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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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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0201

《燕燕于飛》

  • 出版日期:2021/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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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兩世,三世……
她願以自己的性命,換他得以清醒;
她願以身相替,換他在人世間活得平安喜樂。

 
被賜婚給鎮北王的癡傻嫡長子玉懷瑾,金于飛半點都不擔心,
傻傻惹人愛,今後「婦唱夫隨」,她這娘子的命令就是聖旨呀!
然而現實與理想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想她家夫君天真單純,
會早起晨練保持孔武有力的好身材,還懂得撒嬌討親親,
殊不知他是隻披著羊皮的狼,竟會背著她上、青、樓!
她殺過去抓姦卻意外被綁架,而他為了救下她,終於暴露了身手,
直到這時她才知曉,原來他並不傻,
原來他同她一樣,是來自百年前的一縷幽魂;
原來他正是當年那個讓她傷透了心的男人……
季可薔
身為金牛座女子,勤奮少了一點,反倒更嚮往能過偷懶的生活。
有錢才有安全感,但依然堅持相信這世間還是有愛情。
熱愛旅行,享受偶爾的自我放逐,
但更眷戀的其實是出走以後再回到家,那種安定與幸福。
燕子歸巢
 
不知道大家可曾在家門口見過一隻隻小燕子的身影?猶記得兒時,住家樓下的騎樓中有好幾個燕子窩,每每出門都能聽到婉轉的啁啾,一聲一聲提醒我一天的開始。
彼時尚且年幼的我,每次經過燕子窩下方,都會擔心哪天會不巧地遭受一坨坨白色炸彈攻擊,因此往往邁開腳步加速通過,彷彿在我頭頂的不是小巧可愛的燕子,而是什麼吃人猛獸一般。
後來搬了家,少了騎樓的存在,也少了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響,我再也不曾在家附近看到燕子與燕巢,那些歷經千辛萬苦重新歸巢的小小黑色身影,就這樣僅留存在我的記憶中。
而季可薔老師的新作《燕燕于飛》,講的其實就是小燕子歸家的故事。
女主角金于飛帶著前世記憶穿越到百年後,開啟新生活,縱然因皇帝賜婚必須嫁給一個傻子,她也保持著樂觀的態度欣然出嫁,與玉懷瑾展開「哄孩子」般的新婚生活,兩人之間笑料百出,看堂堂一個大帥哥在那邊耍蠢賣萌,嘴角總是不自覺上揚。
殊不知,這段婚姻並不如想像中單純,金于飛與玉懷瑾各有祕密在身,看他們上演那種「我知道妳,但妳不知道我」的戲碼,總是特別的逗趣。
然而當真相揭曉的那一刻,一切壓力來臨,兩人要如何面對過去的傷痛、現在的困局與未來的相處,成為一道艱難的考驗。
迷失在前世今生中的金于飛,經歷了重重困難,最終找到了她的家——
你就是小燕子唯一的巢,生生世世,無論我飛得多遠,你永遠會是我歸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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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登徒子吃豆腐
隆冬臘月,大雪紛飛。
這般嚴寒的天氣,論理她原不該出門的,但數日前,城外發生了雪崩,沿著山坡往山腳下,約有幾十戶民居遭了殃,甚至波及了正在修築外城牆的民工聚集地,傷亡慘重。
她的夫君玉凌風身為大齊國最受北境軍民愛戴的鎮北王兼護國大將軍,自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治下的百姓受苦,這幾日都宿在城外,親自督導救災事宜,而她這個鎮北王妃當然也不能置身事外,趁著雪霽天晴,也領著一群丫鬟小廝出城,搭起了臨時的粥棚,救濟災民。
鎮北王夫婦夫唱婦隨,猶如活菩薩似的廣布慈悲,恩澤惠及市井小民,這原是一段值得傳頌的佳話,多麼美好,可誰又知道其實真相是夫妻倆貌合神離,連同床共枕時都得相互防著對方。
是的,玉凌風恨她,而她的母族也的確對大齊鎮北王懷有異心,她原是出身北方異族的金燕公主,她的父王在對大齊稱臣之後,便將自己唯一的愛女下嫁予鎮北王,美其名為和親,以此鴛鴦婚盟鞏固兩國和平,實際上父王從未消減其野心,仍虎視眈眈地覬覦著大齊北境,而她這個和親的公主當下便成了笑話,處境尷尬萬分。
明面上,她是玉凌風的王妃,他也待她以王妃之禮,在府裡下人面前對她甚為尊重,但私底下,他即便踏進她屋裡,也只是偶爾克制不住,才會與她相親,大多時候都是與她各睡各的被窩,如同劃下楚河漢界,互不相干。
他討厭她,她知道,說不定還恨著她,為了維持這表象的和平,不得不與她唱這一齣舉案齊眉的大戲。
他對她冷,她卻不能對他端著架子,從她離開養育自己長大的家鄉故土,踏進大齊邊境的那一刻起,她便深知自己已沒有回頭路,生死都不由她。
她百般討好著他,做盡各種溫柔賢慧的姿態,只盼能在這偌大的鎮北王府後院裡,尋得一方能供她站穩腳跟的位置,但他從不給她機會,連一點點好臉色都吝惜。
她既做不了玉凌風的妻,就只能守著這鎮北王妃的名聲了,所以她才在這寒冬時節,自作主張出了城,與他同甘苦、共患難,協助他進行賑災活動。
不料,彷彿老天都有意捉弄她似的,她才剛施了兩天粥,大雪又降下了,眼看著逐漸有釀成暴風雪之勢,玉凌風不得不親自率領一小隊王府的親兵,護衛自己的王妃回城。
危機,就在那風雪漫漫的時候陡然襲來,途經一處茂密的樹林時,他們中了埋伏,滿天箭雨飛落,其中幾枝箭射中了她的馬車,拉車的馬兒當下受驚,發狂疾奔。
正當她緊緊抓著車廂內的把手,不知所措時,一隻結實有力的手臂從半敞的車門探進來。
「上馬!」男人厲聲喝令,而她只是怔怔地望著那隻長滿厚繭的大手。
見她一動也不動,男人一咬牙,一個使勁狠拽,不由分說地趕在車廂翻覆前,將她拉上自己的馬。
她就這樣坐在他身前,與他面對面,一抬頭,便能看見他凌厲俊朗的容顏。
「王爺?」她愣愣地喊了一聲,眨著霧濛濛的雙眸,想看清他,卻是不及轉瞬,就讓翻飛的雪花迷濕了眼。
他好似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又彷彿連看也不看她,風太大了,雪花太冰涼,她的眼眸刺痛,看不清他的表情。
前有發狂的馬匹,後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黑衣刺客,王府的親兵與刺客群打成一片,死命護著自己的主上平安脫離。
耳邊金戈呼嘯聲不絕,她緊緊抓著男人大氅的繫帶,不免有些心驚膽顫。「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一聲冷笑,沉啞又銳利,如刀割著她心頭血肉。
「怎麼回事?妳不是最清楚的嗎?」
她先是一片迷惘,接著腦海靈光乍現,驀地醒悟,不敢置信地揚起被雪花沾濕的眼睫。
「王爺的意思是……」
他沒有回答,抽出腰間的長刀與來襲的蒙面刺客交鋒,兩人對戰了幾招,他懷裡多了個人,一時施展不開來,肩臂迅速中了兩枚梅花鏢。
恍惚之間,她似乎聽見他吃痛的悶哼,但還來不及細想,那蒙面刺客便朝她喊了一聲。
「公主,交給妳了!」
她悚然一震。什麼交給她了?這人說這話是何用意?
正徬徨時,男人已抱著她飛身下馬,兩人在冰冷的雪地裡滾了一圈,她吃了滿口的雪,被他掐著下巴抬起臉來。
「果真是妳!」他咬牙切齒,而她從未曾在一個人說話的口吻裡感受到如此深刻複雜的灼熱與恨意。
他,就這麼恨她嗎?
她含淚望他,想笑,唇角卻教這徹骨冰寒的風雪凍得僵硬,只是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又有箭雨呼嘯而來,聽著那犀利破空的聲響,她有不祥預感。
果然,他一把將她從雪地拽起,擋在自己胸前……
她的後背中了箭,他也不知是否被這番突如其來的變故震住了,臉色十分難看,她能聽見他粗重的喘息聲。
她凝聚全身最後的力氣,終於能對著他微微一笑,接著展臂抱住他,將他壓倒在雪地,索性用自己的身體護他到最後一刻。
又有幾枝箭穿透了她的五臟六腑,她好痛啊,痛得什麼都看不清,只隱約從眼角餘光瞥見自己的鮮血染遍了周遭,如雪上一朵朵盛綻的紅梅。
白雪紅梅,這般死去,也挺美的。
他緊緊抓著她纖細的肩頭,像是震怒。「為何……為何如此?」
為何啊?
其實,她也不明白的,為何甘願為了他死,為何死得這般淒涼,也無怨無悔?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呢喃低語,迷離的嗓音很快便被捲進了漫天風雪中,無聲無息——

金于飛痛哭失聲,也不知哪來那麼多的委屈與傷痛,教她在夢中忐忑難安,哭得喘不過氣來。
「小姐,醒醒!妳又作惡夢了,快醒醒啊!」貼身大丫鬟元寶輕輕推著她,語氣掩不住心疼與焦急。
金于飛嗚咽抽噎著,慢慢地回過神來,直到元寶那張圓滾滾的小胖臉映入眼裡,她才恍然醒覺。
原來,自己又作夢了啊。
她撐著肘子支起上半身,才剛坐定,粉紅的櫻唇便粲然綻開,逸出一串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
元寶看著她,簡直又氣又擔憂。「小姐,妳別總是這樣又哭又笑的好嗎?奴婢的小心臟都要給妳嚇得迸出來了!」
「抱歉、抱歉。」金于飛頂著一雙略微浮腫的眼皮,笑著攬過貼身大丫鬟,伸手調皮地揉她胖嘟嘟的臉頰。「妳家小姐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我就是覺得實在好笑。」
「哪裡好笑了?」元寶沒好氣地拉著金于飛側坐在床榻,一邊彎身替她穿鞋,一邊埋怨。「小姐作惡夢,在夢中還傷心地哭了,這很好笑嗎?」
是好笑咩,為了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那般心碎,不就是自討苦吃嗎?那個金燕公主一廂情願甘心做個大傻子,她金于飛可不會。
愛情是什麼?能吃嗎?
「還是我的元寶最好了!」金于飛想著又笑了,再次手賤地去捏丫鬟的臉頰肉肉。
元寶哼哼,別人可能不知道,她這個從小便跟在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還不清楚嗎?小姐如今口中的「元寶」可不是在說她,而是那金閃閃、亮晶晶,可以拿來換吃食衣裳的真元寶!
「對了,怎麼只有妳在?珍珠呢?」
瞧瞧!手上拿捏著元寶還不夠呢,又惦念起珍珠來了,真真是見錢眼開,怪不得這些年來能跟著老爺一起做生意,把金家的商鋪開遍全國,還入了皇帝老子的眼,賜下了皇商的頭銜。
元寶暗暗腹誹著。
金于飛見這丫鬟一直嘟著張嘴,越發莞爾,這傻孩子心裡想什麼,她可是一清二楚。
「怎麼?又在心裡排揎妳家小姐了?」她彈個手指,賞了丫鬟一個栗爆。
丫鬟的嘴嘟得更翹了。「奴婢怎麼敢?」
「我瞧妳就是個膽大的,沒規沒矩!」
「小姐做主子的自己都隨心所欲了,妳親手調教出來的丫頭,還能有規矩到哪裡去?」
「唷,這是跟我頂嘴了?」
「不敢。」
金于飛抿著笑,作勢輕輕踢她一腳。「別在這裡跟妳家小姐鬥嘴了,去把珍珠叫進來服侍我淨臉更衣。」
「是,大小姐!」
元寶才剛應聲,人如其名,果然皮膚又白又嫩,如同珍珠一般色澤溫潤的另一位大丫鬟便掀簾進了裡間,身後帶著兩個小丫頭,各自捧著洗漱的用具。
「哎呀,珍珠,我的小心肝,妳主子嘴上才唸叨著,妳這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如此細緻溫柔,教爺如何不疼妳!」
珍珠沒元寶那麼會頂嘴,卻也對自己這個開口就一副逛青樓的浪蕩公子口吻的小姐感到頗為無奈,只得當作沒聽到,目不斜視地來到金于飛面前。
「小姐,奴婢服侍妳洗臉。」
淨面、更衣、梳頭、擦保養品,一套流暢的程序下來,金于飛整個人容光煥發、豔若桃李,即便是經常被她噎得翻白眼的兩名大丫鬟都忍不住看呆了,在心中暗讚自家小姐不愧是聞名王都的美人,難怪連皇上都久仰她芳名,動了賜婚的念頭,親自將她和鎮北王府的嫡長子保媒拉紅線。
只是這婚事好歹,還真不好說,據說鎮北王府那嫡長子玉懷瑾雖是生得面如冠玉、長相極好,卻因年幼時撞傷了頭,得了個癡傻的病,所以世子之位才落到他嫡親弟弟玉望舒身上。
皇帝親口賜下的金玉聯姻,原該是錦繡良緣,卻因一個是出身暴發戶的商家女,一個是腦子有問題的貴公子,這樁婚事倒成了王都上至豪門貴胄、下至販夫走卒茶餘飯後的閒話。
元寶和珍珠自是為自家主子不平,金于飛本人倒是看得挺開,還主動安慰將賜婚聖旨供奉上祖宗牌位前就開始悄悄抹淚的親爹親娘,表示嫁誰不是嫁,能進大齊第一名門的鎮北王府還算是她高攀了呢,而且夫君傻了更好,待將來分府別居後,他們的小家肯定是她說了算啊,多好!
金家二老聽女兒一番天花亂墜後,頓時也覺得這婚事好像確實不錯,忙收起了眼淚,替女兒張羅起來,砸下大筆金銀財寶開路,務求到時轟轟烈烈、風風光光地將女兒送出門,教那鎮北王府的人不敢小覷。
金府人人都認命接受了這樁婚事,卻有一個小豆丁仍是相當不滿,一早起來就吵吵嚷嚷地鬧著,非要過來姊姊閨房這裡。
金于飛剛剛打扮妥當,就見一個炮仗般急急衝過來的小人影撞到她身邊,小手一把抱住她的大腿。
「姊姊、姊姊!」小豆丁撒嬌地喚著,奶音又甜又軟,迷得金于飛眉開眼笑,立刻彎腰一個用力,將小豆丁托抱在懷裡坐著,輕輕搖晃。
「光哥兒一大早就來找姊姊,有何事啊?」
「姊姊,光哥兒不要妳出嫁,姊姊一直留在家裡陪光哥兒好不好?」小豆丁才三歲,眨巴著又圓又亮的眼睛,撲閃撲閃的,惹人憐愛。
「那可不成。」金于飛捏了捏親弟圓嫩的小鼻頭。「姊姊今年都二十歲了,再不出嫁就成老姑娘了,到時賴在家裡,爹娘肯定發愁得不行。」
「不嫁不嫁,到時光哥兒養姊姊,給姊姊吃喝。」
「真的啊?就算姊姊吃垮了咱們家,你也不心疼嗎?」
「不心疼。」金若光憨憨地搖頭。「光哥兒努力賺錢,賺得比爹爹多,養爹娘和姊姊。」
金若光努力勸說著姊姊,元寶和珍珠在一旁聽了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小少爺,老爺夫人可是巴望著你以後讀書考狀元呢,怎能讓你去沾手做生意?」
金若光小身子一僵,眼睛眨呀眨的,宛如天真地開口問道:「姊姊,讀書就不能賺錢嗎?」
「不能的。」金于飛一本正經地搖頭。「士農工商,這個社會還是有些瞧不起商戶的,你若要科舉入仕,便不能沾染絲毫銅臭市儈,免得誤了你的仕途。」
金若光傻住了,愣愣地張大嘴,也不知有沒有聽懂。
金于飛忍不住笑了,低頭親親他臉頰。「所以光哥兒,賺錢的事交給爹爹和姊姊,你就乖乖讀書,以後考個狀元郎光宗耀祖,咱們金家能不能改換門庭,就要看你爭不爭氣了。」
金若光依然傻乎乎地盯著姊姊。
「你怎麼都不應姊姊一聲?」金于飛又捏了捏弟弟的小圓鼻頭。
金若光一凜,彷彿這才恍然大悟似的,將自己的食指送進嘴裡咬著,一邊奶聲奶氣地問:「姊姊,狀元郎是個什麼東西啊,能吃嗎?」
元寶當即噗嗤笑出聲,珍珠也勉力抿唇忍笑。
金于飛卻從弟弟狀若天真的口吻中聽出一絲逃避的意味,危險地瞇了瞇眼。「光哥兒,你是不是不想讀書啊?姊姊可不許你鎮日玩耍作樂,學那紈褲子弟的敗家做派!」
金若光一個激靈,慌忙從金于飛腿上滑下地,一邊開溜,一邊不忘替自己找藉口。「光哥兒還沒跟爹娘請安,先走了!」
小豆丁跌跌撞撞地跑著,身後還跟著如母雞般伸出雙手護著的奶娘,逗趣的小模樣教元寶和珍珠都彎了眉眼。
「小姐,小少爺真真可愛!」
是挺可愛的。
金于飛目送著弟弟倉皇逃離的小身影,心裡略微感到一絲異樣,光哥兒尚且年幼,確實應當天真,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他的天真似乎帶著一些些算計。
是她想多了吧?這孩子才三歲呢,能算計什麼?而他對爹娘的依賴及對她的親近,也不是假的。
一念及此,金于飛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許是自己的魂魄從百年前穿越而來,有了前世的經歷與記憶,才會格外小心多疑吧。
也罷,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她實在無須時時刻刻記掛著,只是她沒想到,自己借了別人的身體重生,竟是兜兜轉轉又和鎮北王府扯上了關係……
那玉懷瑾,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金于飛正思量著,一個小丫頭過來傳話,元寶去外間和那丫頭說了幾句,又回到裡間,手上拿了一封信。
「小姐,金粉閣的掌事娘子派人送信過來,請妳這兩日有空時到金粉閣走一趟。」
金于飛接過信,拆開來取出一張講究的粉彩描金箋,飛快地瀏覽過紙上的簪花小楷,水潤的美眸剎時點亮了灼灼如星的光彩。
「果然不出我所料……元寶,妳去吩咐門房備車,早膳過後,我們去金粉閣找六娘姊姊!」
「是,小姐。」


大齊王都,街廓規整,東西大街十一條,南北大街十九條,共計兩百多個街坊,自從前任皇帝將夜禁制度取消後,不僅白日時人潮洶湧,到了夜晚,幾處夜市點亮了燈,同樣猶如白晝,一片繁華榮景。
聞名遐邇的金粉閣總店位於商鋪林立的西市,卻並不臨街,而是在一條靜巷內,巷口長著參天柏樹,綠蔭濃密,朝陽從樹葉間篩落,在巷子裡一棟三層小樓建築塗抹上閃閃爍爍的金粉,更顯得這棟小樓清幽雅致,猶如女兒家的閨閣,清秀可人又帶著一抹欲語還羞的神祕。
可這日,原本地處靜謐的金粉閣巷子外,卻是一片喧鬧吵雜,沿著一條不寬的道路,停了十幾輛馬車,一群來自各府,服色各不相同的小廝與丫鬟擠在狹窄的巷子口,個個爭先恐後。
「是我先來的!」
「我家小姐是金粉閣的貴客,每一季都在此處花了大筆的銀兩,這新品上市,肯定要給我們家小姐留一份的!」
「妳家小姐說留就留?人家金粉閣定下的規矩是排隊搶號,先搶先贏!」
「那你倒是讓開啊!是我先來排隊的!」
「明明是我先來的!」
「你們別吵了,都是佔著茅坑不拉屎的,別給小爺擋路!」
「你說什麼呢……」
眾人正吵嚷著,一輛金雕玉琢的馬車也來到附近,眼見前方道路早已被堵住,車裡的主人也不知吩咐了什麼,小廝打開馬車門,撐起一把繪著江南煙雨的紙傘,將主人迎下了車。
下車的是一位身著白袍、腰繫絲絛的公子,衣襬繡著流雲紋,腰間墜著一方銀裹金的壽山石小印,手上搖著一把象牙扇,墨黑的長髮則挽成一個書生髻,插了根色澤溫潤的和闐白玉簪,整個人裝扮得低調奢華,盡顯風流韻態,更別說他本人還生得唇紅齒白,有子都之美貌。
不遠處的老柏樹下,一個玄衣男子和一個藍裳少年隱身於樹蔭下,看著白衣公子下車,少年不禁發出感嘆。
「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者也!」
玄衣男子並不說話,一雙墨黑無垠的瞳眸緊盯著白衣公子,也不知是否看傻了。
「大哥,我沒騙你吧?你這個未婚妻可真是姿容秀麗,顏色絕好,你娶她,不虧。」
玄衣男子眨眨眼,腦海裡轉著念頭,半晌,卻是轉過頭來,發出一聲冷笑。「你哄我呢,他分明就是一個男的。」
「不是,我沒哄你,她是女的!」
「哪裡像女的了?」
「你看不出來嗎?人家是女扮男裝啊!」少年急急聲辯。「城裡都傳言,金家嫡長女聰慧多才,為了做生意方便,在外行走時都是以男裝示人……你瞧她的身材,婀娜多姿,哪裡像是個男人!」
玄衣男子順著少年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正好瞧見白衣公子風流倜儻地搖著折扇,對自己的小廝說話,那小廝一張圓嘟嘟的臉,長得倒也頗是清俊。
「大哥,你信我,弟弟敢拍胸脯保證,這人就是金于飛,是我未來嫂子!」藍裳少年喳呼著,見玄衣男子瞇了眼,頓時有些氣弱,嗓門也低了。「真的,我認真打聽過了,不會弄錯的……」
玄衣男子點點頭,彷彿確定了弟弟沒有說謊,舉步就直接朝白衣麗人走去。
藍裳少年一愣,急忙追上。「不是啊,大哥,你幹麼呢?你不會這就要與大嫂相認了吧?這不太好吧……」
藍裳少年話音未落,就見自家兄長已經來到姑娘家面前,旁邊那位小廝裝扮的丫鬟迅速擋在小姐身前,將兩人當成登徒子一般戒備著。
「你們是何人?想幹麼?」
藍裳少年正欲回話,他大哥已搶先開口,緊盯著人家姑娘,不客氣地喊了一聲。
「娘子!」
藍裳少年腳滑了一下,差點沒跌倒,大哥果然剽悍,當街就認起娘子來了。
「娘子,是我。」玄衣男子還傻乎乎地強調了一句。
「你誰啊?」圓臉丫鬟嗆道。
藍裳少年登時苦笑,他就知道,人家根本不買帳。
玄衣男子卻仍是緊盯著白衣麗人,慎重地自我介紹。「我是娘子的夫君……娘子跟我來!」
眼見玄衣男子當場就要抓起小姐的手,元寶頓時大急。「你幹麼?登徒子!放開我家小姐!」
她兇巴巴地嗆著,擋在自家姑娘身前,但玄衣男子彷彿沒將她看在眼裡,身形一閃就越過她了,伸手便往金于飛的皓腕抓去。
金于飛眼色一凜,折扇一收,手腕一個俐落的反轉,就將那象牙骨的扇柄重重敲上男子的手背。
男子陡然吃痛,哀叫一聲,迅速縮回了手。
「活該!誰叫你亂吃豆腐!」元寶見玄衣男子吃了虧,剎時得意了,雙手扠著腰嗆道。
「喂,妳們怎麼可以亂打人呢?」藍裳少年在一旁抗議著。「妳們可知我大哥是誰?他可是……」
「他就是個不知死活的登徒子!」元寶潑辣地截下了話,母雞護小雞地伸長雙臂。「小姐,妳先走,這裡有我擋著。」
金于飛卻沒走,站在原地打量著被自己打手的男人,他低頭揉著手,彷彿真的很委屈很痛似的,俊唇嘟起。
她想著方才那一瞬間的交鋒,她沒看清他的臉,只覺得他五官端正,好像長得挺不賴的。
當街就敢喊自己娘子,莫非他就是皇上為她定下的那個傻子夫君,玉懷瑾?
她輕輕扯開元寶,來到男人身前。「你,抬起頭來!」
男人一震,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命令的口吻嚇到了,一動也不動。
「爺讓你抬起頭來,沒聽見嗎?」
爺?
元寶見小姐口氣如此豪邁,一臉窘迫,藍裳少年則是震驚得張大了嘴,玄衣男子沈默不語,仍低著頭。
金于飛秀眉一蹙,索性將扇柄直接遞到男人面前,撐起了他線條端俊的下頷。
四目相凝,金于飛先是呆了幾瞬,接著心亂如麻,只覺得自己彷彿墜入了一雙無邊無際的墨黑眼潭裡,連呼吸都忘了。
他,長得好像……
像夢中那個他,像百年前那個對她不屑一顧的男人,對她毫無情意,甚至狠心地拿她去擋箭。
不會的,不可能的,那個男人早就死了,不可能還出現在她面前,她這是心亂了,認錯人了……
「小姐,妳別這樣啊。」
這樣當街調戲一個男人,成何體統?
見自家姑娘看個男人看傻了,元寶又急又氣,正欲伸手拉開金于飛,卻驀地聽見一陣腳步聲雜沓而來。
「你別跑,那號碼牌是我的!」
「誰搶到就是誰的,誰讓你手慢!」
「卑鄙小人,你給我站住!」
兩個青衣奴僕一路追打著過來,先是擠開了元寶,接著又要撞上金于飛。
金于飛嚇一跳,下意識就閃身躲到玄衣男子背後。
玄衣男子目光一閃,停在原地沒動,一下子被那兩個煞不住腳的奴僕撞得東倒西歪,往後仰倒。
「喂!你別過來啊!」金于飛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推拒著,但終究還是抵擋不過那沉重的身軀壓倒在自己身上。
她後腦杓著地,被撞得頭昏眼花,更可惡的是男人的臉還埋在她豐盈柔軟的胸前,吃足了豆腐。
金于飛又羞又惱,臉頰霞暈染透。「你……給我起來,起來啊!」
男人的頭顱在她懷裡轉了轉,一張臉抵著她的豐胸,彷彿好不容易才從頭暈目眩中回過神,這才抬起頭來,亮晶晶的墨眸瞅著她。「娘子,妳沒事吧?我剛剛保護了妳,是不是很厲害?」
這也叫保護?
金于飛氣得咬牙,元寶更是不明所以,藍裳少年則是尷尬地摸摸頭,簡直沒眼看這一幕神奇的畫面。
「大哥,你快起來吧,大嫂她、她快被你壓扁了……」


金粉閣內,三樓廂房,金于飛坐在桌邊,繃著一張清豔嬌顏,眉宇凝霜,一雙翦水妙眸含怒瞪著坐在她對面的男子。
相較於她的怒氣,男子卻是一派悠閒淡定,還很有心情地研究眼前這張花梨木雕就的案几,拿起桌上一個裝著酥糖的粉彩小盅把玩著,接著就掏出裡頭一塊切成小方塊的酥糖,樂呵呵地遞向金于飛。「娘子,吃糖。」
又不是小孩了,誰跟他吃這什麼破糖!
金于飛橫眉豎目,粉面含煞。
男子卻是好似一點都感覺不到,只是傻乎乎地笑著。「娘子不吃,那我吃了。」
金于飛瞪著男子將酥糖塞入自己嘴裡,順便還舔了舔自己沾上糖粉的手指,那心滿意足的小模樣,還真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金于飛瞇了瞇眼。「你是玉懷瑾?」
「是啊。」男子歡快地點頭。
「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啊,妳是我娘子。」
「你怎麼認出來的?」
「是弟弟……」玉懷瑾忽地一愣,張望房內。「咦?弟弟呢?怎麼不見了?是不是迷路了?我得去找弟弟!」
玉懷瑾剛站起身,金于飛明眸一瞪。「給我坐下!」
「啊?」玉懷瑾愣愣地看著他。
「我讓你坐下……你放心,你弟弟就在外頭,我的丫鬟會好好服侍他的。」
「喔。」玉懷瑾這才重新落坐,又從糖盅裡撈出一塊酥糖。「娘子怎麼不讓弟弟一起進來吃糖?」
「因為我有話要與你私下說。」
「娘子要與我說什麼?是祕密嗎?所以不能讓弟弟知道?」玉懷瑾興奮起來,墨眸宛如碎落星辰般閃亮。「娘子妳快說,我想聽!」
金于飛看著面前一臉期盼地盯著自己的男人,一時啞然無語。
說實在的,看著他如此天真純稚的模樣,她都覺得自己因為他方才在街上壓倒她而生悶氣,會不會太小心眼了?這男人橫看豎看、上看下看,就是個童心未泯的孩子啊!
其實仔細瞧瞧,這位玉凌風親弟一脈的嫡系後人,和他那位護國有功的先祖雖然相貌有所相似,但也只是五、六分而已,更別說兩人的城府與氣質天差地遠,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娘子,妳怎麼不說話啊?祕密呢?」
金于飛定了定神,確定玉懷瑾和玉凌風差得遠後,她的神經不再緊繃了,甚至有了些許閒情逸致,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誰跟你說我是要講什麼祕密了?我是想問你,我們兩個被皇上賜下的這樁婚事,你真的甘願嗎?」
玉懷瑾嘻嘻一笑。
「你笑什麼?」
「笑娘子傻啊!」
「你說我傻?」金于飛愕然。一個傻子,反過來嫌她傻?
「我爹說,皇上說出口的話就是不能改的,而且我也喜歡娘子。」
「你喜歡我?」
「嗯。」
「為什麼?」
「因為妳長得好看。」玉懷瑾目光閃閃地瞅著她。「而且妳的大包子好香又好軟。」
什麼大包子?
金于飛一愣,正不明所以時,只見玉懷瑾忽地拿他剛剛才舔過的那根手指往她的胸前作勢戳了戳,她驀地恍然,又羞又惱,霍然起身。「你這渾人!膽敢吃我豆腐!」
「啊?」玉懷瑾愣愣地摸摸自己的頭。「不是豆腐啊,明明是包子。」
金于飛倒抽口氣,指著玉懷瑾,想罵卻又不知從何罵起,正懊惱時,門扉叩響,一個花信年華的美貌婦人捧著茶盤進來,乍見這一幕,不禁莞爾一笑。
「金大小姐怎麼了,還生氣呢?」
「我能不氣嗎?」金于飛拍了下案桌,一臉不忿。「我活了小半輩子,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麼一個魯莽的呆子!」
被她指控為呆子的玉懷瑾一臉無辜,轉頭望向美婦人。「姊姊,妳是誰啊?」
美婦人盈盈一笑。「不敢當玉公子這聲姊姊,你喚我六娘就好。」
「六娘。」玉懷瑾看著她送上的茶和點心。「這是好吃的嗎?」
「是好吃的。」六娘微笑頷首,揚起纖纖素手替兩人斟茶。「上好的大紅袍,玉公子和大小姐都嚐嚐。」
「好呀。」玉懷瑾立刻捧起茶杯,很賞臉地喝著。
金于飛橫他一眼,轉頭見六娘含笑望著自己,只得也接過茶杯,只見茶湯澄黃明亮,香氣清芬,一入口,喉間甘爽滑順。
「好茶!六娘姊姊,還是妳親手泡的茶最好喝。」
「好喝就多喝點。」六娘微微一笑,又將一碟金黃豆沙餅推到金于飛面前。
金于飛偏愛吃甜食,見到這餅,眼眸登時一亮。「這也是姊姊親手做的茶點吧?」
她剛要伸手,玉懷瑾已經搶先一步拿在手裡,殷勤地遞到她唇邊。
「娘子吃餅,我餵妳。」
金于飛黑了臉,偏又拿這單純的傢伙沒轍,只得接過餅來。「我自己吃,不用你餵。」
「那娘子吃慢一點,別噎到了。」他還認真地叮囑著。
金于飛翻了個白眼,實在無奈,六娘卻是莞爾,掩袖一笑。
「其實妳這夫君還是挺疼惜妳的。」
「姊姊,妳別逗我了。」金于飛忿忿地咬了口金黃豆沙餅,嚼著滿口香甜,頓時彎了眉眼。
六娘觀察她終於放鬆的表情,語聲溫柔。「吃點甜的,心情好多了吧?」
金于飛一怔,頓時有些赧然,雖然外人見了她,總會為她的美貌所迷,稱讚她幾句,但比起曾是花魁名妓的六娘,她總覺得自己還像孩子似的,舉止粗疏,差了點成熟優雅的氣韻。
她前世是在北方的草原長大的,野放野養,今生到了金家,也不是個書香門第,從小爹爹就看在她有做生意的天分上,縱容她女扮男裝跟在他身邊出外行走,更養成了她豪爽不拘的性格。
她嫌棄玉懷瑾魯莽,其實自己,呵呵,也好不到哪兒去。
「讓姊姊笑話了。」她訕訕地轉開話題。「對了,姊姊,今日新品上市,我在外頭都瞧見了,說是人山人海也不為過。」
「多虧妳的主意,用這限量的行銷手法,惹得那些名門貴女一個個都烏眼雞似的盯著不放,深怕別人有自己沒有,丟了臉面。」
六娘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才剛滿二十歲的丫頭,也不知哪來如此多的奇思妙想,將這金粉閣的名聲傳播得全國盡知,還幫自己親爹混上了一個皇商來當,就連她,也是金于飛慧眼識英才,親自聘她為掌事娘子,讓她有機會脫離那煙花之地,走上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六娘還恍惚出著神,金于飛已迫不及待地追問,「姊姊在信裡所寫的,可當真?快把東西拿給我瞧瞧!」
「自然是真的,妳先稍等。」
玉懷瑾邊喝茶邊吃點心,看看金于飛,又看看六娘,滿臉好奇。
只見六娘盈盈起身,從一旁的五斗櫃裡取出一個象牙雕刻的珠寶盒,擱在桌上,輕輕撥弄一下扣鎖,盒子應聲開啟。
裡頭是一瓶瓶來自海外的香水,琉璃做的瓶身造型多樣,美不勝收,轉開瓶蓋,或是玫瑰幽香,或是百合芬芳,只須在手腕或耳後抹上些許,便是個不折不扣的香美人。
「這是南方的海船從西洋帶回來的。」
「是石姊姊的船嗎?」金于飛驚喜地追問。
「是。」六娘點頭。「如蘭也是聽妳的建議,在這樁生意上參了一股,正如妳預料的,這些外國來的香水粉盒樣樣都做得精緻,光是拿在手裡把玩,就足以讓一干千金貴女癡狂。」
「這是當然。」金于飛嫣然一笑。「若不是聽說這海外貨物矜貴有趣,我又怎會託人尋上南方沿海那些貿易商,與他們做買賣?只是以後就得六娘姊姊多多費心了,咱們得想辦法把這金粉閣的名聲再往上推一推,我要宮裡的嬪妃每一季都盯著金粉閣最新的商品,替咱們招攬更多的生意!」
「那妳有何想法?」
「我啊,是這麼想的……」
兩個女人當著玉懷瑾的面論起生意經來,都當他聽不懂,而玉懷瑾也不鬧不吭聲,彷彿有意淡化自己的存在似的,大口大口地咬著甜餅,微斂下眸,掩去眼裡深沉的思緒。


「大哥,你和大嫂在廂房裡都說了些什麼啊?」
藍裳少年,也就是鎮北王府的世子玉望舒打量著從回到府裡就陰沉著一張俊臉的兄長,心下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
這個兄長,他總覺得好似不懷好意啊,方才那一個被人撞到後仰,接著再順勢壓在人家姑娘身上的做派,別人看不出來,但他好歹出自歷年負責替國家鎮守邊境的將門世家,學過一點三角貓功夫,還是看得出來大哥分明是故意那麼摔的。
大哥這是想做什麼呢?莫怪未來大嫂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將他和下人都趕開了,堅持要和大哥在廂房裡私下算帳。
「你莫不是想攪黃了這樁婚事吧?」玉望舒小心翼翼地問。「要是你真的氣不順,要不,讓爹爹進宮向皇上求情去?憑我們家的面子,讓皇上收回這個賜婚的聖旨,也不是完全不行……」
玉懷瑾不吭聲,一個凌厲的眼風朝弟弟掃過去。
玉望舒登時不爭氣地抖了三抖,勉力吞了口口水,才討好地繼續說道:「不想娶就不娶咩,難不成皇上還能強按著你的頭逼你喝水不成?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嫂家裡有錢,據說這兩年賺進的銀兩已到了全國首富的級別,要是她嫁過來王府,不說她帶來的嫁妝,就是她那顆聰敏異常、特會做生意的頭腦,咱們也得捧著敬著不是?這筆買賣也不算太虧……」
又一道鋒銳的眼刀射過來,玉望舒不敢再說話了,訕訕地摸摸頭,正不知所措,豈料他可怕的兄長忽然展顏一笑,眉眼如春花盛開。
「成親很好啊!有個娘子每天陪我一起玩,多好!」
玉懷瑾笑道,看似孩子氣的言語,玉望舒聽了卻是渾身起雞皮疙瘩。
大哥啊,娘子娶回來可不是給你玩的,你到時玩壞了可怎麼賠啊!
見玉望舒一臉驚惶,玉懷瑾笑得更好看了。「嗯?我說得沒道理嗎?」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玉望舒忙起身拱手,十分恭敬地說道:「大哥,那弟弟在此就祝福你婚事順利,娶個娘子好過年了!」
「乖。」玉懷瑾伸手拍拍弟弟的頭,一臉欣慰。
玉望舒見兄長這副表情,卻是手臂又竄起了雞皮疙瘩,心口莫名地有些發慌。
他覺得,他似乎必須為數個月後要進門的大嫂默哀一下,嫁給他這個哥哥,嗯,肯定會是她未來人生一大轉折——
就不知是舉案齊眉,還是同床異夢了?
呵呵。
第二章 大婚之日醉醺醺
夏去秋來,待城外山上的楓葉林盡數染紅,時序便進入了初冬,靜悄悄地下起了今年第一場初雪。
隔日,雪霽天晴,正是金于飛大婚之日,天色未亮,幾個丫鬟便將她喚起,忙忙地替她梳妝打扮起來。
待她身上穿了繡著花開富貴的大紅嫁衣坐在妝台前,她親娘姚氏便來到了房內,接過珍珠手上遞過來的一把玉雕鴛鴦梳篦,替自家女兒梳起那頭烏黑如瀑的長髮。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一首梳頭詞,流露的是為人母親殷切疼愛的心情,姚氏虔誠地唸著,越唸就越是心情激動,終於忍不住哽咽,潸然落淚。
金于飛揚眸,從海外搬回來的水銀梳妝鏡裡望向姚氏的臉,臉盤圓潤,鬢髮隱約染上了霜雪,多了幾條魚尾紋的眼眶泛紅。
「娘,您別哭了。」金于飛伸手往後,握住娘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您和爹辛辛苦苦把女兒養大,不就是盼著女兒出閣這一天能喜氣洋洋、風風光光的嗎?」
「娘和妳爹是想把妳好好嫁出去,但是……」姚氏強忍著心頭酸楚。「娘知道不該在妳大喜之日觸妳的霉頭,就是這心裡憋得慌,怎麼偏偏聖上就許了咱們家這樣的親事……」
看來,還是捨不得她嫁給一個傻子了。
金于飛會意,起身面對娘親,伸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點了胭脂的櫻唇刻意綻開燦爛的笑容。「娘,您瞧瞧女兒,今日好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這滿王城裡,誰比得上我金家女兒的顏色?」
「那您還擔憂什麼?今日,我必會是最美的新娘,嫁到夫家去,也必會是最賢慧持家的好媳婦,肯定不會給爹娘丟面子的。」
「娘哪是怕妳給家裡丟面子?就是……」姚氏哽咽難言。
金于飛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搖晃著。「我知道娘心裡掛念什麼,但女兒之前不也說了嗎?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是我自己的選擇。您和爹從小看著女兒長大,應當最清楚了,我決心做好的事,有哪件做不成的?誰又能攔得住我?」
姚氏轉念一想,確實這丫頭從小就要強,尤其七歲那年因溺水昏迷醒來後,整個人猶如一塊拂去青苔的美玉,瑩然生光,不僅更加聰慧伶俐,還生出許多靈思奇想,連她爹都嘆為觀止。
一念及此,姚氏幽幽嘆息。「娘就是不放心妳……」
「好了,夫人,咱們女兒的大好日子,妳就別再說這些不中聽的話,沒得壞了氣氛!」
一道粗豪的大嗓門在簾外響起,姚氏一愣,金于飛則往簾外望去,笑著揚嗓。
「爹,您怎麼來了?」
因平素樂善好施,臉上又常年留了一把大鬍子,因而得了個「美髯彌勒佛」稱號的金首富,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抱著自家大胖兒子,來到女兒閨房的外間,卻是礙於禮法,不好再進裡屋,只得清清喉嚨,裝作自己有點不情願。
「還不是妳弟弟,放心不下妳這個長姊,硬要爹爹帶他過來?」金首富乾脆俐落地拿懷裡抱著的寶貝疙瘩當藉口。
金若光一翻白眼,頗為鄙夷地掃了他爹爹一眼。明明自己也想來,還裝呢!
他不客氣地揪了揪自家爹的大鬍子。「爹,放我下來。」
金首富被兒子揪痛了鬍子,只得放他下地,金若光立刻歡快地拋棄他爹,咚咚地鑽進裡屋。
眼見他就要撲向金于飛,姚氏急忙拉住他。「光哥兒不可,可別弄皺了你姊姊的嫁衣。」
「喔。」金若光抿了抿小嘴,只得乖乖地退開兩步,仰望今天格外顯得容光豔麗的長姊,奶聲奶氣地問:「姊姊,妳看了嫁妝單子嗎?」
金于飛微微一笑。「自然是看了,如何?」
「那妳有沒有看見光哥兒送妳的添妝?」
「你給姊姊添了妝?是什麼啊?」
「金粉閣總店!」金若光得意地炫耀,小手扠腰,就差沒仰天哈哈大笑三聲。
金于飛頓時愣住,摸了摸金若光的頭,目光不可思議地往簾外父親圓滾滾的身影飄去。「爹,您把金粉閣給我了?」
「不是爹給你的,是我!」金若光又蹦又跳。「是光哥兒給姊姊的!」
「好好,是光哥兒給姊姊的。」金于飛柔聲安撫著弟弟。
論理,家裡的產業遲早都得交到光哥兒這唯一的嫡子手上,說是他給自己的添妝也不為過,不過若沒有爹爹點頭同意,這整個金家分量最是重中之重的一間鋪子,她也拿不到手上。
「爹,您是認真的嗎?」
金首富捻鬚微笑。「自然是認真的,這些年來,妳往家裡的產業使了多少功夫,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金粉閣主要做的是女人家的生意,給妳正好。」
「可京城總店是咱們金家扎根的第一間店,意義格外不同。」
就好像一個大家族的祖厝,都得留給宗子嫡孫的,哪能給一個外嫁女?
「妳不同!爹爹原來想留了妳為家裡守灶的,如今不得已將妳嫁了出去,可妳一樣是咱們金家的姑娘,永遠都是,家裡的產業必須有妳一份!」
金首富話中不帶絲毫猶豫,豪邁爽利,金于飛聽著,卻是不由得眼眸一酸,滿腔情緒激盪。
前世,她曾貴為異族公主,她的父王掌握了草原大半江山,養了牛羊無數,金銀財寶堆了上百個營帳,可父王有眾多兒女,她只是其中之一,還是被利用又慘遭捨棄的那一個。
她不是第一次出嫁,但在前世,她孤苦無依,連親生父母都不曾來為她送嫁,而今生,她有爹爹撐腰,有娘親疼愛,還有個年幼可愛的弟弟,願意將原該屬於自己的都分給她。
她何其有幸,重生一世,竟然得到了前世求而不得的親情,能夠在這般溫暖的家庭被善待著、呵護著。
她再也忍不住,投入姚氏懷裡,緊緊擁抱她。「娘……」
姚氏嚇一跳,慌亂又心疼。「怎麼了?娘的乖女兒,怎麼突然哭成這樣了?」
金于飛含淚搖頭,再顧不得禮數,抱了抱娘親後,緊接著便衝出簾外,抱住自己的親爹。「爹……」
金首富更是手忙腳亂,慌得連說話都口吃了。「飛飛,是誰、誰給妳受委屈了?爹、爹爹替妳作主……」
金于飛從親爹懷裡抬起頭來,撒嬌道:「女兒捨不得爹娘,女兒不想嫁了!」
「好好,飛飛不想嫁,那就不嫁了!」金首富完全沒跟女兒討價還價,竟然直接就應承了。
金于飛又傷感又好笑,鬆開被自己抱得全身僵直動都不敢動的老爹,嬌嗔。「爹在說什麼傻話?女兒哪能真的不嫁啊?聖旨還供在咱們家祠堂呢!」
「那也不管,爹帶著你們娘兒三個,我們偷偷兌了銀票,坐船出海。」
「好呀!姊姊,我們一起出海去玩,光哥兒想坐大船!」金若光人小不懂事,跟著拍手附和,一臉天真無邪。
就連向來柔弱善感的姚氏,此刻也毅然決然地走過來。
金于飛秀致中帶著三分英氣的眉峰一挑。「娘,不會連您也跟著胡鬧吧?」
不料姚氏卻頗為慎重地表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娘既為金家婦,自然是妳爹爹想做什麼,娘就得隨他的。」
爹娘與弟弟都達成共識,就連幾個貼身丫鬟也看著金于飛猛點頭。
「小姐,妳去哪兒,我們都跟著一起去!」
金于飛剎時傻眼,沒想到自己只是一時太感動,任性地隨口嚷了幾句,自家親人一個個都願意陪著她來去刀山火海。
咳!他們有這般覺悟,她自己還沒有呢,她可不想再像前世一般死得不明不白的,這一輩子,她只願活得平安如意。
想著,金于飛訕訕一笑,拉過自己一束長髮在指間把玩著,一副略羞澀又嬌癡的好閨秀模樣。「爹、娘,女兒剛剛……就是開玩笑的,怎麼能不嫁呢?而且嫁的還是咱們大齊最赫赫有名的鎮北王府,未來夫君又長得那麼俊,女兒也不虧的,是吧?呵呵,還是嫁了好,嫁了乾脆!」
金家二老與幼子齊齊橫眉豎目,瞪向笑得一臉侷促又尷尬的新娘子,登時有種俏媚眼拋給瞎子看的淒涼感,滿腔感情與熱血都給浪費了,滅得乾乾淨淨。
金首富帶頭一揮手,漠然撂話。「走了!讓新娘子繼續梳妝吧!」
「呵呵。」
金于飛目送決然離去的兩大一小,只能乾笑。


吉時到,新郎出發前往迎娶新娘,隨著陣陣吹吹打打的喧鬧聲逐漸遠去,鎮北王府的當家王爺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有了鬆動的跡象。
「你哥出府了?」他慎重地向殷勤跑來的小兒子確認消息。
「出府了。」
「待他順利將新媳婦迎娶回來,再如何也得花個一、兩個時辰吧。」
「肯定的。」
「這意味著……」
「爹!」玉望舒盯著大馬金刀地坐在書房主位,極力撐著王爺架子的老爹,心情激盪,一時幾乎忍不住含淚。「這意味著,咱們起碼在這段時間裡是自由的,沒人盯著我們,隨我們放飛了!」
呼!
聽兒子如此一說,玉長天整個人放鬆,原本氣勢凜然的坐姿剎時就慵懶起來,簡直就是癱軟在那把黑檀木太師椅上。
「舒兒過來,給你爹捶捶背、捏捏肩,老子這把老骨頭可差點沒被拆散了!」
「爹啊,我自個兒都渾身酸疼了,哪還有力氣替您捏肩捶背啊?」少年苦著一張清秀的俊臉,學著他老子,恨不得整個人也癱軟在椅子上。
玉嬌嬌一進來,就見老爹與小弟都一副沒骨頭的渾樣,即便她素來自持是王府嫡千金,驕縱任性,卻也看不得家裡一老一小兩個男人都這般沒規矩。
「爹,舒弟,你們這是怎麼了?」
玉長天見女兒來了,依然不改渾態,仍癱坐著。「嬌嬌啊,爹不成了。」
玉望舒也跟著呻吟。「姊啊,妳弟弟我被折磨得好慘啊!」
「究竟怎麼回事?瞧你們一個個的,還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嗎?幸虧大哥出門迎娶新娘了,要是讓他看見……」
「別提了!」玉望舒哀嚎。「姊,妳又不是不知曉,能將我和爹折磨成這副模樣的,除了大哥還能有誰?」
玉嬌嬌秀眉一挑,有些不敢置信。「他該不會又一大早拉你們倆去練武場操練了吧?」
「妳說呢?」
「今兒可是他大婚之日。」
「所以才說大哥沒人性啊!有他這樣做新郎的嗎?大婚之日還逼著自己親爹和親弟陪他練兵器,把我們當成新兵蛋子操練,還有啊,姊,妳可知曉?聽說昨日大哥盤了一整天的帳!」
「盤帳?」
「是啊,他說年底將至,要府裡的大管事召集所有管事,將今年的帳本都對一遍,對到一半,還把爹喊去,關起門來訓了一頓。」
「訓什麼?」
「訓爹太能花銀兩了唄!府裡一年的開銷,有將近一半都花在爹和爹養的那幾個妖妖嬈嬈的姨娘身上,妳說大哥的臉色能好看嗎?」
「那是得怪爹!」玉嬌嬌可一點都不同情這個在娘親去世後便徹底放飛自我的混蛋爹。「咱們是他的嫡子嫡女,一年的花銷還比不上他花天酒地。」
兩個兒女聯合起來詆毀自己,玉長天這個做爹的頗覺顏面無光,沒好氣地斥責。「你們這兩個不肖子女,當你們爹是死人嗎?老子還喘著氣呢,你們就敢當著自己親爹的面嘮嘮叨叨了?」
「呿。」玉嬌嬌冷嗤一聲,頗不以為然。
玉望舒也懶得跟老爹爭論,揉著差點被虐斷的細腰,只想回自己院裡,在床上躺個三天三夜,誰也別來擾他。
可惜啊!有大哥這個玉羅剎在,怕是這府裡誰也別想過安生的日子。
「唉!」玉長天忽然一聲長嘆。「你們倆說說,你們大哥究竟是何時開始轉了性,變了個人?」
這個嘛……
玉嬌嬌與玉望舒姊弟倆瞬間沉默,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若說他們的大哥從何時開始成了府裡人人敬畏的煞星,恐怕得從數個月前,皇帝老爺頒下賜婚聖旨前一日說起。
那日,府裡的氣氛原有些愁雲慘霧,原因是王府嫡長子玉懷瑾已經纏綿病榻達半年之久,就連宮裡的太醫來看過,都說怕就是在這幾日了。
雖說這大兒子因小時意外撞傷,磕成了一個傻子,但玉長天對自己的血脈還是十分疼惜的,兒子重病不癒,他心情不好,某日皇上宣召他進宮,他就不客氣地痛哭了一場。
許是鎮北王府這百年來一直為國家守護北境,勞苦功高,即便傳到他這一代,稍稍有些掉鍊子,但皇帝終究見不得一個粗豪武夫哭成一朵可憐的小白花,當下就允了賜婚,替他兒子沖喜。
也合該那個金家的嫡長女倒楣,當時皇帝老爺說俊男就該配美女,光從兩家的姓氏合起來,也該是一樁金玉良緣,於是這婚事就這麼定了。
豈料皇上派來的天使還未將賜婚聖旨送到府,玉懷瑾忽然從昏迷中醒來,這一醒,便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這兒子,不傻了,不僅不傻,還精明異常,一日日的,不動聲色地將府裡大權逐步收攬在手裡,待他這個做爹的回過神來,這才恍然驚覺竟連自己都被大兒子控制了。
是喜是悲,如今玉長天倒也說不清了,但要他把自己兒子當成妖魔鬼怪防備著,甚至對著幹,那也是萬萬不能的。
只能認命了!
不僅玉長天有此體悟,玉嬌嬌與玉望舒姊弟也是同樣的想法,雖然大哥變得很嚴厲又很嚇人,但有他坐鎮府裡,好像也能令人安心不少,何況託他的福,還娶進來一個家財萬貫的新媳婦。
一念及此,玉望舒試探地問自家老爹。「爹,話說回來,大嫂的嫁妝昨日都送到了,咱們以後應該不愁吃穿了吧?」
「你這沒骨氣的,男子漢大丈夫,怎能靠女人的嫁妝吃穿?就算你丟得起這臉,你哥也丟不起!」玉長天凜然訓斥,一副義正詞嚴的姿態。
「呿。」玉嬌嬌又冷嗤一聲。
玉長天頓時變了臉,滿腔懊惱,可吐嘈自己的是掌上明珠,不能打不能罵的,還能怎樣?只能生受著了。
三人躲在玉長天正院的書房裡開祕密家庭會議,時間長了,外頭幾個守著的侍衛與下人開始騷動了。
府裡大管事裡裡外外地張羅著,陡然驚覺幾位主子都不見人影,不得不趕來提醒一聲。
「稟王爺和世子爺、大小姐,貴客們都陸陸續續上門了,還請出來迎客。」
三人一凜,尤其是玉長天父子,總算醒悟到今日還有重責大任在身,就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那也是絕對不能偷懶的,否則這婚禮哪個環節沒辦好,惹毛了那位煞星可就不妙了。
父子倆對望一眼,同時嘆氣,勉力撐著酸痛的身子,好不容易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玉嬌嬌在一旁看著,搖頭不屑。
臨出書房前,一個念頭驀地猶如雷電閃過,劈中玉望舒的腦海。
「爹,姊,你們說,大哥如此腹黑,大嫂嫁進來能受得了嗎?莫不會沒過幾日就吵著要和離了吧?」
玉長天與玉嬌嬌聞言皆是駭然一震,面面相覷,心頭都陡然升起不祥預感。
這……不是完全沒可能啊!
遙想大哥初初轉性時,自家人可是被他整得雞飛狗跳,從此和安逸享樂的日子揮手道別,生活中滿是磋磨與苦難。
何況上回這對未婚夫妻初次相遇,大哥就當街將大嫂壓在地上猛吃豆腐,把自己未過門的娘子氣得俏臉慘白,恨不得拿刀砍人,這婚後兩人日日相對,還不得鬥得昏天暗地?
老天爺!饒了他們吧!


婚禮的儀式總是繁瑣的。
迎親、上轎、射箭、踢轎,新郎倌牽著新娘子走過紅毯,入正屋喜堂,在禮官的唱儀與眾賓客的見證下,拜堂行禮,接著一路被送入位於王府東北角松濤院的喜房。
新郎用那一桿紅綢纏著的烏木秤挑起新娘的紅蓋頭,女眷喧鬧著拿花生、紅棗、桂圓等果子撒帳,餵新娘吃湯圓,笑問新娘生不生?
最後便是共飲合巹酒,新婚夫婦各端著一盞用紅繩繫著的鳶尾紋甜白瓷小酒杯,身體相互偎近時,彼此鼻息可聞,說不出的曖昧。
一系列的流程完成後,新郎便被請出去待客了,約莫鬧了半個多時辰,才又帶著微醺的酒意,在一干丫鬟小廝的簇擁下回到喜房。
一番忙忙亂亂的更衣洗漱過後,這對新婚夫婦終於能在桌邊相對而坐,四目相凝。
這才是今夜的主戲上場。
洞房花燭夜,新郎與新娘初次正式交鋒,誰能取得主導權,誰以後就能在這個小院裡當家作主。
金于飛是斷斷不容許自己敗給一個傻子的,無論如何都要教他認清今後他們夫妻必須是「婦唱夫隨」,做夫君的只能乖乖聽娘子的話,娘子的命令就是聖旨,優先於所有的排序。
窗邊的紅木條案上,一對龍鳳喜燭靜靜燃燒著,映得整間婚房紅光流轉,就連金于飛臉頰上都彷彿暈開一抹淡淡的霞色。
「娘子,妳臉紅了,是害羞了嗎?」
「夫君的臉比我還紅,害羞的人是你吧?」她盯著坐在對面的男子,似笑非笑。
桌上擺著一壺酒,幾碟下酒的點心,都是她方才命廚房的人備下的,如今正好拿來哄這個笑嘻嘻的傻子。
「娘子,我們還不睡覺嗎?」玉懷瑾看了看桌上的酒菜點心,又看看面前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娘子,一臉傻乎乎的。「我有些睏了呢。」
「不能睡。」她堅定地表示。「你得陪我喝酒。」
「可是我方才已經喝了好多、好多呢,爹拉著我一直跟人敬酒……」
「你是新郎倌,是應該款待來吃喜酒的賓客,可我才是你的新娘子,難道你反而不捨得陪我喝酒了?」
玉懷瑾茫然地摸摸頭。「我們剛剛喝過交杯酒了啊。」
「那不算,那是為了婚禮的儀式喝的。」金于飛狡黠一笑,執起桌上那只繪著合歡花的酒壺,優雅地替兩人斟酒。「這酒可是我親手釀的,專程從我娘家帶過來的。」
「是娘子釀的酒?」玉懷瑾眨眨眼,似乎有些興趣了。「什麼酒啊?」
「秋露白。」
「秋露白,好喝嗎?會不會喝醉啊?」說著,彷彿很擔心地皺起他濃密好看的劍眉。「爹說我今晚已經喝太多酒,要是喝醉了,就不能和新娘子圓房了。」
金于飛動作一凝,停頓兩息才放下酒壺,故作不在意地笑笑。「你知道圓房是什麼?」
「知道啊。」玉懷瑾理所當然地點頭。「就是跟新娘子一起睡。」
「怎麼睡?」
「就是蓋著被子睡啊!娘子妳放心,我睡相很好的,不會搶妳的被子。」
好吧,終究是個傻子。
金于飛暗暗鬆了口氣,笑得更真心了,卻沒注意到對面的夫君不動聲色地垂下眸,掩去眼裡閃過的異光。
她盈盈笑著,將一只酒杯推至玉懷瑾手邊。「夫君且聽我說,這秋露白是取秋收的新米,佐以清晨的露水所釀的薄酒,香氣清冽,味甘,喝不醉的。」
「真的喝不醉?」
「不醉,我不騙你。」
玉懷瑾又垂下眸,再揚起時,眼神卻是灼灼發亮,閃耀如星。「那我們多喝點!不過娘子妳可得陪我一起喝,不然我不喝了。」
「那是當然的。」金于飛巧笑嫣然。「一個人喝酒多悶啊,我陪你喝,我們一同來舉杯邀明月!」
「好啊好啊,我們來邀月亮,也邀星星。」
「行!就讓星星月亮都來陪我們!」
金于飛豪氣干雲,當下就和傻子夫君乾起杯來,意圖把他灌醉了,自己就能逃過新娘子必須圓房的責任。
一壺喝完了,見傻子夫君依然眼神清明,索性讓貼身丫鬟直接再送上一大罈。
元寶和珍珠都有些擔憂,卻知道小姐一旦下定決心,她們是阻止不了的,只得順她的意,小心地關上門,退到外間安靜地守著,隨時等候傳喚。
房內卻是越發熱鬧了,金于飛和玉懷瑾喝開了,兩人還鬥起酒來,拿了一個玉碗來擲骰子,誰輸了誰喝。
「娘子,是誰教妳玩這個的啊?好玩!」
「是六娘姊姊教的。」
「六娘姊姊?」
「是啊,有一回我陪爹爹去南方沿海的城市做生意,爹爹跟人約在百花樓應酬,我堅持要陪他一起去,就是在那兒遇上六娘姊姊的,她可是樓裡最有名的花魁呢……」
花魁?玉懷瑾臉色微變,盯著眼前略微喝高了,顯得興高采烈的女子。「我聽說,花魁出身的地方都是些不正經的風月場所,姑娘家不能去的。」
「誰說的?爺就偏偏要去!」
「爺?」
「呵呵,我告訴你啊。」金于飛忽然放下酒杯,傾過身,伸手拍拍他臉頰。「我陪爹爹做生意都是穿男裝的,別人都稱呼我一聲『小飛爺』,你說我威不威風?」
是挺威風的。
玉懷瑾由著娘子拿自己當個孩子似的哄著,還掐臉頰,心內五味雜陳,總覺得胸口窩著一把火暗暗焚燒著,烈焰就快要竄出來。
但偏偏,他不能動怒,還得繼續把自己裝成一個天真單純的傻子。
玉懷瑾忍著氣,笑得越發燦爛了。「娘子,我還要玩,擲骰子好玩,妳再教教我!」
「好呀,我教你,這搖骰和擲骰都是有訣竅的,你要是傻不愣登地照實來耍,那可就吃大虧了!」
「不能照實耍?那該如何?」
金于飛見玉懷瑾一副呆樣,臉頰喝得紅通通又鼓鼓的,越發覺得他可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子。
「小呆瓜,當然是得作弊啊!」邊說邊挽起衣袖,為了搖骰方便,還起身將一條玉腿跨站在椅子上。
玉懷瑾瞪著自家娘子這豪邁的姿勢,眼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見他發愣,那粗魯的女人還不知好歹地巴他的頭。「你發什麼呆啊?好好看著爺給你示範!」
玉懷瑾咬牙切齒,心想爺自個兒從前就是混軍營的,三教九流早就見識得透透了,這點上不得檯面的小把戲,還需要妳來顯擺?
問題是,如今還不到他對她顯露自己來歷的時候,他只能忍著氣,由他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明明是一隻小野貓,還非把自己裝成母老虎。
他暗自冷笑,冷眼看著金于飛耍樂,骰子玩不夠,還命丫鬟拿了一副牌九進來,教他下注賭博。
呵呵,這是女人家該會的玩意嗎?
擲完骰子,又連連賭了十幾把牌九,金于飛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己似乎有點醉意了。
事實上,不是只有一點,她好像連眼神都模糊了,看著眼前的人影總覺得在晃動著。
她忽然覺得煩躁,上前一把用雙手定住那人的頭顱。「你不要亂動了!」
玉懷瑾淡定地睨著她如秋染霜紅的俏臉蛋,她或許自己未警覺,但他可是精算著,那一大罈秋露白最後約莫十之七八都進了她的肚子,即便是薄酒,怕也不是尋常女子能扛得住的。
瞧瞧,如今是誰灌醉誰了?
他嘻嘻地笑。「娘子,我沒動啊。」
「你真沒動?」她困惑地瞪著他,雙眸氳著朦朧水霧。「難道是我醉了?」
「娘子,妳不是說這酒是秋露白,喝不醉的?」
「就是啊,你都還好端端地站著呢,我哪裡可能會醉?肯定是錯覺!」
「嗯,是錯覺。」他順著她的話應道。「娘子,需要我扶妳上床嗎?」
「不、用!」金于飛一揮手,很豪氣似的。「爺不用你扶,爺、爺自己能走……」
「好吧,妳自己走。」
玉懷瑾還真的很乾脆地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娘子一步一踉蹌地往那張偌大又華麗的月洞式架子床走去,踢開腳上的軟鞋,手腳併用地爬上床,結果額頭還不小心撞上雕著喜鵲登枝的床柱,一陣吃痛。
「娘子,妳沒事吧?」玉懷瑾故作焦急地上前,坐在床邊看著自己醉濛濛的娘子。
「我沒事!」
金于飛跪坐在鋪著大紅錦褥的床上,一邊揉著自己的額頭,一邊望向身旁的男子,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醉眼看人,她竟是越打量他,越覺得自己這傻子夫君還真是長得俊俏非凡,唇紅齒白的,看了就讓人想疼。
她色心陡起,纖纖素手不受控制地主動伸出去,握住了人家的臉頰搓揉著。「夫君,你好可愛。」
「妳說什麼?」玉懷瑾差點變了聲調。
「我說,我的懷瑾長得真真好看,比六娘姊姊和石姊姊都好看!」
石姊姊?是她上回提及的那投資商船生意的石如蘭嗎?她又是在哪種場合認識對方的?
玉懷瑾思緒起伏,盯著金于飛的眼神閃爍異光,她卻是毫無所覺,迷迷濛濛地睇著他,自兩瓣櫻唇吐露的呼息隱隱帶著清冽的酒香,醺得他莫名有些不自在,不禁狠狠地瞪她。
「你瞪我做什麼呀?小呆瓜,不准你這樣對我不敬。」她用軟軟的手指尖戳著他的臉頰肉。
「娘子妳冤枉人,我哪裡對妳不敬了?」雖然她看來分明是喝醉了,但玉懷瑾仍不敢大意,繼續演個呆子。
不料金于飛見他表示委屈,竟是嫣然一笑,索性將他整個人攬入懷裡拍拍。「好好,是我壞,冤枉懷瑾了,你最乖了,不難過喔!」
玉懷瑾被迫以一個幾乎緊貼著一對香軟「大包子」的詭異姿勢被人攬著,只覺得胸口那把火越燒越旺了,且好似有往下腹放肆的不妙趨勢。
「咳咳!」他急忙推開攬抱自己的女子,做出正襟危坐的姿態。「娘子,妳喝醉了。」
「才沒有,我沒醉,我還能喝!」
只有喝醉的人才會如此堅持自己還清醒著。
玉懷瑾似笑非笑,還未及回話,金于飛又黏過來。
「你別一直動,晃得我頭暈……」她硬是用雙手定住他的臉龐。「我跟你說啊,你這名字取得真不賴,『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她搖頭晃腦地吟起來,忽地吃吃一笑,拍了拍他臉頰。「不怕不怕,你這塊美玉就算別人不欣賞,也還有我,爺既然與你成婚了,肯定不會讓你蒙塵的。」
玉懷瑾抽了抽嘴角。「那還真是謝謝妳了。」
「不謝、不謝。」她笑得還挺樂,真當自己做了件大善事。
這回玉懷瑾連眉峰也擰上了。「其實娘子的芳名也挺好聽的。」
「才不呢!」金于飛嘟起嘴來,纖長柔細的羽睫顫呀顫著,似有無限委屈。「『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我告訴你啊,我這名字的典故是出自詩經,寫一個姑娘家要遠嫁,她的親人來送行,哭得可傷心了……」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其實也不必傷心的。」
玉懷瑾語氣頗有些清冷,金于飛聽了登時不悅,氣哼哼地瞪他。「你懂什麼!嫁人自然要傷心了,嫁了人就不再是自由身,生死都不由自己,多慘啊!」
「喔?」玉懷瑾劍眉一挑。「可是娘子還是嫁給我了。」
「你?不一樣的。」
「哪裡不一樣了?」
金于飛在自己唇前比了個噓手勢,左右看看,彷彿分享一個大祕密似的貼近玉懷瑾耳畔,蘭息輕吐。「其實吧,我家裡人知道聖上將我賜婚與你時,還悲秋傷春了一場,是我勸服了他們,嫁給一個傻子夫君,總比嫁給一個精明幹練的好。」
「喔?」
「傻子不會斤斤計較,也不會三妻四妾,傻子拿捏不住我,反過來我還能拿捏他,多好!」
「是挺好的。」玉懷瑾嘴上淡淡回應,心下卻是冷笑連連。
這女人,竟敢妄想拿捏他?再等幾百年吧!
金于飛卻不知他陰沉的心思,只是略帶傻氣地盯著他。「而且啊,你這相貌也長得好,即便爺對你沒感情,可看在你這張臉的分上,勉勉強強,也不算吃虧了……」素手揉寵物般地揉著他的臉,又是不客氣地吃了一番豆腐。「只不過你這臉……」
「我臉怎麼了?」
「千好萬好,就是有一點不好。」
「哪裡不好了?」玉懷瑾瞇了瞇眸。
「跟那個人……太像了。」
玉懷瑾聞言一凜,緊盯著眼前醉醺醺的女子。「妳說哪個人?」
她依然迷迷糊糊的,只是提起那人,神情多了些難以言喻的委屈。「就是……我最討厭的那個人。」
他心一跳。「誰?」
「你想知道?」
「嗯。」
她沒立刻回答,醉眼迷濛地望著他,好半晌,驀地噗嗤一笑,眉目間盡是歡快的俏皮。「爺偏不告訴你!」
玉懷瑾錯愕,不可思議地瞪著自家娘子。
她渾然不曉他心海正捲起千堆雪,無聲地翻騰呼嘯著,只是眉眼笑得更彎了,有種自在灑脫的得意。
他深深地盯著她,宛如要望進她靈魂深處似的。「娘子,妳有小名嗎?」
「有啊!」她很自然地點頭。
那個女人也有。玉懷瑾緊繃著臉,暗暗掐握著自己的掌心,明知腦海乍然浮現的這個念頭太過異想天開,但聯繫到他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好似也不足為奇了。
「妳的小名,叫什麼?」
「嘻嘻,不告訴你。」她又逗起他來了。
他強自隱忍著。「是不是叫……小燕子?」
「咦?」她似乎感到震驚了,睜大一雙水濛濛的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他頓時心亂如麻。莫不是真被他猜中了?
「是小燕子嗎?」他再問一遍,嗓音沙啞,沉澱著某種深沉的意味,清銳的眼眸直盯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絲情緒的變化。
她眨眨眼。
「小燕子,是妳嗎?」他輕輕地問。
她卻忽然煩亂地搖起頭來。「你好吵啊!我的頭好暈……」
「妳先回答我的問題,妳是不是……」
「噓!」
一張軟嘟粉嫩的菱唇驀地貼上他的嘴,堵住他來不及出口的疑惑。
他震住了,生平第一次呈現腦海空白的狀態,完全不知所措。
她親了他好一會兒,見他安靜了,才心滿意足地退開。「別吵了,你乖乖的,讓我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就、就再親親你……」
她還想再親他!
玉懷瑾驚駭地瞪著自家娘子,後者卻是往後一倒,直接趴睡在軟綿綿的枕間,暈著酒意的臉蛋潤澤粉紅,像是枝頭剛剛結成的櫻桃,教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玉懷瑾有種預感,這晚,自己怕是會夜不成眠。
他沉著臉,表面看似冷靜,耳根處卻異常地灼熱,探手在床邊摸索著,好不容易摸到一顆撒帳時遺落的紅棗,手指往掛著床帳的銀鉤一彈,水紅色榴開百子的錦簾倏地應聲而落。
窗邊,那對龍鳳喜燭仍靜靜地燃燒著,火光搖曳,滿屋春意暖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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