜相思身上,蹲下身,為她繫帶。
「好熱鬧啊,」一道明亮的女聲傳來,「這是在做什麼呢?」
常嬤嬤往門口福了福身,「杜小姐。」
身著紅裙、戴南海明珠簪的少女倚門而立,抿唇笑道:「嬤嬤不必多禮。我到此處來,不過是奉姨母之命給殿下送及冠的賀禮,順便來看看嬤嬤為殿下新選的侍婢。」
恐怕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常嬤嬤低眉順目,應了聲「是」,對白婧等人道:「這位是杜大人的千金,妳們須得稱一聲『小姐』。」
杜茵走到屏風前,手指摩挲過件件細膩冰涼的白衣。
常嬤嬤笑道:「這些都是殿下歸置的舊衣,不礙事的。」
杜茵輕輕撫過那被白婧放回去的青色袖衫,「若我記得不錯,這件乃是江南出任營造司監的姑父,在殿下十七誕辰之際,選用繡工最精細的繡女連夜趕製,快馬加鞭送至宮中的,即便是舊物,也當珍重才是,嬤嬤難道不懂心意貴賤?被人隨意觸碰,有所損壞可怎麼是好?」
她說著,眼光掠過五名宮女,特意在白婧身上停了停,又轉開。
送衣者貴,著衣者貴,而撫衣者賤。
常嬤嬤臉色微變。
白婧用肩頭輕輕碰了下杜相思,「妳本家?」
杜相思神色有些奇怪,搖了搖頭,說:「我們雖都姓杜,可那是御史中丞的嫡長女,皇室內定太子妃,身分何等尊貴,我豈配與之相提並論。」
聽出諷刺,白婧看了她一眼,神情微妙,又看向杜茵,恰好杜茵也看過來,兩人視線相交。
杜茵啟唇讚道:「不過妳這奴婢眼光倒是不錯。叫什麼名字?」
白婧一訝,見她雖臉上帶笑,眼底卻浮動著涼意,她垂下眼,低聲道:「奴婢白婧。」
杜茵道:「好名字,妳我以後都是在殿下身邊伺候的人,不必如此拘謹。我一見妳便覺得頗合眼緣,來,這是見面禮。」說著褪下了腕上的鐲子,二話不說要塞進白婧手中。
來自生人的觸碰,讓白婧下意識後退一步,餘光掃過眾人。
全程被無視的常嬤嬤臉上笑容有些掛不住,另外四名少女見到這樣的場景,眼光也有些不一樣。
此舉何意昭然若揭,讓她成為眾矢之的,看來這個內定太子妃不簡單,一來就給了一個下馬威,很不幸她成了靶子。
白婧使了些巧力,避過她。
杜茵不慎脫手,上好和闐玉的手鐲落在地上,斷成兩截。
白婧二話不說跪了下去,「奴婢該死。」
心愛的手鐲斷了,杜茵僅僅錯愕一瞬,再開口時,竟然一副歉疚的神情,和氣得不得了,「唉,都是我不小心。沒傷到妹妹吧?」說著要將白婧扶起來。
白婧忽然想起小時候去山中玩,在土裡有一種蟲子,喜歡爬到人的虎口,軟綿綿的很好欺負,可是冷不丁就會咬你一口。
跟杜茵給她的感覺簡直一模一樣。
她借杜茵攙扶起身,仍是低著頭,面容溫順而眸光閃動,惶恐的表情做得恰到好處。
常嬤嬤打圓場道:「杜小姐是貴人,這玉鐲戴在您手上,不知浸染多少貴氣,您要給,她還受不起呢。」
杜茵輕飄飄地歎了口氣,「只是一番心意……可惜了……」轉頭,她讓自己的貼身婢女將碎片收拾了,同常嬤嬤告辭。
常嬤嬤望著翩翩離去的紅色背影,口中道:「妳們瞧瞧,這宮中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有許多,可做到極致的人少之又少,沒有這一份功力,何德何能擔得起未來國母的位置?」
她神色淡淡無波,話裡話外聽不出讚美還是貶斥。
白婧唇角微勾。


宣和十年冬,毓明太子奉聖命剿滅盛京城外百里浮及山的匪徒,意外發現其中混有前朝餘黨。
這些人還有部分混入流民之中,意欲在幾日後入京,毓明太子率其暗衛幽均衛數十人,利用地形引蛇出洞,當場處死反賊十餘人,將可能引發的暴亂扼殺在搖籃之中。
更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行動未傷一位流民性命,半月後,毓明太子回宮向陛下覆命,親自脫冠陳述,請求陛下在城外設立臨時寨營,安置流民。陛下讚其仁德,有古君子之風。
為慶賀毓明太子得勝回來,宮中由皇后操持,於十五舉辦夜宴。
一時間宮裡喜氣洋洋。
少女著湘妃色衫裙,雙髻綴纓紅流蘇,將美酒斟滿杯盞,纖纖玉手,執起杯盞,姿態優雅地遞給身邊青年,「我聽斬離說你受傷了?」
青年穿緋紅軟錦,領上一圈雪色狐毛,髮束白玉冠,中嵌鵝卵石大小的明珠。
宴會設於宮苑,几案邊花團錦簇,月輝清芒灑落,青年如同坐於月下花海之中,姿容出塵絕倫。
正是毓明太子姜與倦。
他轉過臉,輕瞥少女,頓了頓,回道:「皮肉之傷,不礙事。」
「那便是真的了,」少女柳眉一豎,將酒杯撤走,「傷患不能飲酒,不許喝!」說著身子一轉,不知從哪個花壇邊溜走了。
姜與倦抬手揉了揉額頭。
因是家宴,眾人皆有些隨意,這方剛走,又有一名少女在他身邊落坐,柔聲道:「公主還是這般任性。」
杜茵今日也特地穿了一身水紅,耳上寶石熠熠生輝。她為他重新倒了杯酒。
「殿下的傷真不要緊嗎?」見姜與倦頷首,杜茵舉盞,笑吟吟道:「殿下,妾身敬你。」
盛京第一美人的容貌,以紅裳相襯豔麗無匹,飲過酒後,雙頰也泛起紅暈,更添風姿,惹得旁人頻頻側目。
偏偏杜茵最想吸引的人,目光竟不在自己身上,而是落於案上,不知出神在想什麼,她不由暗惱,「太子殿下……」
姜與倦握著酒盞的手遲遲不動,聽到喊聲,才抬目,將酒一飲而盡,接著起身,歉意道:「孤宮裡還有卷宗,失陪。」


冬風夜來,月滿如盤。
從宮苑傳來的絲竹聲隱約入耳,白婧轉過翠竹林,攏了攏身上小襖,這是常嬤嬤特意向司衣局批下的,說是如今身分不同,須得體面些,便給她們添了新衣。
今夜太子回宿東宮,眾人皆知道意味著什麼,五名婢女被勒令在房中好生準備。
白婧卻偷偷溜了出來,她打算找楊恣討個東西。楊恣偽裝的身分是東華門守門的小侍衛,品階過低,出入內廷多有不便。
遠遠地看見身穿玄色侍衛袍的楊恣,手裡握著個什麼發呆,暗紫色,大概是個香囊。
白婧繞到他身後,習慣性地一拍他肩頭,「呀,師兄,這是與哪個好妹妹的定情信物?」
楊恣一低頭,便看見白婧湊過來的臉蛋,眼睛笑成月牙狀,誇張而不懷好意,立即將香囊收入袖中,帶她走到牆壁暗處,這才低聲責備道:「莫要胡言。」
白婧眨眨眼,朝他伸手,「跟師兄討一樣東西,允了師妹,我就不把這件事告訴師父。」
楊恣問道:「妳要什麼?」
白婧慢悠悠吐出三個字。
「化元丹?」楊恣不解,「妳要那東西幹麼?」
「有備無患。」
「聽說妳進了通明殿?」楊恣從袖袋摸出丹藥,丹藥一般都貼身放在其中,一邊問,「莫非妳想從太子身上下手?」
「說來話長,全是意外。」白婧一臉神祕道:「也是天意。」
丹藥到手後,白婧揮手道別,楊恣在她身後皺眉,嘀咕了幾句。
白婧將化元丹含在口中,一股草木清香悠然散開,感覺到全身經脈如泡在酒中酥軟,她知道這是丹藥起作用了。
想起楊恣交代的,此物的效用僅可維持六個時辰,之後經脈便會恢復如常,她不禁蹙眉,教主不是向來自詡煉丹聖手,怎麼製出來的成品都不怎麼頂用,跟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沒差多少。
白婧揀了近路走,蛋白色的月光下,積雪堆在路邊好似碎銀,目光不經意一轉,她看見有個人站在樹後,這棵梧桐樹有二人合抱那麼粗,那人背靠樹幹,有些氣力不支。
白婧目不斜視,就當自己沒有看見,忽有些微的酒氣傳進鼻腔,氣味極為誘人,她轉過頭,剛好對上對方的目光,怎麼是他?
錯愕過後,她不免歎了一聲冤家路窄。
姜與倦眼神迷濛,神色恍惚。方才飲下杜茵給他的那杯酒的瞬間,他就知道不好。
毓明太子素日裡酒量不錯,可他獨獨碰不得一種名叫「楊花落盡」的美酒,於他而言,此酒入喉的後勁足以媲美燒刀子。
這致命弱點連斬離都不知道。
那杯酒,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看見白婧,姜與倦只當是個路過的宮婢,招手道:「過來,扶孤一把。」
白婧摸不准他此言是否有深意,但一想自己易了容,又服了化元丹,有什麼好怕的?現下倒是個接近他的好機會,於是她規矩地行個禮,向他步步靠近。
看清他一身緋色,領上一圈雪白狐毛掩在下巴處,輕掃來去,此時正垂著眸,低低呼出一口氣,白霧在空中逸散。
溫文爾雅的面容沾染緋紅,一路染到耳垂。
他轉過臉看她,眼波流轉,長睫撲閃。
白婧看著這張臉,心情頗為複雜,她以後應該都不敢吹噓自己是「醉美人」了。
白婧垂下頭,伸手去攙扶他,他身量比她高,頓時有種籠罩下來的壓迫感,她卻心思急轉,酒香混合花香,花的香氣是梅花,只有宮苑種了梅樹,所以他是剛從宴會回來?可身邊為何沒有任何侍從?
如果太子醉成這副模樣都沒人發覺,那只能是他自己不想讓人發覺,但是……為什麼?
姜與倦視線不明,嗅覺卻靈敏,這宮婢身上的氣息雖混雜著草木的清新,他仍辨別出些微的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聞到過,於是穩了穩心神,借她的手站定。
仔細觀察她半垂的側面,耳垂軟白乾淨,輪廓流暢柔美,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即便如此,仍有古怪感在心口盤桓。
他目光深沉地盯著她。
白婧被他看得發毛,小心翼翼托著他的衣袖,剛想說點什麼,手臂忽然被拽住,她不由「嘶」了一聲。
這隻手臂真是多災多難,又是中毒鏢,又是被戒尺打,就不能換個地方嗎?
哪知就是她這一聲痛呼,讓姜與倦瞳孔一縮,立刻將她按在樹幹上,她身子一震,蹙眉。
姜與倦仍有些不清醒,竟然順勢將額頭抵著她的額頭。
他額頭有些燙,讓白婧牙關一緊,她默默收回滑出袖口的月牙刃,這貨看著雖然醉了,但她才服下化元丹,功力盡散,必定不是他的對手,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他的手指在她腕上停留,似乎在探脈,過了一會兒,神色掠過一絲古怪。
他的手慢慢往上摩挲,觸到她脖頸,那偏低的體溫讓他燥熱的手指一頓,卻不多作停留,又往她臉上撫去,下巴,眼角,眉骨……不像在輕薄,而是在摸索什麼。
白婧瑟縮著身子,不經意跟他對視一眼,立刻別開視線,像極了受驚的小鹿,內心卻冷笑,師父的易容之術天下無雙,自己可是她最有天賦的弟子。
姜與倦的手指頓在她眉邊,呼吸輕輕掃過她的鬢髮。
電光石火間,白婧立刻明白他想做什麼,可是晚了,她只來得及短暫地「呃」了一聲。
裁製的新衣毀了,肌膚裸露在空氣中,白婧已經可以想像常嬤嬤揮舞而來的戒尺。
他留了力道,只撕開她半截袖子。
白婧眼前發黑,往常只有她撕別人衣服的道理,今天竟然角色互換,這算什麼事?
姜與倦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因為他正握著一截光潔細膩的玉臂,骨肉均勻,不見一點傷痕。
巨大的震驚席捲過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他的心狠狠一跳,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猛然閉目,手鬆開停在半空,微微顫抖。
明明是他做的好事,她都沒說什麼了,他竟然臉紅得比她還快!
他結結巴巴地說:「抱、抱歉。」
白婧捂住支離破碎的衣袖,怒火一路竄燒到心口,強行按捺了下去。
易容之術不僅可以改換容貌,小小一道傷疤也可抹去,使得肌膚與平常無異。
他想靠這個揪出她來,作夢!
但是自己起碼得有點反應,尋常姑娘遇到這樣的事,通常會是什麼態度?
她琢磨著,稍稍醞釀一下,突然「嗚」的一聲哭了出來,眼睛緊緊閉著,咬牙,淚水爭先恐後從臉頰滑落,看起來萬分委屈。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掐大腿的手有多麼用力。
姜與倦還捏著一塊碎布,給她攏上不是,扔了也不是,尷尬萬分,但他仍故作鎮靜地轉移話題,「不要哭了,妳,妳是誰?」
她緊抓著衣襟,哭得說不出話來。
姜與倦全身都要燒起來了,在心裡罵自己禽獸、畜生,怎麼可以這樣為難一個女子?
白婧忽然搖頭,從貝齒間擠出三個字,「對不住。」她攏住衣袖,單膝跪了下去,動作小心翼翼。「奴婢罪該萬死,冒犯了殿下。」
她的嗓音像第一捧春雪融化,極為溫柔,帶著撫慰。
姜與倦怔住,這聲音與記憶中那又媚又冷,咬字都帶著狠毒的音色大相徑庭。
白婧早就想過,夜闖芳華宮時她以真容示人,現下易了容,武功又被化元丹隱去,唯一的漏洞只會是聲音,不過改變聲線,控制說話的節奏,於她而言可是非常簡單的事。
聽到這宮婢先向自己請罪,姜與倦更覺得自己不是人,歉疚感一下子壓過懷疑,他俯下身,放輕了聲音,彷彿擔心再次嚇到她一般,「妳怎知孤的身分?」
白婧低聲回道:「玉帶……只有儲君才束玉帶。」
姜與倦一頓,儲君以外的王侯貴族,除非陛下隆恩,私佩玉帶視同謀反。
他真是瘋了,如果這宮婢真是那夜的刺客偽裝,怎敢如此堂而皇之出現在他面前?
可根據斬離的調查,這十五天內並無可疑之人出宮,他相信斬離的偵察能力。
突然有腳步聲傳來,還有宮燈隱約的亮光,白婧忽然抬起眼,驚恐道:「奴婢這樣若是被看見,會沒命的!」
話音剛落,一件緋紅外袍便披在肩上,白婧被虛攙而起,一隻手隔著布料攬住她,將她輕輕圈進一個寬闊的懷中,他帶著她一同轉到樹後。
一隊巡夜的侍衛走過。
與他靠得這樣近,白婧渾身都不對勁,覺得憋屈極了,但是她忍住了,想去掐他一把的手也緊緊握住,垂在身側。
又是那股熟悉的氣息……姜與倦垂目看著她。
白婧轉了轉臉,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雪夜很安靜,她有些冷,從長袍傳來的溫度很好地緩解了冷意。
雲層中透出月光,雪堆反射,在樹旁拉長兩人影子,距離極近,像一對親密情人。
白婧尖尖的下頷躲在狐狸毛下,她怯怯抬目,眼睫上殘留淚光,細碎的閃耀著,光暈動人。
姜與倦又是一怔。
白婧猛地將他推開,頭也不回地提著裙裾跑了,身上掛著的緋袍像一隻紅蝶墜地。
他站在梧桐樹下,枯葉簌簌飄落,胸膛還停留著她伸手一推,軟綿綿的觸感。
他的疑心分明還沒有卸下,可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他不禁有些茫然。
第三章 小女子能屈能伸
白婧回房換了衣裳,又喝了一大壺茶才平定心神,她咬牙切齒,嚥下三個字,姜與倦!
過了約莫半刻鐘,門突然被推開,常嬤嬤站在門口一臉焦急。
「哎喲,方才到哪裡去了?殿下的鶴駕就快到通明殿了,還不快隨老身過去!」
聞言,白婧眸光一暗,再抬眉,神情已是十分柔順。「知道了,嬤嬤。」

太子所坐的轎子,轎身繪有繁複花紋,以金絲點綴。
一隻手拂開琉璃珠簾,青年修長身姿半彎,踩著腳踏下來。
崔常侍笑著迎上來,「殿下總算回來了。」說著引人進了內殿,為他取下外袍,置於青玉魚紋的掛座之上。
通明殿內鋪著狐毛毯,踩上去如同置身雲端,角落銜珠貔貅鼎中,旃檀香氣四溢,因設地暖,室內暖融融一片。
一張高過人頂的六扇紫檀瑚松木紋折屏,將寢室隔成了內外雙間,屏風側旁安放紅木雕雲紋嵌理石羅漢床,鋪設了嶄新的寢具,被枕整齊,帳頭懸垂谷紋雙玉璧流蘇。
對面地上設一張供坐的長方矮榻,鋪著茵褥,中間一張几案,其餘櫥櫃、箱笥各自靠牆而置,每隔三步便有青蟒金漆燈臺,燭火通明。
姜與倦坐到几案旁,一身禪衣,袖子垂在茵褥之上。
崔常侍奉了茶道:「本不該用這等小事叨擾殿下,然則也不能不請示,因著下月殿下冠禮,按規矩,須得選出個初禮宮人,皇后娘娘將事兒交給了常嬤嬤,這不,人選給您挑出來了,但還得您過過眼,才算敲定下來。」
姜與倦拿著茶盞,啼笑皆非,「孤不是一向不過問此事嗎?」他抿了口茶,放下茶盞,又道:「既然是規矩,全權交給常嬤嬤便是。」
崔常侍賠笑道:「殿下好歹也見見……萬一不合您心意呢?就算您不計較,往後皇后娘娘也是要問小人罪的。」
姜與倦正翻開書卷,聞言便道:「那便見一見。」

常嬤嬤早就候在門邊,接到吩咐立時帶著宮女們魚貫而入,一齊跪在太子跟前。
她又是問安,又是絮叨這幾日東宮的大小事宜,姜與倦耐心聽完,神色溫和。
常嬤嬤直說到哪個宮女偷懶被罰,崔常侍一聲輕咳她才反應過來,拍拍自己的嘴,「哎喲,老奴這張嘴,上下一碰就停不下來。您看,這會兒也見了人,今夜要不要留一個人伺候?」
姜與倦神色淡淡的,掃了一眼少女們,剛想說「不必」,忽然一頓,發現個意料之外的人。
這人前不久才在宮苑外的小路邊見過。
現下光線極好,能將她的模樣瞧得分明,小臉,翹鼻,抬眼看人時,一對遠山眉倒是溫柔,但是不笑的時候,眼神有點冷。
她穿著鵝黃色的衣裙,恭恭敬敬跪在最後面,所有人都不敢抬頭,她卻與他對上視線,雖然她下一刻便飛快垂下頭,卻給人一種掐準了時機的感覺。
姜與倦蹙眉,他一向不喜歡太豔麗的顏色,他今日那身緋衣,還是崔常侍說是母后的一番心意,他才勉強穿的。
這少女的打扮,完全不符合他的喜好,偏偏還在鬢邊簪了茜紅色的珠花,眼唇不知是否上了胭脂,透著嫣紅,看得他頻頻蹙眉。
但不知為何,他卻手一指,「就她吧。」
常嬤嬤領著其他宮女退下,崔常侍也跟著退下,並將門闔上。
白婧柔順地跪著,長髮掃在背部。
姜與倦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妳的名字。」
「白婧。」
「哪個字?」
白婧抬眉看了他一眼,忽然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裡,以指尖作筆,一筆一劃寫出個「婧」字。
以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輕顫的眼睫。他將手抽回,掌心微癢。
「奴婢失禮。」她說著跪伏下去,「還未謝過方才殿下幫助奴婢。」
姜與倦饒有興味地看著她,輕聲道:「怎麼這麼巧呢。」
白婧道:「《摩訶止觀》中說招果為因,緣名緣由,萬發緣生,皆是緣分。奴婢與殿下實屬有緣相會。」
「妳還讀過佛經?」
「從前家慈喜歡念叨幾句,」白婧柔聲回道,「奴婢也因識得些字,才能進司經局做事。」
姜與倦轉身往床榻走去,「孤要就寢了。」
「是。」白婧起身,慢步向前。
他坐在床邊,神色有些倦怠。
白婧為他脫襪,心中默念一切都是為了寶貝寶貝寶貝。
雪白的長襪褪去,露出瑩白腳踝,形狀精緻的腳背,趾尖含著微紅,像是滴露的玫瑰。
第一次見到比女人還美的雙足,白婧歎為觀止。
怎料猝不及防,美足輕輕抬起,踹在她的胸口上。
平白無故挨了一腳,她重心不穩,跌坐在地,愣在那裡。
「常嬤嬤沒跟妳們說過不能碰到孤嗎?」他赤腳踩在毛毯上,居高臨下睨著她。
白婧看見他的腳趾蜷縮在雪白的衣袍之下。
這是故意激怒她呢,看來他還是沒有打消疑心。
她再一次認錯。「奴婢知罪。」
其實他踹的這一腳並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她的胸口並不痛,可是她的頭卻疼了起來。
誰說他寬容和善、溫文爾雅的?分明是表裡不一,莫名其妙!
「殿下……」端著托盤再次進來的崔常侍見到這場景,有些驚訝。
姜與倦望過去,「何事?」
崔常侍眼觀鼻鼻觀心,「皇后娘娘賜下美酒,說為殿下助興。」
姜與倦往托盤看去一眼,立刻明白之前他喝的那杯「楊花落盡」,也是他親娘的手筆。
這是皇后賜下的酒,白婧必須飲,她沒什麼猶豫,端著杯盞便入了口,抿唇,還嫌有些淡。
不過這話不能說,只能擺出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謝恩。
姜與倦逼自己舉盞飲下,臉龐迅速紅了起來。
白婧再次歎為觀止。
崔常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白婧為姜與倦更衣,他任由她動作,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她低眉順眼,神色平靜,沒有任何異樣,姜與倦於是去看她在衣帶上擺弄的手。
很纖細,肌膚白淨光滑。
白婧垂眸,暗中慶幸好在她並不用刀劍一類的兵器,手上並無繭。
姜與倦別開目光,倦意濃濃襲來,他眼眸半睞,思緒尚且維持清醒。
穿上寢衣,他躺上榻,蓋上錦被,睡姿乖巧。
白婧取下珠釵,烏髮如瀑披落。燈光下,少女容顏似玉,泛著柔和的暖色。她在榻邊磨蹭著,想去掀那雪白暗繡的錦被。
掀不動,她暗暗用了力,還是不動。
原來他死死按住了被子。
一頭亂髮散在枕上,姜與倦看著她,唇半抿,滿臉都寫著拒絕。
白婧:殿下,您這樣好像顯得是我急不可耐?
她扯平了臉皮,溫柔又可憐地說:「殿下,是您親口說留下奴婢的。」
他定定的看著她,好像在努力理解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半晌,他從被子裡慢吞吞伸出手,指了指矮榻,要她睡那兒。
白婧惡毒地想:恐女症?不會是不行吧?
她立在燭光下,默默將手攥緊,「奴婢不知……不知哪裡惹了殿下不喜。」話音一落,淚也跟著落下,那股委屈勁兒不像作假。
姜與倦將視線移開,半晌才慢吞吞說:「孤,和妳,還不熟……」說著說著,他的表情又嚴肅起來,「哪有剛認識就睡一起的,這兒又不是青樓。」
白婧覺得奇怪,他在彆扭這個?可是抱都抱過了,要說睡,在芳華宮時四捨五入,也算是了。
本來她都做好心理建設,他這容色,放在江湖上也是採花大盜垂涎的頭號人物呢,她不算虧。
男女之間的事兒,她雖沒親身試過,但教中廣為流傳的那些話本子裡都有,她一個女兒家都不害臊,你堂堂太子,竟然純情起來了?
可事到如今,白婧不得不配合他,「是,奴婢知道了。」
到了半夜,室內溫度有些低,白婧窩囊地蜷縮成一團,暗暗咬牙。
姜與倦,你可千萬別栽到我手裡!


翌日,常嬤嬤來問安。
姜與倦穿戴整齊,拿出一塊染著點點血跡的白絹。
白婧呆滯,隨即反應非常快速地假裝羞澀道:「殿下威猛。」
常嬤嬤:「……」
姜與倦輕咳了咳,道:「好了,常嬤嬤,妳可以去交差了。」
常嬤嬤千恩萬謝地走了。
「殿下是不是傷了自己了?奴婢心疼。」白婧捧起他的手找傷口,滿眼擔憂。
姜與倦愣了愣才道:「放肆。」擺起架子來了。
白婧被他一凶,又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眼巴巴地看他一眼,又飛快垂下頭去,搓著袖子,很是不安。
姜與倦感覺到一股無奈湧上心頭,脫口道:「這宮裡並不全是孤的人,言行舉止,須得注意身分。」
說完他就後悔了,跟她解釋什麼?
白婧這才抿唇笑了笑,她看著他,滿眼都倒映著他的身影。
白婧的臉微微泛紅,宛如初綻的桃花,那晶瑩剔透的眼珠中,薄薄的冰層碎裂,透出盈盈的光彩來。
她神色平和,直視著他,看進這青年清澈的眼眸深處,柔潤的唇將心裡的話款款吐出,「奴婢未進宮前流離四方,曾聽說書人說毓明太子風華絕代。做了掌典後,也常常聽別人說起東宮。您在我們心中,是君子無雙。奴婢作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能站在您的身邊。」
晨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的側臉上,姜與倦甚至能看清細小的絨毛。
她卻不敢再與他對視,微微垂下頭去,長髮滑至胸前,脖頸弱白而纖細,像是一手就能握住。
「奴婢見識淺薄,身無長處,可能連地上的泥土都不如,但在奴婢心裡,進了通明殿,就是嫁給了您,您就是奴婢的夫君,是奴婢的天。是殿下給了奴婢在身邊伺候的福氣,奴婢這一生都是屬於您的。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含情脈脈,語氣繾綣,紅霞飛面,憋氣憋得臉蛋通紅。搜腸刮肚,才擠出兩句話本子裡才子佳人的情話。
說完,自己雞皮疙瘩落一地。
姜與倦也雞皮疙瘩掉一地,他不自在地別開臉,「哦,知道了。」
這麼冷淡?
白婧不可置信,被他像趕什麼一樣趕走了,身後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她愣了半天,才黑著臉走掉。
那扇門後,姜與倦低聲重複道:「夜夜流光相皎潔?」
他忍不住嗤笑出來,從沒人對他說過這麼大膽的話。
毓明太子從小到大聽到的,都是奉承與諂媚,像這樣直白又羞怯的小女兒心思,壓根沒有機會接觸。
有一瞬間,他被那種不加掩飾的純粹擊中,可也僅僅是一瞬間。
立刻就有種微妙的被蒙蔽的感覺,因為這個女子給他的直觀感受實在過於矛盾。
說她是個普通的婢女,為何數次做出逾越之舉而渾然不覺?
若說她不是,那又為何弱不禁風,沒有半點武力,總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
實在是太過矛盾,矛盾到讓他忍不住想探究,那究竟是不是一層面具。

作為毓明太子的「啟蒙」婢女,榮升「白內人」的白婧有幸被賜居通明殿偏殿。
過後,太子又賞賜了一套嶄新的衣裙,附言「賠禮」。
簡潔兩字,惹人遐思。
衣裙遵循他的審美,上襦是毫無新意的米白色,點綴了羽毛繡紋。下裙則是淡青色,連裙底的繡花也規規矩矩。
送禮的崔常侍表情意味深長,乖乖,這麼激烈,連衣裙都扯壞了。
白婧看了新衣裳一眼,興味索然,但不忘撐起淺淺的微笑,移步上前,將一早準備好的銀錠子放進他手裡。
「多謝崔常侍,勞煩崔常侍轉告殿下,奴婢甚心喜。」說著撫過那套衣裙,回想那一日杜茵撫摸袖衫的神色,做出了個類似的,側顏溫暖而明媚。
崔常侍見狀,露出欣慰的表情。


「她真這麼說?」姜與倦轉過臉來,筆上濃墨飽蘸,還未滴落。
崔常侍點頭,「一開始見著奴才,不鹹不淡的,聽說是殿下賜衣,便立刻上前了,奴才出來時回頭看,那眉眼裡都帶著笑呢。」
姜與倦落筆,「你收了人多少銀子?」
崔常侍哀嚎,「殿下,奴才冤枉啊!實在是看白內人真情流露,才覺得應該說給殿下知道。殿下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對一個女子上心,奴才得小心對待不是。而且銀子什麼的,她還不算大頭的,往常那些想巴結殿下的,那可是一出手就嚇死人。所以呀殿下您想,奴才有什麼理由幫著個小小內人矇騙殿下呢?」說罷狗腿一笑。
姜與倦斜睨他一眼,有沒有人來告訴孤,這傢伙到底貪了多少錢?
姜與倦素來對親信十分寬縱,崔常侍與他一同長大,交情過命,這些話倒也不值得他在意,但口頭上還是警告一下,「再這般沒規沒矩,就跟斬離換崗吧。」
幽均衛首領兼任東宮侍衛長的斬離,每日雞鳴便會到演武場負重奔跑,再與人對擂數十回合。
「奴才知錯!」崔常侍趕緊上前,乖覺地研墨,覷了眼殿下,他穿一身青灰色立領長衫,瑪瑙扣子一路扣到最上,密不透風的,面容溫文秀雅,許多時候卻也挺嚴肅。
沒想到私底下那麼……狂放啊。
看來昨夜殿下很讓人滿意嘛,並沒有他跟常嬤嬤擔心的那回事。
眼神瞟過來,一接觸,姜與倦同為男人哪裡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皺眉,「研墨就研墨,亂想些什麼?」
崔常侍再次搖頭,「奴才不敢。」嘴卻咧著,欲蓋彌彰。
姜與倦下頷線條繃緊了幾分,但是不想多解釋什麼。
他曾設想過,假如他的直覺是錯的,這一次真的是他自負?
昨夜過於草率的決定,以後該如何收場?
想到包括崔常侍在內的人的反應,姜與倦深深蹙起了眉。
白婧本是司經局的人,那裡的差事比別處清閒,半個文職,還算自由。
按照大昭規矩,二十五歲便可自贖出宮。可自被他選中,踏入通明殿起,就代表這一生都是東宮的人。
於情之一字上,他並無造詣,卻也知一人心不相離,有多麼難能可貴。
他尊重這樣的情感,即便不能回應,也會報之以瓊瑤。因他在深宮長大,見過太多白頭宮女。
他想起前朝太行皇室的開國皇帝,那是一位舉世無雙的帝王,可他一生只有一位妻子,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百年之後同葬帝陵,而高祖在位期間,同樣四海昇平政治清明。
禮部尚書曾為帝師,從拜太子太傅以來,便與他說過許多太行高祖的事蹟。
他從小就滿懷憧憬,希望到自己繼位,即便不借助裙帶關係,也能創造一個開明盛世。
姜與倦生來情感寡淡,始終覺得身邊只需一個人便夠了。
杜茵不論是品貌還是才情,都符合賢妻的標準,他與她一同長大,看著她長成足以適配皇后之位的模樣。
可那個人的出現,讓二十年來的定數被打亂,雖是微末,卻也令他驚訝。
但那個女子並無錯,假如……她真的是她,不是別的什麼人。
這樣一想,姜與倦的心裡多了幾分歉意,故才贈衣給她,又替她安排了新的居所。
在未確定之前,他權且信她,暫時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願她不會讓他失望。
最後一筆劃過,姜與倦將紙箋折好,裝入信封中,以朱砂封口。
「你去一趟奉常寺,將這信轉交給魏大人。」姜與倦淡淡道,「務必保密,此事絕不能有第三者知道。」
崔常侍的神情也凝重起來,鄭重接過信,「奴才明白。」
姜與倦起身,負手走到窗前,心中算著冠禮的日子。窗外的桃花樹捲起了花苞,這是二十年前那位娘娘親手種下。
春來得這樣悄然。
但願東府中那人能配合一些。他其實並不想太為難人,畢竟是故人舊識,他並不願故人在九泉之下寒心,可事關國本,先公而後私,容不得他顧念。
姜與倦眉心微蹙,眸裡如濃墨湧動。


另一邊,常嬤嬤樂滋滋地到鳳儀宮通報。
皇后聽罷,欣慰點頭。
她深知兒子性情,從來不熱衷男女情愛,倘若娶了正妻,在登基之前,恐怕是不可能納妾的,光看他這整整二十年,身邊從無安置侍妾便知。
外面人以各種名頭送來的美女,他一概拒絕,或是遣到別的宮裡。
他從小就是個極有主意的,她很難改變,只能潛移默化。
杜茵雖是她親自挑選的太子妃,可東宮的後院,也算是後宮的一個小小縮影,須得有個平衡。
若是光他們杜家占了大頭,陛下就算一直放心,幾個御史參本上去,也該疑心了,到時給人鑽了空子,才是真的大事不妙。
她讓常嬤嬤挑選侍妾、又送楊花落盡,帶人到太子跟前,選個可心人兒伺候,就是這個道理。
先挑幾個家世清白、性情好的服侍太子。自古男子,誰不三妻四妾,更何況他可是未來的皇帝。
等杜茵嫁進來,新婚夜便不用太受苦,再因著這些侍妾身分不高,也好管束,絕不會撼動她的地位。
到時再慢慢搭線一些世家女兒,多一些助力,以後登基,太子的日子也能順些。
只不過,讓皇后出乎意料的是,昨夜才見一面,太子便選定了宮女侍寢,她還以為至少得勸上幾日呢。
聽常嬤嬤說,也不是個絕代佳人,中上之姿而已,太子仁厚,也許只是隨手一指,不願拂了娘娘好意。
什麼時候兒子這麼好打動了?
皇后一邊訝異,一邊對「白婧」這個名字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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