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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商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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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9601-E99603

《農門典妻》全3冊

  • 作者陌葉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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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身不由己的小媳婦,到叱吒風雲的臨安商會女會長,
襄桐披荊斬棘,終是一步一步踏上富貴路。

 
藍海E99601 《農門典妻》卷一
被典給沈家當沖喜媳婦,襄桐胸有定見,既來之則安之,
一邊照顧被悍匪砍傷昏迷的沈庭,一邊擔當軟弱婆母與年幼小叔的主心骨,
靠著製器具抓捕鱔魚,為貧窮的沈家紓解了困境,
眼見名義上的丈夫醒了,她直言親事不作數,他也不生氣,
反而還把她的請託放在心上,甘願花大錢替她贖身,
為此她更盡心盡力地照顧沈家人,上山挖鮮筍、採蕈菇,
做起生意還別有一套方法,三兩下就在城中尋到可靠的買主,
如今不但為沈家增加一大筆收入,還靠著絕佳手藝把大家餵得飽飽飽,
然而眼見有利可圖,合作一同採山貨的鄰居媳婦卻想霸著這門生意不放,
用良莠不齊的爛貨把買賣搞砸,還找與他們不對盤的人分杯羹……
 
藍海E99602 《農門典妻》卷二
沈庭覺得陪在自己身邊的襄桐像座寶山,越挖掘越發現她的優點和能耐,
不過賣賣山鮮,就讓大酒樓的掌櫃將她奉為座上賓並介紹給同行,
若非他靠著剿匪功勞得到滿是山鮮與珍稀藥材的山頭,
上頭種著大片能製糖的果蔗,還有可製冰的硝石礦,都不知如何與她並肩,
因此他努力學著和商場上的老狐狸應對,好減輕她的負擔,
更費盡心思前往官府替她拿回良民身分,以免她的前主子作怪,
他不懂的是,她都答應與他共白首,他也準備正式去提親,
彼此一同暢想在城裏經營鋪子的美好未來,為何她竟留書出走……

藍海E99603 《農門典妻》卷三(完)
與沈庭定下一年的正式成婚之約後,襄桐一顆心全撲在事業上,
令她意外的是,這個老實人竟學會不少花招,
不但為她大伯的藥坊開業盡心盡力,討好見效,
還準時送飯給去牙行上工的她,日日溫馨接送,
有他在背後真心支持,讓她在事業上能更加努力,
在牙行準備開新分號時,努力與資深同事競爭掌櫃之位,
還放大膽子在王爺面前直抒未來規劃,獲得對方青眼,
而今她一邊與沈庭一起製糖,準備開創新商機,
一邊進行商場上的改革,果然獲得不少店主追隨,
卻也因此得罪各行行首,抵制的聲音不斷,
更有甚者竟找上官府施壓……
陌葉,天秤座,
一個因文荒而開始自己產糧的老書蟲,
偽古代歷史愛好者,真拖延症晚期患者。
有著溫和無害的外表和淡漠無爭的個性,
喜食甜食,討厭爭吵。既享受一個人獨處的自由自在,
也喜歡三五知己烹茶擼貓的午後愜意時光。
人生起伏,渺如滄海一粟,點滴喜樂訴諸筆端,同君共敘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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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門求醫
正月尾巴,寒風颯颯,西邊的日頭眼瞅著撲了地,節慶裏熱鬧了整個月的臨平鎮終於捨得緩口氣,隨著夜色冷落下來。
將將快到酉時,夜幕鋪天蓋地壓下來,蒲葦巷由東往西漸次掌了燈,除了間門隔戶嘎吱嘎吱的織機,再聞不得半點動靜。
襄桐頭頂著滿天寒星,獨自行在青石板巷道裏,終於趕在酉時前站定身。
落腳處,正是蒲葦巷靠西山頭的那戶。
隔著門板,不待叫門,就聽見裏頭一聲高一聲低的喝罵,在萬籟俱寂中尤顯得響亮。
左鄰右舍平日裏見慣了這家的作風,倒是沒人冒寒出來瞧熱鬧。
襄桐緊了緊身上夾襖,在榆木門板上叩了三響,裏面這才沒了響動。
來開門的是個穿靛青棉袍的姑娘,十六七的年紀,眉目清秀,眼下正紅著眼佇在門內,聲音裏分明帶了委屈,「桐丫頭,妳可算回來了。早起出門時不是說好了只去半日,怎地這麼晚才回家?害我又被我娘數落。」
襄桐是梁家買來的奴婢,而說話的正是這家的女兒梁芸,因她晚間煮飯糊了鍋,被她娘梁柳氏狠斥了幾句,這會兒難免抱怨。
「小姐勿惱,都是我的不是,這半日累了妳了。」襄桐一邊進門栓好門栓,一邊又解釋,「臨出門時恰趕上我族姊歸寧,一年多沒見多聊了幾句,這才耽擱了,夫人她沒有作難吧?」
梁芸扁扁嘴,小聲囑咐,「我娘她還在氣頭上,待會兒妳進屋回話小心些。」
梁芸雖是主人,但梁柳氏還有個心肝肉一般寶貝的兒子,對她這個頭生閨女也就勉強只比下人強些,梁芸偶爾被梁柳氏呵斥,多半還是襄桐替她解圍,時日久了,倒讓梁芸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情分來。
襄桐在梁家討生活三年多,對梁柳氏的為人再清楚不過,所謂懲治至多罰些月錢,再不濟,挨上幾下子,死不了人。
「我省得的,妳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梁芸瞧她不在意,又勸了兩句,「我方才煮飯糊了鍋底,娘嫌我浪費了米糧,這事定要算到妳頭上……」
襄桐看了看梁芸通紅的眼,心裏感激,「妳這是又替我講情了吧?下次萬萬順著夫人說話,別夾在中間兩頭難,且跟著我吃掛落……左右我是個皮厚肉糙的。」說著又把從家中帶回來的凍秋梨強塞給梁芸。
兩人這一消磨就耽誤了些功夫,南邊主屋裏候著的正主梁柳氏終於等得不耐煩,提了個家什親自到院裏來捉人。
「好妳個臊臉皮的,老娘好吃好喝養著妳,又給妳銀錢幫襯家裏人,妳不思量著填還,如今反倒敢拿起喬來了?從大早起出門,天黑才歸,五六個時辰在外頭廝混作耍,倒讓做主子的替妳燒火籠炊,妳好大的體面。」她一邊罵,一邊抄起手裏柳藤編的雞毛撢子就往襄桐的胳膊上招呼,「今天要是不讓妳吃點苦頭,妳還真當自己是天官府裏嬌養的姑娘呢。」
梁芸眼看襄桐挨打,心裏著急卻不敢上前,生怕她娘一怒之下打得更凶。她靈機一動,轉身往東屋去搬救兵。
襄桐這個時候自不會頂撞,其實隔著棉夾襖並沒有多疼,她又側了身把大半個後背留給梁柳氏,那處的棉花絮得密實,也更頂揍。
梁柳氏養尊處優近十年,這會兒不歇氣連打帶罵揮了十幾下,不見襄桐如何,她自己先累得吁吁喘,只能罷了手。
她心下恨恨,卻也不能往死裏打。
滿院子的粗重活計就指著這一個出力,真打壞了哪個來替?何況這丫頭當初簽的是活契,她父母雖都不在了,卻還有個大伯,真打死了、打殘了也不好收場。
襄桐見梁柳氏住了手,臉上沒有絲毫怨憤,「夫人先勿惱,這般晚歸原是我的不是,反帶累了您和小姐跟著操勞。好在我多盤桓這半日也不算空耗,竟得來個好消息。」
梁柳氏本來把撢子都重新攥起來了,聞言瞇著眼問:「什麼消息?」末了覺得有可能是襄桐的緩兵之計,又沉下臉威脅,「妳老老實實答話,別耍花招,小心妳的皮肉。」
襄桐見慣了她色厲內荏的樣子,對付起來有些章法,「外頭天寒,我先扶夫人進屋去說。」
梁柳氏出來得急,身上也沒披件斗篷,在外頭立久了果然覺得寒氣逼人,遂如了襄桐的願。
她倒要看看這死丫頭有什麼話說。
梁柳氏自守寡後歷來儉省,主屋裏也不掌燈,烏漆抹黑的也省得看她橫眉立目。
「有什麼屁,還不快放。」
襄桐不在意她言辭粗鄙,語氣越發和緩,「我今日歸家時碰見我族姊歸寧了。」
「是妳大伯家的大姐兒?我記得她嫁的是城裏鄭家米鋪的一個夥計?」梁柳氏不是十分確定。
「正是呢,夫人好記性。」襄桐讚了一句又繼續道:「聽我族姊說,就在幾日前,鄭家米鋪隔壁新開了一家醫館,叫做芝齡堂,坐堂郎中是位年逾花甲的老神仙,說是打汴京退下來的御醫,如今歸來造福鄉里呢。」
梁柳氏前兩年喪夫,唯一的兒子梁茂也在一場大病之後燒聾了耳朵,如今只能勉強聽點聲,近來更是連話都說得囫圇起來。
梁柳氏將十里八村的郎中遊醫尋了個遍,始終無果,她本已經不抱希望,此番襄桐帶來的喜訊,她將信將疑,又忍不住期望是真的。
「妳接著說。」梁柳氏假作鎮定,身子卻不自覺往前探去。
「這位郎中姓顧,懸壺濟世幾十載,除了尋常病症,聽說於五感之疾最是專精,據傳當初在汴京,當朝太傅石相公嫡孫的失聰之症便是他醫好的,前後所耗光景不過十數日……」
梁柳氏不待話落地,激動地從凳子上一蹦老高,也不顧自矜身分,一把抓住襄桐的手臂,「妳說的可當真?」
「我族姊確實是這麼說的,且這事在杭州城裏已然傳開了。夫人,那顧郎中既做得御醫,定是有真本事的,咱們不若儘早帶著少爺登門求醫,若遲了,恐被哪個大戶人家先截了他做家醫去。」
「是,妳說的很是,過兩日,不,明日咱們就進城。」
襄桐見事情議定,也掛上笑容,「那我去知會小姐和少爺一聲,明日要出門,可得趕早。」
「娘,咱們明兒個要去哪兒?」適逢梁芸帶著梁茂進門,只聽了個話尾巴。
「去杭州芝齡堂,找顧神醫給咱們茂哥兒醫耳疾。」梁柳氏前一刻還在兀自歡喜,後一刻便感覺哪裏不對,瞪了眼質問,「妳帶茂哥兒過來做什麼?」
梁芸本來是帶人來解圍的,這會兒見襄桐好端端的和她娘說話,吞吞吐吐不知所措,「我、我……」
襄桐趕忙岔開話題,「夫人,我族姊說顧郎中這些天開門義診,診金分文不取,藥資也有酌減,但每日只看十例,咱們最好寅時前就出門,不然怕是被旁人占了先。」
梁柳氏瞪了低頭裝鵪鶉的親閨女一眼,又看了看茫然不知所措的乖兒子,想著眼下茂哥兒醫病的事頂頂要緊,至於那個慣會拉攏人的臭丫頭,回頭再收拾不遲。
「行了,別杵在這兒了,都給我回屋去。」說完她又特特交代一句,「桐丫頭,妳明天須得早起準備乾糧,讓芸姐兒給妳搭手,今晚就宿西屋去吧。」
西屋沒有鄰居遮擋,比東屋要冷上不少,不過比起襄桐先頭住的土坯雜間,已經是上房。
梁柳氏去年是讓襄桐和梁芸同住西屋的,但這個冬天,她以梁茂夜裏咳嗽需人照顧為由,命襄桐徹夜住在梁茂的腳踏上,一晃已經三個多月。
梁芸心思單純,信以為真,她心疼襄桐也擔心弟弟,還曾主動提過和襄桐輪流給梁茂守夜。
梁柳氏自是毫不猶豫拒了,還暗罵梁芸吃裏扒外沒眼色。
襄桐心裏跟明鏡一樣,只是礙於面皮沒說破。
梁柳氏經曆過多次求醫無果,覺得梁茂失聰難癒,擔心他將來不好說親,想趁著兩人少不經事,拴了襄桐給梁茂做個便宜娘子。
到時候哪怕十年身契到期,兩人有了實情也拆解不開,若有了一兒半女,更連彩定擺酒都省了,大可糊裏糊塗含混過去。
梁柳氏如意算盤打得響,萬幸梁茂還小,今年不過十二,比襄桐還小三歲。沒開竅的小童只把襄桐當姊姊,襄桐待他也如弟弟,只是難免有些後悔當初選了這家應工。
襄桐當初棄了兩處官戶人家,反倒自賣到梁家為僕,圖的就是梁家人口簡單,無什麼根基,往後不用擔心折在深宅大院給人搓磨逼迫,連每個月六十文的月錢都忍下了。
梁柳氏如今這般做派,襄桐十分不齒,只是她也知道,若梁家無賴用起強來,她壞了名聲,說不定還會淪為妾室之流,想想只能暗中使力。
果然,方才聽見梁茂的耳疾有救了,梁柳氏就迫不及待把他們隔開,是打著主意等梁茂痊癒後能另尋高枝,再瞧不上一個雙親俱亡的下僕。
於此事上,襄桐將梁柳氏的心思摸得分毫不差,也就越發齒冷。
為了省油,西屋同樣沒掌燈,襄桐洗漱乾淨摸到內室床沿,先輕喚了聲,「小姐。」
梁芸「嗯」了一聲,順勢往床裏挪了挪。
襄桐見她沒有談興,還當她睏了,自顧自鋪了床,又褪了外襖躺進去。
將要入睡,梁芸卻突地開口,「桐丫頭,妳說茂哥兒的耳疾,真的還有救嗎?」
此前梁柳氏尋過的郎中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診金似堆山填海地白扔出去,眼見梁家多年積蓄的家底要被掏空,梁芸很難不疑。
「總要看過才知道,我覺得這位顧郎中應該不是浪得虛名,就衝他敢開館義診,且這些天沒被人砸了招牌,就可窺得一二……」襄桐語氣淡淡,卻有種安撫人心的篤定。
梁芸又「嗯」一聲,隔了半晌歎了口氣,「再有四個多月,我就出孝了。」
梁芸十六,出了孝就該議親了,襄桐明白她的憂心。
「妳放心,若少爺的病真大好了,夫人定要讓他繼續苦讀的,少爺聰慧,高中是早晚的事。」
梁芸沒領會襄桐的意思,「嗯?」
「官老爺的家姊,哪裏會被屈就?」
梁芸眼睛亮了起來,是了,要是茂哥兒想在仕途上走得長遠,名聲頂頂要緊,梁柳氏為了兒子也不會貪圖財帛賣女為榮。
襄桐也在心裏祈願,若梁茂好了,梁柳氏也不會再打她的主意。


次日早起,梁家人披星戴月出門,搭上了一輛往杭州府販菜的驢車,車把式要了八文錢做路資,天不亮就到了杭州城北的艮山門。
梁家先時也曾在這繁華富庶之地過活幾年,當初賃的小院離著鄭家米鋪所在的石板巷只隔了條街。
候了一會兒,城門大開,梁柳氏仗著地頭熟悉,帶著幾個小的直奔石板巷。
天剛亮,霧氣裏夾道而建的民居和鋪戶鱗次櫛比,依稀可辨,早市上的朝食冒著騰騰熱氣,老遠就飄著香,引人垂涎。
只是眼下,梁家人沒有半點逛街的心思。
等一行人來到了地方,梁柳氏一側頭果見鄭家米鋪隔壁是家叫做芝齡堂的門面,匾額檁木下掛著的清漆藥葫蘆昭示著這是家醫館無疑。
此時鄭家米鋪和芝齡堂俱都上著門板,米鋪門前空空蕩蕩門可羅雀,可芝齡堂門口已經排了好長的隊,甚至還有席地而坐自煮了湯鍋的,也不知候了多久。
「怎麼那麼多人?」梁柳氏大致數過去,前頭少說已有十七八人之多,想到義診的十例之限,她臉色瞬間難看起來,兼又難免觸景生情。
若是梁宏那死鬼還在,一家子仍住在臨安城中,只需遣了下人來候著,何須起早喝風,心中更加忿然。
襄桐趕在梁柳氏遷怒前先開了口,「夫人勿惱,我去前頭問問,或有陪診的人夾雜在裏頭也說不定。」
梁柳氏這才稍微展顏,「去吧,順道再問問那位顧神醫幾時開診。這鬼天氣,沒病也凍出三分。」抱怨完替懷裏摟著的梁茂攏了攏衣襟,換了副慈愛臉孔,「待會兒娘帶你尋個腳店喝熱湯去,可別凍壞了我兒。」
梁芸眼巴巴看她娘疼愛弟弟,只能搓搓手順勢拉高衣領,再看向鑽進人群中的襄桐,覺得自己好歹有家有娘,不用被人呼來喝去,稍稍好受。
襄桐很快返回,「顧神醫每日辰時三刻初診,一般截至午時即休,午後多是複診。而咱們前頭總共排了十三家人,除去其中兩個專來取藥的,咱們實則排在第十二位……」
果然沒進前十,梁柳氏卻不死心,「顧神醫不是每日只看十人嗎?為什麼那第十一的還排著不走?」
「因昨日顧神醫問診順利,額外多看了兩人,所以有人存了僥倖等著……」
梁柳氏權衡了片刻,很容易就有了決斷,「桐丫頭,妳在這裏守著,我帶茂哥兒他們往東尋個遮風的地方,待會兒開診再回來。」
襄桐是僕,沒有立場叫苦,順應梁柳氏的意思排在了隊尾。
隨後又有新的病患來,聽說排到了十名開外也沒走,同樣準備碰碰運氣。

辰時三刻,芝齡堂準時開了門。
顧郎中一派仙風道骨,穩坐在自家醫堂案桌後,他雖年近古稀,頭髮花白,精神卻矍鑠似壯年,腰間一個不大的油皮葫蘆尤其惹眼。
另有個十一二歲的伶俐小童侍奉在側,眼下正按了次序給排隊的諸人發木牌。
而那木牌自是沒有襄桐的分。
頭一個進屋問診的是對母子,似乎是看小兒發熱夜咳的,算是尋常病症。
望聞問切一個過場走完,顧郎中果然很快落筆開了方。
藥僮此時已經抽空接待獨自來取藥的兩人,按藥方從半壁藥匣裏配藥稱量打包,手腳利索得很,末了用揩臺布把藥末劃拉進腳邊簸箕,讓諸人放心殘藥不會混回藥匣去以次充好。
再看那婦人接了藥,留下四十幾錢在櫃上,又細細問了煎食的方法,這才千恩萬謝的離開。
算算時辰,頭一號母子從進門到離去,前後大約一刻鐘光景,若都按這個速度,午時前應是都能診完,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不用明日再來。
襄桐呵了呵氣,又跺跺腳,一抬頭恰好瞧見她姊夫李炳從隔壁鄭家米鋪出來。
李炳倒是沒驚訝會在這遇上襄桐,梁家四處求醫的事,他沒少聽他娘子念叨。
「姨妹來了?」打完招呼又皺眉,「天氣這麼冷,他們就留妳一個在這兒受凍?」
終歸是親戚,裏外分得清楚,梁家有個刻薄主母的事在樊家從來不是祕密,李炳心裏存了同情,也有內疚。
這丫頭當初賣身到梁家前,樊家人曾上門借過錢,李炳當時手頭緊拿不出,所以每次見面總覺得是自己當初沒接濟岳家間接害了襄桐。
襄桐吸吸鼻子,「是有點冷呢,正想向姊夫討杯熱湯。」
「好,妳等著。」
李炳最終拎了一銅壺熱水並幾只瓷碗出來,讓前後排著的人也跟著沾了光。
水還沒涼透,巷子口卻突地來了一行人,由遠及近踉踉蹌蹌奔來,邊走還邊叫嚷,「顧神醫何在?救命啊!」
七八個壯漢抬著個渾身是血的年輕人奔向芝齡堂。
原本堵在門口排隊的眾人幾乎是不經思考就齊刷刷讓出了一條道,等反應過來這是被人明目張膽地插了隊,均一臉不快,卻又實在提不起脾氣阻攔。
那後生傷得太重,須得急救保命。
他大腿上破開的棉褲內有道近五寸長的外翻傷口,肚腹處還插著一把匕首。
匕首有多長暫時看不出,但此刻仍深深且牢固地嵌在身體裏,而他棉衣上的血跡已經凍成了冰粒,糊了大半衣襟,讓人看不分明他身上是不是還有旁的傷在。
總之,按著經驗,這樣的傷者極有可能躺著進去也躺著出來。
「顧神醫,顧神醫,求您破例給沈家二郎先看看吧,他被雙駝嶺的悍匪捅了三刀,流了不知多少血,遲了恐怕就來不及了。」領頭的中年漢子滿頭汗濕,恨不得跪下給顧郎中磕頭。
顧郎中雖不至於被這樣兵荒馬亂的景象鎮住,但見來者如此慘烈也是嚇了一跳。
畢竟青天白日,杭州城內又一片太平繁盛,就是市井內鬥毆滋事的都少,更別說有動刀兵傷人的。
顧郎中當機立斷從條案後繞出來,一邊吩咐藥僮「速去燒滾水,多備紗布來」,一邊伸手翻看昏迷著的沈二郎眼皮,隨後迅速從腰間葫蘆裏倒出兩粒黑色的救急丸藥,掰開他緊閉的牙關,硬生生把藥塞了進去。
人不清醒的時候,顯然無法順利嚥下。
「拿水來!」
也不知顧郎中這一聲是朝著身後哪個招呼,反正藥僮被支使到後院燒水備紗布,屋裏只餘下幾個送病人前來的壯漢和被晾在一旁求診的人。
襄桐本是在門口隨眾人一同觀望著,聽到顧郎中叫水,而屋裏人似沒頭蒼蠅般愣著或亂著,她顧不得許多,拎著半銅壺的溫水跨過門檻,倒了半碗水遞了過去。
「水來了。」
顧郎中聞聲轉身接了水,費了好大力氣把藥徹底送服進去,擦了把汗又道:「把人抬進內室醫榻放平,再把他身上衣物除了,切記別碰到傷口,等我取了藥來。」
隨即他到半牆藥匣子跟前翻找起來,而那一行人抬著沈二郎魚貫往後面內堂去了。
門口還在排著的眾人面面相覷,以沈二郎的情形,顧神醫今日中午怕是騰不開手再替旁人診病了吧?
原本排至十名開外的人隨即搖搖頭,自認倒楣先離去了。
而排在十名之內的還報著一線希望,均湊到門口伸長了脖子等著,期間難免議論紛紛。
畢竟這樣的大事不常有,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小聲八卦起雙駝嶺的匪患是何等危險的存在,而沈二郎又是為什麼遭了如此厄運。
襄桐沒有急著退出堂屋,只暫避到外堂屏風處,她想著,若能給顧郎中幫上些許小忙,說不準下午能得他破例給梁茂義診。
這想法確實不算托大,襄桐的大伯樊大吉在八里鋪最大的藥行做工三十載,這些年時常在家整理藥材,襄桐少時耳濡目染,雖不能完全掌握熟識藥理,但辨別起來不成問題。
顧郎中到內堂後,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門裏突地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慘叫,之後是顧郎中大喊,「刀取出來了,你們快按住他的手腳,別鬆勁!」
又過了片刻,有個人高馬大的黑臉大漢從裏面出來,一邊朝藥櫃行去,一邊念念有辭,「人參、三七、蒲黃……人參、三七、蒲黃……」重複了幾遍,終於哭喪了臉,「老子不識字啊,這怎麼找?」
襄桐在那壯漢身後咳了一聲,「請問是顧神醫讓你取了人參、三七和蒲黃三味藥進去嗎?」
那漢子乍被問話,下意識地答了「是」,回頭見是個俏生生沒梳髻的小丫頭,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自行認定襄桐也不識字,「我還是去尋藥僮來吧。」
襄桐也沒攔著那人,只在他走後按藥匣的標記找藥,把三味藥各取了口服或外敷兩劑的量分別包好往內室去。
進了屋她也不敢亂瞧,但餘光還是瞥見沈二郎仰面平躺在醫榻上,光了半身,腰際處還蓋著個絨毯,似睡著了一樣。
「顧神醫,藥取來了。」襄桐目不斜視把藥遞上前去。
顧郎中這會兒已經穩住了沈二郎的心脈,正在小心翼翼用藥草包住他肚腹處縫合的傷口,見進來送藥的不是方才的黑臉漢子,而是換成了個女娃,難免奇怪。
不過他想起方才遞水的也是她,還當襄桐是和傷者同來的夥伴,於是也沒多問,只順手接過藥材,先取了一片人參出來放在沈二郎嘴裏含著吊命,又把三七和蒲黃倒進手旁研缽裏搗碎。
「傷者血暫時止住了,但接下來還需要靜心休養,眼下不好挪動,人就先留在我這裏安置一兩日,你們留一個在屋裏隨我照顧,旁人都回去等著吧。」
領頭的漢子聞言似有些不放心,看著昏迷不醒面無血色的沈二郎,小心問道:「顧神醫,我這兄弟是不是已經沒有大礙了?他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方才他失手殺了兩個盜匪,恐還要向衙門報案釐清……」
顧郎中立時黑了臉,「你們真當我是神仙轉世呢?他傷得這般重,進城路上又耽擱了許久,現在還能喘氣就已經是他攀了大造化。莫說讓他去衙門過堂,就是想下地都得要一個月後,那還得看他這十來日能不能順利闖過鬼門關,老天爺開不開眼。」
那漢子立刻被訓斥得沒了脾氣,趕緊揖禮告罪,「您老切勿動怒,是我急糊塗了,我這就帶人出去。」隨後又吩咐一個面相略年輕的少年,「二牛,你留下照顧沈家兄弟,我去衙門一趟,再派人去霍山村給沈大娘送個信。」
臨去前,那漢子又從腰間摸個三兩的銀錠出來,「顧神醫,這是些微診金和藥資,若是不夠,我晚些回來再添補,萬萬請您保住我兄弟的命……」
顧郎中不想聽他聒噪,擺擺手不再理人,等人都退出去才斥上一句,「留個沒弱冠的小子當武院、擋刀子,這不是成心讓他斷送嗎?這會兒倒充起好人來了。」
被留下的胡二牛聽見自己親大哥胡大牛被罵,不甘地辯道:「家兄嫌他小,原本是不肯收的,只是見沈二郎為了供他家大哥赴考,求了又求告了又告萬般誠心,這才心軟破了例,連工錢都提前墊上支了去,您可別冤枉了好人。」
顧郎中回身瞪眼準備嗆回去,卻看方才遞水送藥的襄桐還在,腹誹說不是說了只留一個人嗎?
因看胡二牛不爽,便直接攆他,「你去灶下燒水,把我的童兒換進來。」
襄桐知道顧郎中多半是誤會了什麼,有些無措,剛想出言解釋,就見他隨即起身。
「止血生肌的藥粉快不夠用了,我須得趕緊配些出來。妳在這先守著,若人醒了就餵他喝些水,若是傷口裂了就大聲喚我。」
襄桐不得不把想說的話嚥了下去,「是,我記下了,您自忙去,這裏有我。」
第二章 鬧了烏龍
時下男女大防不嚴,田間光著身子務農的男丁也不是沒瞧過,但襄桐頭一遭和個陌生少年共處一室,任她平時性子淡定,此刻也難免有些不自在,只慶幸那人此刻是昏著的。
藥僮很快端了熱水進屋,倒沒見著先頭的黑臉漢子跟著,一問是隨著旁人去官府了。
他見襄桐獨自在屋中守著沈二郎,認出她是先頭在外面排隊求醫的,雖然奇怪她為什麼能登堂入室,但也沒有多問,只麻利從銅盆裏擰了兩條熱巾子出來,又把其中一條順手遞給襄桐。
「妳來擦上頭,我來擦腿,只管除血汙,千萬小心別碰了我師傅縫好的傷口。」免費的勞力不使白不使,他邊說邊順手掀了覆在沈二郎身上的絨毯。
襄桐方才見人裸了半身已面皮發緊,遑論給人擦身,張口就要拒了,可藥僮出手太快,她都來不及反應,就見赤條條的男體橫陳在眼前,頓時覺得轟的一聲似被天雷劈中了一般。
她面皮再厚也不能繼續待下去,轉身就往屋外走。
藥僮摸摸鼻子,他也沒想到沈二郎被剝得如此乾淨,連個遮羞布都沒留……
他已經意識到不妥,有些訕訕,就沒再喊襄桐回來搭手,專心給沈二郎擦洗起來。
又過了片刻,藥僮從屋裏出來,見襄桐還在門口,先開口說了句,「對不住。」
襄桐臉上僵硬著說了句「無礙」,又打聽起今日顧神醫的安排。
「師傅說沈二郎今日最是凶險,實在分不開神再義診,已經將今日求醫的人都打發回去,挪至明日後日晌午過後再診了。」
襄桐出來就發現人群散了,確定所想哦了一聲,心下有些失望,也不好再提破例求醫的話頭,只藉著堂屋避風等梁家人來尋。
藥僮卻得寸進尺,「我得去後院再換盆水,還要取紗布,妳進去替我再守一會兒吧。」
襄桐想避嫌,又不想得罪藥僮,折中應他,「我替你換水去吧。」
「那可不成,妳又不知道紗布怎麼煮,消毒不乾淨,穢物會讓傷口化膿,那可就害了人命。」他似知道襄桐在顧慮什麼,又小聲補上一句,「我都給他蓋嚴實了,妳進屋只管看著別讓他翻到地上就成。」
襄桐還是不願意。
那藥僮負氣小聲嘟囔,「看都看過了,這會兒害臊有什麼用,回頭我就和沈二郎說,他被妳看光了,讓他娶妳做娘子。」
襄桐咬牙切齒,「你敢!」
雖然不會被這種威脅震懾住,但她最終還是答應暫替他照看昏睡中的沈二郎。
她方才沒防備,在屋裏瞧了不該瞧的,才一時失了分寸。現在細想,躺著那人已然一腳踩在鬼門關裏,她和個瀕死的傷患計較什麼?又顧慮些什麼?
她的身契簽了十年,在此期間婚嫁的事要聽憑主家梁柳氏首肯,說不定一拖就拖到她二十幾歲期滿才能成親,擱在正常男方家斷不會接受,因此也不必擔憂沈二郎醒來以後糾纏不清。
所以再次進屋,襄桐已經可以十分從容。
藥僮也沒有繼續促狹捉弄,達到目的,果然端了一盆暗紅汙水往後院去了。
襄桐心下不再混亂,倒提起興致仔細打量起躺著的沈二郎。
眼前的人身形高大,體魄魁偉,平躺著幾乎占了大半個醫榻。他露在絨毯外頭的軀幹滿是精壯緊實的肌肉,一看就是經年習武或賣力氣討生活的人,只是他稜角分明的精緻五官搭在一處顯得有些稚嫩,推算起來不過十六七的年紀,而他麥色粗糙肌理還有些淺淺的舊傷痕。
這樣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竟然能讓兩個悍匪斃命,說起來也算英雄出少年了,不過要是尋常人家聽了這般事蹟,恐怕只有畏懼他的。
這年頭別說殺人,就是殺豬宰羊的屠戶都令人發怵。
沈庭就是在這時突然睜開了眼。
他生就了一雙好眸子,黑漆漆、亮晶晶,像是幽深的古井沁透人心。
四目相對後,襄桐眼皮突地一跳,方才仗著人昏睡才肆無忌憚,現在有種被人抓了現形的難堪,她手上一抖,巾子落在榻上,卻還勉力撐場面,「你醒了。」
沈庭在城外經歷了一場生死,方才拔刀時又疼暈過去,這會兒整個人還處在渾渾噩噩中,也無氣力計較為什麼和個陌生小丫頭獨處一室,只憑本能微張了乾澀嘴唇,嘶啞央求她,「水……」
襄桐記得顧郎中說過要給他餵水的事,趕緊倒了半碗溫水端到他跟前,不敢隨意挪動他,又怕直接往下灌他會嗆到,為難下只得取來分藥的瓷勺,一口一口地舀了水餵給他,卻發現躺著的傢伙竟慢慢漲紅了臉,原來他終於發現自己被人脫了個精光,只餘條毯子遮身。
襄桐這回倒似沒瞧見一樣,也不戳破,只憑著無比耐心,總算在他灼熱的鼻息下送服下去大半碗溫水。
她想問問他有沒有什麼不適,要不要喊顧郎中來瞧,他卻似力竭,一歪頭又闔上眼,臉上依舊潮紅不退。
襄桐探了探他的鼻息,喘得微弱卻綿長,想來是又暈了過去。
也好,倒省些口舌和尷尬。
藥僮很快取了紗布回屋,襄桐知道他勢必要給沈二郎包紮,自覺功成身退,直接去了外間避嫌,恰趕上顧郎中製好了止血藥回來。
「沈二郎如何了,醒來沒有?」
襄桐如實相告,「方才醒來了一遭,我給他餵了半碗水,現下人又昏睡過去,看臉色,不知是不是發了熱症,還請您仔細瞧瞧。」
她方才怕把人再弄醒,沒敢上手試溫,只根據常理推測。
顧郎中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跨步繼續往屋裏去,走到一半又回頭問她,「妳怎麼不在裏面看著些?」語氣裏稍稍帶出些責備。
襄桐趁著顧郎中詢問趕忙澄清,「我原本是今早隨主家來向您求醫的,方才見屋裏忙亂才自作主張遞水送藥給您,實在是事急從權,請您別見怪。現下有您的藥僮在裏屋照看著,我繼續留下不大適宜,畢竟我和裏面的小哥素不相識……」
顧郎中雖是個醫癡,但這會兒也明白了,敢情這丫頭和裏面躺著的沈二郎沒有半點關係,而他居然自以為是地把人家小丫頭留下伺候個陌生男子,關鍵是沈二郎還被脫了個乾乾淨淨!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雖然其中一方只剩下喘氣的力氣,但往嚴重了說,這也是逾矩的。
當然,這是按汴京府朱門大戶人家的規矩來論。
「呃……」顧郎中懵了一下,一時找不到合適措辭,實在拉不下老臉認錯,也怕對方不自在,只得支吾一句,「姑娘高義,老朽代沈二郎謝過了。」說著就要作揖,權當抵上方才的失禮。
襄桐不敢受他的禮,趕緊避開身岔開話題,「不敢當您的謝,只是不知您明日頭午的義診是否照舊?我家小主人失聰許久,今日從城外慕名而來,卻恰逢沈家小哥的事,您看?」
顧郎中鬧了次烏龍,本來負疚,見襄桐心有所求,反而踏實了些,「既如此,待我給沈二郎再診治診治,若他無大礙,今日午後老朽就替妳那小主人扶脈吧。」
襄桐本來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提及一嘴,沒想到顧郎中一口應下,她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您真是妙手仁心,菩薩轉世,我這就去尋我主家人去。」


梁柳氏眼下正坐在一個賣熱飲的腳店裏,說是店,只三面起了棚,一面做空,棚內擺了七八張粗舊方桌並長凳。
今日天寒,來此間避風的人不少,梁柳氏對面坐了個身穿長褂、手持籤筒的暮年相士。
相士是個瞎子,他的卦幡上龍飛鳳舞繡了「鑒三命」的字眼,正擺在梁芸、梁茂面前的方桌上。
籤筒被搖了三搖,終於掉出了一支紅頭木籤。
梁柳氏隱約見那籤頭印著個「中吉」,還不待細看,那瞎子就用手摩挲起上頭的紋理刻痕,片刻後悠悠開了口。
「這位夫人方才說,問的是令郎身體康泰?」
梁柳氏先是忙不迭的點頭,反應過來對面的人看不見,趕緊回答,「正是,問我兒求醫的結果,不知這籤何解?」
今日沒能排進芝齡堂義診的前十列,梁柳氏心焦得很,恰趕上與個相士併桌,病急亂投醫,盼著找些慰藉,很怕他說出什麼不好的來。
「這一籤名為吉,實藏凶,是個禍福相倚的意頭。」
梁柳氏不解,「此話怎講?」
瞎子撚了撚花白鬍鬚,咂巴下嘴,「若從這卦相看,令郎的病很快就可痊癒,生機嘛,就在這杭州城中,且應在今日。」
梁柳氏眉心一挑,心說這不正應了今日上門求診的事?定是那顧神醫能醫好茂哥兒的耳疾。
她趕緊向西合十雙手,「阿彌陀佛,蒼天有眼,我兒有救了……」
「不過,我方才講明了,這吉中也帶著煞。」
梁柳氏聽到他話風一轉,心也提溜起來,「老神仙直說無妨,縱是花耗些黃白之物,您也要想法子幫我兒破上一破。」
瞎子擺擺手,「妳勿以為我是為了誆騙妳的錢財才如是說的,實則,這煞氣我無法破解。」
梁柳氏聽了更急了,「老神仙,您快些說個明白吧,可急煞我了。」
「令郎今年應是本命之年吧,所謂流年不利便如是。」他說著用手掐算了一番,又問:「先頭尊宅中有處牆梁是不是榻了?」
梁柳氏仔細回想了一番,不太確定地答道:「主屋都好好的,唯有放雜物的那間入冬時被風掀了頂棚,還不曾修補……」
「那屋裏可還住著人?」
「屋破前住了我家裏的奴婢,現下人已挪去了旁的屋裏。」她在外沒好意思說襄桐住梁茂的腳踏。
那瞎子點點頭,「這就是了,那奴婢替令郎擋了一災呢。」
梁柳氏錯愕非常,這是說襄桐是茂哥兒的福星嗎?難不成往後還真要兒子配了她才得安生?頓覺惶惑。
幸而瞎子又轉了話鋒,「只是這煞氣被那奴婢擋了一回,下一次就不管用嘍,且早晚要反噬回去。」
「老神仙教我。」
「別急,這也不是什麼難事,歸根結底避著些就是了,平日裏儘量別讓那奴婢再靠近令郎,或許可解。」
「這是何故?」梁柳氏徹底糊塗了,怎麼又說那死丫頭能擋煞,又說別讓她近身?
「那奴婢擋去的煞氣原該在令郎頭上,如今生生被旁人接下,一時還沒有恢復真氣,待過些時日它遇了機會,定要尋原主再催發作亂的,所以權宜之下,將那奴婢遠遠地置在別處,勿讓大凶之氣探本溯源,待過了今歲,逢年過節燒香念佛消磨掉災祟,自然萬事大吉。」
梁柳氏這回聽懂了,那丫頭如今替茂哥兒背著煞氣,不能讓煞氣再找到茂哥兒頭上。
「多謝老神仙活命,我回去就將那奴婢放得遠遠的。」說著,從袖袋裏摸出些銅錢,從桌上推了過去。
那瞎子也沒嫌錢少,收了籤筒,擎著卦幡施施然走了。
梁柳氏見他不圖財,信了七八成。
梁芸坐在一旁撇撇嘴,暗忖這瞎子胡言亂語,定是個騙子。
梁茂聽不真切,只低著頭擺弄手裏的九連環。
梁柳氏凝神靜思,有些為難,不知該把襄桐安置去哪處。她的身契還有將近七年,若是白白發還她,未免太虧。
還沒定下章程,遠遠地就見個熟悉的身影朝著這處走來,正是襄桐。
想著方才打卦的那番話,梁柳氏趕忙起身朝梁芸吩咐,「妳帶著茂哥兒先去棚子後頭避避,我喚妳再出來。」然後起身迎上去阻隔。
襄桐不知道方才的插曲,臉上還帶著喜意,「夫人,顧神醫肯給少爺看診了,讓咱們過了晌午就去。」她說完,朝梁柳氏身邊看了看,不免納罕,「怎麼沒見小姐和少爺?」
梁柳氏聽聞顧神醫今日肯為梁茂瞧病,對方才卜問的結果更加篤信,這會兒別說讓襄桐和茂哥兒碰面,就是提都不想讓她提起。
「桐丫頭,我突地想起,出門前我屋裏的炭盆似是沒熄,妳趕緊替我回去看看,可別走了水。今夜就宿在家裏,不用再出門了。」
襄桐按著梁柳氏的吩咐踏上了歸途,心下隱隱不安。
出門前,梁柳氏屋裏的炭盆是她親手熄的,又用泥灰封個嚴實,連個火星子都興不起,斷不會出現走水的情形。
梁柳氏當眾扯謊,顯然是想故意支開她,可是為什麼呢?這很沒道理。
梁家如今沒有成年男丁,以往出門均要襄桐鞍前馬後地忙碌,伺候照應著梁柳氏並她一雙兒女的吃喝拉撒,出門在外期間,襄桐的作用幾乎不可或缺。
更何況今日去芝齡堂求顧郎中義診的事也是襄桐從中斡旋談成的,梁茂眼下還沒見著郎中,襄桐覺得奇怪,怎麼突然就把她攆回梁家了呢?
本想等著晚間梁家人回來再想辦法問個清楚,或是旁敲側擊詢問梁芸,可惜梁家人當晚並沒有歸家。
襄桐不確定梁柳氏背著她搞了什麼名堂,當晚和衣宿在西屋,且睡得十分警覺,很怕夜裏有什麼不測。
可次日一早,她發現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越發理不出頭緒。
直至近午時,終於有人登門,也掀開了梁家人徹夜未歸緣由的冰山一角。
襄桐先是聽見叫門聲,隨後到門前隔著門縫悄悄打量,發現門外站著的赫然是昨日在芝齡堂被留下照顧沈庭的青年,似乎喚做二牛。
「樊大姐兒在家嗎?我是替妳家梁夫人來傳話的。」
襄桐是姓樊沒錯,按說也只有梁家人知道。
襄桐不是十分放心,回了句,「就來。」反手卻從門邊抄起一把劈柴用的斧頭。
胡二牛似乎沒有什麼耐心,只隔著門說話,「妳無須開門了,我傳過話便走。」他言簡意賅,「妳家夫人託我告訴妳,天黑前去杭州城的芝齡堂尋她,要是去晚了沒見著她人,就留在芝齡堂照顧沈夫人娘兒倆。」
襄桐一頭霧水,「請問沈夫人是哪個?你又是如何識得我家夫人的?」
胡二牛極不耐煩,「妳去了芝齡堂一問就知,話帶到了,我還得回霍山村接人,不同妳多講了。」說完,轉身朝著巷口去。
襄桐放下斧頭,思量起來。
既然如此,就去芝齡堂瞧瞧吧,管是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當然,襄桐還不知道,所謂沈夫人,就是沈庭他娘。
而她現在,已經被梁柳氏典賣給沈家人了。
第三章 典給沈家當媳婦
兩個多時辰前,杭州城石板巷。
梁柳氏帶著一雙兒女從昨夜投宿的邸店裏出來,三人匆匆在街邊的食攤用了份澄沙圓子做朝食,隨後就直奔三間鋪面之隔的芝齡堂。
顧郎中昨日午後親自給梁茂診了脈,又細細問過既往服用過的藥方,當場確認這病症不是什麼難解之題。
因沈庭傷重留在醫館救治,顧郎中實在分不開神,這才把梁茂的診療推後,且答應往後每日辰時,趁著醫館開門前替梁茂施針通脈。
早間人的精氣神最盛,看診定是事半功倍,梁柳氏得了如此便宜無有不應的。
她自得知梁茂復原有望,高興得半宿沒睡,這一早就登門相候。
來開門的是顧郎中的藥僮,喚作當歸,因一早就被人吵醒,臉色不是太好看。
梁柳氏為人雖小氣,但在外也會使錢周旋,拿了串銅錢遞過去,不承想當歸拒而不收,倒讓人高看一眼。
梁家人來得早,顧郎中還在吃朝食,當歸就把人領到了供病患細診的內堂。
進屋時,內堂裏還有旁人在,一個臉色慘白面容俊秀的少年闔眼平躺在醫榻上,一個身形瘦弱面黃肌瘦的中年婦人束著手立在榻前,還有一個穿了身杭綢書生長袍的壯年文士提了包袱站在婦人對面。
文士背著門,正和那婦人推讓著什麼,「沈夫人無須客氣,這三十兩銀雖不值什麼,卻是我家主人的一點心意,權做令郎受傷診治的撫恤,還請您收下。」
「使不得,使不得,我兒的診金有人付過了,不敢再要……」婦人一身村婦打扮,局促不安地擺手。
「沈夫人收著吧,在這杭州城裏,求醫問藥貴著呢,您就算不為自己打算,總要想想令郎……況且二郎的傷本就是為了護主才受的,這銀子也是受之無愧,您不必有顧慮。」
「咳咳。」當歸看著兩邊拉鋸忒不像話,故意咳嗽兩聲示意有旁人在。
那文士見狀,索性把銀子置於醫榻上,拱手作別,「楚某還有些旁的差事,不便久留,待過些時日再來探望二郎,沈夫人保重。」說完竟抬腿走了。
沈趙氏一向是個沒主意的,等反應過來,拿上銀子追去,那人已沒了行跡。
「唉。」她歎了口氣,恰看見梁柳氏帶著一雙兒女在內堂另一頭落坐,而當歸已經回後院伺候顧郎中起居去了。
她本就木訥寡言,梁柳氏又自持身分,兩邊人只默契地點點頭示好,都沒再多言。
沈趙氏忍著腰疼,開始給昏睡著的沈庭餵藥,可惜餵進去的少,淌出來的多。想著顧郎中說這傷重得很,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只能聽天由命,她只覺眼眶發熱,但礙著外人在,也不敢大哭。
又過了片刻,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後生掀簾進了屋,「沈嬸子,楚先生他回去了?」
「嗯,回了。」沈趙氏看看手邊的包袱,心裏十分不安,忍不住向胡二牛詢問,「二牛侄兒,那位楚先生是什麼人啊?他留下三十兩銀,我心裏怪沒底。」
「嬸子別怕,那是咱們主家給的恤銀,給您家二郎醫傷用的,不會有問題的。」胡二牛怕她繼續想東想西,轉了話題,「我瞧您這腰似不大好,要不要緊?」
「勞你掛念,都是我昨日來時著急跌了一下,敷過些藥草,已好多了。只是家裏三郎還病著,大郎又不在家,我離家一日,把三郎託給隔壁他崔大娘照顧,也不知好了沒有,心裏真有些放不下。」
「那,要不我回村替您看一眼?」胡二牛家也在霍山村,和沈家一個村頭一個村尾住著。如今沈家人來了,按理說他也該復工了。
沈趙氏猶豫了一下,「已耽擱了你大半日,要不你先去外頭替我尋個幫工來吧,銀子我來付。二郎、三郎都離不得人,我一個也拆不成兩個使。」
沈家家貧,又有個讀書的長子,頗耗費銀錢,擱在方才,沈趙氏定捨不得花錢雇人,但此刻有了楚先生送來的銀子,加上她又碰巧扭傷了腰,也就有些意動。
「成,那我這就去尋個牙子來,到時由您挑人。」

梁柳氏起初並不願和個無知的鄉下村婦寒暄,她自己雖也是農戶出身,但自小沒吃過苦,當初嫁得也好,哪怕死了丈夫,尚且有他生前攢下的八十畝良田活命。而兒子梁茂未病前也有讀書的天分,是以梁柳氏早就把自己當做上戶娘子,不然也不會還養著個奴婢在家驅使。
只是方才,她聽見沈趙氏有意雇人,心思便活泛起來。
她昨日聽了相士的話,正愁不知往哪裏安排桐丫頭的去處,碰到沈家人的境遇,可不是巧了?
「聽這位娘子口音,彷彿是瓊州人氏吧?」梁柳氏在胡二牛出去後率先向沈趙氏搭訕。
沈趙氏見說話的婦人笑意盈盈,自己也強掛上笑,「正是呢,莫不是妳也是瓊州人?」
梁柳氏起身走近了些,「我親姨母當初嫁到了瓊州萬安村,我幼時時常去她家拜望,所以方才聽妳說話親切得很呢。」
「這可是巧了,我娘家兄弟如今還住在萬安村呢,就住在村東頭,問一句里正趙家,沒有不知的。」
梁柳氏沒想到套交情套得這般順利,笑意更盛了幾分,「原來是趙家姊姊,我娘家姓柳,若不嫌棄,叫我一聲柳妹妹也使得。」
沈趙氏見對方和氣,雖穿著樸素,但裝扮細緻,哪裏敢得罪,只客客氣氣喊了人。
梁柳氏便乘勝追擊,繼續套她的話,「我這人慣常多事,想著既碰上了便是緣分,容我多問上一句,妳家哥兒這是怎麼了?看著怪嚇人的。」
沈趙氏哪禁得住人問,眼眶裏好不容易憋著的水光瞬間泄了洪,「都怪我狠心,當初為了給我家大郎湊赴考的盤纏,竟糊塗地許了二郎去給人做武院。昨日二郎護送他主家夫人歸寧去冀州,不想在雙駝嶺遇了山匪,直被人給傷了半條命去。可憐二郎他自小吃苦,連十七歲的壽歲都還沒過就遭了這般大罪,還不知能不能闖過去……」
梁柳氏半是假意半是唏噓,「天可憐見的,這般好的孩子怎麼就被歹人給害了呢?妳別傷心,老天長眼,自不會收了好人去,待顧神醫幾服藥下去,令郎他不日定然會痊癒的。」
這話是好話,沈趙氏卻沒有感覺好受些,「我家二郎這傷不好養呢,顧神醫說,這七八日都是要緊關頭,萬不能離了人照顧。可是我家三郎他也病著,如今還在鄰居家炕上躺著,我這心似在水火裏煎熬一樣……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哪頭都撇不下。」
梁柳氏眼珠子轉了轉,「依我看,趙姊姊應儘早尋個得力的幫手,不然熬垮了自個兒,一家子都要塌了。」
「我何嘗不知呢,這不,求了二牛侄兒出門替我尋牙子雇人去了。」
梁柳氏搖搖頭,「這杭州城裏的幫工哪靠得住,還不都是些好吃懶做需索無度的,回頭做了半日工跑了,妳還要再付過中人錢,這事兒我見得多了。」
「這……不至於吧?」
梁柳氏見話鋪墊得差不多了,不再深說。
恰趕上當歸進門來喚人,「梁夫人,我師傅讓梁少爺去後院用針。」
梁柳氏趕緊辭了沈趙氏,拉著梁茂起身,一家三口急匆匆往後頭去了。


「鄙姓張,旁人多稱我一聲張婆子,敢問是這位娘子想雇人?」一身灰撲撲打扮的老嫗站在胡二牛身側,臉上堆著笑問道。
沈趙氏雖然沒見過世面,倒還不至於人理不通,十分客套地稱上一聲張嬤嬤,「我家二郎受了重傷,三郎在鄉間也需人照顧,我一個人顧不過來,這才想要雇個穩妥的人來幫忙,不知妳可有合適的人選介紹?」
張牙婆瞥了眼還在醫榻上躺著的沈庭,見他出氣多進氣少,心下有數,故意先端了端,「我經年做這行當,地面人頭自是熟絡,不過推薦人前,先要看您想用個什麼樣的?再有,是打算用工多久?每日管不管食宿、配不配衣裳、給不給打賞?是要簽了死契還是活契?」
沈趙氏哪經歷過這些,「這……」
胡二牛見她被牙婆震住不敢答話,只得越俎代庖,「我嬸子是想找個短工,人選不拘男女,最好伺候過傷患。吃的、住的、穿的暫時管不得,至於打賞,要看我這兄弟被照料恢復得如何另說。」
「正是這個理呢,若我兒康復得好,定有重謝。」沈趙氏趕忙保證。
那牙婆聽是短工,主人家似乎也不闊綽,不像有賺頭,已有些意興闌珊,「這樣的人可不好尋,正月裏出來做工的本就少,妳家用人時日短又不管嚼用,成日裏伺候病患湯藥還要帶著藥腥氣回家去,犯忌諱得很。照我看,這活計每日不出三五百的銅錢,難有人願來。」
沈趙氏被這數字驚了一跳,「一日三、五百文錢?竟要這麼多。」
再一細算,若是二郎臥床十日,只工錢一項就要花費三五兩銀。
想她一家四口,統共只靠著二十畝旱田過活,一年出息不過幾十石米,繳了稅,再去了口糧和種糧,賣的錢每歲餘下不過十幾兩上下,再去了大郎的束脩,更是所剩無幾,三五兩銀子正值上全家人一季的花銷。
沈趙氏早知道杭州城裏柴米貴如金,卻想不到是這般程度。
可若是不雇人的話,她實在吃不消,要是她也累倒了,兩個兒子就更沒人顧了。
橫豎就這十天半月,沈趙氏咬了咬牙,「就照張嬤嬤妳說的價格來,煩勞妳快些,我是急用。」
張牙婆不甚上心,敷衍著應她,「那我就幫夫人尋摸著,回頭若有了合意的人選,到哪處給您相看?又在哪處上工?」
沈趙氏再次語塞,顧郎中這裏是給病患細診急救的地方,最遲明日她就得帶二郎把地方騰出來,「我不是城裏人,眼下還未尋著落腳的地方,要不,嬤嬤先幫我尋摸著……」
張牙婆耐心終於耗盡,「就沒見過妳這樣的主家,連個下塌處都沒有,讓人頂著天踩著地做工嗎?我看妳就是戲耍人玩呢。今日算我倒楣,就當白磨破了鞋底。」說完氣哼哼甩袖出去。
胡二牛見狀不由臊了臊,「要不,我再幫您尋旁的牙子來?」
沈趙氏知道很麻煩胡二牛,可也沒有旁的辦法,「那就有勞二牛侄兒了,待二郎醒了定要好好謝你。」
又一刻鐘後,胡二牛帶回來個男牙郎,年紀三十許,比方才那張牙婆看上去幹練穩重許多。
「這位夫人有禮,某姓郭,在這杭州城做牙郎多年,不知您想雇個什麼樣的人?」
這次沈趙氏有了前頭的經歷,已經稍稍能應對得上,「榻上躺著的是我家二郎,因受了重傷,急尋個人照料。我此間地頭不熟,也供不得食宿,還請郭牙郎幫我想想辦法,尋個合意人來。」
郭牙郎打量了沈庭一眼,又不動聲色瞧了瞧沈趙氏的衣著,已經對其家境有了判斷,「請恕郭某直言,夫人眼下應先尋個落腳處,等安頓下傷者再到義莊尋個幫閑或可行,只是義莊人口雜亂,偷兒乞兒居多,細細尋摸,或有勉強可用之人。」
「城內再尋不著人嗎?」胡二牛代沈趙氏問了出來。
「或許會有,但春忙在即,妳家這活計也不長遠牢靠,就算有人應工,只怕也要獅子大開口,且難保盡心力。」
沈趙氏見一個兩個都如是說,心下黯然。


梁柳氏從後院出來,隔著簾子就聽見內堂裏有人哭,她眼珠子一轉便猜得八九分,索性讓梁芸帶著梁茂先回邸店,自個兒反去尋沈趙氏說話。
「趙姊姊,妳這是怎麼了?」
沈趙氏發覺有人來,趕忙用衣襟抹了把臉,「被風迷了眼了……柳妹妹這是診好了?」
「是呢,剛剛顧神醫給我家茂哥兒施了針,說是再有三回,定能初見成效。」
「那便恭喜了。」沈趙氏興致缺缺,勉強客套。
梁柳氏試探地問她,「走之前聽趙姊姊說要請人,可得著了?」
「唉,找了兩個牙子,都說人不好尋,看來只得我這把老骨頭硬撐吧。」
梁柳氏心下大喜,面上卻偽做關切,「這如何使得?妳若有個閃失,不是讓孩子們跟著誅心嗎?」
「可是也沒有旁的法子了,如今已開春,不管是村裏還是坊間,家家戶戶都要忙亂起來,哪個能顧我的死活?」
梁柳氏拉起她的手假意勸道:「趙姊姊是有兒孫福的,千萬別想岔了,妳若不嫌棄,我倒是能幫得上一二。」
「柳妹妹若能救急,我結草銜環報妳大恩。」
梁柳氏抿嘴一笑,「趙姊姊言重了。說來也是我的為難事,恰趕上了。」
「柳妹妹這話說的是?」
「趙姊姊應是看出來了,我是個孤寡苦命人,我那短命的丈夫撒手而去已有兩年多,而我可憐的茂哥兒又害了病,這一年來我四處奔走求醫,屢屢失財碰壁……就好比這次,我兒得顧神醫診治,雖免了診金,但藥資卻也不菲,我想著度日如此艱難,只得忍痛把家中奴婢裁了,也省些用度……」
沈趙氏本就是個寡婦,獨自拉扯三個孩子,吃過的苦楚多似水裏的蜉蝣,頓覺感同身受,「看不出柳妹妹竟也如此不易,還萬萬要保重自己啊。」
「唉,都是兒女債,我若不要強些,他們又怎麼活?」梁柳氏見沈趙氏面上動容,趕緊進入正題,「趙姊姊妳更是如此,萬事以自己的身體為緊要,不能一味逞強。方才在裏院的時候我就琢磨,既然趙姊姊要雇人,我要遣人,何不兩急湊成一好?但又怕初回見面,冒失提了太過唐突……」
「柳妹妹是說,願意將家中的奴婢讓給我?不知道妳家裏這奴婢工錢如何算?」沈趙氏聽說有人可用,也顧不上客套。
「我這奴婢自乾明九年和我家立契,自賣為僕十年,到今日不過三歲有餘,每月月例只六十文,每季再管一套衣裳便得。」
沈趙氏聽說是簽了長契的,有些為難,「還有那麼長的契期,可我只想雇個十天半月……」
「趙姊姊,恕我直言,令郎這傷,日後即使脫了險,也須好好將養些時日,妳若按短工尋人,只怕工錢不菲,且也換不來人家實心實意照拂。有了長契在身,也好拿捏不是?」
「那這契銀……」
「我與趙姊姊有緣,定不會坐地起價,就按著每年一兩銀便可。」
沈趙氏一算,總共要約莫七兩銀子,且還沒算月錢和吃穿,漸生退意,「我、我再想想。」
梁柳氏看她面色,知道她多半是捨不得銀錢,又讓了一步,「或還有一法,我這奴婢只典給妳些時日,也按著年一兩銀,兩年起租,趙姊姊意下如何?」
「容我再想想……」沈趙氏卻沒咬鉤。
梁柳氏心下著急,再有七八日茂哥兒的耳疾就要好了,到時候要怎麼防了那丫頭攪災?
「趙姊姊,我說句不當說的,妳家哥兒看著可不大好,他還未成家吧?咱們大頌有律令,未婚配之人不得立嗣,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連個捧斗的人都無,到了底下也沒法寄生。妳這做娘的就不想趁著正當時,給他討個媳婦?或許還能沖一沖……」


再次站到芝齡堂的門口,天色已近黃昏。
襄桐隔著門板就看見仍在堂內給人問診的顧郎中,以及在櫃前給人抓藥的當歸。
「請問小哥,這兩日來貴地看耳疾的梁家人可還在?」
當歸拿眼覷了覷,「原來是妳啊。」說著朝東邊努努嘴,「出門往左七丈遠,有處叫潘家邸店的,妳去那尋吧。」
襄桐道了謝,走出幾步後想起來什麼又返身回來,「再勞煩問一句,這處有位沈夫人嗎?」
當歸朝內堂比了比,「妳說的是那日託妳看顧的沈二郎她娘吧?他們娘兒倆暫在內堂住著呢。」
襄桐若有所思,卻不再多問,又道了回謝,先往邸店去尋人。
梁柳氏似是早料到襄桐會來,見店裏夥計把人領來,在門口立定,也不讓她進屋,直接站在院子說話。
「怎磨蹭到這個時辰才來?」頤指氣使久了,梁柳氏態度慣無收斂。
「沒遇上往杭州販貨的車馬,我是徒步走來的,勞夫人久等。」襄桐始終客客氣氣的。
梁柳氏怕驚動屋裏人,懶得再立威,索性把話說開,「既然來了,就往芝齡堂尋沈夫人去吧,她典了妳兩年,往後好好伺候。」
襄桐想了一路,其實隱約有了猜測,但這會兒坐實,反而有些不能相信,「夫人是說,已將我轉賣到別家?」
「不是賣,是典。」梁柳氏何嘗不想一次賣個徹底,奈何沈家捨不得銀子,只能典出去兩年。
「典了我去沈家,也是做奴婢?」襄桐目放寒光質問。
梁柳氏不由得心虛,卻不想被壓住氣勢,「怎地?妳賣到我家十年,我難道發落不得妳?」
「沈家典我去,也是做奴婢?」襄桐鮮有咄咄逼人的再次追問。
梁柳氏惡向膽邊生,「讓妳做什麼就做什麼?妳既賣了自己,哪來的臉和主家爭執?實話告訴妳,沈夫人護子心切,欲聘妳給她家二郎沖喜,妳有這時間和我急赤白臉,還不如早些尋了妳新主家扯紅布去。」
襄桐聽完,心裏的疑問有了答案,反而冷靜許多,「我也不問夫人因何典賣我,只問沈家買我,銀錢花了多少?」
「一年一兩銀,兩年計二兩,我可沒賺昧心錢。」
襄桐頓覺好笑,「二兩銀,夫人便賣了我?我竟不知梁家落魄到這個地步了……也罷,既如此,待我回鎮上取了細軟就去沈家。」
「我想這就不必了,妳樊家還欠著我一兩銀子沒還乾淨,總抵得上妳那兩身舊衣了。」
襄桐見梁柳氏如此做絕,心裏愈加明白,梁柳氏擺明是要剪除了自己,絲毫不給餘地。
要知道,梁家再不濟也不缺二兩銀子的典身錢,真到了那地步,也不會只賣這些,瓦舍勾欄裏給的價格還翻倍呢。
這麼一想,她連爭辯都懶得說了,「夫人既想好了,我自是不會賴在梁家不走。想來您也不願意我再去攪擾小姐和少爺,那便請夫人領我認人去吧。」
梁柳氏見她答應得痛快,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算妳識相。」


沈趙氏勞碌了大半輩子,除了丈夫剛死那會兒,沒經過什麼大事,她手裏這三十兩銀,更是過手的最大數目。
這錢是沈庭拿命換來的,她捨不得揮霍,眼下正為著花耗二兩銀子給他典妻的事煎熬。
彼時聽梁柳氏把她家那位奴婢誇得千般萬般好,彷彿天上有地上無的人物,她頭腦一熱應了,還當場付清了典身錢,後又立了文契,這會兒靜下來,心裏越發打鼓。
她一會兒擔心兒子短命消受不了花錢典來沖喜的娘子,一會兒又疑心梁柳氏紅口白牙說瞎話,薦來個壞心腸的來添亂,再加上沈庭至今還沒有醒轉的跡象,她愈加心慌,不覺發起了熱症。
當歸替她煎了服草藥來,又暗示她醫館的內堂不能久居。
沈趙氏愁得不知何解時,梁柳氏領著人進了門。
「讓趙姊姊久候了,我把家裏的奴婢領來了,今兒個就交割給妳使喚,也好及早替妳分擔。」她轉身看向襄桐,「這位是沈夫人,往後就是妳主家,還不叫人?」
襄桐得了授意,也沒駁梁柳氏的面子,果然規規矩矩問好,「沈夫人安好,我家裏姓樊,名叫襄桐,您喚我桐丫頭或樊丫頭都可。」
沈趙氏原本憂心梁柳氏的人品,待細眼一瞧眼前的奴婢,把心擱回了肚裏。眼前這孩子長得十分水靈,眉眼精緻又不會顯得妖氣,一看就是個忠厚良善的,再看了她的手和腳,手上滿是細繭子,沒有纏足,是慣做家事的貧戶孩子。
「好,好,真好。」沈趙氏口拙,從前也沒使過下人,除了這一個好字,也不知怎麼讚。
梁柳氏看她那副樣子,在心裏嗤了一聲,又瞧瞧外頭天色,不想再浪費時間,「趙姊姊瞧我這奴婢可用得?」
「果然如柳妹妹說的,是個千好萬好的,得虧聽了妳的話,我家庭哥兒是撞大運了。」
沈庭要是沒受傷,說門這樣的親或許有些屈就,但眼下不能按常理論,一隻腳邁進鬼門關的人,有人肯嫁就不易了。
梁柳氏見事情沒有反覆,掩唇笑了,「趙姊姊既覺得人還滿意,那我也不多耽擱妳教導她了,我的孩子還在邸店等著,就改日再敘了。」
「好好,妳忙妳的,不用理會我們。」
梁柳氏見沈趙氏把襄桐當個寶似的,又犯了彆扭,臨走不忘朝著襄桐敲打兩句,「沈夫人雖只典了妳兩年,那也是妳正經主子,妳若敢欺她心善,兩年後歸了我梁家門,我給妳好看。」
襄桐知她是正話反說,提醒她只是借出去的玩意兒,心裏一陣噁心,卻不當著沈趙氏露出半分,「梁夫人說的是,自今日起,我自然要盡心侍奉我家夫人,請您把心放肚裏去。」
見襄桐改口這麼快,原本得意的梁柳氏頓覺一噎,不過馬上重整了笑,辭了沈趙氏,這次真走了。
「夫人,有什麼活計儘管吩咐我,往常在梁家,劈柴煮飯、提水漿洗我一個人都能做。」
沈趙氏越聽越滿意,直拉了襄桐的手,「好孩子,我是個鄉下婆子,沒什麼見識,今日討了妳來也是委屈了妳。我沈家雖貧,但也是為善的人家,往後成了一家人,都是互相照拂,萬不會將妳當做下人看。」
襄桐搖搖頭,「夫人這話太抬舉我了,我自三年前賣到梁家,做的就是奴婢,不敢忘了本分。」
沈趙氏聽她話頭不對,把眉頭一皺,「柳家妹妹沒同妳講明來我家是做什麼的嗎?」
襄桐咬了咬唇,「我知道夫人是為了您家二少爺才典了我來,我既來了沈家,這兩年一定會盡心照顧侍奉您和家裏人,只是典同租借,終歸不是人倫常理,這事不如等二少爺醒了再細細商量,也免得日後二少爺大安,因這權宜之計埋沒了他人才。」
沈趙氏本就不經勸,聽襄桐說得又很在理,一想到沈庭醒後多半要埋怨她自作主張,立時有些動搖,「那這些日子,妳便先替我照顧二郎吧,後面的事等他醒轉再說。」
襄桐雖是頭回見沈趙氏,已看出她是個多優柔、少決斷的性子,再看病榻上的沈庭,比前一日看起來萎靡頹敗許多,摸著良心多管起了閒事,「夫人,我看這醫館不是久居之地,不若我們先尋個落腳的地方吧。」
第四章 幫忙賃房子
杭州城裏百姓雲集、居大不易,就拿梁家人投宿的潘家邸店來說,只一間逼仄朝北的普通下房,每日就要一百二十文的房錢,且還要另算熱水和餐食。
沈趙氏一輩子儉省,光是聽到這個數目就直咋舌,而且即使她捨得花錢,尋常店家也大都不願收個瀕死的傷患入住,怕人沒在門裏,添了晦氣反耽誤生意。
如此一來,想要尋個踏實住處,就只剩下賃屋一途。
沈趙氏一貫是聽大郎、二郎的話度日,如今大郎去赴考,沈庭又昏迷著,她冷不防失了主心骨,半分也擔不起來。
襄桐新來沈家,本不想強出頭,但見當家的主婦萬事拎不起,萬般無奈下,只得省去伏低做小那一套,為了往後的日子熬心力。
襄桐在杭州城只待過一年,對當地算不得熟,這會兒不敢托大,直接去隔壁米鋪尋了李炳,央他推薦個穩妥的房店經紀來,恰好他沒出五服的族兄李烊就是做這行當。
襄桐為防樊家人操心,也沒同李炳細說被典賣到沈家的細情,只說是梁家手頭緊才用她換了錢。
李炳性子直,竟也信了。
「沈夫人、樊大姐兒。」李烊四十上下,就住在左近,沒吃完晡食就被李炳拉來了。
「李家大哥有禮,這麼晚還勞煩您跑一趟,實是對不住。」按歲數,襄桐足足小了兩輪,但從李炳那頭論,就是平輩人。
「不礙事,聽說妳們想在附近找個落腳的地方,且希望明日就搬?」
「正是呢,我家夫人從霍山村來,家裏二少爺受了傷,不好往返折騰,為著複診方便,想就近找個住處,還請您多費心。」
沈趙氏見襄桐說話妥當,且來的是她的遠親,索性只在一旁陪著笑,很怕說多錯多跟著添亂。
李烊見榻上躺著的沈庭,估摸著沈家也不會是什麼殷實人家,先探她口風,「附近的空房院倒是有,卻不知沈夫人想要賃個什麼樣的?」
沈趙氏看問到她頭上,只直說:「不怕您笑話,我這小門小戶,又是頭一遭進城住,只想租個便宜些的,小一些也無妨。」
「那是要帶了院子獨門獨戶的,還是分了門的大雜院?」
沈趙氏看向襄桐,襄桐知她不懂其中差別,代她作答,「家裏有病患,這些時日難免要熬些藥湯,最好是能生火炊煮的地方。」
李烊想了想答道:「那就得帶院子了,那些大雜院多是十幾戶共用一個灶眼,尋常住戶都是叫了外頭的吃喝,與妳家不大適宜。」
沈趙氏一聽這話,有些擔心,「帶院子的住處應是也貴一些吧?」
「這個自然,不過沈夫人不必過於憂慮,咱們杭州城中有官營的公房,專用於救助有難處的百姓,有的屋舍不過幾百文就能住上一個月,逢了災年還有減免。當然,這樣的屋舍大都修繕得有限,難免鄙陋。」
「屋舍破舊一些不打緊,有片瓦遮身就成。」沈趙氏趕緊表態。
「既如此,我明日去替妳們問問,若有合適的,當日應就能住進去。」
「那就多謝李家大哥了。」襄桐趕忙致謝。
沈趙氏見他說得輕鬆,心裏反而有些顧慮,「勞您費心,卻不知道這屋子若能租得,如何謝您?」原來是擔心中人錢太高,被狠宰一筆。
李烊擺擺手,「都是親戚間幫忙,休提謝不謝。再說,這房子能不能租成,要看樓店務那裏有沒有空房,我只不過幫妳們問一嘴罷了。」
沈趙氏這才放心,「真是不知如何感激你。」
送走了李炳及李烊,天已經大黑。
當歸聽說沈家人終於打算挪窩,態度好了許多,連捧來的藥都是濾好的。
「有勞小哥了。」襄桐主動接過藥,端到醫榻前遞給榻邊坐著的沈趙氏。
沈庭雙目緊閉,氣息微弱,牙關也難撬開。
藥湯順著他的下巴往下流,沈趙氏皺著眉擦了擦,又繼續硬餵。
恰這時有人來了。
「沈大娘,我把妳家三郎接來了,就在門口馬車裏,不知該往哪處安置?」
沈趙氏聽了趕緊放下手裏的藥碗,囑咐襄桐一句,「二牛幫我把家裏生病的三郎接來了,我去看看,妳在屋裏替我守一會兒。」說完急急往外頭去迎。
襄桐見人一溜煙出去了,索性端起案頭的藥碗,繼續給沈庭餵起來。
襄桐的娘當初是病死的,那時她也是這麼守著伺候湯藥,看著眼前人的樣子,難免有惻隱之心。
稍稍墊高沈庭的後腦杓,省得一會嗆著了,她又輕捏他鼻翼,讓他微張了嘴,趁著空檔,用勺子一點一點地往下順,總算比先頭強了許多。
等沈趙氏回來,藥已經送進去大半。
「還是妳有法子,我今日餵他喝藥,撒出去的比嚥下去的還多。」沈趙氏也不知是誇是臊,順手遞來個紙包,「這是二牛在路上買的,澄沙餡的包子,有些涼了,妳留著吃。」
襄桐來得急,確實大半天水米沒沾牙,卻沒忘記本分,「夫人吃了不曾?」
「我還有呢,妳吃妳的。」
「唉,那我把藥餵完就吃。」說完又關心一句,「二少爺他可能吃些什麼?」
「先頭的當歸小哥施了碗白粥給我,好歹餵下去多半。」
襄桐點點頭,「那就好。」能吃下東西,傷才能養好。
沈趙氏見襄桐照顧人似有一套,掂量了一番,終於開口,「那個,我那三小子慶哥兒眼下被安置在邸店裏,我想著,今夜咱倆得有一人去邸店,另一人守著庭哥兒……」
擱在以前,襄桐多半會答「聽憑夫人安排」,但沈趙氏是個心裏沒成算的,她不得不凡事多思量思量。
「不知道三少爺他是什麼症狀?眼下好些了沒?」
「前幾日有些發熱,現下倒是沒有大礙了,就是夜裏有些咳嗽,從家裏帶了現成的草藥來。」
襄桐聽著似不是大病,主動請命,「那我便留下照顧二少爺吧,您辛苦一些,在邸店照看三少爺,您看可好?」
「此間夜裏冷,妳一個姑娘家別熬壞了身子,還是我留在這兒吧,妳去邸店。」
襄桐堅持,「方才見夫人走路扶著腰,定是傷著了,今夜有我在,您就先好好將養著,等明日尋到房舍,還須您相看拿主意的。」
沈趙氏說不過襄桐,心裏領情,囑咐她幾句,這才往邸店去。
襄桐守著沈庭,也沒個能倒頭的地方,索性不睡了,時不時替他擦虛汗,或是餵他些水,不覺就到了第二日。
早間襄桐給沈庭擦身餵食送藥時,正逢梁柳氏帶了梁茂與梁芸過來,她與梁柳氏都似不認識一般,半句話沒有。
梁芸欲言又止,梁茂滿眼不可置信,悉數被梁柳氏一個眼色瞪了回去。
日上三竿,沈趙氏才過來,還領著個十歲的小童。
「昨晚睡得太熟,醒來已過了辰時,二郎他這一夜還好吧?」沈趙氏赧然道。
「夫人放心,二少爺還好,夜裏也不曾醒來,倒是您,怎地有些盜汗?」
沈趙氏其實有些不爽利,卻為了兩個兒子強咬牙挺著,「我沒事,年紀大了身子就發虛。」其實她不過四十出頭,還不至虛成那樣。
襄桐看著沈趙氏身側蔫巴巴的小童又問:「這是三少爺吧,可好些了?」
「熱症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沒什麼精神。我想著今日就能尋到新住處,索性把客房退了,今日一家子一同搬去。」
沈慶雖在病中,但人小鬼大,見他哥身邊守著的是個年輕女人,拉著娘問道:「娘,這個大姊姊是誰,我怎麼沒見過?她長得比二姨家的表姊還好看。」
沈趙氏張了口,有些語塞,按文契說,襄桐是沈庭典來的夫人,沈慶該叫她一聲二嫂的,但眼下事情又沒定,真有些為難。
襄桐卻搶先開口,「這是三少爺吧,我姓樊,你叫我樊大姊吧。」


李烊巳時到芝齡堂,果真帶來了好消息。
「方才去樓店務處替妳們問過了,附近有兩處帶院子的民居可賃,若是急用,今日立了契繳過錢就能住。」
「這可真是天爺長眼,萬幸萬幸。」沈趙氏打從心裏開心。
襄桐忙道:「多謝李家大哥了,不知這兩處房舍都是什麼情形,還勞您細說。若是合適,我們想先上門瞧瞧,也好知道需要提前準備添置些什麼。」
「這個好說,兩處院子離得都不遠,妳們若得空,馬上就可以相看。」
襄桐和沈趙氏對視一眼,沈趙氏立刻表態,「襄桐妳代我看過就成,二郎、三郎離不得我呢。」
襄桐知她是怕露怯出醜,不願拋頭露面,索性沒推辭,「那我就先替夫人去看看,回來和您細說再由您定奪。」
沈趙氏信她是一回事,但掏錢立契的事還得主家親自出面。
李烊於是帶著襄桐先去看房。
樓店務似是和李烊極熟,他本人並不出面跟著,只從鑰匙板上卸下兩把交給李烊全權代勞,又囑咐幾句儘快把鑰匙送還云云。
想也知道,杭州城內官營的房舍有近千間,而樓店場只有九處,要是每處都需人親往督辦,腿都得跑斷。
頭一處供相看的院子就在石板巷內,院子裏的屋子五間,雖有些舊,但勝在離醫館近,且院子裏有口井,不必出門就有水吃。
「這一處的上一家租戶是外鄉來做小本買賣的一家四口人,年前回鄉就退了租,樓店務聽說妳主家的二少爺是被匪患所傷,根據上頭官文能減免一半租錢,這一折算下來,租一個月只需交上四百文錢,不過若是妳們提前退租,這錢也得按了整個月算。」
襄桐邊聽邊打量了一圈,此處有三間正房外加一個灶房、一個庫房,應該是好幾年前修繕過,瓦片看不出有缺漏,就是屋內一應家什皆無,連個坐具都沒有,要是住進來,連根針都得現買,於是向李烊道:「房舍很敞亮,也有灶房,就是要添置的東西多些,我待看了下一處,再讓我家夫人拿主意。」
李烊也不嫌她麻煩,往東南穿過了條小巷就停下,「這處我前幾日帶人看過,比方才那間院子逼仄破敗些,不過價錢更低,每月只要兩百文就得。」
襄桐沒急著表態,先進門考量了一番,確如李烊所言,統共三間屋,其中還包括個棚搭的灶間,院子極小,進門還隱約有股鹹腥味,比方才那處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再往屋裏去卻有驚喜,裏頭除了尋常傢俱,連被褥鍋鏟都在,且還是九成新,打開灶間櫃子,還存了好些油鹽盛在陶罐子裏。
襄桐不免納罕,「這處院子之前住的是什麼人?」要是正常搬走,不會留下這些過日子的東西。
「妳也瞧出來不對了?不瞞妳說,這院子三個月前被一對萍鄉來的兄弟買下來住,不想他們竟偷偷販賣私鹽,要不是前幾日天氣回暖,院子裏的鹽腥氣招來戶長後報官,這會兒還不會事發。五日前這對兄弟被下了大獄,沒個十年八載出不來,就連這房子也被罰沒,充做公產。我此前帶人來看房,多是嫌它住過案犯,怕沾染晦氣,不然也不會是這個價錢……」
襄桐明白李烊的暗示,但按著沈趙氏的脾性,多半不會在意。
果然,等襄桐回芝齡堂把兩處院子的細情稟了,沈趙氏毫不猶豫擇了後來那處。
「沒遠幾步,家什也不用另買,我們住不了幾日,將就將就便能過了。」說到底,還是心疼錢。
襄桐也沒有異議,「都依夫人的。」
李烊見沒白折騰一場,也替她們高興,帶著沈趙氏去樓店務那兒把書憑辦好,銀契兩清。
接近晌午,沈家三口外加襄桐總算在當歸和李炳、李烊的襄助下,從芝齡堂挪到了伏虎巷的小院。
「襄桐,多虧妳在,不然我一個鄉下婦人遇上這些事早就慌了手腳。」
「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往後吃的是沈家飯,不為沈家出力又替哪個?」
沈趙氏眼眶發熱,不知誇什麼才好,「妳對沈家好,沈家也忘不了妳的恩,等二郎好了,我讓他千倍百倍的報償。」
襄桐本就不在意這些,只笑著哄她,「那我日後可厚著臉皮受了……夫人,咱們新搬進來,還有些瑣碎活計,我先去歸攏歸攏,您先受累顧著二少爺與三少爺。」
搬過來之前,襄桐只收拾出來一間主屋安置沈庭、沈慶,這會兒送走了外人,才能騰開手徹底整理。
畢竟這房舍從前住的是兩個糙漢子,院子裏又堆放過私鹽,襄桐整潔慣了,還真有些受不了,也顧不得天氣涼,直接用窗沿下大水缸裏的清水把地面灑掃了一遍,反正水還有不少,足夠十幾天的用頭。
沈趙氏則趁著這功夫關起屋門,算起帳來。
沈家有個讀書的大郎沈庚,向來存不住錢。
沈庭做武院第三天就提前向主家支了十兩,在年後全拿給沈庚做盤纏,因此沈趙氏這趟出門,把家裏全部的「過河錢」都帶來了,尚不足八百文。
到杭州後,沈庭受傷,得了楚先生送來的三十兩恤銀,算是意外之財。
隨後典來襄桐花費了二兩銀,賃屋用了兩百文,其他又有租車、住邸店、日常餐食的錢,林林總總算下來,總共花費了三兩又十五錢。
這還沒算沈庭看診的錢和吃藥的錢是胡大牛墊付了,而這兩日跟著幫忙的胡二牛、李家兄弟也還來不及答謝……
算到這難免又想到一樁,襄桐的月錢按說該在月頭就付,也沒有兩天了……
沈趙氏瞬間覺得剩下這二十七兩多,也沒有想像中頂用。
折騰了大半日的沈慶躺著蔫蔫地道:「娘,我餓。」
沈趙氏這才想起來,她和沈慶連朝食都還沒用呢。
她找了個瓦罐把錢收好藏在床底下,看了看依舊昏睡中的沈庭,又看看另一邊軟榻上歪著的沈慶,狀似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就知道吃」,隨後她還是開門去院子裏尋人,「襄桐,旁的活計不急,先放放,妳去尋些果腹的東西,先煮飯來,三郎喊餓呢。」
襄桐聞聲打灶房裏出來,看看天色,把手裏的杓子放回窗下水缸裏,「都怪我忙暈了頭,這就去廚下煮飯。」
其實無論梁家還是沈家每日都是用兩餐飯,按了時辰,晡時還早,襄桐自然不會說穿。
沈趙氏根本不可能有責怪她的意思,「廚下有什麼現成食材嗎?」
「我在灶房門後找到了半甕粳米,還有點紅豆和醃菜,夠吃上幾日,就是新鮮的菜蔬全無,要現買些來。」
沈趙氏想了想從腰帶裏摸出一把錢,大約二十幾文,本要數數的,但又怕襄桐多心,直接都給了她,「咱們出門在外度日不易,妳看著張羅,吃得素淡些就好。」
襄桐本想著生病的人需要進補,但聽沈趙氏這麼說,倒不好當面駁她,只接了錢提了個竹籃子出門去。
沈趙氏看兩個兒子暫時都消停,用不著不錯眼地盯著,索性抽空到灶間轉轉,發現襄桐把灶臺上下都擦洗收拾俐落了,不用她操心什麼,想了想,把院裏南牆下的乾柴枝揀了一把出來,就等著襄桐回來好生火。
閒下半刻,她不禁感歎,這樣勤快妥帖的孩子,若真給二郎做了正頭夫人,其實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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