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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甜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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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9401-E99403

《吾妾阿福》全3冊

  • 作者月泮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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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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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紈褲王爺VS.什麼都不懂的小妾=夜夜蓋棉被純睡覺?
內有隱情,王爺有苦說不出啊!

 
藍海E99401 《吾妾阿福》卷一
她是沒名沒分的瘦馬,原以為此生只能窩在小小的宅院枯等到老,
萬萬沒想到,竟被高高在上的燕王看上,從此生活過得萬分精采,
先有好姊妹因為嫉妒反目成仇,狠心對她下毒手,
後遇水匪襲擊,四面楚歌,險些小命交代在船上,
好不容易她安然進了王府,這才發現王爺的女人真不少,
除了側妃、夫人和侍妾,還有個小女兒得應付,
她不怕,下定決心要籠絡王爺的心,好好過日子,
瞧,王爺的愛狗、跩跩的奴婢,全都被她一一收攏,
卻沒料到她好心出手救人,反被誣賴說她是推人落水的凶手……
 
藍海E99402 《吾妾阿福》卷二
李溢覺得自己想護著阿福長大再讓她風光當燕王妃之路實在道阻且長,
先有錢皇后對他的王妃之位指手畫腳,後連成國公府都不安好心,
為了將女兒塞給自己,甚至使出下作手段對他下藥,
還好他趁刺客作亂,將計就計反將對方一軍,
不但在皇帝爹面前刷了存在感,還把噁心人的國公府小姐順利甩鍋,
可即便如此,找他麻煩的魑魅魍魎還是不讓人安生,
這次竟將主意打到阿福身上,對她下了惑人心智的迷心香,
誣陷他為迫害「香如故」的幕後真凶,讓阿福對他下毒好報故人之仇!
唉,現在他對外得防就藩之事遭人陷害,對內則忙著想法子找阿福的解藥──
因為三個月內不得親近心愛之人對他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啊……
 
藍海E99403 《吾妾阿福》卷三(完)
好不容易解了迷心香的毒,狗王爺在阿福眼中同從前一樣帥氣逼人,
彼時賜婚聖旨已下,她滿心期待等著當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誰知皇帝突然派李溢前去賑災,半途還出意外失蹤,生死不明,
為了不變成望門寡,她決定親自出馬救回未婚夫(豪氣萬丈)!
而她運氣也忒好了,不費吹灰之力就遇上害他出事的紅蓮教,
她馬上決定深入敵營,再跟外頭的兄長裡應外合,成功把人尋回,
按理她做了這麼偉大的事情,狗王爺至少也要親親她、道聲謝,
可他居然丟下千嬌百媚的自己,轉頭去收拾膽敢逼宮的太子一家……
月泮,深度甜文愛好者,
喜歡甜食,蛋糕、奶茶、中式糕點,喜歡甜甜的戀愛,
嚮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一往情深。
淚點過低,最看不得不圓滿,是以酸甜苦辣的人生百味,
卻只願賦予筆下女主一生順遂,與心愛之人甜蜜如意。
願讀者閒時翻書,也能品味些許輕鬆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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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似姊妹花
煙花三月正是下揚州的好時候。
春光融融,阿福趴在被暖陽照著的窗上,看見紫嫣姑娘抿著唇回來,又看見含煙姑娘穿著一身見客的新衣裳,被劉婆婆扶著出院子。
她嘴裡含著一塊偷偷藏下來的窩絲糖慢慢舔著,含糊不清地對阿芙說:「阿芙快看,含煙姑娘出去了!」
屋子裡,阿芙正抱著一把月琴練曲,彈得斷斷續續,聽見阿福的話甚是驚訝,「這回的客人這麼挑?」
「是啊是啊,好挑啊。」阿福點頭如搗蒜,耳朵上的小墜珠也跟著亂晃,好不活潑,「不過含煙姑娘一定能把客人迷得神魂顛倒的!」
含煙姑娘是院子裡長得最美的姑娘,媽媽一直把她藏著,就等著一鳴驚人,阿福覺得再挑的客人也要折服在含煙姑娘的石榴裙下。
阿芙看她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洩氣地撥了撥月琴的弦,聽說這回的客人可是連知府家的公子都要捧著的貴客,含煙算是攀上了高枝,也不知道自己及笄以後能不能遇上這樣的客人?
可恨及笄才能見客的規矩,否則含煙又算什麼?就差兩三個月,真叫人不甘心。
阿芙又彈起月琴,琴聲嘈嘈,她自己聽了都厭煩,眉頭一蹙,喊阿福,「妳還不來練曲,仔細媽媽罰妳坐缸!」
聽到坐缸,阿福嚇得一縮脖子,卻還捨不下這難得的休閒時光,嘴裡含著糖含糊地道:「就來就來。」
三月的陽光曬得人暖暖的,阿福覺得自己就像是院子裡欣欣向榮的小野草,曬一曬就長一長。可惜媽媽怕她吃胖,對她吃糖管得可嚴,也只能悄悄藏幾顆偶爾解解饞。
沒出息!阿芙不屑地給了耽於享受的阿福一個白眼,怔怔地想這會兒含煙是不是已經開始見客了?
香如故的雅室裡,彩袖白綾裙,翹著腳兒彈月琴的樂娘正手撥琴弦彈到要緊處,聲動如玉珠落盤。
樂娘長得尋常,彈的曲也聽過千八百回,吳明德聽著直犯睏,卻依然坐得背挺腰直,就是他爹拿著戒尺訓他的時候都沒坐得這麼板正。眼角餘光看見朱公子正閒閒地用摺扇敲手打著拍子。
嘿喲,這個祖宗,要是在挑女人的眼光上和欣賞樂曲一樣將就就好了,吳明德很想抹一把辛酸淚。
少頃琴聲稍歇,秋香色合歡花綾子的門簾兒微動,一個老得皮都皺了的婆子扶著一隻纖纖玉手入內來。
「妙啊!」吳明德一雙三角眼盯著那隻手,忍不住敲著扇子道了一聲妙,這第三個出來的姑娘單是一隻手就比前兩個長得好,尤其是叫婆子的枯皮一襯,那本就生得纖妙的手更是如嫩玉一般瑩潤潤,讓人想要握在手裡好生憐愛。
站在一旁的徐婆子提了半天的心被吳明德這聲妙喊得放了一半回到肚子裡,覷眼去看那位做主的朱公子。
卻見那長得一副潘安容貌,滿身富貴風流氣質的朱公子斜倚著靠枕,悠悠地晃著灑金扇兒,眼裡波瀾不興,徐婆子心裡當即咯噔一聲。
同樣察覺朱公子興致缺缺的吳明德訕訕地閉了嘴,朝徐婆子打眼色。
徐婆子強打起精神來,揚聲喊,「姑娘拜客。」
被老婆子扶著的姑娘削肩細腰體態婀娜,穿著白挑線衫子,藍紗褙子,著一條桃紅色折枝花暗紋百褶裙,白羅襴邊彩繡花鳥,底下露出翹翹地一雙金蓮,端的是十分妖媚。她垂著頭,向著主座深深地福身一拜。
姑娘的臉藏得好,只見青絲如墨滿頭金翠花釵晃眼,吳明德眼尖地瞧見一段欺霜賽雪的纖細後頸,心癢得厲害,撚了撚握在手裡的象牙扇柄,若朱公子還是看不上,這個美人兒他就收了。
「姑娘往上走,」徐婆子見姑娘站定,又喊道。這是給客人看瘦馬走路的姿態和身段。
那姑娘聞言嫋嫋娜娜地往前走了幾步到朱公子跟前站定。
室內沒有焚香,吳明德卻聞到了一陣幽幽梅花香,是姑娘身上的女兒香,他甚是陶醉又在心裡念了一個妙。這回卻是不敢出聲了,偷眼看朱公子,卻見朱公子鳳眼微闔,輕輕地用扇子擋住了口鼻。
這到底是有多挑!吳明德覺得一陣心累,這香如故已經是三天來看的第六家了,揚州有名養瘦馬的人家都看了個遍,其中不乏絕色,可是朱公子硬是一個都沒看上!
這要不是他爹也得恭恭敬敬低聲下氣的貴客,小爺早就不伺候了!吳明德心裡腹誹,臉上卻不敢流露分毫不耐,這個朱公子不知是什麼來頭,看起來也是個流連花叢的紈褲,卻讓他這個真紈褲對他怕得慌。
這就很值得深思了,身為揚州知府家的小公子,吳明德是混帳了些,卻不傻。
他對徐婆子揮揮手,示意她讓姑娘露臉。
徐婆子看朱公子那模樣,也不抱希望,只求能打發走吳公子帶來的貴客,打起精神道:「姑娘轉身。」
說起來這個貴客忒神祕,但看吳公子小心翼翼地捧著,就知道朱公子身分不凡,徐婆子不敢有絲毫怠慢,叫出來見客的瘦馬其人品相貌都是她院子裡一等一的。然而這位傳說中的貴客不愧是挑遍了全揚州的挑剔者,才相看到第三個,徐婆子就不得不把自家捂了十年的絕色,壓軸的含煙領了出來。
誰知這朱公子還是看不上!徐婆子敢拍胸口保證她家含煙絕對是全揚州瘦馬的翹楚,她這輩子也就養出過兩三個,朱公子如此挑,難道真要挑個天仙下凡?
含煙一路低著頭,也不知道座上情形,聽了徐婆子的話,含羞帶怯地側臉回身,向著打開的東窗嫋娜地站著露出了臉。
熙熙的春光從窗外投進來,落在姑娘粉濃的香腮上,宛如枝頭剛剛盛開還帶著露珠的花朵兒一般的顏色。
吳明德看得直了眼,他竟不知道香如故何時藏了個這般美人,把前頭如是閣的妙禪都壓下去了。看了臉,朱公子應該能夠滿意了吧。吳明德期待地看著朱公子,如果這姑娘都不能入眼,他這個花中老手都不知道還能帶著朱公子去哪裡看了。
然朱公子不耐地收起了扇子,敲著手,「這就是妳家最好的瘦馬?」
朱公子的語氣明明很是尋常,徐婆子卻聽得背後一寒,忙諂笑道:「我家及笄了的女兒裡頭確實是含煙最好了。」
她手裡其實還有一對美人,比含煙略勝一籌,只是還差了兩三個月方才及笄,此時見客不合規矩。徐婆子眼珠子一轉,當然只要錢到位了,規矩也是可以改的。
「哦。」朱公子聽出來徐婆子的言外之意,似乎來了興致,身子也略微往前傾。
「既然還有好的,怎麼不直接叫出來?」吳明德充分展現了一個狗腿子該有的素質,催促著徐婆子,「快叫人出來看看。」
徐婆子假裝為難,「老婆子手裡確實還有一雙姊妹花,虛歲倒也十五了,只是還未及笄,不是見客的年紀,便差了些風情。」
吳明德是風月場的常客了,明白徐婆子故意拿喬是想多要一份相看的禮錢,頓時覺得徐婆子這是找罵挨,有好的不叫出來,難道他堂堂知府公子會差那幾個錢?
就聽朱公子笑道:「豆蔻梢頭二月初,想來別有一番風情。」
噫,原來朱公子喜歡小一點的,吳明德恍然大悟,難怪一個都沒有看上,瞪一眼傻站著的徐婆子,「還不快去叫人!不論相不相得中,少不了妳的好處!」
「老婆子這就去,還請兩位公子稍等。」徐婆子笑得一臉諂媚,告了罪,把看朱公子看癡了的含煙給拉出來,親自往後院去了。
「媽媽是要叫她倆見客了?」含煙跟在走得飛快的徐婆子身後,還想著剛才那貴公子,語氣不禁有點酸,沒有被人家看上的遺憾壓過了相看被中途打斷的羞惱。
這個她倆,徐婆子心裡有數,告誡地看了含煙一眼,「誰讓妳沒本事,入不得朱公子的眼。」
含煙抿了唇,她素來自持貌美不把旁人看在眼裡,聽了這話那還得了,冷笑一聲,「我且看那兩個小丫頭誰能攀上高枝兒!」
說著話,兩人一起跨過了後院的垂花門,花團錦簇地圍上來一群妙齡的美貌少女。
含煙對圍上來打探的姊妹們也沒好臉色,目光一轉正對上趴在窗櫺看她的阿福,不由得狠狠地射去個眼刀,一個蠢鈍如豬,一個妄作聰明,她就不信那兩個丫頭能有這個命。
「我等著妹妹的好消息,」含煙對著徐婆子福了福,一甩袖子回了房。
這是怎麼了,大家面面相覷,都噤了聲。
被手裡的瘦馬甩臉子,徐婆子神色不變,揮揮手讓聚在院子裡看熱鬧的姑娘們都散了,「都回屋子去,湊什麼熱鬧,今日的功課都做完了?」
自然是沒來得及做,大夥忙散了,卻是在各自屋子裡豎起耳朵聽動靜。
便聽見徐婆子一波三折猶如唱戲的腔調打院子裡傳來,「我的好女兒誒,怎麼站在窗下曬!」
原是徐婆子看見了站在窗前的阿福,春日裡柔軟明亮的陽光照著,小姑娘美得像一塊通透的玉,徐婆子頓時急了,曬傷了肌膚可怎麼見客!
莫名其妙被一向目無下塵的含煙瞪了,阿福正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被徐婆子這一嗓子喊醒,忙哧溜縮回屋子裡,規規矩矩到門口迎徐婆子。
徐婆子一進屋就愛憐地牽起了阿福的手,另一隻手就摸上了阿福的小嫩臉,「瞧瞧這嫩的,都曬紅了,妳不心疼妳這身細白皮子,倒害得媽媽我心疼。」
阿福嘴拙,在徐婆子的熱切打量下只抿著唇笑,左靨邊淺淺一個小梨渦,像是盛了蜜,不說話也甜得令人心顫。
嘖嘖,小姑娘甜出汁兒了,她這個老婆子看了都愛,這回總能成了吧。徐婆子挽著阿福的手進屋去。
「媽媽最是心疼姊姊,」阿芙笑語嫣然地奉上一杯烏梅茶,「媽媽潤潤喉。」
「乖女兒,媽媽也疼妳,」徐婆子笑咪咪地,她接了茶隨手一放,喜孜孜地催促,「女兒們快打扮打扮,媽媽帶妳們去見客,要是命好就飛上枝頭了!」
見客!阿芙驚喜地睜大了眼睛。
見客?阿福一驚,嚇得嘴裡的糖都掉了。
沾著口水的糖落在地上看起來亮晶晶,格外顯眼。
慘了慘了,阿福垂著眼,大氣也不敢出,被媽媽抓到了她偷吃糖,怕是要罰坐一個時辰的缸!
徐婆子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糖,事分輕重緩急,現在不是教訓女兒的時候,她盤算著道:「我記得蘭汀有件新做的桃紅褙子,就配那條柳綠撒花裙子,芷沅就穿妳那件湖藍撒花褙子……」
還不到年紀的瘦馬不用見客,自然就不需要置辦什麼體面的新衣裳,小瘦馬的衣裳首飾大多是前頭的姑娘用過的,自個兒院子裡穿穿還成,出去見客就太寒磣了。徐婆子瞅著跟前穿著件素面鵝黃舊衫也難掩秀色的女兒有些犯愁,早知道就給芷沅多置辦點新衣裳了。
徐芷沅便是徐婆子給阿福取的花名兒。見徐婆子發愁,阿福自己也發愁,她好吃不好穿,平日裡有幾個閒錢都進了肚子裡,是以她除了媽媽提到的湖藍衣裳是今年給新做的春衫,別的都舊了。
阿福沒有好衣裳見客,誤的也是自個兒的事,阿芙便主動說道:「媽媽,我還有一條白挑線繡粉桃花的裙子。」
徐婆子聞言大喜,「好女兒,先借妳芷沅姊姊應應急。」
「我與姊姊是姊妹,自當相互扶持,哪能說借?」阿芙笑著拉住了感激地看著她的阿福的手,姊妹倆相視一笑。
如此貼心人兒,誰能不愛?「趕明兒媽媽給妳們做新的。」徐婆子疼愛地看著阿芙,是個機靈人。
衣裳有了,徐婆子便親自去翻箱籠,一面催道:「衣裳我來找,妳倆快妝扮起來,可不能讓貴客久等了。」
又把她倆屋裡的小丫頭支使得團團轉,「興兒妳蘭汀姊姊的裙子呢?還不來幫我找!」
阿芙一扯阿福,兩人急急忙忙去妝臺前上妝。
梳妝打扮、修飾容貌是瘦馬的必修課,尤其是阿福姊妹二人這樣的一等瘦馬,對如何讓自己的容貌發揮出十二分的美貌更是了然於心,不多時兩人就各自上妝梳頭打理整齊,換了衣裳往徐婆子跟前一站,喜得徐婆子連聲說好。
只是美中稍有不足,小瘦馬梳著丫髻小辮,不需滿頭珠翠,可也不能太素了。
徐婆子往兩人光禿禿的手上看了一眼,一把捋下自己手上的一對翡翠鐲子,一左一右給姊妹兩個戴上,碧鐲襯皓腕,頗有些腕底生香的意境,這才覺得勉強能見客了,領著人急急往雅室去。
雅室裡,樂娘已換了一支曲子,徐婆子打起簾子的時候,剛巧到了尾聲,錚地一聲繞梁的餘韻中,楊木高底的弓鞋跨過門檻發出「磕噠」一聲輕響,有些兒脆。
朱公子抬眼兒望去,就見出了錯的藍衣小姑娘羞紅了一張白生生的臉,深深低下頭,只見得一頭鴉羽似的髮泛著潤澤的光。
就是她了,只驚鴻一瞥,朱公子就認定了那張反覆在他夢裡出現的臉。
倒是跟夢裡的人一樣的害羞。朱公子摩挲著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想起夢中的一個場景,白生生的身子被彎折成一個纖弱易折的弧度,泛著桃紅的肌膚上沾了瑩瑩的汗珠子,粉蜜桃一樣,嫩得輕輕一碰就能出水……
喉中忽然感到一絲乾渴,朱公子心念微動,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卻猶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身量還未長成的小姑娘柔弱纖細,像一顆可憐巴巴的豆芽菜。
頓時什麼心思都煙消雲散,不過是夢裡荒唐,他莫不是魔怔了,朱公子的臉色便有些冷。
徐婆子一眼瞧見,那顆心喲,哇涼哇涼的,涼透了。
吳明德也看見了朱公子冷下來的臉,但他卻沒有錯過朱公子乍看見藍衣服小姑娘時眼底的微瀾,忙擠眉瞪眼地對徐婆子示意。
好吧,來都來了,徐婆子臉上重新堆滿了笑,揚聲道:「姑娘拜客了。」心裡已經是放棄了朱公子這個貴客。
進門的時候因為緊張出了錯兒,鞋底磕到了門檻,阿福這會兒是愈加的小心謹慎。聽著媽媽的指令盈盈地向前走了幾步,眼角餘光看見阿芙拜下去了,自己也趕緊深深地對著上座行了個萬福禮。
縱然沒到見客的年紀,這相看的流程是早就練熟悉了的,定然不會再出錯。阿福自信滿滿地想著,就聽見座上的人說話了——
「妳叫什麼名字?」
問誰?阿福猶豫了一瞬,阿芙已經開口答道——
「妾名蘭汀。」她說著微微抬頭,一雙媚眼盈盈地朝座上的貴客望去,霎時看住了。
朱公子卻只看著阿福,又問了一遍,「穿藍色衣裳的小姑娘,妳叫什麼名字?」
「我叫芷沅,」阿福心想著這跟媽媽教導的相看流程不符,低了頭回答,沒有急著露臉。
小姑娘衣飾簡單,湖藍的褙子,裡頭鵝黃衫子,配一條白挑線裙子,頭髮梳了辮子烏油油地垂在胸前,頭上只簪著一枚銀質草蟲簪,看起來素素淨淨。她低著頭看不見臉,只見她戴著白玉珠小耳墜的耳珠嫩生生的,看起來和她的人一樣小巧可愛。
她只怯怯地站在那裡,他心裡就湧出來無限的憐惜。沒見著人之前他還有些懷疑,真見著了人,他不由得相信所謂的前世今生了。只是夢境中與現實裡落差有些大,如今的徐氏還是個黃毛小丫頭呢。
「芷沅,」朱公子按下心裡思緒,念著芷沅兩個字忽爾笑了,「沅沅可是怕我,怎麼不抬起頭來?」
男子笑得有些輕浮,但他的聲音太好聽了,像瑟瑟的簫,低沉悅耳,叫人生不起氣來。當然,瘦馬本就是養來取樂人的,也沒那個資格覺得冒犯,阿福含著笑,規規矩矩地抬起了頭。
卻見座上的男子穿了一件湖色泥金纏枝牡丹紋的大袖交領道袍,沒有束帶,隨意地靠在寶藍緞面繡喜鵲登枝的靠枕上,再悄悄往上看,他正目光灼灼地瞅著她。
雙目一碰,阿福赫然一驚,長睫微垂,藏在袖子裡的手不由收緊了。莫非這就是見過客的姊姊們說的,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似乎也不是很討厭呀。
朱公子見了又笑道:「我長得很嚇人嗎,怎麼不敢看我?」
「公子儀容不凡,叫人不敢直視,」阿福暗暗給自己鼓勵,又抬起頭看了看那朱公子,長得劍眉鳳眼,俊美至極,可惜有些孟浪,不像是正經人。
也是,能來買瘦馬的又有幾個是正經人。阿福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隻小動物,大概還要評判她毛色好不好呢。
「姑娘我見猶憐,本公子卻想一親芳澤。」朱公子見她小兔子般怯生生的,就想逗弄她。果然聽了這話,小姑娘又抿著唇低下頭去了。
她的脾氣倒是與夢中一模一樣。
她看著軟綿綿樂呵呵沒什麼脾氣,可內裡還是留著幾分氣性,惹急了就不理人,不過也好哄,一碗紅豆圓子就能吃開心了。朱公子想著夢中事,嘴角就噙了笑。
自從朱公子一笑,這屋子裡就如數九寒冬忽然吹來了春風。
吳明德見此了然,朱公子是看上這個叫芷沅的小姑娘了,他朝徐婆子眉頭一揚。
得了吳公子的暗示,徐婆子眉開眼笑地開口,「朱公子,我這一雙女兒從小就精心調教,吹簫彈琴、紅袖添香、鋪床疊被都是使得的。」
「旁的都不要緊,品得一手好簫最要緊。」朱公子總算是物色到了可心人,吳明德心裡輕快,嘴上就更輕快。
他扭過頭正想對朱公子誇小姑娘幾句,就見朱公子驀然沉下臉色。
好了,這下子尷尬了。
吳明德頓時悔得想打自己嘴巴,叫你嘴賤,朱公子看上的人能隨意挑逗的嗎!
徐婆子多會打圓場的人啊,忙揚聲笑道:「公子放心,我家的女兒都是色藝雙全。」她還想著把阿芙也一起推銷出去,「芷沅嗓子好,唱的曲兒比那阮湘湘也不差,蘭汀琴好,姊妹倆合奏一曲那叫天作之合!」
配合著徐婆子的話,阿芙矜持地含著笑,微微將自己最美的左臉往上座側了側。早知道出個小錯就能引起貴客的主意,她那麼小心做什麼!阿福平日裡悶不吭聲,哪知道居然恁地鬼精。
「誒,兩姑娘怎麼能叫天作之合呢,」吳明德不贊同地打斷徐婆子的話,對著朱公子奉承,「陰陽和合才叫天作之合嘛。」
「是是是,還是吳公子博學多才,」徐婆子弓著腰逗趣,「我原本跟人誇她姊妹是琴瑟和諧,才被人笑了,今兒換了個詞,哪想還是錯的!還請吳公子賞老婆子一個詞兒用用。」
「這個得朱公子親自來,」吳明德暗讚徐婆子機靈,這麼一番插科打諢,朱公子就該忘記他的渾話了吧。不過這對姊妹花長得真好,一個如雨露甘霖清純甜美,一個是桃花海棠妖嬈嫵媚,左擁右抱豈不美哉。
「這蘭汀和芷沅是雙生姊妹?」朱公子沒有搭話,他這才注意到兩人有八分相似的側臉,就連額上的朱砂紅痣都分毫不差。
「回公子的話,這倒不是,」徐婆子本是打算弄個雙生姊妹花的噱頭,然在朱公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她竟不敢糊弄,「也是她們的緣分,兩人不僅長得像親姊妹,還是同年同月生的,再加上自小就一起同吃同住的長大,跟親姊妹也沒分別了。」
「不是雙生,長得如此像的也是難得,不如一起收了。」吳明德說著就準備掏銀票了。
「不必。」朱公子素來不信鬼神,因著夢來揚州尋人已是出格,不願橫生枝節,更何況……朱公子敲著手,他對這個蘭汀觀感並不好,既不是徐氏的親姊妹,他何必多事,因而道:「我只要芷沅,徐媽媽出個價。」
怎麼就只要她一個?阿福低著頭聽見這話,急得去看徐婆子,徐婆子卻是一臉笑。
縱然遺憾朱公子看不上阿芙,徐婆子還是笑開了花,「我家女兒養得精細,這幾年的衣裳首飾、脂粉銀子都是不少的,是以芷沅的聘金需兩千兩銀子。」
不說朱公子的身分,僅僅跟前知府家的公子就是不差錢的主,徐婆子沒有故意往高了要價,卻也喊得不算低。客人買了瘦馬,賣家便會張燈結綵如嫁女一般將瘦馬送至買家,是以買瘦馬的身價銀子,被美其名為聘金。徐婆子賣了阿福,眨眼就獲利千百倍,無怪她喜笑顏開。
兩千兩,朱公子眼也不眨地點了頭。站在朱公子身後,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褚衣男人刷地取出了兩張一千兩的銀票遞給徐婆子。
還想獻殷勤的吳明德訕訕地放下掏銀票的手,扭頭與朱公子道喜,誇道:「還是朱公子好眼光。」
兩位姑娘乍一看是明珠美玉交相輝映,看久了就能發現蘭汀姑娘的妝容重了,不如芷沅姑娘本身長得十分精緻,只能畫了豔妝掩飾不足。
吳明德心裡對朱公子添了幾分佩服,這份眼力,可見是個花中老手。
花中老手的朱公子與徐婆子定了抬人的日子,臨走前忍不住摸了摸小姑娘的頭,「乖乖等我來接妳。」
小姑娘的頭髮茸茸的,像是小動物茸毛的觸感,朱公子不由多摸了幾把。
她都還不是他的人就動手動腳的,阿福惱了,凶巴巴地瞪了朱公子一眼,巴不得惹怒了朱公子不要她,她和阿芙是結拜的姊妹,約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小兔子凶起來還挺可愛的,朱公子一點也不生氣,順手又擼了一把毛,這才在徐婆子恭送下,心滿意足地走了。
望著人都走了,阿福才憤憤地跺了跺腳,小聲嘀咕,「我才不稀罕。」卻沒注意到一旁阿芙暗沉沉的眼神。
第二章 姊妹齊道賀
好消息傳得飛快,阿福剛回到屋裡,來道賀的姊妹們就擠滿了屋子。
瘦馬命苦,多是窮人家女兒出身,因相貌姣好被養瘦馬的人家買了來調教。如阿福這樣資質的女孩子,自小就被教習琴棋書畫、打牌唱曲等百般淫巧,待長成便賣與權貴富豪為妾或賣入秦樓楚館成為當紅名妓。
品貌上次一等的姑娘則粗淺認些字、學學曲,更重要的學習算帳管事。阿福最羨慕的就是這些被歸為二等的姊妹們了,二等瘦馬的買主往往是在外經商的商人,正頭娘子遠在家鄉,買個瘦馬一則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二則還可以幫忙管家理帳,厲害的瘦馬就可以拿捏住男人,當個兩頭大的二房娘子。比起前途莫測的一等瘦馬,二等瘦馬的前路看起來光明多了。
至於三等的瘦馬就是不讓識字、專攻針黹廚藝的女孩子,阿福也只是聽人提起過,香如故只做一等二等的生意,並沒有養三等瘦馬。阿福私以為,是因為三等瘦馬的身價銀子太少了。
閒話休提,只說瘦馬們命苦,前途莫測,彼此之間縱有嫉妒更有惺惺相惜的情分,聽聞阿福被一個年輕俊美又富貴的公子買了去,大家心裡都是高興的,就連敗北而歸的紫嫣和紫玉都來向阿福道喜。
「恭喜妹妹得遇良人,」紫嫣長相柔美,說話也溫溫柔柔的,說著就把一個朱漆小盒遞給阿福,「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還望妹妹不要嫌棄。」
「謝謝紫嫣姊姊。」阿福接過來道了謝。被人買走在她看來本不是什麼喜事,叫姊妹們一道賀,竟也覺出幾分喜事盈門的熱鬧來。
紫玉站在一旁笑,一句話掀了紫嫣的底,「確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卻是紫嫣最喜歡的蝴蝶穿花的釵子。」
阿福心裡感動,目光盈盈地看著紫嫣。
紫嫣一捂胸口,「可別這麼看著我,我可受不住,留著看朱公子去。」
這話惹得大家一陣笑,直說定是阿福用她水汪汪的眼睛勾搭了朱公子。
才沒有!阿福連連搖頭,被姊姊們調戲得臉都紅了,「一開始我都不敢看他。」
「是啊是啊,姊姊膽小得很,進門的時候嚇得鞋底在門檻上磕了一下,當時屋子裡的人都在看她。」阿芙口直心快地給阿福作證。
這話頗有意思,似乎在說阿福耍心機得了朱公子青眼。聽懂的自然是聽懂了,聽不懂的還傻乎乎的笑。
紫嫣與紫玉對視一眼,伸出手指點在阿福額上,「妳呀,可長點心。」
「嗯嗯,下回我會小心。」阿福輕快地答應,卻沒聽出紫嫣話裡的深意。
紫玉笑咪咪地把一方繡紫牡丹的繡帕塞給阿福,「我可沒有紫嫣大方,這張帕子給妳做個念想。」
阿福當即十分珍惜地收下了。
有了兩人帶頭,大家都把自己帶來的禮物拿了出來,一時阿福手裡都抱滿了,只能叫她們屋裡的小丫頭興兒幫著一起拿。
瘦馬們的吃穿用度都在院子裡,能送給阿福的東西無非是自己的首飾或親手做的女紅,禮輕情意重,阿福都認真地道了謝。藉著回內室放東西的當口,從床墊下翻出來小荷包裝著的百八十個大錢並幾個零散銀角子。
都怪她平常貪吃手鬆,這麼些年都沒攢下什麼錢。阿福狠心又從枕頭裡摸出來一個小小的銀元寶,連同荷包一起塞給興兒,「妳快去幫我買些瓜子點心來,再買幾包蜜餞果子,不要吝嗇買貨郎的,去杏芳齋買。」
杏芳齋的點心待客是夠體面了,可貴,一下子掏空了阿福的家底。
興兒看阿福一臉的肉痛,心裡頭好笑,便笑著說道:「姑娘還用心疼這點銀子?趕明兒進了大宅子,月錢都不止這點兒呢。」
哎喲,說到這個她就心疼啊!阿福意興闌珊,「別貧嘴,快去快去。」
大宅子裡是水是火都還不知道呢,誰知道她將來是個什麼光景。
興兒看她興致不高,乖巧地不再多話,揣好了銀錢,急匆匆出門去了。

日頭漸漸升起,便是春日裡也覺得曬人,興兒舉著袖子遮著太陽,走得飛快。
外院的角門處,慣常是幾個半大的小廝守著的,看見興兒過來,原本躲在院牆的陰影下閒話的小廝們忙迎了上去,都笑著恭喜她,「興兒姊姊大喜。」
「是我家姑娘大喜,恭喜我做什麼,我可沒有喜錢。」興兒往小廝們讓出來的陰涼處站了站,甩著袖子道。她與這些角門的小廝很熟,因為她家姑娘常年打發她去買零嘴,日子久了大家都有了幾分交情,說話便也隨意些。
「興兒姊姊難道不跟著妳家姑娘走?」門上的小廝消息最是靈通,年紀最大的一個便道:「那位朱公子可是非富即貴,小的看著他上的馬車,那車簾子都是錦繡閣的手藝。」
他說著嘖嘖咂嘴,笑看興兒。姑娘們身邊的丫頭都是中人之姿,興兒長得也清秀,要是有那個心,未嘗不能往上爬一爬。
「就你眼睛毒。」興兒笑了笑,沒說別的,朱公子富貴與她有什麼干係,她還是安安分分待在香如故妥當。
這些年香如故也不是沒有入了朱門繡戶的瘦馬,杳無音信的多,卻也有傳出暴斃消息的姑娘。阿福姑娘是院子裡公認的純善,能混得好深宅大院嗎?
小廝們識趣地不再糾纏這個話題。
一個長得十分討喜的圓臉小廝湊上來道:「姊姊今日是要買什麼?」
「幫我去杏芳齋買些點心果子,」興兒掏出荷包來,分了小廝五個大錢,「再去段家炒貨那裡秤些瓜子。」
「好咧。」圓臉小廝答應一聲,接過錢的時候手指有意無意蹭了興兒的手心,被她啐了一口,便笑嘻嘻轉身就跑,生怕別的兄弟搶了他的好事,哪知一扭頭就撞上了一個人。
「慌啥,沒頭蒼蠅似的,撞了客人有你受的。」來人一身石青的直裰,頭戴方巾,約莫二十歲上下,看起來像個清秀書生,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冷。
方才還嘻嘻哈哈的小廝們都站直了,「宋管事。」這姓宋的管事年紀不大,卻威嚴十足,小廝們都怕他。
宋青河看到了阿福的丫頭興兒,面上不由柔和了,「妳家姑娘又讓買什麼了?不用去買了,我給她帶了些蘇州點心。」
宋青河掌管著香如故所有的採買生意,他剛從蘇州回來,身上還帶著風塵,身後隨從的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紅漆雕花菱形點心盒子,足有三層,沉甸甸的全都是蘇州買來的點心。阿福那小丫頭最愛吃,這些蘇式點心她應該會喜歡的吧。
心裡頭念著阿福,宋青河眼睛裡就帶了柔意。
近來宋管事對她家姑娘也太上心了,莫不是對她家姑娘有意吧,興兒心裡不免琢磨著,低了頭道:「我家姑娘今日被人聘了,姑娘們都來道喜,便讓我去買些瓜子點心待客。」
聘了是什麼意思?阿福不是還沒到年紀嗎?
宋青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妳家姑娘見客了?」
「是。」興兒悄悄看了宋管事一眼,宋管事人長得好看又能幹,只可惜姑娘的身價不是宋管事可以肖想的,「已經定了三天後出門子。」
「原來如此。」宋青河壓下心裡的酸澀,強作鎮定道:「東西有些重,我幫妳提進去。」說著就拿了點心盒子在手裡,邁開步子走了。
眾小廝與興兒面面相覷,宋管事不會是忘了院子裡的規矩吧,成年男子不得入後院啊!
還是興兒最快回過神來,急急追著宋青河去了,趕在他穿過院門前把人攔下,「宋管事,你且等一等,我去叫姑娘出來。」
被興兒張著手兒一攔,宋青河才發覺自己莽撞了,他站住腳,點了頭,只覺得提在手上的點心盒子沉沉地往下墜,勒得他的手心生疼。
屋子裡頭,姑娘們鶯聲燕語好不熱鬧,隔著種了花木的院子也能聽見幾聲笑語,宋青河抬眼往裡頭望,不多時桃花影下,穿著湖藍衣裳的小姑娘蓮步輕悄地下了臺階來了。
「青河哥哥,你回來了。」阿福走得好看,速度卻不慢,近到宋青河跟前,俏生生地給他道了個萬福,言語間十分高興。
「我給妳帶了些蘇州的點心,也不知道妳喜不喜歡。」宋青河看著跟前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心裡澀澀的,自從發現自己對阿福生了旁的心思,他就在暗中謀劃著攢銀子,哪知道變故來得如此之快。
聽見有蘇州點心,阿福果然高興,笑著道了謝,「青河哥哥最好了。」宋青河是院子裡劉婆婆的孫兒,小時候大家都是一起玩,縱然長大了也不曾生分,更別說宋青河時常給阿福帶好吃的,在阿福心裡青河哥哥就跟自家親哥哥沒什麼兩樣。
宋青河強笑了笑,低語,「那妳可願意讓我一輩子對妳好?」
「青河哥哥你說什麼?」宋青河的聲音太輕了,阿福沒聽清,疑惑地望著他。
「沒什麼。」宋青河注視著阿福清澈透亮的眼睛,裡頭依舊沒有他曾期盼過的情緒,他悵然地搖了搖頭,「不是要點心待客嗎?還不快拿了去。」
說著,他把點心盒子遞給了一旁垂著頭的興兒。
「那我就先進去了。」阿福遲疑地看著有些不對勁的宋青河,又對他福了福,「謝謝青河哥哥。」
宋青河擺擺手,看著阿福進了屋子裡,才轉身往外頭步去。
阿福帶著興兒剛進屋子,就被阿芙拉住。
「姊姊剛剛神神祕祕的去了哪?」
「青河哥哥從蘇州回來了,給我們送了些蘇州的點心。」阿福低聲道,她知道阿芙小性兒,也不說宋青河是單給她送的點心。
聽了這話,阿芙擰著帕子笑了,「青河哥哥對姊姊真是極好的,每回出門,都惦著給姊姊帶點心。」
她這話沒掩飾,屋子裡的姑娘們都聽見了,霎時大家都靜了靜。
聽蘭汀這麼一說,宋管事對芷沅確實是上心了,可兩人打從一開始就不可能,芷沅的身價值兩千兩,宋管事得不吃不喝攢到哪年?
紫嫣心善,忙打岔,「就蘭汀妹妹話多,每回的點心難道少妳吃的?」既然芷沅從不曾對宋管事動過心思,何必點破了讓她徒增煩惱。
「想來是每回都搶不過芷沅,冒酸水吧。」紫玉狹促些,話裡有話刺了蘭汀一句。她就是看不慣蘭汀表面上與芷沅姊妹情深,暗地裡卻時不時要踩芷沅一腳,好彰顯自己出眾的行徑,完全忘了她自己不過是個贗品而已,就連額上的朱砂痣還是仿著芷沅點的。
「我是比不過姊姊貪吃。」阿芙絞著帕子的手頓了頓,淡笑道。
「我不過是胃口好了點。」阿福也聽出來幾人的話音不對,連忙插進去,「趁著媽媽不在,大家也多吃點呀。」
紫玉還想再說幾句,被紫嫣扯住了袖子阻止。
紫嫣轉頭對阿福道:「含煙是蘇州人,老說揚州城裡那幾家蘇式點心鋪子不地道,我可要嘗嘗這打蘇州來的點心究竟是什麼味道。」
「隔著盒子,我都聞到香味了,想來是不錯的。」阿福笑著打開了那個三層的點心盒子,裡頭每層又分了六格,一共是十八樣點心,琳琅滿目。她捧著裝了蘇式月餅的那一層到紫玉跟前,「紫玉姊姊妳喜歡的鹹口點心。」
自己的喜好被人記在心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紫玉笑著伸出纖纖玉指拈了一個小酒盅大的月餅出來,「我還是頭一回在中秋之前吃月餅。」
紫嫣也伸手拿了一個,笑道:「可巧今兒十五,便提前與芷沅妹妹把中秋過了。」
「紫嫣姊姊說的是,過幾日芷沅出了門子,就見不到了。」一個與阿福差不多年紀的小瘦馬有些悵然地道。
「我們這些人,聚散無定數,憐取當下罷了。」紫玉聽著這話也有些嗟歎,她和紫嫣都是到了年紀的,指不定哪日就被人買走了,若是有造化還好,就怕是落個淒涼下場。
紫玉一句話說得眾人都惆悵了,她們這些人,身似浮萍,聚散不由己。
「既然是過節,晚些我請廚房置辦一桌席面,姊妹們來吃酒可好?」阿福見大家情緒忽然低落,自己心裡也不好受,強打起精神來邀大家吃酒。
「過什麼節呢!芷沅妳又找由頭貪吃了!」徐婆子一來就聽見這話,輕飄飄地橫了阿福一眼,「往後我是管不了妳了,沒我看著,妳仔細吃成個胖子,看朱公子還要不要妳!」
瘦馬頂頂要緊的就是瘦,吃胖了像什麼話!
阿福被徐婆子數落得成了顆焉巴巴的豆芽菜,不敢當著媽媽的面還嘴,卻在心裡嘀咕著,她又吃不胖。
阿福是徐婆子看著長大的,她嘴巴一抿徐婆子就知道她心裡不服氣,不過今日是個好日子,徐婆子也懶得訓女兒,左右出了門子,是好是歹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因而徐婆子又道:「妳們芷沅妹妹定了人家,按著慣例是要擺酒的,晚上就在漱玉閣擺宴,大家熱鬧熱鬧。」
徐婆子這話一出,大家自是沒有異議的,看著媽媽尋芷沅有事,便都識趣的散了。
徐婆子是帶著裁縫來的。
阿福忙與興兒一起收拾了几案,請兩人坐下,奉茶。
「芷沅姑娘大喜了。」來給阿福量身的裁縫是香如故慣常請的香秀坊的李裁縫,還未喝茶先道喜,一雙利眼把阿福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笑著道:「芷沅姑娘比開春那會兒更出落得好了,身量也長了一寸。」
徐婆子聞言也仔細看了看阿福,笑道:「還是妳眼利,我日日見著她,都不大覺得出來。」芷沅被賣到香如故的時候才五歲,長得又黑又廋,乍一看就是個醜丫頭,要不是看著她額頭上一粒朱砂紅痣格外精緻,一雙滴溜溜的黑眼珠又透著靈性,出了四兩銀子買了人,就要錯過這麼個好苗子了。
結果好好養了一年,芷沅越長越精緻,玉雪粉嫩的,可把院子裡的人都驚到了,徐婆子還記得那對夫婦不過是長得齊整而已,能生出個這麼漂亮的女兒,沒準兒是祖墳冒青煙了。
後來蘭汀也被她的秀才爹賣到了香如故來,兩個小姑娘小時候長得是差不離,徐婆子就起了意,把兩人當做雙生子來養,還用了祕法在蘭汀額上點了個與芷沅一模一樣的朱砂痣,就是想藉著雙生子的噱頭把兩人身價提一提。
只可惜這回的朱公子沒看上蘭汀,不然還能多賺一筆,徐婆子念著這個憾事,四下一看,問道:「蘭汀呢?怎麼不在?」
「她去送姊妹們了。」阿福怕媽媽怪罪阿芙,忙道。
「既然她不在,妳就依著她的喜好給她也挑一身衣裳。」徐婆子知道蘭汀是個愛交際的,也不深究,她決心吸取教訓,把手裡頭的好苗子都裝扮上,便吩咐芷沅給蘭汀挑衣料。
「不如等她回來再看吧。」阿福想著阿芙愛美,她對自己搭配衣裳的能力可不看好,給阿芙搭配醜了怎麼辦?「再說還要量身呢。」
「姑娘不必擔心,蘭汀姑娘的尺寸我是記著的。」李裁縫為人精明,對於老主顧家姑娘們的身量尺寸都是記得很清楚的,縱然是不愛做衣裳的芷沅姑娘她都能留心記著,愛俏的蘭汀姑娘她如何能忘?
「蘭汀姑娘還在長個子,一會給她裁料子的時候多留兩寸餘地就是了。」李裁縫很有經驗。芷沅姑娘就要出門子,自然是做合身,蘭汀姑娘還不急,做得略寬鬆也無妨。
話都說到這裡了,阿福也沒反對的餘地,依著李裁縫量了身,果然如李裁縫所說長了一寸。
「前幾日我們香秀坊剛進了一批新料子,都是頂好的織錦緞,知道芷沅姑娘要做嫁衣,我就都帶了些尺頭來。」李裁縫記好了芷沅姑娘的尺寸,就讓她的小丫頭打開帶來的包袱,裡頭整整齊齊擺著十幾二十種各色尺頭,有一半顏色都是如海棠紅、石榴紅之類的偏紅色。
香秀坊慣常做的是煙花柳巷的生意,衣料質地算不上頂級,樣式花色卻都是新鮮時興的,一溜兒擺開在紅漆圓桌上,燦若霓虹,賞心悅目。
「姑娘看看,可有中意的?」李裁縫笑看阿福,心裡有些惋惜,長得仙女一樣,可惜沒能投生在好人家,年紀這麼小就被買了去,那主顧沒準兒有不好的癖好。
不過李裁縫常年與這些瘦馬妓子打交道,可歎的故事看得多了,同情心也消磨了,念頭一起就略過了,只一心推薦自己帶來的料子,做成了又是一筆大生意。
畢竟是年輕的小姑娘,就沒有不愛漂亮衣裳的,阿福伸手摸摸那些柔軟光滑的衣料,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種十樣錦的是如今最時興的樣式,前兒如是閣的姑娘出門子就是做了一套銀紅的嫁衣。」李裁縫看她糾結,忙推薦道。說著拿起一塊海棠紅的在阿福身上比劃,「不過依我看,芷沅姑娘更適合海棠紅,嫵媚嬌俏。」
瘦馬出門子雖也說是出嫁,可畢竟是給人做小,哪裡能用正紅呢?也只能選些偏紅旁色了。
「媽媽覺得怎麼樣?」阿福聽李裁縫這麼說也覺得好,詢問地看著徐婆子。
「我看這個夾金線牡丹的更好看。」徐婆子卻挑了一塊與正紅十分相近的朱色錦緞,重重牡丹天姿國色,其上金線熠熠生光,做成衣裳,定然極為出色。
「徐姊姊好眼光,這個料子好是好,就是太顯眼了。」李裁縫好心提醒。瘦馬是去給人做小的,打扮太張揚了,豈不是扎大婦的眼?
「無妨,我家女兒如此容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方是得宜。」徐婆子笑笑,那朱公子遠來揚州買人,怎麼會帶正妻?即使帶了人也只會是嬌妾美婢。芷沅新過門,正是新鮮,這個時候不趁機爭寵,要放到什麼時候去?
徐婆子養瘦馬全為牟利,可也希望自家出去的瘦馬能有個好下場。
既然徐婆子都這麼說了,李裁縫就記下了朱紅金線牡丹做嫁衣。
阿福自己挑了豆綠、藕粉等色做了兩身春裝,兩身夏裝,這就算是徐婆子陪送給她出門子的嫁時衣了。阿福念著李裁縫推薦的海棠紅十樣錦好看,就給阿芙選了做褙子,又配了柳綠的做裙子。
第三章 阿芙偷折枝
待到送走李裁縫,阿芙還是沒有回來。
徐婆子拉了阿福的手同坐榻上,低聲囑咐她,「我也沒想到妳這麼快就出門子了,陳媽媽的課還沒來得及全都教給妳,這兩日妳就專心跟著她學一學,不要偷懶。」
香如故的陳媽媽教的是閨房之樂,阿福羞紅了臉。
「男人呀貪色,妳伺候好了他的子孫根,才能讓他離不了妳。不然即使是天仙,在床上像木頭一樣不知趣,也是要被男人冷落的。」徐婆子語重心長勸道。
阿福的臉更紅了。
徐婆子笑著摸了摸她滾燙的臉,「這有什麼可羞的,男女敦倫,食色性也,往後妳就知道好處了。」
徐婆子看她把頭越垂越低,生怕她把自己羞死,略略交代了幾句就起了身。
「媽媽,您的鐲子。」阿福忙取了裝著徐婆子那雙翡翠手鐲的盒子追出門去,光顧著害羞,差一點忘了把鐲子還給媽媽。
「我也沒什麼好東西給妳陪嫁的,這雙鐲子妳就留著吧。」翡翠也不是多值錢的東西,徐婆子親手再把一雙碧盈盈的鐲子給阿福戴上。
阿福手腕細白,戴著這翡翠的鐲子格外好看。她喃喃道了謝,站在房門口目送著徐婆子走遠了。
午時的日頭升得老高,院子裡靜無人聲,阿福倚著廊柱張望,也不知阿芙去了哪個姊妹的屋子。她素知阿芙心氣高,這回偏偏是她被選走了,便有些擔心阿芙。
阿芙卻是不在香如故。
當時,紫嫣等幾個年紀大的瘦馬從阿福房中出來以後就各自回房了,年紀小的瘦馬們還有些活潑,捨不得散了,聚在廊下嘰嘰喳喳議論芷沅的好運氣。
因蘭汀和芷沅是住在同一個屋子的,看見蘭汀避了出來,有人不免覺得奇怪。
一個穿著丁香紫褙子的姑娘就好奇地問:「蘭汀妳怎麼也出來了?」
「媽媽定是有私房話兒與姊姊說,姊姊臉皮薄,我要是在一旁聽著,可不得羞死了。」阿芙眼波流轉,掩著嘴笑道。
她這大有深意的樣子,姑娘們瞬間都懂了。瘦馬學那些琴棋書畫不過是給自己鍍個才女的金,歸根究柢都是為了伺候男人,她們的功課裡,那些閨房之樂才是重頭大戲呢。阿芙這麼一說,個個都明白了,頓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小瘦馬於房中之事學得不如姊姊們深入,還是一知半解的時候,媽媽定然是要提前與芷沅詳說了。哎呀,想想就覺得好羞人。
阿芙等姊妹們笑過,這才開口道:「妳們可有人要出門,芷沅姊姊不日就要出門子了,我想買個扇面給姊姊繡一把並蒂蓮的團扇。」
小瘦馬們年紀都不大,媽媽還不太拘著她們不讓出門,如阿芙想要自己出門買扇面,叫上個婆子陪著就行,只不能離了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前的小南街。
「我有一把素面的湘妃竹扇面,蘭汀妳要不要?」那個丁香紫褙子的姑娘正好有扇面,很是大方地對阿芙說。
「謝謝榆梅姊姊了,不過我還想親自去繡坊挑一挑絲線。」阿芙笑著拒絕了,「上回叫興兒幫我買,結果買來的都不甚合我的意。」
「現在出門,日頭太曬了。」一個姑娘看了看庭院中明亮的陽光,搖了搖頭。
靠臉吃飯的瘦馬們都很珍惜自己的容顏,聽了這話,縱然有想出門的姑娘,看了看外頭的太陽,都退卻了。
「那我就自己去了。」沒有人同去更好,阿芙笑著與眾人告別。
香如故所在的梨花巷是揚州有名的脂粉之地,養瘦馬的、蓄妓子的,還有揚州大名鼎鼎的當紅名妓阮湘湘就住在梨花巷口。
阿芙在香如故健壯僕婦的陪同下出了門,走到梨花巷口,阮湘湘家門口停了一輛油壁香車,看情形,阮湘湘正要出門。
阿芙就往院牆下站了站,粉黛青瓦牆頭綠蔭砸地,卻是傳言裡癡慕阮湘湘的南洋商人帶來的異種花木長得正葳蕤豐盛,枝葉蔓蔓越過了粉牆。
「媽媽妳看那阮湘湘真是風光。」阿芙抬手搭在一根垂下來的枝條上,羨慕地道。
「不過是看似風光。」僕婦為阿芙打著傘,她順著阿芙的話望過去,正見一身盛裝的阮湘湘眾星捧月地登上香車,她不屑地笑了笑,沒留意阿芙悄悄折了一根碧綠的枝條藏在袖子裡。
妓子迎來送往,豔名遠揚,瘦馬任人挑揀,深藏內院,也不知究竟是誰更可憐一點。
阿芙攏了攏袖子,她偏不信命。
僕婦抬頭看看正當空的太陽,催道:「姑娘快走,妳身子嬌貴,可禁不得這毒辣的日頭。」
阿芙溫婉點頭,提步走出了樹蔭下。
香車裡,阮湘湘嫌棄車廂悶氣,命小丫頭挑起了簾子,一眼瞧見路旁的粉衣小姑娘,長得豔麗嫵媚,最妙是額上一粒紅痣,鮮豔如珊瑚。
「那便是香如故的姑娘吧,也不知是哪個?」阮湘湘看著鮮嫩的小姑娘,不免生出自己花年漸逝的感慨,「真是鮮嫩水靈。」
馬車轆轆,離路旁的人越來越遠。
「黃毛丫頭罷了,如何能與姑娘相比。」阮湘湘的貼身丫頭知棋好奇地探頭看了一眼,傳聞中的那位朱公子選了幾日終於在香如故買下了個叫做芷沅的瘦馬,額上長著朱砂紅痣的,也不知是不是路旁的這一個,反正在她看來,不如自家姑娘多矣。
「待朱公子見了姑娘,才知道什麼叫做天姿國色。」知棋取了一把小巧的檀香扇子為阮湘湘打扇。
檀香扇底香風陣陣,阮湘湘微蹙的眉頭鬆展開來,也不知這位朱公子是何脾性,吳公子派來傳話的人竟再三囑咐她小心謹慎。
揚州自來豪富,縱使十年前天下大亂,也沒有留下戰火的痕跡,依然是風流雲聚的銷金之地。
作為揚州紈褲子弟的代表人物,吳明德自然是有很多打發時間的消遣,為了慶賀朱公子尋到可心人,便在瘦西湖設宴,招來揚州名妓和梨園名伶們,熱熱鬧鬧的湊了一臺大戲。
阮湘湘到了瘦西湖的時候,湖上的畫舫裡已經飄來歌吹鼓奏了,唱的是——「升平早奏,韶華好,行樂何妨。願此生終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惟願取,思情美滿,地久天長。」
歌聲婉轉,多情至極,阮湘湘心道這秦香玉今日真是賣力。待到上了畫舫,驚見滿目釵環珠翠,美人如雲,吳公子竟然把整個揚州城裡有名的美人兒都請了來,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然而眾美雲集,各顯身手,所取悅的貴客卻僅一人。
阮湘湘見到隨意坐在軟榻上的那位公子,饒是她見多識廣也心口一跳,如此俊美的公子,若是能與他風流一度,倒貼她也是願意的。
難怪秦香玉唱得那麼春心浮動。
「湘湘姑娘來晚了,可要罰三杯。」吳明德素喜阮湘湘婉轉柔媚,見了她穿著月白的褙子,外面罩著粉白的紗衣,十二幅湘裙下蓮足若隱若現,猶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般清新可愛,更是心愛,不等她走到近前,就招手叫她過去。
「為了見吳公子,梳妝打扮便多費了些時間,公子難道不覺得我今日格外美貌嗎?」阮湘湘含情脈脈地望著吳明德,「公子怎麼捨得罰我酒?」
「阮妹妹的酒量,我們這些在座的都要佩服的,三杯酒而已,妹妹就不要撒嬌了。」那唱曲的秦香玉已唱完了一段,放下琵琶笑看阮湘湘。
阮湘湘卻不搭理她,兩人素有積怨,要是早知道秦香玉也在,她就不來了,但看著閒適地倚在軟枕上的朱公子,真是玉容慵懶,令人心如鹿撞,便越發放柔了聲音,嬌笑嗔道:「公子。」
「好了好了,那就罰酒一杯。」吳明德被阮湘湘的嬌嗔弄得心肝發顫,親手給她倒了一杯酒。
阮湘湘嫵媚地橫了吳明德一眼,舉杯飲酒,眼波流過朱公子,然而朱公子只垂眸搖扇,並不曾多看她一眼。
飲了酒,阮湘湘白皙的臉上就帶了一層薄紅,越發顯得動人,吳明德看得食指大動,可還記著今日的主角是朱公子,低聲與朱公子推薦這位人美歌甜的阮湘湘。朱公子來了揚州已經幾日,還沒有真正領略過這煙花勝地的美妙呢。若是朱公子看得上阮湘湘,他也是能忍痛割愛的。
聽見是徐婆子拿來與徐芷沅比歌聲的阮湘湘,朱公子抬眸,眼神清淡,這樣的庸脂俗粉如何能與他寵愛多年的徐氏比?
「拜見公子。」阮湘湘見朱公子終於看她了,心中歡喜,扭著纖腰盈盈一拜,臉上的醉紅更深了兩分。
朱公子隨意點了點頭,心裡有些不耐,若是在京中他不得不假裝應酬也就罷了,在這揚州還要費心應付,實在累人。
吳明德沉迷於阮湘湘的美色沒留心朱公子的神色,卻熱情地給二人引薦,拉了阮湘湘坐在朱公子身側,令她奉酒。
阮湘湘樂得如此好事,在旁邊的矮榻上坐了,情意綿綿地看著朱公子,攬著袖子斟了一杯酒要敬他。
也不知是方才飲了酒手腕無力,還是如何,阮湘湘素手一顫,卻是把滿杯胭脂紅的桃花酒潑在了朱公子玉色長袍上。
「公子恕罪,我是不勝酒力。」阮湘湘柔若無骨地依偎上去,捏著帕子想要為朱公子拭乾酒漬。
那酒潑得甚巧,豔豔地一片緋紅落在朱公子腰下三寸之地,阮湘湘伸手探去,剛觸到了朱公子光滑柔軟的衣袍,就被他揮袖推開了。
「這就不勞煩姑娘了。」朱公子面色淡淡。
阮湘湘被他清冷的眼神一掃,不敢再造次,溫婉地收了手。
「我先去換身衣裳。」朱公子起身,眼神卻是在接替秦香玉唱曲的何素心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才大步往後艙裡走去。
朱公子是什麼意思,吳明德了然於心,忙點名,「朱公子沒帶伺候的人,勞煩素心姑娘去一趟。」
那何素心原是落魄官家女兒,據說她父親犯了事,這位官家小姐被沒入賤籍,成了風塵女子,只是儘管身在淤泥之中,何素心依然不改曾經官家小姐的傲氣,為人清冷如蓮,號稱賣藝不賣身。
她這作派是很受煙花女子們詬病的,偏生那些公子哥卻吃這一套,把何素心追捧成了揚州名妓之首。
沒想到朱公子竟然看上了何素心,不說阮湘湘,就是在座的豔妓們都暗自咬牙,臉上含著笑等著看何素心如何應對。朱公子的意思,煙花裡打滾的人都聽得懂,這何素心不是標榜著不賣身嗎,且看她怎麼拒絕。
「吳公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日的規矩。」何素心按住了琴弦,輕輕淡淡道。她聲音清冷,不似尋常女子柔媚,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高潔氣質。
「朱公子不是妳我可以得罪的人。」吳明德此時也顧不得憐香惜玉了,吩咐左右婢女送何素心去朱公子房中。
這些公子哥捧著妳的時候如在雲端,一旦觸及了自身利益,便可頃刻把人摔下懸崖。
何素心冷笑,「我自行去,不用吳公子費心了。」說著就拂袖起身。
吳明德猶怕她跑了,叫人擁著何素心送到了朱公子房裡才放心。
屋子裡,朱公子已換了一身石青道袍,腰繫玉帶,比起那身輕浮的玉色錦袍更顯得清雋矜貴。
「公子如此人物,何必強迫區區一個弱女子呢?」何素心面冷如霜,全然沒有尋常煙花女子的婉媚。
朱公子,或許該叫他一聲燕王殿下,何素心冷然地看著眼前的貴公子,猶記得昔日燕王少年英雄、意氣風發,大梁不過立國五年,堂堂燕王竟墮落成了流連花叢的荒唐浪蕩子了嗎?
「楊小姐,可還記得妳父親為何獲罪?」燕王李溢對何素心冷淡的眼神不以為意,輕巧地拋出一句話,瞬間把何素心震在原地。


阿芙從外面回來,已是午後。她輕輕推開門進了屋子,就見桌上擺了個藤編的食盒,一旁擱著一碟新鮮的櫻桃,晶瑩水靈,彷彿剛從枝頭上摘下來一樣。
她正覺得口渴,放下手裡的東西,便拈了一粒紅豔豔的櫻桃,剛要送進嘴裡,忽而想起了袖中的枝條,恰巧阿福聽見動靜從屏風隔著的內室走出來,喊了她一聲。
阿芙被嚇了一跳,手裡的櫻桃也掉了,她皺眉看著阿福,拍著胸口惱道:「妳走路都沒聲兒,嚇了我一跳!」
「妳去了哪?」阿福早習慣了阿芙對她說話的語氣,不以為意的走過去,「媽媽叫人送的櫻桃,我想著妳喜歡,可是留著一顆都沒動。」
阿芙做賊心虛,不敢與阿福對視,揚聲叫了興兒給她打水洗手,回頭指著放在桌上的小包袱,「我去買了一個扇面,想著妳要走了,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送妳,就給妳繡個扇子,往後妳夏天打扇也就能想起我來。」
「縱然沒有這扇子,我還能忘得了妳嗎?」阿福打開包袱,裡頭放著一把月白扇面的湘妃竹菱形團扇並十幾束各色絲線,她把團扇取了拿在手裡搧著,悵然道:「我是真不想與妳分開。」
她被自己爹娘賣掉的時候,已經記事了。那年疼愛她的奶奶剛去世,爹娘對她就變了臉色……不,應該說爹娘從來沒有給她好臉色過,沒了奶奶的庇護,她就成了野地裡的小草,不過幾個月就從白白嫩嫩的胖娃娃成了個黑瘦的醜丫頭。後來她娘生下個弟弟,爹娘就更嫌棄她礙眼了,聽說可以把女兒賣給養瘦馬的,兩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賣了。
離開那樣的父母,她並不是很傷心,更何況小的時候不懂瘦馬究竟是什麼,只覺得這院子裡的人又乾淨又漂亮,還能吃飽飯,簡直是到了故事裡的仙境一樣。即使是現在,被賣了兩千兩,她也很感激徐媽媽,不論如何,是徐媽媽給了她平安長大的機會,至於往後的命運如何就全看她自己了。
「我也不想和姊姊分開。」阿芙在興兒的服侍下淨了手,將纖纖玉指在帕子上揩乾,這才抬眼看向阿福,她的語氣有些唏噓,「我們姊妹在一起快有九年了。」
九年的相處,並非全然是虛情假意。然而既生瑜何生亮,她們兩人實在是太像了,媽媽為了讓她與阿福更像一些,特意在她額上點了一顆紅痣。許是她對點痣的染料不適,臉生生腫了一個月,吃足了苦頭。
阿芙的父親是個久試不第的窮酸秀才,自負才華蓋世,沒什麼本事,卻有一身妒賢嫉能的臭脾氣。阿芙雖恨她爹,卻也學了些她爹的品性,被徐婆子在額上點了痣,嘴上說著高興與姊姊一樣,心裡其實是恨的。憑什麼就得是她像阿福呢?阿福又傻又白,偏偏惹人喜歡,就連一起長大的宋青河都更喜歡阿福。
只是平日裡的怨恨都被阿芙壓了下來,直到這次,眼看著有個英俊的貴公子可以叫她脫離苦海,卻還是被阿福搶了去,她怎能不恨!
阿福不知阿芙心中的千迴百轉,猶在回憶當年,「我還記得妳剛來,心想這個妹妹與我長得真像,哪知妳躲在屋子裡哭了整整三天,把眼睛都哭成了爛桃子,我哄了妳三天,才給了我一個笑臉。」
兩人因著這三日相伴的情誼,迅速的熟悉起來,互相通了身世姓名,發現兩人竟然連名字都是同音不同字,阿福又比阿芙大了三天,自此姊妹相稱,就算是媽媽給兩人重新取了名字,她們私下裡還是稱呼彼此的小名。
想起往事,阿芙低下頭,她在桌邊坐下,拿起一顆櫻桃含在嘴裡。這櫻桃看著光鮮好看,吃在嘴裡卻不如想像中的甜。她吐了核,打斷了阿福的回憶,「姊姊,我是真不想與妳分開,不如等妳過了門,求一求朱公子,把我也買了去吧。」
朱公子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好說話的人,阿福沒有很乾脆的一口答應,她怕阿芙生了希望又失望,只說:「我盡力試試。」
她就知道阿福不會願意誠心幫自己。阿芙摸到藏在袖子裡的枝條,抬頭笑了,彷彿依戀地把頭靠在阿福身上,手也摟住了阿福的腰,「那我等姊姊的好消息。」
阿福的腰很是敏感,被阿芙這樣靠著,整個人都繃緊了,可又不能推開需要安慰的阿芙,她忍著腰間的不適,摸了摸阿芙的頭,「妳吃過午飯沒有,我給妳留了一碗綠豆粥和兩碟涼拌小菜。」
「晚上還有姊姊的酒宴呢,我就不吃了。」阿芙鬆開了阿福的腰,並不是每個人都像阿福一樣不怕胖的。
「對了,剛剛妳不在,媽媽讓我給妳選一身衣裳,我就選了這兩個,妳看看可還喜歡?」阿福轉身去窗下矮榻上的針線笸籮裡取了兩塊尺頭來,是她特意跟李裁縫要來的。
阿芙一看居然有一塊海棠紅的料子,心裡一刺,笑問:「姊姊給我選的我哪有不喜歡的,姊姊選了什麼顏色的嫁衣?」海棠紅十樣錦,是可以做嫁衣的料子,阿福給她選這個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這種。」阿福見阿芙好奇,就拿了那朱紅牡丹的給阿芙看。李裁縫會做生意,見她要那兩塊尺頭,乾脆把她選中的幾種料子的尺頭都送給了她。
朱紅牡丹,真是張揚,阿芙勾起嘴角笑了笑,她這才留意到阿福手上的一對翡翠鐲子。「媽媽把鐲子也給你了?」是阿福說要把鐲子還給媽媽的,結果她自己把這一對都戴上了。
「嗯。」阿福脫下左手的鐲子,「這鐲子是一對兒,我們一人一只吧,也是個念想。」
「它們好好的是一對兒,何必拆了。」阿芙不肯要,眼珠子一轉,開口要了另一樣,「姊姊若是誠心與我留個念想,不如把妳那個觀音墜子留給我。」
阿芙開口要的觀音墜子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僅僅是個木雕的觀音像,戴得久了,上了一層包漿,看起來才不那麼寒磣。但她知道那是阿福的奶奶留給阿福的,阿福很是珍惜。她開口要,只是故意讓阿福為難罷了,並不是真心想要。
聽了這話,阿福果然為難。
阿芙又道:「若是朱公子不願意要我,此後我們再也不能見到了。」
阿福卻還是捨不得,因為這觀音墜子是奶奶留給她最後的東西了。
「是我強求了,這是奶奶留給姊姊的東西,姊姊捨不得給我也是應當的,」阿芙以退為進,「姊姊不要為難了。」反正也不是多稀罕的東西,要不是為了給阿福添堵,她才不想要呢!
哪知阿福是真捨不得,聽她這麼說,就真的不打算給她了。「那妹妹還是留著這個鐲子吧,希望它們能有再聚之時。」
說著她就把鐲子給阿芙戴上,嗯嗯,還是鐲子比較適合漂亮的小姑娘。
阿芙沒想到一向對她有求必應的阿福居然跟她玩這一手,又吃了個悶氣,她低了頭撫摸手上的鐲子沒有說話,暗忖,重聚之時恐怕是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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