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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宮廷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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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100101-E100105

《本宮混飯吃》全5冊

  • 作者福希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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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賢淑端莊,學著暢快恣意,
他不再冷漠寡言,學著說出兩輩子的愛情……

 
藍海E100101 《本宮混飯吃》卷一 
2021/1/20上市
舒清嫵步步為營,從才人成了皇后,
賢良淑德一輩子,最後卻是萬事皆空,幽禁病死宮中,
如今重生回到十九歲,她決定混個妃位就好,今朝有酒今朝醉,
至於找碴的嬪妃以及老愛借題發揮的太后,她從沒在怕,
自始至終,她兩輩子都應付不來的,只有皇上……
她白日飲酒作樂,皇上反而好奇,提早召她侍寢,
她不巴結他,他反而關注起她,不僅把她從刁難人的太后面前帶走,
還找她用午膳,探討她娘家書院的事……
嘖,難道真的應了那句話──女人越漫不經心,男人越惦記?
 
藍海E100102 《本宮混飯吃》卷二 
2021/1/20上市
說得難聽點,後宮之中哪天不出事,
偏偏有人藉由王選侍之死、端嬪落水之事往她身上潑髒水,
但她才不怕呢,先不論這些破事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前世她可是皇后,難道還會被這樣的小手段給害了嗎?
可是她沒料到真正坑她的人居然是皇上蕭錦琛!
他在眾人面前幫她說話,又替她做人證洗清嫌疑,
一舉把她推到風口浪尖,眾妃嬪羨慕嫉妒恨的目光都要戳死她了,
而且向來眼中只有國事的他不知道發什麼瘋,莫名關心起她的身子,
不時召她一同吃飯,念叨她的飲食習慣不好,這讓她好想哭,
陛下,臣妾只想順心過自己的小日子,您能不能少理會我?
 
藍海E100103 《本宮混飯吃》卷三 
2021/1/22上市
舒清嫵從婕妤直升為麗嬪,陛下又常去她的景玉宮,
在外人看來她裡子面子都有了,可是她本人只有滿心的困惑,
說好的前朝事多很忙呢?而且他不知道是轉了性子還是怎樣,
以前不苟言笑,話也不多,現在倒像個老媽子愛說教,
甚至會主動替她準備男裝,要她到時一起旁聽殿試,
呃……陛下帶頭做這麼離經叛道的事真的可以嗎?
雖然她常常偷偷嫌棄他,但是當好姊妹出事昏迷不醒,
她又要再次成為被潑髒水的倒楣鬼時,他卻成為她最堅強的靠山,
因為他的信任,讓她能夠為自己理直氣壯地討公道,
也是他對她的獨寵,讓她重生以來冰封的心,再次有了裂痕……
 
藍海E100104 《本宮混飯吃》卷四 
2021/1/22上市
蕭錦琛不斷被噩夢糾纏,雖然看不清夢中病重到認不清人的皇后是誰,
他卻覺得心痛到快窒息,他發誓絕不讓夢中之事發生在他愛的女人身上!
暗暗決定之後後宮將只會有舒清嫵一個,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偏偏此事目前急不得,淑太妃生了歪念,想為其子謀劃大位,動作頻頻,
他得借力使力拔掉她這根刺,並恩威並濟安撫自己的親弟,
後宮暗潮洶湧,對外與邊境西涼抗衡的角力也在進行,
為了兩國互惠及安定,西涼公主即將嫁來大齊,
好在舒清嫵明理大度,且互訴情衷的他們感情早已彌堅不摧,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沒想在迎接西涼公主的宮宴上,竟出了大亂子……
 
藍海E100105 《本宮混飯吃》卷五(完) 
2021/1/22上市
舒清嫵覺得要在後宮混口飯吃實在不簡單,
就連參加個宮宴也能遇上落魄美人行刺太妃及太后的刺激場面,
逼得她這個苦命媳婦不出來為婆婆擋一擋都不行,
好在救駕有功讓她的品級又噌噌地往上升,
這下正一品貴妃的頭銜要在宮裡吃香喝辣爽過後半生,一定沒問題了吧!
本想一邊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偶爾再對總愛擾亂她心房的皇帝虛應故事就好,
哪知蕭錦琛卻在睡醒後突然懺悔道:「前世,是朕對不起妳……」
怎麼,現在連睡個覺都能重生了是不?
可她都還在半信半疑呢,
這人又生怕她不要他似的,立刻說要為她解散後宮……
福希,八零後天秤座,
愛園藝、玩遊戲和看電視,
也愛看雲、養貓和讀書。
經常有不切實際的綺麗幻想,閒暇之餘將其寫下來,
完成一個個故事,也給筆下人物美好的歸宿。
相信只要努力生活,人人都能有幸福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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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到十年前
隆慶十年冬,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落了一整夜,蕭瑟寂寥,毫無聲響。
舒清嫵迷迷糊糊醒來時,竟不記得今夕是何夕,若不是伺候她的小宮人及時打開雕花槅窗,她還不知已是深冬。
舒清嫵輕輕吸了口氣,一陣微涼冷風吹來,帶來淡淡的清香。
那是落雪的味道。
微於疏竹上,時作碎瓊聲,是了,人人道她喜竹,這坤和宮中,裡裡外外皆是翠竹,但她到底喜不喜歡,自己也不太記得了。
舒清嫵無聲笑了笑,「嫻寧呢?」
一說話,她才發現自己喉嚨乾啞得很,似乎許久都未曾言語了。
小宮人湊上前來,青春活潑,笑意盈盈,「回娘娘話,寧姑姑去了藥房,給娘娘盯著藥。」
舒清嫵不知為何,竟是特別想見一見她,不禁道:「且叫回來吧。」
她如此說了幾句,只覺得今日精神竟是比往日要好上許多,是這些時日來不曾有的。
小宮人福了福身,匆匆退下。
舒清嫵歪著頭,盯著屏風上的層巒疊翠瞧,那江河山巒四季黃花梨屏風據說是前朝舊物,殊為貴重,是她封后那年陛下特地從私庫取出賞賜給她的。
好看是極好看的,可是太壓抑了,暮氣沉沉的,一點鮮活氣都無,但今日也不知怎麼的,她竟是又看笑了。
不多時,外面響起一陣熱鬧喧譁聲。
那聲音彷彿在坤和宮四周迴蕩,竟是讓身處於寢殿中的舒清嫵也能聽清。
門扉吱呀一聲開了,又進來一個面生的小宮人,似是從未見過。
自打她病了,坤和宮的宮人換了又換,她除了身邊的嫻寧,其餘皆不太認得。
「娘娘,姑姑一會兒就到,您可要吃些蜜水?」
舒清嫵搖了搖頭,突然問:「外面怎的這般熱鬧?」
她病了許久,久到不識歲月,久到不辨年輪。
那宮人行至面前,輕輕給她溫茶,只倒茶的手略有些顫抖,「娘娘,外面有祭典,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舒清嫵心頭一緊,莫名有些慌張,她努力壓下心口的疼痛又問:「妳且說,到底是何事!」
那小宮女臉上一白,手裡一抖,滿杯茶水便抖出白骨瓷杯,星星點點灑落在木盤中。
「娘娘……奴婢、奴婢不敢說。」小宮女猶豫片刻也沒說出口。
舒清嫵以為她害怕自己生氣才不敢說,突然明白了什麼,又彷彿什麼都沒明白。
她輕聲問:「這樣的大日子,我家裡人都進宮來了吧?現在在哪裡?」
小宮女嚇得直接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您好好養病就是,旁的事不用您操心。」
「妳告訴我,到底在哪裡。」到了今時今日,舒清嫵已經不再去奢求陛下的心軟,也不再奢望太后的關愛,她只求至親家人能替她想一想,能顧念她這麼多年的付出。
小宮女難以啟齒,她聲音很輕,彷彿一縷煙塵,鑽進舒清嫵的耳中。
「娘娘,安國公及夫人還有兩位公子皆往奉先殿。」
舒清嫵突然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響,她茫茫然躺在那裡,聽不到煙花、聽不到禮炮,聽不到熙攘與熱鬧,聽不到歡聲與笑語。
她似乎只能聽到自己,聽到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
這一輩子,還是失敗了。
她為之付出一生的家人,到了最後也依舊捨棄了她。
原來,她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淡淡開口問:「是不是陛下立新后了?」
她被罰閉宮思過半年,又一直病著,身為皇后卻沒盡到責任。
宮中能有如此大的熱鬧,還要文武百官去奉先殿觀禮,一定不是小事,此時既不是年末新春,也並非儲君新立,除了新立皇后,還能有什麼事呢?
那宮女猛地向她行大禮,頭磕在地上,發出砰砰聲響。
聽著這聲響,舒清嫵一下子就淡然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就覺得自己已經飄出軀殼,淡淡看著眼前這荒唐的一幕。
她還沒死,新后就迫不及待準備主位中宮了嗎?她病糊塗了,連陛下是什麼時候廢后的都不知,如今還留著父親安國公的爵位,想來已經是給足了她臉面。
可這一切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舒清嫵笑著笑著,眼淚順著蒼白消瘦的臉頰滑落。
那晶瑩的淚帶走了她所有的累,所有的倦,所有的遺憾與落寞,所有的傷心與難過。
大病一場如同癡夢一生,一切彷彿從未發生,又似已塵埃落定。
淚水冰冷冷滑落,帶走了舊日的光陰,帶走了一生的奢望與幻想。
舒清嫵長歎一聲,「這樣也好。」
她這麼說著,只覺得渾身都輕鬆了,那些壓在她身上的重擔全都消失不見,最後剩下的,大抵只她自己這個人。
她十八歲入宮,至今已有十一年光陰。
從下三位的才人一路成為至高無上的中宮皇后,也不過只走了六年時光。
行至今日,也不過才二十九歲而已,便滿頭華髮生,心力枯竭病魔纏身。
這十一年,她走得太艱難了。
為了鳳位,她用盡了後半生的健康與壽數,耗盡了自己後半生的運氣;為了家族的榮耀,她滿手鮮血,渾身陷於汙泥之中。
她的眼盲了,手髒了,就連心也再無少時的乾淨,最終,也不過兩手空空。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陛下的恩寵如過眼雲煙,一瞬不見,親人的掛念也如同空中樓閣,虛偽不堪,她自己孤零零地來,孤零零地走,行將就木之時,身邊只有這個陌生的小宮女,沒人真心為她哭。
舒清嫵緩緩閉上眼睛,嘴角掛著恬淡的笑,彷彿身邊一切都與她無關。
就在這時,她聽到人世間最後一道聲響,寢殿的門扉突然被人推開。
是誰來了呢?
外面似乎有了說話聲,那聲音很熟悉,卻又是那麼的陌生。
可舒清嫵已然不在意,她也沒有心力再去在意。
這時一隻彩蝶不知從何處飛來,晃晃悠悠落在她枕邊,乖巧又安然。
舒清嫵看著這漂亮的彩蝶,嘴角是釋然的笑意。
蒼天垂憐,她到底沒有孤零零一個人走。
就讓自己沉入甜美的夢中,不再去管這宮中一切是非,就這樣一睡不醒,似乎也是極好的。
窗外,依舊落雪無聲。


似霧非霧,似夢非夢。
這一夜舒清嫵睡得極沉,待晨時,還是殿外細碎的說話聲吵醒了夢中人。
舒清嫵緩緩醒來,只覺得通身都是輕快的,那些沉痾與舊疾都如一夜飛雪,消散在不知名的昨日光陰中。
舒清嫵輕輕動了動身,就聽一道柔和的嗓音在帳幔外響起——
「小主,您可是要起身?」
小主?舒清嫵有些迷糊,她怎麼又成了小主?
莫非陛下廢后之後,還給了她下三位的位分?沒有直接打入冷宮?
陛下是這樣心慈手軟的人嗎?
不過,不管陛下是什麼樣的人,她也都不甚在意了。
舒清嫵道:「起吧。」
話一說出口,她就有些驚訝,她這嗓子似乎比睡前要清澈許多,也沒那麼嘶啞,倒是難得的有了些往日的清亮悅耳。
就在這時,外面伺候的宮人打開床幔,絲絲縷縷的陽光從帳幔縫隙裡飄入,展露今晨的好天氣。
一個瘦臉長眉,高個兒宮女笑意盈盈站在床邊,瞧見她醒來,立即歡喜道:「小主,外面落雪了。」
且不提她是如何歡喜,躺在床上的舒清嫵卻是萬分吃驚,喃喃問:「雲霧,是妳?」
雲霧瘦臉上笑容更濃,「奴婢是小主的貼身宮女,自然是奴婢。」
舒清嫵躺在那,整個人都恍惚了。
她早年進宮時,就是雲霧和雲煙伺候在身邊,只後來發生許多事,雲霧早早去了,雲煙離宮嫁了人,便就再無聯繫。
如今再一見,恍惚間以為是在夢中。
「我還在作夢嗎?」舒清嫵輕聲說。
雲霧扶了她起身,先伺候她喝了一碗溫水,再又幫她穿好鞋襪,「小主昨夜定是睡得好,還未清醒過來。」雲霧扶著茫然困惑的她繞過屏風,一路來到窗前,「小主瞧,今歲新雪已落成。」
舒清嫵剛從屏風出來,頓時覺得眼前一片陌生,等她被絲絲縷縷的晨風吹拂面容時,才略清醒過來。
這裡,是她剛進宮的住處,錦繡宮後殿東配殿。
舒清嫵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過去。
想到這裡,她顧不上看雪,推開扶著她的雲霧,轉身去尋妝鏡,轉瞬之間,一個清麗娟秀的年輕女子出現在銅鏡中。
那鏡子朦朦朧朧,並非營造司御供,其實瞧不太清楚五官,卻能讓人看出鏡中人的神韻與姿態。
舒清嫵摸了摸臉,鏡中人也如此。
入手是一片細膩光滑,她輕輕摸著年輕十一歲的面容,突然覺得一切壓力和滯澀都消散開來,現在的她,彷彿脫胎換骨一般,重新立於宮中。
舒清嫵猛地回頭,目光灼灼看向雲霧,「一會兒去取朝食時,記得多要一壺青梅釀。」
雲霧愣住,「青梅釀?」
舒清嫵點點頭,又想起曾經做舒才人時的過往,補充一句,「銀錢從分例裡取便是。」
雲霧一向對她百依百順,倒也不多問她為何要酒,福了福身便去吩咐雲煙,自己回了寢殿伺候舒清嫵洗漱。
待用完勉強過得去的朝食,舒清嫵便去了院中,仰頭看了看天際紛紛飄落的白玉沙。
鵝毛大雪落了一整夜,讓世間萬物都成了純淨的白色,就連寂靜肅殺的皇宮,也增添了幾分暖意。
舒清嫵伸出手去,「年根了。」
雲霧給她繫好斗篷,笑著說:「是了,再過十來日,便是新年。」
就在這紛紛揚揚的落雪裡,一隻不知如何存活至今的彩蝶撲著翅膀,落在了她伸出去的纖纖玉指上。
那蝶兒輕輕動了動,卻沒有飛走,安安靜靜在她指尖站立。
一夜醒來,斗轉星移,夢蝶依舊在。
舒清嫵長舒口氣,手一動放飛蝶兒,一揚斗篷,轉身回了寢殿,「燙酒去。」
「現在?」雲霧有些吃驚。
舒清嫵微微一笑,神態是從未有過的肆意和瀟灑,「對,就是現在。」
大夢一場,不醉不歸,才是人生極樂事。
舒清嫵叫宮人在正殿門口擺了案桌,點上紅泥小火爐,又加了火盆在身邊,就如此這般坐在殿外,抬頭賞雪。
落雪紛飛,炭火劈啪,青梅釀散著清甜的香氣,淺淡醉人心弦。
舒清嫵看著紛紛落雪,心中越發安定,雲霧給她倒了杯酒,跪坐在她身邊仔細烤橘子。
舒清嫵輕輕一笑,「這日子真好,是不是?」
雲霧頓了頓,一時之間沒接上話。
她是小姐的陪嫁,從小伺候小姐,最是知道她心思深重。大抵是因為夫人嚴厲教導的緣故,小姐從小謹言慎行,時刻恭謹,從未有一刻如此放鬆。
小姐自幼便博學多才,是遠近聞名的才女,若不是因家道中落,如今進了宮來,又怎會只能屈居才人?且因為這個才人的位分,小姐心中不豫,日常所言皆要躬省自身,期盼早日立於主位,光復舒氏往日榮光。
今日醒來,卻如同大夢初醒一般,一言一行皆有異處。
舒清嫵說完話,側目瞧她,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再度展顏一笑。
「怕什麼,我只是昨夜夢盡一生,早晨醒來只覺陽光明媚,再不想辜負此生。」
舒清嫵笑著,輕聲細語,不過隻字片語,卻讓雲霧眉目舒展,立時安心。
「小姐能想明白,奴婢心中甚是歡喜。」
舒清嫵微微一愣,隨即拍了拍她的手,「我知妳一心為我。」
說到這裡,青梅釀的溫度也恰到好處,舒清嫵舉杯輕酌,入口盡是清甜,彷彿吃了一顆夏日裡剛採摘的梅子,青澀中帶著柔和溫婉,溫婉中又有著醉人的濃烈。
一杯酒入口,舒清嫵五味雜陳。
雲霧恰到好處遞上烤橘,舒清嫵吃一瓣就半杯酒,好不肆意快活。
酒到酣處,舒清嫵似是想起什麼,突然道:「一會兒取午膳時,記得尋御膳房取用年糕、紅豆、冰糖等物,哦,對了,再要一斤花生米,待下午就酒吃。」
舒清嫵看她一臉迷茫,頓時開懷一笑,「沒事,宮規也沒有哪條不叫嬪妃白日吃酒的。」
雲霧抿了抿嘴唇,「可陛下隨時會宣召,若是面聖時身上有酒氣,這可如何是好?」
舒清嫵聽她說陛下,神色不見絲毫慌張,「陛下不是這般小氣人,再說,還有那許多主位娘娘,一時之間輪不到我這個小小的才人。」
舒清嫵自幼聰慧,雲霧陪伴她長大,最是信服她,見她言之鑿鑿,便也不再規勸,只叫她暢快行事。
其實舒清嫵素喜各種花釀和青梅釀等果酒,若非時刻端著皇后娘娘賢良淑德的架子,她前世睡不著的時候,怎麼也要淺酌一杯,也不至於頭疼多年難治,最後抑鬱而亡。
當然,這也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她自己是很清楚自己的,若不是真的一心求死,對生無望,她也不會失去毅力,整日只在坤和宮,沉痾不癒。
舒清嫵長舒口氣,又飲了一杯。
清甜的青梅氣息撲面而來,卻也燙暖了她冰冷的心。
這一場死後重生,她算是徹底看明白了,這世間最不能期許的就是旁人的溫柔與善心。
家人不可靠,陛下不可依,她能擁有的,只有自己。
生而為人,怎麼也要自己珍重,自己保重。
舒清嫵長舒口氣,飲盡最後一杯酒,帶著微醺起身,站在那遙望著錦繡宮後殿上方狹窄的天。
晴時雪,醉人心,舒清嫵扶住雲霧的手,「走吧,進去歇歇。」
大抵是因為吃了酒,她略有些困頓,那種暈陶陶的感覺特別宜人,反正是在自己宮中,她也就不管不顧直接睡下。
待到醒來時,已是過了正午時分。
雲霧不在身邊,這會兒是雲煙陪她在寢殿中。
「娘娘可醒了,雲霧姊姊去熱午膳,一會兒就來。」
雲煙一點也不人如其名,是個圓臉喜慶的豐腴丫頭,她年紀比雲霧要小些,整日裡笑意盈盈的,也大抵是她身邊命最好的那個。
「好,我也正巧有些餓了。」
雲煙麻利地伺候她起身,見她臉上略有些紅,便又伺候她喝了一小杯蜂蜜薄荷水,「小主醒醒酒。」
舒清嫵確實有些喝醉了,她如今十九,剛進宮一年,以前沒怎麼喝過酒,青梅釀雖是果酒,卻也有些後勁。
「不礙事,不礙事。」舒清嫵把蜂蜜薄荷水一飲而盡,笑著去捏雲煙的臉。「娘娘我無礙的。」
一喝醉,說話就有些沒了把門,雲煙立即緊張起來,「小主慎言。」
舒清嫵有點醉,一下子把習慣的話語說了出來,現在被雲煙一提醒,立即就清醒,「好了,我以後不會再說。」
她一醒,東配殿就又忙碌起來。
待她坐到膳桌前時,才算喧囂聲歇,舒清嫵隨意看了一眼今日的菜色,不太滿意,不過,她暫時還未侍寢,便是再打點也沒什麼大用,暫且只能將就。
舒清嫵讓雲霧給她先盛了一碗雞湯,這山藥鴿子湯燉煮得倒還入味,很是滋補。
她吃了一碗,隨意問雲霧,「月銀可還有餘?」
重新回到十年前,許多事都不太記得了,尤其是自己的身家,還是要重新清點一下,才好盤算以後怎麼過日子。
既然已經進宮,她就努力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這一輩子,開心最重要,什麼家族榮耀,什麼名聲口碑,什麼臉面德行,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雲霧道:「還有些盈餘。」
舒清嫵點點頭,未再多言。
一頓飯用得是平平淡淡,若不是她上午吃了酒又醒得略有些遲,大抵用不完那一碗飯。
吃飽之後,舒清嫵就又睏了。
她也不矯情,睏了就叫安寢,舒舒服服睡了一下午,待再醒來時已是金烏西斜。
窗外大雪不知何時由濃轉薄,只剩薄薄銀碎,星點落下。
舒清嫵只穿中衣,身上披著常服,坐在床榻上,讓雲霧取來放銀子的妝匣,用小銅鑰匙打開細細數。
她是家中長女,出生時家族還未衰敗,舒氏還是名滿柳州的官宦世家,但後來她大伯牽涉貪墨案,名聲盡毀,從人人稱頌的書香門第,成了貪墨不正的罪臣之家。
十五年後,人們漸漸淡忘舊事,家裡這才能把她送入宮中,想重獲生機。
便是家中再無曾經的富貴榮華,卻也還是有些家底的,又因對她期望頗重,進宮之時給她帶了不少金銀細軟,以作攀緣之用。
舒清嫵摸著那一小疊銀票,淡淡笑笑,「全當做以前的賣命錢吧。」
數完了錢,舒清嫵神清氣爽,正待叫人預備沐浴,結果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一般有事通傳,小太監的腳步聲就會略重一些,以示有來人,舒清嫵聽著微微皺起眉頭,這時候誰會來尋她?
雲霧伶俐地收起妝匣,扶著她起身更衣,就聽守在外頭的雲煙開了口——
「公公好,敢問公公有何要事?」
舒清嫵穿好常服,坐在妝鏡前讓雲霧伺候梳頭,「這時候怎麼會有人?」
眼看金烏就要落山,宮中一般不會有人再多走動,若是太后及其他主位娘娘要宣召,也不會選擇這樣要入夜的時分。
來的小太監聲音很輕,回了幾句話舒清嫵都未聽清,不多時雲霧給她梳了一個墮馬髻,簪了一支芙蓉琉璃簪,立即就襯得她眉目如畫,柳州才女,可謂名不虛傳。
雲煙匆匆而入,臉上依舊是喜氣洋洋的笑意,「小主,乾元宮來人,陛下宣召小主侍寢。」
舒清嫵狠狠愣在那裡,「什麼?」
旁人不知,她卻是有一世經歷的。
蕭錦琛是先帝從小親自養到大的太子,先帝對他可謂是一片慈父心腸,因去歲自覺時日無多,竟是提前讓他選妃,召各地閨秀入宮。
她就是那時同其餘女子一起進宮的,結果選秀結束之後,還未來得及分封,先帝便撒手人寰,蕭錦琛繼承大統,成了新帝,而她們這一群太子姬妾,便跟著雞犬升天,直接成為皇帝妃嬪。
蕭錦琛誠孝,不肯服二十七日國喪,至今歲改元隆慶元年,也依舊茹素孤身,為先帝服喪,直至今歲十一月初,先帝賓天已逾周年,在文武百官及太后勸諫之下,才勉強除服。
她們這群年初時就被分封的嬪妃們,這才開始有了差事。
不過她位分低,前世是到了隆慶二年新年之後,才獲有侍寢時機,根本不在隆慶元年的年根底下。
對於這事,舒清嫵到底不含糊,記得異常清晰。
那麼……陛下是為何突然招她侍寢?
舒清嫵微微瞇起眼睛,腦中一時思緒萬千,甚至猜測陛下是否同她一樣,也是重生之人?
這麼一想,舒清嫵立時就頗為鄭重。
她今日吃了酒,雖連睡兩場,卻還是有些醉意,因此一邊讓雲煙趕緊出去打點,一邊又讓雲霧準備蜂蜜薄荷水。
待忙完,乾元宮來接的石榴百福轎也已然到了門口,舒清嫵低頭瞧瞧,覺得自己這一身十分妥當,便道:「雲霧,妳隨我一起去。」
雲霧頷首應是。
她踏出東配殿,遙遙望了一眼不遠處影影綽綽的乾元宮。
蕭錦琛,我來了。
第二章 互相試探
蕭錦琛的乾元宮,平素最不喜宮妃隨意出入。
便是太后的親侄女,如今的端嬪娘娘張采荷,也在被訓斥兩次之後,再也不敢來乾元宮給陛下伺候湯水。
有了她這個前車之鑒,後宮妃嬪心裡便都有了數,輕易不往南一街這邊走。
以前當了皇后之後,舒清嫵也不怎麼來乾元宮,生怕惹了陛下發怒,此刻想來,以前的自己真是太過小心翼翼,活得比任何人都累。
坐在搖搖晃晃的石榴百福轎中,舒清嫵掀開轎簾,往外探看。
不知何時,大雪再至。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落日將休,幽深的宮巷中寂寥無人,只紅牆青瓦靜立在落雪中。
雲霧見她張望,便小聲問:「小主何事?」
舒清嫵搖搖頭,放下簾子,不再四處探看。
大約走了一刻,轎子輕輕一停,舒清嫵便知道已到了乾元宮北後門,雲霧上前遞上腰牌,守門的管事太監看過錄檔,才放轎子進宮。
蕭錦琛是個相當謹慎的人,要近他身,需得層層核對身分,便是宮妃過來侍寢,也不能有絲毫馬虎。
舒清嫵淡淡笑笑,原來她還不覺得,現在想來,蕭錦琛彷彿天生就是皇帝,他的一言一行,皆深深鐫刻著天威昭昭四字。
轎子進了乾元宮,也不會四下隨意走動,穿過邀月門,順著後迴廊直接停在了如意閣前,舒清嫵坐穩不動,就聽外面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舒才人,請下轎。」
來者是皇帝陛下跟前的大姑姑李素沁,前世跟舒清嫵多有接觸,她聲音一出舒清嫵立即就聽出來。
雲霧打起了轎簾,扶著舒清嫵下了轎來,便看到一個三十上下的矮個姑姑立在轎子前,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眉目也異常溫柔。
李素沁恭恭敬敬站在那,說話也很親和,就如同自家的伯娘那般,裡裡外外透著和煦,「恭喜小主,小主可要先用些晚點?」
舒清嫵想起進宮頭一年,自己同她只年節時見過幾面,並不相熟,如今便只客氣道:「多謝姑姑,按規矩來便是。」
李素沁垂下眼眸,「是,奴婢明白。」
她說完便退了下去,舒清嫵被雲霧扶著進了如意閣,直接尋雅室坐了下來。
說起來,她已經有七八年光景未曾來如意閣了,當上主位娘娘之後,陛下一般很少召寢,多是去她宮中,如今再看,倒是有些新奇。
如意閣一共有兩層,上了樓才是寢室,一層是雅室明間以及暖閣。
來乾元宮侍奉陛下時,宮妃並不用多做打扮,用完晚點就要去暖閣沐浴更衣,只穿寢衣便可。
舒清嫵坐下來,嗅著如意閣中清清淡淡的蘇蜜香,竟是有些困頓了。
雲霧自來是時刻關注她的,見她半垂了眼睛,立即捧了熱茶來,請她提提神。
「小主,咱們可不能睡。」
舒清嫵點點頭,捧著茶坐在那,也不知自己心中是如何想的。
她想再見陛下嗎?
說實話,她其實是想的,可卻不是因為思念、因為愛戀,如今的她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她想問問他,他們做夫妻將近五年時光,他對她到底有沒有一絲的信任,到底有沒有半分的憐惜。
可是,她又在心底問自己,這個答案即使能要到,又有什麼意義呢?她是能安慰,還是能開懷?都不能了。
舒清嫵輕聲笑笑,「妳放心,我不睏。」
她很知道陛下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不出格,安安穩穩混個主位娘娘當當,舒舒服服在這宮裡過富貴榮華日子,就是她這輩子的目標。在這宮中,妃嬪與皇后其實並無不同。
舒清嫵這麼想著,就又高興起來。
還未等她把手中茶飲盡,就看李素沁不知何時又進了如意閣。
「小主,」李素沁恭敬道:「今日正好落雪,陛下請您至榮華亭用晚膳。」
舒清嫵微微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臉上堆滿笑意,「那真是太好了,謝陛下恩賞。」
李素沁抬起頭來,認真看了看她,然後便吩咐雲霧一聲,叫她給舒清嫵披上斗篷,又請舒清嫵移步,「小主這便走吧。」
舒清嫵不知今日為何有諸多變故,心裡揣測時,臉上表情卻絲毫未變,時刻掛著嬌羞的笑意,李素沁親自過來扶著她,引著她往榮華亭去。
「姑姑,陛下怎麼想起讓妾身侍奉晚膳?」舒清嫵問。
李素沁淡笑,「大抵是因為今日落雪,景致宜人吧。」
舒清嫵垂下眼眸,未再多言。
繞過層層迴廊,穿過垂花門,就到了乾元宮寬廣精緻的前殿及庭院,榮華亭立於風雪中,四周垂著暖簾,讓人只能隱約看到裡面影影綽綽的燈火。
不知是否因陛下吩咐,前庭並未掃雪,整個庭院白茫茫一片,在落日餘暉下瑩瑩生輝。
李素沁見她微頓,便輕輕推了推,「小主,陛下還在等。」
舒清嫵垂眸看了看地上一層落雪,還是咬牙往前行去。
因是來乾元宮侍寢,來回都有石榴百福轎,她未換外出用的厚皮靴,腳上還是尋常的軟底繡花鞋,這麼走在雪地中,鞋底一會兒便被雪水浸染,冰冷扎入腳心。
然而她臉上依舊是笑,似乎絲毫不覺得冷。
李素沁扶著她一步步走到亭前,輕聲道:「陛下,舒才人到。」
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響起,「進來吧。」
雖然一直在心裡說服自己不在意,可猛然一聽蕭錦琛的嗓音,舒清嫵心中還是微微一震,她緊緊攥住拳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一步一步踏入榮華亭中。
出乎她意料,榮華亭中只有蕭錦琛和秉筆太監賀啟蒼。
蕭錦琛此刻正坐在圓桌邊,手裡捏著薄薄的酒盞,星目半闔,英俊的容顏一如往昔,似乎手中那杯酒,比面前的美人還要更吸引他的目光。
舒清嫵頓了頓,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眼裡,彷彿是被皇帝的俊美容貌所吸引,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賀啟蒼小聲提醒,「小主,得行禮。」
舒清嫵才如同大夢初醒一般,立即紅了臉頰,朝蕭錦琛屈膝福禮,「臣妾清嫵,給陛下請安,陛下萬安。」
蕭錦琛這才微微抬眼,因飲酒略失了幾分犀利的眼眸深深看向舒清嫵,卻依舊未多言。
舒清嫵不敢看他,怕自己的複雜情緒會從眼裡洩漏,只半低著頭,屈膝蹲在那,身形紋絲不動。
蕭錦琛靜靜看著她,又吃了杯酒,半晌才道:「好了,坐吧。」
舒清嫵悄悄鬆了鬆心神,裊裊婷婷坐在圓凳上,柔聲道:「多謝陛下。」
蕭錦琛突然笑了起來,親自推了推桌上的酒盞,「今歲新進的青梅釀,想來舒才人甚是喜愛。」
「陛下……」舒清嫵一顆心剛放下,轉眼就又提到嗓子眼。
她不過是白日飲了一杯酒,其實算不得多大的事,但被蕭錦琛如此挑明,卻讓舒清嫵心中不安起來,想著難道這也犯了蕭錦琛大忌?
蕭錦琛卻彷彿不知舒清嫵為何如此忐忑,淡淡道:「不用慌張,隨意飲杯酒而已。妳入宮已有年餘,見了朕怎麼還如此害怕?」
舒清嫵微微抬起頭,瞥見他臉上並無肅殺表情,心中這才略有些安定。
「臣妾頭一次……來乾元宮,還是有些緊張的。」舒清嫵小聲回。
大概這個答案取悅了蕭錦琛,他朗聲笑笑,捏起筷子,「好了,用膳吧。」
食不言,寢不語,這是蕭錦琛的規矩。
不用非要應對皇帝的問話,舒清嫵著實鬆了口氣,用了一頓食不知味的晚膳,又不知不覺被勸著飲了小半壺青梅釀,她最後回到如意閣的時候,已經有些醉了。
雲霧急得不行,央求著李素沁上些醒酒茶,就怕舒清嫵御前失儀,李素沁也很和氣,叫如意閣的宮人同雲霧一起伺候舒清嫵沐浴,這才退出去備醒酒茶。
李素沁剛到茶房,就看到賀啟蒼笑咪咪站在那,慢條斯理喝著溫茶,她不由得問:「喲,你怎麼沒在裡面伺候?」
賀啟蒼恨不得長在陛下身上,輕易不肯離開的。
兩人一起伺候陛下十幾年了,說話倒是不用多客氣。
賀啟蒼長了張笑臉,自帶三分和氣,「舒才人吃醉了?倒也不是多大事。」
李素沁頓了頓,抬頭掃他一眼,湊上前來小聲問:「裡面的意思?」
賀啟蒼輕輕點了點頭,道:「用尋常的蜂蜜水給小主清清口便是了。」
李素沁立即就懂了,見茶房裡都是自己人,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道:「難得陛下還喜歡這些樂子。」
陛下古板慣了,別說讓宮妃醉酒侍奉,便是多弄些風月事也是不肯,但如今這麼看,到底是年輕男兒,還是有些好奇心的。
賀啟蒼見她一臉有趣地退出去,連眼皮子都不抬,轉身進了皇帝寢宮。
蕭錦琛正在批摺子。
賀啟蒼輕手輕腳站在他身邊,低聲道:「陛下,舒才人醉了。」
蕭錦琛手中不停,待把桌上的摺子寫完,才放下朱筆,吩咐道:「擺駕。」

此刻的如意閣中,因被熱水一泡,舒清嫵的臉更紅了。
她迷迷糊糊喝了一碗醒酒茶,只覺得甜滋滋的,越喝越糊塗。
雲霧看她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差點嚇哭了,只不停跟她說話,「小主,且醒醒,醒醒別睡。」
李素沁笑咪咪過來,親自扶著舒清嫵上二樓,順便安慰雲霧,「妳不用怕,陛下不會怪罪。」
雲霧猶豫片刻,還是不敢說自家小主今日已經喝過一次酒了,只老老實實送舒清嫵進了寢房,伺候她在榻上穩穩坐下。
等安頓妥當,李素沁就領著雲霧退了出去。
舒清嫵一個人坐在房中,整個人暈沉沉的,腦子裡亂成一團,卻又覺得特別舒服。
她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問,什麼都不用管,這樣真的很好。
舒清嫵坐在那,自己悄悄笑起來。
蕭錦琛進來寢殿的時候,就看到她穿著瑩白的寢衣,臉頰泛紅,坐在那笑容滿面,讓他不由得想到屈原《招魂》裡的一句——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似乎聽到了蕭錦琛的腳步聲,舒清嫵抬起頭,一瞬間,眼神卻是變了。
「我以為,陛下不會來了。」
蕭錦琛腳步絲毫未頓,一步一步行至舒清嫵身前,低頭看她,「為何?」
少女面如花嬌,吐氣如蘭,身上透著甜甜的青梅釀氣味,很是醉人心,可她眼神裡,卻有著深深的茫然與無措。
「因為……」舒清嫵搖搖晃晃,說話顛三倒四,「因為,陛下不喜歡臣妾。」
她這麼說著,整個人往前一趴,直接撲入蕭錦琛懷中。
蕭錦琛雙手微微用力,帶著她一起滾落在榻上。
「朕怎麼不知?」
隨著他話音落下,帳幔飄搖飛起,帶起翩然纏綿意。
窗外,落雪紛飛。


蕭錦琛到底是熱血青年,身體那自然是極好的,這麼折騰小半宿,便是舒清嫵吃醉了酒,也實在是招架不住。
多虧李素沁在殿外提醒,道已過了時辰,蕭錦琛這才意猶未盡地作罷。
他離開時,被折騰大半夜的舒清嫵美眸緊閉,似乎已然沉沉睡去。
蕭錦琛起身出了寢房,見李素沁在外頭等著,便道:「加賞。」
這意思,便是十分滿意了。
李素沁心中了然,福身送他出去,這才笑著對一直不放心的雲霧道:「我都跟妳說過,陛下不會動怒,瞧著還有幾分欣喜。」
雲霧沒見過這陣仗,此刻總算是鬆了口氣,含笑道:「多謝姑姑提點,奴婢感激不盡。」
李素沁道:「去伺候妳們小主吧。」
雲霧頷首進了屋,她以為舒清嫵早就睡過去,進房時還輕手輕腳,然行至床榻邊,才發現她半睜著眼,正迷茫看著床頂。
雲霧小聲問:「小主可是身體不適?」
舒清嫵扭頭看她,臉上猶帶醉酒後的薄紅,頭髮也略有些汗濕,整個人比之白日要嬌豔幾分,彷彿是蜜兒滴落牡丹,又似蝴蝶屹立枝頭,無端多出些許風情。
雲霧這麼看著,誰知舒清嫵斜眉看來,滿眼都是動人春色,惹得雲霧臉紅心跳,半晌無法回神。
舒清嫵輕聲笑笑,嗓子略有些嘶啞地說:「扶我起來。」
雲霧扶她起身,靠坐在床畔,小聲問:「小主可還頭暈?」
舒清嫵搖搖頭,目光一掃,遙遙看向不遠處的牡丹海棠屏風,「妳下去吧,我休息一會兒,不用擔憂。」
雲霧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匆匆退了下去,寢房中便只剩舒清嫵一人。
她今日連喝幾回酒,自然是有些頭暈的,但也只是第一回的酒勁兒大一些,再到晚間時分,因提前吃了醒酒湯,其實倒也未醉得一塌糊塗。
方才那一場醉酒,一席胡話,算是她刻意為之,為的就是讓自己放鬆下來,不顯得那麼僵硬,也為試探蕭錦琛,試探他這突如其來的召寢到底為何。
事實證明,男女相合,魚水之歡,還是十分美妙的。
陛下到底是年輕英俊的天之驕子,若不去管身分地位,不去想得失過錯,不去糾結前世今生,放鬆自己去享受,確實是樂事一場。
今夜,她確定,蕭錦琛並非同她一般的重生之人。
若非如此,他看向她的目光裡不會有那諸多生疏和謹慎。
舒清嫵努力理清思緒,最後淺淺呼出口氣,算是終於定了心。
只要他無異狀,這戲就好演,這日子就好過。
舒清嫵揉了揉略額角,緩緩躺下,終於進入深眠之中。
疲累之後,到底能安眠一夜。

此時的乾元宮皇帝寢宮中,蕭錦琛剛沐浴更衣,坐在書房中喝醒酒茶。
他酒量頗深,青梅釀這種果酒喝不醉,卻分外不喜酒後清晨的頭痛暈眩。
賀啟蒼靜立在殿中,待他一盞茶喝完,接過杯盞,恭敬問道:「陛下,舒才人那裡,是否要撤人?」
蕭錦琛目光一沉,似乎想起什麼,停頓片刻才道:「撤了吧。」
賀啟蒼行禮,「是,臣領命。」
先帝大抵是因皇位來之不易,性格孤冷淡漠,對後宮中人和文武百官,並無多少信任,蕭錦琛自幼被先帝領在身邊親自教養,一行一言皆肖似先帝,卻比之多了幾分柔和。
因此,宮中嬪妃身邊,蕭錦琛鮮少命人窺探。
今日若非舒清嫵突然吃酒,御膳房傳了消息過來,賀啟蒼也不會過分關注一個位分不高的下三位才人。
畢竟,白日醉酒這樣的事,不像性格謹慎的舒才人所為,自然要驚詫一番,這也才有了今日的侍寢一事。
如今看來,陛下對舒才人的表現很滿意,白日飲酒可能就是一個巧合,倒也不必深究。
蕭錦琛揮揮手,賀啟蒼便匆匆退下,殿中頓時安靜下來。
起身行至窗前,蕭錦琛凝望窗外紛飛落雪,目色中星光璀璨,他伸出手去,輕輕接了一朵雪花,大抵是因他手心太熱,雪花一瞬變化成晶瑩的水滴,從手心墜落。
「有趣。」蕭錦琛微微勾起唇角,轉身回了寢殿。


次日清晨,舒清嫵很早便醒來。
重生之後,她的睡眠比以往要好了許多,往日裡無論喝多少藥燃多少香,她都無法安然入眠,現在卻異常輕鬆。
睏了便能睡,睡足了便能自然醒來,這感覺真舒服啊。
舒清嫵抿嘴笑笑,因為睡得安然,心情出奇地好,就在這時,腹中咕嚕嚕叫了幾聲。
雲霧恰到好處問:「小主,是否起身?」
舒清嫵掀開帳幔,準備自己坐起身,「叫……哎喲。」
「小主怎麼了?」雲霧正要扶她起身,就看她皺著眉頭,右手輕輕摸了摸後腰。
舒清嫵摸著酸痛的後腰,感受著自己腿上的酸軟,倒沒有不好意思,只是突然發現蕭錦琛還有如此強勢的一面。
真是沒想到啊,以前兩個人總是溫溫吞吞規規矩矩的,從不曾有這種暢快淋漓的感覺。
舒清嫵被雲霧揉著酸痛的腰,心裡還回味了一下,最後總結昨夜感覺倒是很不錯,也算是體會了一把別樣人生。
待她總算是從床榻上起來,外面的早膳差不多也備齊,舒清嫵簡單洗漱之後,又把昨日穿過來的那身常服穿回身上。
只是穿鞋子的時候,發現李素沁特地給她換了一雙厚底鹿皮靴。
舒清嫵抬眉看去,就看李素沁朝她微微行禮,「望小主喜歡。」
「姑姑有心了,我很喜歡。」舒清嫵道了聲謝,穿上後發現正正合適,暖和又舒服。
在如意閣用早膳自然沒有不好的。
按才人的分例,早膳只二冷二熱並兩份主食,御膳房若是有心,還會多配小菜和醬菜,方便小主們配粥羹食用。
前世舒清嫵進宮以來恩寵不斷,從才人一步步走到鳳位,宮中各司局都很懂事,往常也不用她如何打點。
只後來一朝落敗,才體會到世態炎涼,才看透人心冷漠,曾經門庭若市,最後也不過樹倒猢猻散。
如今看著這一桌子精緻菜肴,舒清嫵不知為何竟有些想要發笑。
雲霧看她嘴角上揚,以為她喜愛面前這道梨絲海蜇,便又給她夾了一筷子。
舒清嫵吃著玄米粥,就著清爽的小菜,很快就吃了七八分飽。
妃嬪侍寢在如意閣不能待太長時間,日出前便要離宮,因此舒清嫵用完便放下筷子,當下有人撤掉菜肴碗盤,送上香茗。
待舒清嫵要走之時,李素沁上前來,手中拎著一個棗木食盒。
「見小主喜用那道梨絲海蜇,特地給小主裝了一份,午膳時正可用。」
雲霧接過,也輕輕將一枚荷包塞入李素沁手中,「這半日勞煩姑姑,多謝。」
紅封也算是如意閣的規矩,李素沁若不收,那就是不給舒清嫵面子,因此她順水推舟收進袖中,親自送舒清嫵出如意閣。
石榴百福轎正等在如意閣門口,舒清嫵剛一出來,外面清涼的風就撲上臉頰,她深吸口氣,笑道:「今日倒是個大晴天,甚好。」
風雪兩夜,若再來恐怕朝堂又要忙碌,第三日放晴也算是解了陛下憂慮,自然是甚好。
李素沁笑意盈盈,送她上了轎子,恭敬道:「小主,回見。」
這是句吉利話,舒清嫵輕聲笑笑,「回見。」
第三章 侍寢後的餘波
在石榴百福轎的叮噹銅鈴聲中,一行人穿過錦繡宮東側門,直入錦繡宮後殿。
舒清嫵下了轎來,命雲霧打點太監,自己便由早就守在外面的雲煙攙扶回東配殿。
轎子再舒服,也還是晃晃悠悠,晃得她腰背酸疼。
雲煙倒是懂事,早就在貴妃榻上鋪好軟墊,待她舒服躺下,才跟雲霧一起跪下給舒清嫵行禮,笑著道:「恭喜小主,賀喜小主。」
舒清嫵前世經過這一遭,此時倒是沒多歡喜,鬆了口氣卻是有的。
早早侍寢,這個年就好過,陛下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舒清嫵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歡喜,「快快請起,以後有我榮華富貴,便有妳們前程似錦。」
雲煙同雲霧給她行大禮,這才高高興興起身,接過舒清嫵賞賜的吉祥荷包。
舒清嫵是正七品才人,身邊一共只兩名大宮女並四名小宮女,四名小宮女只做些粗活,舒清嫵身邊只雲霧兩人伺候,她們雖不算多麼聰慧機敏,卻都忠心不二,舒清嫵向來是放心的,不過有些話還是得說。
她思忖片刻,剛想叮囑幾句,就聽外面傳來一道嬌柔的嗓音。
「舒妹妹,姊姊來恭喜妳呢。」
舒清嫵輕輕揚眉,不用看都知道來人是誰。
錦繡宮位於西六宮,按大齊宮規,應為從二品宜妃娘娘的主位寢宮,但如今宮中並未有封妃的意思,因此主位是空置的。
後殿東配殿只住了舒清嫵一個七品才人,而前殿西配殿則住的是從五品昭儀馮秋月,這也是前世舒清嫵曾經的「熟人」之一。
雲霧過來扶她坐起,「小主,可要請馮昭儀入內?」
舒清嫵淡淡道:「人都來了,自然是要請進門來。」
她話音剛落,就聽馮秋月已經進了東配殿的正殿,聲音異常歡快地說:「好妹妹,姊姊不請自來,妳不會生氣吧。」
舒清嫵艱難起身,臉上卻掛著和煦的笑,絲毫看不出異常,兩三步出了寢殿,迎頭就握住馮秋月的手。
「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妹妹如何會生氣呢?原本就想尋姊姊過來一同歡喜。」
馮秋月一聽她說大喜,臉上閃過一絲僵硬,舒清嫵彷彿什麼都沒瞧見,牽著她的手一併坐在明間主位上。
「這宮裡,也只姊姊真心待我,見我有喜特地過來恭喜。」舒清嫵這一句,說得可謂是情真意切。
馮秋月頓了頓,好半天才說:「是啊,我真是特別為妳高興。」
「我就知道姊姊最好。」舒清嫵甜甜一笑,心裡卻想,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指桑罵槐、陰陽怪氣,真是太爽了。
好不容易重生一遭,她才不憋著氣壞自己,要氣,只能別人生氣。
馮秋月此人,前輩子舒清嫵已經看得太清楚了。
頭幾年她身分一路水漲船高,馮秋月緊緊跟在她身邊,彷彿是最貼心的朋友,又似乎是最親密的夥伴,可她一朝落敗,第一個狠狠踩她的,就是曾經的「好朋友」。
從一開始,馮秋月就沒把她當朋友,對她更沒有半分真心可言。
所以,如今自己也沒必要遷就平和,同她維持表面姊妹情。
而馮秋月見舒清嫵如此,心中又氣又訝異。
她跟舒清嫵同住一宮住了一年有餘,原本以為自己很瞭解舒清嫵,相信她絕不是這等張揚之人,怎麼今日竟會如此?因為侍寢太過高興,以至於失了神智不成?
馮秋月頓了頓,也勾起一抹笑容,「咱們姊妹熬到今日不易,聽聞如今惠嬪娘娘還未曾侍寢,還是妹妹妳好福氣。」
聽她提惠嬪譚淑慧,舒清嫵垂下眼眸,卻依舊滿面笑容,「這都是陛下安排,咱們做嬪妃的哪裡能多嘴呢。」
馮秋月表情再度一僵,笑容都要維持不住,只能低頭喝茶掩飾。
舒清嫵輕聲道:「姊姊別急,以姊姊品貌,陛下很快便會召幸,不會忘了妳的。」
這話,馮秋月卻不敢應。
她們這位陛下,最是個講究人,自從開始召幸嬪妃,直接便從位分最高的兩位從三品娘娘開始,不過因到年關,他朝堂國事繁忙,到底沒什麼時間涉足後宮,隔上個五六日才召幸一回,已經算是天恩浩蕩了,便是太后勸誡,也全然不聽。
算來,昨日應當輪到正四品的惠嬪譚淑慧,結果不知道為何,陛下突然翻了舒清嫵這個正七品才人的牌子,一下子便把順序打亂了。
誰知道陛下之後會如何打算?她又哪裡敢多說……
馮秋月特地提譚淑慧,就是為了讓舒清嫵心中忐忑,舒清嫵卻毫不在意。
宮裡這些人,都是她的老冤家了,慣用什麼手段她也差不多都知道一些,倒是沒什麼特別要緊的。
見馮秋月不應,舒清嫵也不著急,只道:「說起來,如意閣的素沁姑姑真是個好人,姊姊若是熟悉了,一定會喜歡她。」
馮秋月自然是見過李素沁的,只是從未侍寢便沒什麼機會說話,當然不熟悉。
今日原本是過來嚇唬舒清嫵,結果沒料到自己吃了一肚子氣,這會兒也是坐不下去,便匆匆起身,馮秋月含笑道:「那我就借妹妹吉言,宮裡還有事,我先回了。」
舒清嫵親自送她出殿門,還說:「姊姊閒來無事,可多來妹妹這裡坐。」
若她是馮秋月,被這麼氣了一通,短時間才不會再來,但馮秋月是誰,她聽了這話,卻是甜甜一笑,和氣道:「妹妹今日定很多事,姊姊改日再來尋妳玩。」
說罷,她領著宮人們直接走了。
舒清嫵站在殿門口,遙遙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挑眉笑笑,「倒是捨得下臉皮。」
馮秋月是中三位的昭儀,在宮中僅次於主位娘娘,若自己在她這個位置,根本不用多巴結旁人,更何況是一個下三位的才人。
聽見她如此說,雲霧略有些憂心,「小主,馮昭儀是否會生氣?」
舒清嫵搖了搖頭,讓她扶著自己回寢宮,舒舒服服躺下來。
「她不會。」舒清嫵說完就略有些困頓,淺淺睡了過去。

舒清嫵近來睡眠好得不得了,也不克制自己,睏了就睡,醒了就吃,簡直是神仙日子。
一覺酣眠,美美醒來,恰逢午膳時分。
雲煙笑著進來,伺候她起床洗漱,「小主,剛乾元宮送了賞賜來,因小主還在睡,吉公公便不讓打擾小主,留下賞賜便走了。」
舒清嫵點點頭,說話語調頗有些慵懶,「賞賜的都有什麼?」
雲煙遞來溫帕子,讓她淨面,「有兩匹素緞,一副紅寶石的頭面,玉壺春瓶一對,還有百兩銀。」
舒清嫵微微一頓,眼神流轉,「可見陛下昨日是滿意極了的。」
她這話一出口,雲煙頓時就羞紅了臉,「小主,可不能胡言。」
舒清嫵笑笑,捏了一把她滑溜溜的小臉蛋,「好了好了,自己宮中,還不許我說說話。」
雲煙被她這麼一調戲,十分不好意思,岔開話題,「午膳準備好了,小主請用膳。」
舒清嫵忍不住打趣,「妳啊,比我規矩都大。」
她這兩日越發隨和,不再如以前那般嚴謹古板,身邊的貼身宮女最能體會,說起話來,也略放鬆了些,氣氛也比以前要好。
這是因舒清嫵經歷一世,感悟頗深。
嚴厲不一定能安家,隨和說不定能長治久安。
梳洗之後,雲煙收拾東西,舒清嫵在雲霧隨侍下進了雅室,抬眼就是一桌琳琅滿目,正中央一道松鼠桂魚,四周還有蟹粉獅子頭,八寶燒鴨,板栗子雞,以及粉蒸白肉。
雞鴨魚肉這麼一擺,就顯得特別豐盛富足。
舒清嫵喟歎道:「今日妳們肯定沒打點,御膳房真是懂事。」
錦繡宮沒主位,便也不能開小廚房,因此都是由御膳房安排,御膳房裡皆是老人精,有時候便是額外打點也不甚管用,倒是她因為昨夜才侍寢,御膳房絕對不會含糊,錦上添花的事,誰都願意做。
雲霧笑道:「剛剛迎竹還說,今日御膳房很是熱情,非要再塞她一碟子芝麻棗泥酥,她推說不要,最後還是包上了。」
舒清嫵點點頭,「無妨,也不過就這兩日,讓小丫頭們不用太過拘束,記得人情送到就行。」人家主動給了,人情也得還,她原本管教嚴格,宮中的小宮女們多半還都懂事。
雲霧福了福身,道知道了。
她給舒清嫵夾了一塊魚,又夾了一小塊燒鴨,舒清嫵品了品,很是滿意的道:「今日一定是李有味親手做的,絕對不是那些半瓶醋的徒子徒孫。」
她當過皇后,錦衣玉食多年,對吃是相當挑剔的,這麼一嘗,立即就能品出三六九等來。今日這麼多菜,就數這松鼠桂魚做得最好,酥而不硬,酸而不澀,魚肉鮮嫩彈牙,外皮卻酥中帶脆,一點魚腥味都沒有,反而有些甘甜和松香,再看這魚躍龍門的擺盤,寓意也是極好的,這菜算是送進她心裡去。
舒清嫵美滋滋用了一頓午膳,最後喝了小半碗銀耳蓮子羹,才算作罷。
「我這用完了,一會兒撤下去妳們也嘗嘗,今日菜色著實不錯。」
用完午膳,今日舒清嫵倒是不太睏了,便讓雲霧陪著自己在後院散步,繞著院中那棵丹桂一圈一圈走。
休息過之後,身上就沒那麼疲乏了。
走了一會兒,舒清嫵突然問:「明日是二十吧?」
雲霧道:「是,明日得去慈寧宮給太后娘娘請安。」
舒清嫵長長舒了口氣,喃喃道:「見見吧,都見見也好。」
雲霧不明所以,卻也未曾多問。

昨日侍寢,今日陛下定不會召見,舒清嫵下午叫人去尚宮局領一副牌九,叫了宮人們陪她玩。
原在家中時她很喜歡玩這個,不過母親管教極為嚴厲,若見她不學無術定要懲罰,少時她還會有好奇,待再長大一些就再也不去關注,畢竟不能玩也沒什麼,日子照常過。
舒清嫵坐在桌前,看著自己手裡的牌,淡淡笑了,「丁三配二四,拿錢吧。」
雲煙立即就噘起嘴來,「小主,就不能讓讓咱們,您的牌技可是一流。」
「那可不成,」舒清嫵捏了一把她的小臉蛋,「我要是讓妳們,妳們心裡準要不爽,打牌怎麼能作弊呢?」
雲煙抿了抿嘴,連輸了一下午,她可是著急。
雲霧看她一眼,輕咳一聲,卻對舒清嫵道:「小主,眼看就要到晚膳時分,不如先用晚膳吧?」
舒清嫵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已是日落西天,橘紅的晚霞映襯得院中丹桂越發飄逸。
「今日暢快,便就到這裡吧。」
她也不收桌上散著的銀瓜子,擺擺手叫小宮人們自己去分,自己則披上斗篷,踏進院中。
隆冬時節,丹桂早已敗落,只剩零星的枯葉掛在枝頭,還未曾被冬雪打落。
舒清嫵抬頭瞧瞧,對跟在身後的雲霧道:「突然想吃八寶粥。」
雲霧就笑了,瘦臉上滿滿都是欣慰,「想吃就吃,御膳房肯定早就準備著,一會兒就叫宮人取來。」
原本舒清嫵為了不發胖,晚膳總是用得很少,半夜裡餓了,也只能自己忍著,這麼多年下來,胃早就熬壞,等到重病要溫補時,自是什麼都補不進去。
現在,她到底不用再擔憂這些。
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便是,少吃一口都覺得虧。


這一晚舒清嫵吃得開心,在院中消食之後便早早睡下,一夜美夢到天明,不過早晨時到底不能躲懶。
太后雖不怎麼召見宮妃,一月三次的請安卻不能遲,天還不亮舒清嫵便被雲霧叫起,坐在那打哈欠。
「幾時了?」舒清嫵懶懶問。
雲霧福了福身,一邊讓雲煙伺候她洗漱,一邊取來淺碧色錦棉中衣伺候她換上,「回小主,卯時正。」
舒清嫵歎了口氣,「每次都這麼早,也不怕折騰太后她老人家。」
這一整日過去,雲霧和雲煙也漸漸習慣舒清嫵時不時語出驚人,倒也不再慌張無措,反正明白小主出去不會亂說,便也不再多勸阻。
雲霧只道:「前個織造所送來的狐皮斗篷樣式倒很不錯,一會兒穿上吧。」
從西六宮往慈寧宮去不算太遠,但舒清嫵只是才人,並不能坐步輦,這隆冬時節一路行去,還是冷風刺骨。
原來舒清嫵怕惹人注意,輕易不敢做華麗打扮,往常都是用錦緞斗篷,到底不怎麼抵禦寒風,可是如今的她只打算照料好自己,順心而為。
於是雲霧這麼一勸,她就鬆了口,「正是如此,妳有心了。」
雲霧揮手叫迎梅去取來,掛在一邊熏香。
舒清嫵先穿錦棉中衣,再穿夾棉的滾邊立領襖子,最後外面罩一件蝴蝶袖貂皮裡鵝黃方領短襖,下配纏枝花底襴裙,腳踩一雙厚底鹿皮靴,剛好是李素沁取給她的那一雙。
這麼一穿,立即便襯得她膚白臉細,眉目含情,若說樣貌,舒清嫵認第二,沒人敢在宮中認第一。
穿好衣裳,舒清嫵坐在妝鏡前,雲霧給她梳頭。
「小主,今日便就梳一個飛天髻,配上繡球花簪並琉璃耳墜,跟這身衣裳很是相配。」
舒清嫵很是相信她的審美,讓她去弄自己的頭髮,自己則取了芙蓉花面脂在臉上輕輕擦,感慨道:「如今正年輕,到底不用如何濃妝。」
雲霧笑了,「這兩日小主老說怪話。」
舒清嫵笑了笑,並不多說,她自己也會上妝,便只掃了黛眉,上了些唇脂,差不多就算妥當。
雲煙這時端來了小點,「小主用些桃酥吧,省得一會兒餓。」
舒清嫵點點頭,安靜吃完一塊桃酥,又喝了口茶潤嗓子,雲霧也剛好給她梳好頭。
舒清嫵輕輕擦了擦嘴角,看著妝鏡中年輕美麗的自己,淺淺一笑。
「走吧,咱們去拜見太后娘娘。」
雲霧頷首,隨著舒清嫵出了門。
從錦繡宮出來去慈寧宮,要穿過西二巷拐去西一長街,步行大約要走兩刻,倒也不算太遠,而舒清嫵剛從側門行出,就看到馮秋月高高坐在步輦上,正低頭看著她。
「給昭儀娘娘請安,娘娘萬福。」舒清嫵立即給她行禮。
「妹妹多禮,正巧同路,咱們姊妹便一起說說話吧。」馮秋月笑容滿面,說出來的話也異常和氣,溫婉如同三月春風,酥酥惹人心顫。
舒清嫵抬起頭,笑容也如四月牡丹那樣明媚,「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在宮裡坐步輦進出,速度其實比走路快不了許多,但在寒冷冬季或炎炎夏日,卻比步行要輕鬆不少,此刻便是如此。
馮秋月高高坐在步輦上,舒清嫵跟在她步輦邊走,一個風輕雲淡,一個卻有些步履艱難,舒清嫵不用看,都能知道馮秋月現在一定心情極好。
「近來年關,陛下事多繁忙,一時半刻不召妹妹,妹妹也不用多惦念。」馮秋月溫言開口。
舒清嫵知道她這是在激自己,完全不放在心上,「姊姊跟我真是心有靈犀,我剛也想如此勸慰姊姊呢。」
「是啊……」馮秋月聲音略小了些,「妹妹就是貼心。」
舒清嫵挑眉淡笑,「姊姊待我如此用心,我自然也要貼心的。」
兩人說了會兒話,便拐到西一長街,沒走多久便碰到了剛從西一巷出來的一行儀仗,舒清嫵眼睛很尖,一眼便看到對面步輦上坐的是什麼人。
前面那位,自是如今宮中風頭正健的端嬪娘娘張采荷,後頭那一位,卻是口碑極好的惠嬪娘娘譚淑慧。
張采荷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是定國公張家的嫡出女兒,因太后膝下無女,自幼便時常出入宮闈,陪伴在太后身側,當年陛下登基未曾立她為后,還被許多人議論。
舒清嫵的目光卻未曾放在張采荷的身上,她鳳目一掃,注意的是張采荷身後的譚淑慧。她此刻正掛著溫柔婉約的淡笑,一如她的封號一樣,端是蕙質蘭心。
馮秋月自也看到了張采荷與譚淑慧,立即就叫了停,迅速從步輦上下來,快走幾步迎了上去,「妾身給端嬪娘娘、惠嬪娘娘請安,娘娘萬安。」
她這一行禮,立即就顯得跟在後頭略慢了一步的舒清嫵不夠恭敬,舒清嫵目光微沉,不緊不慢跟上兩步,也彎腰行禮。
宮中規矩眾多,不過倒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要按規矩來,那日常生活可就進行不下去了。
例如這般在宮巷之中,舒清嫵這等下三位的小主偶遇主位娘娘,也只須行半禮,不用跪來跪去弄髒衣服又麻煩。
只是若是往常倒也罷了,如今舒清嫵突然被陛下點召侍寢,又有馮秋月特地行禮在前,她的反應立即就有些惹眼。
果然還沒等譚淑慧挑撥,張采荷就已經皺起眉頭,顯得不太高興。
「舒才人,不要以為自己被陛下召幸過,就如此目中無人,妳這也太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張采荷厲聲道。
她打小就千嬌百寵長大,說話聲音也比一般的閨秀大一些,顯得頗有氣勢,若是以前,舒清嫵定要跪下請罪,現在她卻是不肯委屈自己。
「回稟娘娘,剛剛妾身被娘娘儀仗的威儀所震懾,一時之間未曾回神,這才遲了行禮,還望娘娘饒恕。」
張采荷其實不是個特別壞的人,她很直白,也很單純,說起來,舒清嫵在這宮中不討厭的人不多,張采荷卻算得上一個。
她這話是順著張采荷性子說的,果然話音落下就見她眉頭舒展,瞧著就要揭過,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發話,她身後的譚淑慧便輕聲開口——
「舒才人小小年紀,倒是很伶牙俐齒,懂得說謊話糊弄人呢,采荷姊姊,可別被她糊弄了去。」
舒清嫵低著頭,微微皺起眉頭,知道譚淑慧今日不會輕鬆放過她,她前日突然侍寢,打的是譚淑慧的臉,但譚淑慧自己不喜歡出手,只喜歡借力打力。
被譚淑慧這麼一講,張采荷就又變了心思,皺眉訓斥道:「惠嬪妹妹說的是,舒才人也實在不懂規矩。」
張采荷的腦子實在是……舒清嫵也不知她是有主意還是沒主意,反正三番兩次被譚淑慧挑撥的除了她就沒別人了。
舒清嫵心中歎氣,嘴裡卻很是誠惶誠恐,「端嬪娘娘,妾身絕無輕視之心,娘娘如此位高,頗得聖心,妾身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輕視娘娘,還請娘娘明鑒。」
譚淑慧垂眸看著她,竟是歎了口氣,「唉,妳也不容易,想必往日在宮裡的日子不甚好過,倒是極會說話的。」
她這麼一說,張采荷便冷哼道:「巧言令色!」
張采荷還想再說,但她身旁的宮女卻提醒了句時辰,令她打住了話語。
她雖不那麼靈透,對太后卻至誠至孝,今日宮妃都要去給太后請安,她是定不能讓大家在這耽誤時候。
這麼一想,她回頭看了一眼譚淑慧,見她對自己比了個口形,這才鬆了眉頭。
「眼看就要到請安時候,也不好多做耽擱,但妳如此不敬,不罰是不行的,就在這跪下給本宮行大禮,本宮寬宏大量,饒恕妳便是。」
馮秋月站在舒清嫵身前,也不等她回話,就回頭小聲說:「快給娘娘行禮。」
舒清嫵垂下眼眸,卻是屹立不動。
大庭廣眾之下,她若是當真跪下給張采荷行禮,宮人如何看,陛下……又如何看?
他同太后的關係旁人或許沒那麼清楚,她卻還是略知一二的。
明明是最親的血緣母子,卻形如陌路,太后的心思陛下不肯知,而陛下的心思,太后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
夾在這對天家母子之間,張采荷得到端嬪的位分已經是極限了,陛下最不喜被人要脅,便是母族外戚又如何?他不想給臉就不給臉,不想給這個后位,就沒人能逼他就範。
如果今日自己服軟,陛下心情倒不一定會有多大波瀾,自己短時間內卻還是會被不喜厭棄。
因此無論馮秋月如何勸,舒清嫵都毫不動搖。
張采荷看她骨頭還挺硬,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那點氣竟是去了不少,她本就不是跋扈之人,此刻倒是不想再追究。
可她後面還有個譚淑慧。
舒清嫵垂眸靜立,就聽譚淑慧柔聲道:「如此被訓斥,想必舒才人心中不忿,這是怨恨上端嬪娘娘了?妳也別太介懷,不過就是丁點大的過錯,認個錯就是了,端嬪娘娘絕不會放在心上。」
她看似勸和,話裡話外依舊在挑撥離間。
張采荷如今也是騎虎難下,若舒清嫵不行禮,那就是對她有怨恨,她一個主位娘娘,若是連個才人都調理不了,以後也不用在宮中做人。
「舒才人,」張采荷也沉了臉,「妳這是要抗旨不成?」
舒清嫵福了福,眼波流轉,聲音卻很清亮,「回稟端嬪娘娘、惠嬪娘娘,妾身絕無半分不敬之心,只是興武十二年,高祖純皇后曾感念宮人不易,特地下懿旨宣召,命宮中諸人凡在行外,毋須下跪行大禮。」
這話一出口,在場眾人全都愣住了。
興武十二年,是一百六十多年前。
高祖純皇后是位奇女子,她曾跟隨高祖南征北伐,同高祖一起奠定了大齊大半江山基業,可以說如今的大齊有她一半,她的懿旨,至今仍能宣召宮中,被歷代皇后奉為圭臬。
不過,大家也只在年節祭天時拿出來背幾句,平日裡誰能把那一道道懿旨記那麼清楚?
舒清嫵說完頓了頓,給大家一個思考的時間,便又道:「高祖純皇后最是慈和,母儀天下,妾身時時感念高祖純皇后的仁慈,再看當今太后娘娘,也同樣慈和善良。」
張采荷一貫直來直去的,實在沒想到舒清嫵能把高祖純皇后搬出來,現在又提及自己的親姑母,一下子便猶豫了。
她是單純些,可也不笨,明白舒清嫵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跪,不行大禮,其實是為自己想,為太后娘娘著想。
這麼一看,似乎特別有道理。
譚淑慧看張采荷眉頭一鬆,知道她這是把舒清嫵的話聽了進去,心當即一沉。
她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搶先開口,「采荷姊姊,舒才人此言是有些道理,不過舒才人平日裡看著不聲不響,不太言語,沒想到竟是如此熟悉高祖純皇后的懿旨,想來對她定是十分崇敬,日日都以純皇后娘娘為榜樣,倒是很令人敬佩。」
譚淑慧這話一出口,自己就有點後悔了。
做宮妃,自然人人都要以高祖純皇后作為榜樣,她如此一說,豈不是說她不敬先祖?
大抵是太過急切,今日出氣不成還反被舒清嫵一頓反駁,她頓時有些心浮氣躁。
張采荷沒聽出來,舒清嫵卻是一下子就聽明白了,不過她卻不打算幫譚淑慧圓場,今日這一齣鬧劇不就是譚淑慧自己一力引導?現在弄得自己下不來臺簡直是活該。
然而她不吭聲,卻有的是人願意奉承惠嬪娘娘。
馮秋月道:「惠嬪娘娘所言甚是,咱們做嬪妃的,自當時刻謹記純皇后娘娘的遺訓,時刻以娘娘為榜樣,時候也不早,不如先去給太后她老人家請安?」
張采荷輕咳一聲,這次沒再堅持,「舒才人,以後還是要謹言慎行,行了,今日便不再糾結於此,當去給太后娘娘請安才是——」
譚淑慧心裡有些不甘,打斷張采荷的話,「采荷姊姊當真是仁慈和善的主位娘娘,只是……」
張采荷回頭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怎麼,妳還要繼續耽擱?」
譚淑慧被她這麼一噎,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臉兒也被憋得通紅,吶吶道:「妹妹……不是這般意思。」
張采荷突然又笑了,「好了,都是一家姊妹,還說那些做什麼?走吧。」
端嬪娘娘說走,就真的要走了,儀仗徐徐前行,路過在路邊福身行禮的馮秋月和舒清嫵,張采荷目不斜視,直接過去,倒是譚淑慧低頭看了一眼舒清嫵。
「妳倒是聰慧。」
舒清嫵抬頭對她笑,眉目嫵媚多情,「謝惠嬪娘娘誇讚。」
譚淑慧面不改色,不再多言,讓步輦從她身旁走過。
舒清嫵長什麼樣子,譚淑慧很清楚。
從她進宮伊始,她的妖豔就經常被宮人津津樂道。
若不是她家如今沒什麼正經官職,在朝中無人,便是憑藉她那張臉和在柳州的才女名聲,怎麼也不能只當個七品才人。
但便就是如此,陛下也打破了自己的規矩,提前召幸她。
譚淑慧坐在步輦上,目不斜視,面容沉靜,心裡卻百轉千迴。
她確實不如舒清嫵嫵媚多情,眉目動人,卻也是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陛下怎麼就瞧不見她呢?
譚淑慧心中不豫,卻還不能一股腦往舒清嫵身上發脾氣,今日欺辱她不成,改日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不過,自己可不會打毫無準備的仗。
譚淑慧淡淡看著前方蔚藍的天,微微勾起唇角。
這不過剛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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