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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9201-E99204

《摘星令》全4冊

  • 作者一兩 追蹤作者
  • 出版日期:2021/01/06
  • 瀏覽人次:30776
  • 定價:NT$ 1,040
  • 優惠價:NT$ 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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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轉星移人猶在,潮起潮落情長存……
她女扮男裝入國子監、進朝堂,從心懷抱負到為報家仇,
多少風雨走過,只因他在……

 
藍海E99201 《摘星令》卷一
梁令瓚不懂,為什麼天底下有這麼多女孩子不能做的事?
她看書,書被父親塞進灶膛燒了;
她跟著師父學了七年的觀星,一朝女兒身揭穿,
師父不僅不要她,曾經得意門生的存在也被完全抹去……
如此絕情,讓她對天文、觀星失了動力,
原本她已聽從姑婆和爹爹的話,撿起針線做女紅,
卻在因緣際會下得了國子監祭酒的薦書,
讓沒了師父指引的她重新看見曙光,女扮男裝上學去,
精於算學的她不但獲得司業大人的青眼,
更在升級會考大放異彩連升六級,獲薦入學長安國子監,
完了完了……她要怎麼騙過一心要她相夫教子的姑婆和爹爹去長安?
 
藍海E99202 《摘星令》卷二
她惹上的麻煩最終總是會莫名其妙牽連到陳玄景,
她被誤會偷書,他就算被她「不小心」磕破了腦袋,
仍舊堅持帶傷替她向國子監諸位大人分辯一二;
她為了替某個小內侍討公道得罪武惠妃,差一點小命不保,
也是他及時出現,哄得貴人高興,手下留情,
見他明明很討厭她,最好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討厭,
所以她貼心地避他避得遠遠的,他為何又要來管她?
頭髮亂了他一定要幫她整理好,她和其他同窗打打鬧鬧他也要生氣,
猜出她想跨考,進入集賢院為官,他也是一邊潑冷水一邊教導她課業,
以她對他有限的瞭解,這肯定不是想同她做好朋友……
 
藍海E99203 《摘星令》卷三
會考第一天陳玄景居然缺考,嚇得梁令瓚當晚找他把酒談心,
她自己喝得醉醺醺,不記得跟他說了什麼,但幸好他隔天一切如常,
不,好像還是不太正常,他居然對她笑得真心又溫柔,
彈她腦門的力道不像以往凶殘更像撫摸,甚至稱讚她在考試表現很好?
行,她就當作他終於把她當朋友,而且更開心的是他們都考入了集賢院!
可是她的專屬座位都還沒坐熱呢,就因為惹毛了師父被趕出來,
不過有他的支持和鼓勵,太子也念著恩情舉薦,她終於升官再次回鍋,
只是公事逐漸上軌道,私事卻搞不定,她發現他對她好,
是因為她和他喜歡的小倌(?)長得有幾分相似,是移情作用,
不知為何這讓她心裡泛酸又氣惱,但為什麼他又說那人才是她的影子?
所以他喜歡她?什麼時候的事?那那那……
他是以為她是男的所以喜歡她?還是因為知道她是女的所以喜歡她?
 
藍海E99204 《摘星令》卷四(完)
梁令瓚心中向來只裝一件事──追星,
現在則多了陳玄景這個為她抗婚不娶公主的傻瓜,
清楚他為此付出慘痛代價,她才要好好彌補他呢,怎就先成了害他的禍水?
有人為搶走她做渾天儀的功勞,竟設鴻門宴讓陳玄景成了殺人凶手,
敵人心狠手辣,她也不是軟柿子,反逼得對方屈服證明陳玄景清白,
可惜這偽君子狡猾得很,手中捏著她女扮男裝入朝為官的祕密,
甚至頂著溫和假面踩著她師父的屍骨往上爬,
陳玄景若是她心尖尖,師父便是指引她的明星,
這小人接連招惹兩個,休怪她豁出去爭個魚死網破……
一兩,生於2月14日的水瓶座,上天註定我要寫愛情故事(上天:走開)。
最愛幹的事,就是收集所有柔和的風、清涼的雨、盛開的花、初升的月、牽手時彼此掌心的溫度、相視時眼底的溫柔……
從裡面汲取出美好,變成故事。
當你合上書,會想抱一抱身邊的人,
或者找一個人好好抱抱,還或者,只是單純覺得風很柔和天氣很好……
謝謝你,這就是我想要的全部了。

最神祕又最浪漫的所在

大家還記得,自己有多久沒仰頭看看星空了嗎?
小編記得自己小時候認識星空時,是在國小的自然課上,大家拿著簡易的星盤,跟著老師在那邊轉啊轉,看看夏季大三角是哪幾顆星、冬季大三角又是哪幾顆星,而最為人所熟知的北極星,更是在第一堂課就學到該往哪裡找,不過現在自然是忘光了的(笑)。
認識了星空後,便對神話故事、十二星座感到好奇,於是乎小編小時候對於神話故事亦沉迷過一段時間,及至長大,驚覺宙斯就是個處處留情的渣男後,從此對於「星座的爛漫」完全失去了興趣。
由此可知,渣男害人不淺!
而西方有十二星座,古代中國亦有十二星座,不同的是,一個看國曆,一個看農曆,兩相對照下,能夠發現有驚人的相似點,令人不得不感歎其奧妙之處。

在《摘星令》中,星星在故事中占了很大的元素,女主自小受到天文的吸引,因此自學了如何觀星,這一天賦在她拜了當時有名的一行大師後受到重點式引導。只是女主在天文、觀星的天分再高,當她隱瞞自己是女兒身的祕密被揭穿後,她徹底地失去了這個待她亦師亦父的長輩,甚至不願意她繼續於天文一途上繼續深造。
看到這裡時,小編心中頓時浮現「女子無才便是德」、「吃人的禮教」等字句,但看著故事的背景設定以及隨著故事的進展,便能知道師父是用心良苦的啊~
想知道師父的用心良苦是什麼,以及小編絕口不提的男主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就快點打開書本閱讀吧。
雖不知你們看完這本書後會不會像小編這樣下意識仰望星空,會不會又去找許久不碰的神話故事來看,但……抬頭看天空就當做運動(雖然光害嚴重),看神話故事雖然會被渣,但希臘神話流傳數千年,被渣過之人不計其數,偶爾被渣,或許另有別趣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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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入住玄都觀
人們後來回想起景雲元年的夏天,能記起的大概只有熱,特別熱,但梁令瓚不是,她永遠記得玄都觀門前濃郁的樹蔭,和從樹蔭下拂過來的清涼山風。
當然還有一大群等在樹蔭下的人。
若不是看他們個個穿道袍,梁令瓚差點兒就不敢往前走了。
上一次看到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還是私塾裡所有學生的爹娘來找她算帳時。
「哎呀呀,一行兄,遠道而來辛苦了!」為首的道士手執拂塵,遠遠便迎上來。
梁天年拱手施禮,「道長誤會了,在下姓梁,來尋舍親。」
仙風道骨的道長頓時僵在半路,身後有弟子道:「難怪呢,我還說一行大師怎麼不落髮……」
道長才不會承認是明晃晃的太陽晃花了他的眼呢,問梁天年,「尊親是誰?」
「觀中後廚,梁婆婆。」
道長立馬道:「快,那誰,帶人去找婆婆。」
梁令瓚便由爹牽著,跟著一個小道士進了山門。
經過大殿的時候,梁令瓚道:「爹,快看菩薩!」
梁天年道:「道觀是不供菩薩的,佛寺才供,那是三清尊者。」
「三清尊者是什麼?」
「就是太清、玉清和上清三位真人。」
「真人?」梁令瓚道:「爹,您錯啦,那是假人啦,我看過廟裡樹菩薩,是用木頭做的,再用泥糊住,然後再塗金粉,不信您看……」說著還真想去刮一刮,小道士連忙攔住。
三人繼續往裡走,梁令瓚又問:「一行是誰啊?」
小道士見這孩子不過七八歲,聲音像山澗清泉流動時一般清澈動聽,很是討人喜歡,再加上這本就是觀中一件得意事,因此清了清嗓子道:「這一行大師啊,是一位名動天下的高僧,早在武氏當政時,就因為學識淵博而受招攬,據說武三思親自求見也沒請到他。今上登基後,一連數道聖旨才把大師從江南催動了身,但這一路上,各處高門、大寺、名觀、書院……想請大師做客的,那是數不勝數,現在呢,輪到我們玄都觀啦。」
「哇,好了不起的樣子。」梁令瓚一雙眼睛清澈無比,無論何時看到這樣一雙天真的眼睛,心情都不會太壞。
小道士摸了摸梁令瓚的頭,正要再說幾句,梁天年忽然問道:「我從前聽說過這位大師的大名,但聽聞請他的人多,他應下的卻少,不知為何會來玄都觀?」
玄都觀在洛陽城裡頗有點名氣,全在於觀主的膏藥頗為靈驗,據說有一味「玉魄膏」,千金難求,因此洛陽人都管玄都觀裡的道人叫「賣膏藥的」。
「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道士得意揚揚,「我家觀主年少時候曾經和一行大師同窗求學過,是故交呢。」
梁令瓚愣了一下,「和尚和道士一起……學什麼啊?」這樣的話,三清尊者是不是也可以和菩薩擺一起了?
小道士當場被問住了,「這個……自然是學些高深至妙的深理。」

梁婆婆是玄都觀裡掌勺的大廚,年近六旬,手藝一流,心情好能做出山珍海味,心情不好也能拿白水煮一鍋薤菜,因此地位十分尊崇,連觀主都不敢輕易得罪。
梁令瓚跨過院門時就聽一個爽朗聲音道:「我這個侄子啊,當年在皇宮裡當過差咧。」
「婆婆,您家客人來啦。」小道士滿臉是笑地喊道。
「哎喲。」梁婆婆忙迎出來,幾個幫廚的大娘也都笑咪咪地過來圍觀,只見梁天年身形高瘦,五官俊秀,眉宇間似有化不開的鬱色,手裡牽著個孩子。
那孩子正歪著頭,睜著一雙眼睛瞧她們,臉比巴掌還小些,頰上是一路走出來的紅暈,一雙眼睛光明璀璨,比後山的溪水還要清澈。
大家都讚這娃娃生得可愛,梁婆婆更是打心眼兒裡喜歡,「你就是小瓚吧?這雙眼睛可真精神吶,我看吶,以後一定能中狀元,去宮裡當大官,就跟你爹一樣!」
梁天年道:「姑姑,小瓚是個女孩子。」
「咦?」梁婆婆理一理梁令瓚亂蓬蓬的頭髮,拿掉兩片樹葉,再替她擦掉鼻梁上的青草汁,笑了,「這孩子生反啦,長得跟個小子似的。」
「她母親去得早,我也不大會帶孩子……」梁天年的聲音微微低沉,「這孩子跟在我身邊終日頑劣不堪,只怕長大也沒個女孩樣,所以我才想把她託付給姑姑。姑姑年事已高,天年不能孝敬照顧姑姑,反而要勞煩姑姑,我心裡實在是……實在是慚愧得很。」
「什麼叫年事已高?你姑奶奶我還能再活個三五十年,想孝敬我,日子有的是!」梁婆婆把梁令瓚摟在懷裡,「我一輩子無兒無女,就缺個小東西做伴,你把她放在我這裡,就放一百個心吧,當年怎麼帶大你,就怎麼帶大她。」
梁天年雙眼微紅,忽然一撩衣襬,跪下磕了頭,「謝姑姑。」
他自小父母雙亡,是姑姑把他拉扯大的,後來在長安出仕,還沒等把姑姑接過去享幾天清福就遭逢了大禍,幾乎是家破人亡。
「幹什麼、幹什麼?」梁婆婆忙去拉他,「你這孩子,不就帶個娃嗎,有什麼難的?快起來、快起來!」
梁天年不起,拉著梁令瓚在身邊跪下,「小瓚,妳答應我三件事。」
梁令瓚點點頭。
「一,不許淘氣,不許惹姑婆生氣。」
梁令瓚道:「爹,這是兩件事。」
梁天年皺眉,梁令瓚忙道:「好吧好吧,不許淘氣得讓姑婆生氣,一件。」
「二,要照顧姑婆,讓姑婆開心。」
「嘻嘻,這個我會,我會照顧姑婆,就像照顧爹一樣。」
「三,」梁天年面色鄭重,「答應我,不要看書。」
梁令瓚偷偷看父親一眼,「呃……是不看那種書嗎?」
梁天年斬釘截鐵地道:「任何書!」
梁令瓚苦了臉,「這個這個……」
梁天年皺眉,聲音裡有了一絲嚴厲,「答不答應?」
「答應答應答應。」梁令瓚看看四周,無奈地點頭。這後院廚房,半院子柴,半院子菜,哪裡有書可看?
「好。」梁天年放下身後的包袱,包袱裡除了梁令瓚的衣物,還有他這幾年積攢的十幾兩銀子。
梁婆婆看他身上的袍子洗得發白,顯然景況不佳,這裡只怕是他全部的積蓄,哪裡會收?轉身給他裝了一袋時鮮素果,銀子就塞回裡面。
梁天年聽話地接在手裡,銀子回來了也不知道。
梁令瓚一時有些不捨,拉著梁天年的衣帶,「爹……您什麼時候來接我?我……我保證再也不捉弄別人啦!」
「小瓚……」梁天年撫了撫女兒的頭頂,聲音有些酸楚,「等妳長大,我便來接妳。」
梁婆婆抱著梁令瓚,「快讓妳爹去吧,從這裡到洛陽要好半天呢,再耽誤,關了城門就不好了。」
梁令瓚知道,爹總是喜歡想心事,想著想著,飯也不記得吃,覺也不記得睡,走到路上也會忘記時間,被關在城門外也不是一次兩次。
她鬆開梁天年的衣袖,叮囑道:「爹,您要記得好好吃飯啊!」
梁天年點頭。
「燒火的時候先用茅草引火,不能直接點木柴,那是點不著的,知道嗎?」
梁天年點頭。
「被子到了冬天就要換厚的,厚被子在大箱子最底下,別忘了啊。」
「知道了。」梁天年聲音有些低啞,「好好聽話,陪著姑婆。」


今天玄都觀有貴客,廚房裡好一陣忙碌,飯後梁婆婆才得空帶梁令瓚回房。
梁婆婆的屋子在玄都觀後山,經過一條小徑,跨過一條小溪,便能望見一株極大的松樹,傘一樣覆著一所小院子。
溪水清澈,水裡養了不少鯉魚,一隻隻吃得肚皮滾圓。
梁婆婆遞給梁令瓚一只油紙包,包的是中午的一點兒剩飯。
梁令瓚歡呼一聲,便餵起魚來,餵完魚,梁婆婆再帶她去撿松果,一隻松鼠在樹頂上一躥而過,轉眼就沒影了。
等到梁令瓚衣襬兜著滿滿的松子,牽著梁婆婆的手走進房門時,臉上已經露出大大的笑容。
「看這衣裳劃破的,讓妳撿松子,又不是讓妳摘松子,爬那麼高,莫不是個猴子投胎的?」梁婆婆一面說,一面替梁令瓚換衣裳,才脫了一件,只覺得眼前一花,一樣東西從衣服裡飄了出來,緊接著又是一片。
梁令瓚「啊」的一聲,「差點忘了。」然後開始從袖子、褲子以及鞋子裡掏出東西來。
梁婆婆終於看清了,是紙,上面畫著些奇奇怪怪的圖形,又寫著字,紙也有殘缺,像是被隨手撕爛的,訝異道:「這是書?」
「不是不是,這是紙,不是書。紙是一張一張的,書是一本一本的,可不能弄錯了。」梁令瓚一張一張收起來,小手將紙片們收得整整齊齊,「我答應爹了,不看書的。嗯,這些都只是紙而已。」
梁婆婆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了,「我的乖乖,就算是看了書又能怎樣?虧妳爹還讀書識字,把人都讀糊塗了,他就為這把妳送上山啊?」
「也不全是……可能是因為我教訓了他們……」
「他們?」
「就是爹的學生。」說起這個,梁令瓚氣得鼓起了腮幫子,「那幫臭小子真是太壞了,前幾天,他們居然在門上頂一桶冷水,爹一推門,水就倒下來,把爹全身都淋濕了!爹什麼都沒說,抹一把臉接著教書,可回來就病了……那幫臭子還笑爹傻,真是氣死我了!」
梁婆婆點頭,「這真該教訓,可妳一個小娃娃怎麼教訓人?該告訴他們家大人才是。」
「哼,簡單,我抓了十幾條蛇,往每人桌肚裡都放上一條!嘻嘻。」
梁婆婆哈哈大笑,「妳本事可不小!」
「要是爹也跟婆婆這樣想就好了……」梁令瓚托腮,小小的臉上全是苦惱,「我也不知道爹是為這個罵我,還是為看書罵我……」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前天傍晚,梁令瓚和往常一樣開始準備晚飯,一邊在灶前燒火,一邊藉著火光看書,柴木燒得嗶剝作響,這時「吱呀」一聲,院門開了。
往常爹下了學,一個人還要在書齋坐一陣子,今天倒早……等等,不會是那些臭小子找爹告狀了吧?梁令瓚想到這,心頭便是一凜。
果然,就見梁天年進門時眉頭微皺,心情顯然不好,喚了她一聲,正要開口,猛地怔住,眼睛直愣愣盯著她手上的書,問:「這書……從哪兒來的?」
書名叫《乙巳占》,寫書的人叫李淳風。
李淳風是什麼人?梁令瓚不知道。但他在書上給風劃定了等級,一是動葉,二是鳴條,三是搖枝,四是墮葉,五是折小枝,六是折大枝,七是折木飛沙石,八是拔大樹和根,一共八級,讓梁令瓚覺得十分有趣。
除了風級,書裡還有各式各樣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
「我收拾屋子的時候從箱子裡翻出來的。」看梁天年臉色鐵青,梁令瓚連忙道:「我沒有弄壞!爹,您看,我很小心的,連邊角都沒有折一下!」
書確實整整齊齊,裡面講的東西比梁天年在私塾裡講的書要有趣一萬倍,比茶館裡講的書要有趣一百倍,梁令瓚自然十分愛惜。
然而下一瞬,梁天年忽然劈手將書奪去,死死地盯著它,好像和它有什麼生死大仇那樣,用力撕碎了它。
風從窗子裡吹來,紙頁像蝴蝶般滿天飛舞。
梁令瓚呆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爹爹。
梁天年臉色鐵青,眼眶發紅,撕了書還不解恨,衝回房中將箱子裡的書都抱了出來,悉數塞進灶膛裡,火舌迅速舔著書頁,火燒得越發旺了。
梁令瓚大叫一聲,拿起火鉗就要把書夾出來。
梁天年緊緊拉住她,梁令瓚眼睜睜看著熊熊火光迅速將書吞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爹,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捉弄他們了,我會聽話的……您別燒書好嗎?您別啊……」
「小瓚!」梁天年聲音哽咽,「這些東西沾不得,沾上就會要人命!妳外公死了,妳娘死了,如果不是為著妳,我也要跟他們一起去的,我不會讓它再害妳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小瓚,妳記著,不管妳看了多少,懂了多少,從這一刻起,全都要忘掉,一個字、一幅圖都不要裝在腦子裡,就當妳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一樣!」
爹的懷抱是她最熟悉、最喜歡的地方,高興時爹抱她摘花,生病時爹抱她餵藥,睡覺時爹抱她入夢……這個懷抱永遠溫暖舒適,讓她一靠近就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可是這一刻,爹抱她抱得那樣緊,緊到弄疼她了。
爹的身體在顫抖,她看不到爹的臉,只有一滴熱熱的水珠滴到她的臉上,爹哭了!

「……然後我就被送到這兒來了。」梁令瓚的眼眶有點兒發紅。
梁婆婆瞅著梁令瓚手裡那些紙,上看下看都看不出什麼名堂,只覺得一半像學堂裡的書,一半像觀主用的符。
她歎了口氣,「這是個什麼玩意兒,我也看不明白,不過妳爹是我一手帶大的,他自小就性子好,很少發脾氣,這回這麼生氣,絕不是為這勞什子書,一定是為別的事。」
「什麼事?」
「妳爹啊,從小就愛念書,一路念到國子監,進了太史局,當了了不起的官,專門幫皇帝辦事情。大家都說我們梁氏一族要興旺全指著他了,於是一個個都去巴結。後來不知怎的,妳爹忽然就回來了,妳娘也沒了,就帶著妳。
「妳還小,不懂這世人拜高踩低,妳爹當初有多受人奉揚,現在就有多受人作踐,唉,妳爹他心裡也苦啊,我想這些書沒有什麼看不得的,只是妳爹睹物傷情,看到這些書就想起從前的事,所以心情不好,不是妳的錯,不怪妳。」
梁天年回洛陽的時候,梁令瓚才兩歲,對於長安的事情沒有留下任何一絲記憶。
她想了想,抬頭問道:「是不是女孩兒就不能看書?」
她的眼睛呈杏子形,睜大的時候,圓滾滾的,一對瞳仁又黑又亮,臉又小,越發顯得眼睛大。
梁婆婆拍了拍她的臉,「誰說的?看個書怎麼了?多識幾個字不好嗎?妳爹心情不好,不給妳爹知道就是了。」
梁令瓚眼睛大亮,一把抱住她,「姑婆,您真好!」
梁婆婆笑著拍她,「去去,快把衣裳換了,這一頭的樹葉草屑,真是隻猴兒。」

傍晚,梁婆婆回來,除了一大碗濃白鮮甜的魚湯外,還帶了一小碟糨糊,等梁令瓚用剩飯餵完魚回來,她那疊紙已經一頁頁黏好了,她又有書啦!
梁婆婆道:「看歸看,但晚上別看,免得傷了眼睛。來,跟我把竹床抬出來。」
夜色溫柔地籠罩著小院,天空深藍,佈滿繁星,像一幅無邊無垠的巨大畫卷,每一顆星辰好像都描繪了一個奇炫迷離的故事。
梁令瓚躺在竹床上,仰望天空,視線漸漸停在某個方位良久,忽地一躍而起,鞋也不穿,奔進屋內。
梁婆婆已經搖著蒲扇快睡著了,聽見動靜,嚇了一跳,「怎麼了?」
「那顆星!那顆星是紫微星,一定是紫微星!」梁令瓚翻出她的寶貝紙,仔細對照天空的一角。
梁婆婆只見上面墨跡點點,像是誰往紙上撒了一把芝麻,芝麻粒之間又用墨線連著,比觀主畫的符還要稀奇古怪,不禁覺得好笑,「這就是星星?哎喲喂,這是哪個爛腦殼的畫這種東西?騙小孩子!快睡了……」
第二章 多了小跟班
梁令瓚越來越喜歡山上了,她每天都可以很晚睡,不錯過每一晚的星星——只要她能好好吃飯。要是哪天少吃了一口半口,梁婆婆便會摁著她早睡,外加補一頓夜點心。
起床後,桌上有小道士送來的粥和包子。
這在道觀是十分搶手的差事,因為送飯的能得梁婆婆愛心小炒一份。
早飯既吃得晚,午飯基本上就當下午的點心了。
炎夏晝長,梁婆婆要午睡,道士們也一樣,這時候的玄都觀連蒼蠅都在打盹,是溜進去偷玩的好機會。
那三位尊者的塑像梁令瓚已經摸了又摸,十分確定是假人,實在不知道爹為什麼說他們是真人。爹有時候總說些她聽不懂的話,還說等她長大了自然會明白,問題是她已經很大了,八歲了!
偏院裡有棵枝葉繁茂的梨樹,梁令瓚頭枕著手,人躺在樹幹上,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小孩子也有自己的憂愁和煩惱呢。
「就是這裡了,快點、快點。」
刻意壓低的聲音忽然傳來,梁令瓚扭過頭去,就見門裡一個人探頭探腦地鑽進來。
是個白白胖胖的少年,一顆腦袋光溜溜的,整個人就像是剛剛蒸出來的白饅頭。
梁令瓚一下沒忍住,哈的笑了一聲。
「誰?」白饅頭四下亂轉,退到門外,又被後面的人撞了進來。
後面那人一來,梁令瓚更樂了,這第二個人,更白更胖,更像饅頭。
「嗚哇,有人!」後來的大饅頭轉身就走,先來的也不敢戀戰,兩個人一起向門擁去,偏偏這是道窄窄的花瓶門,兩個人擠在一起,圓滾滾地剛好把門卡住。
一個怒道:「擠什麼?我先來的!」
「胡說,明明是我先!」
再吵下去估計就要打起來,梁令瓚摘下一只梨向兩人丟過去,「別吵,再吵就真要被人發現了!」
小饅頭反應倒不慢,伸手接住了梨,然後兩個人就發現了樹上的梁令瓚,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梨很甜,要不要上來?」梁令瓚摘下一個,哢嚓咬了一口,拿在手裡晃了晃,笑咪咪地道。
這個僻靜院落貓都沒有一隻,能吸引人來的只有這棵梨樹了。
梨子清甜多汁,底下兩個饅頭險險又打起來,好不容易從門裡出來,在樹底下又碰到了難題。
爬樹對於梁令瓚來說比吃飯還簡單,但對兩個圓滾滾的饅頭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兩個人累出一身汗,最高紀錄還是保持在第一股枝枒以下,梁令瓚在上面看都看累了,趁他們又要因為「你擋著我的手、我攔住你的腿」而起爭執的時候,脆生生一聲令下,「衣服給我脫下來,接住。」
兩個人抬頭看了樹上一眼,立刻就從命了。
梁令瓚的衣襬裡兜了十幾個梨,梨如雨下,拋向兩個人,兩個人抱著一兜梨子,頓時眉開眼笑。
梁令瓚讓兩人讓開點,哧溜兩下就下了樹,兩個人看得無比欽佩,「小兄弟真厲害!」
梁令瓚微微一怔,並沒有糾正,當時覺得這事並不重要,多年以後她回過頭重新審視這段歲月,才明白當時心底深處真正的想法——小兄弟……如果她真的是小兄弟,也許爹就不會因為她看書而罵她了吧?
她拍拍身上的樹葉,道:「我叫梁令瓚,你們是誰?」
「我叫大相。」
「我叫元太。」
「我們是一行大師的弟子。」
「我們師父超級厲害,相當了不起!」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臉上神情相當得意,梁令瓚哼了一聲,「那他會爬樹嗎?」
一聽這話,兩人呆住了,「這個……」出家人不能撒謊,「好像……不會。」
「我就會。」現在輪到梁令瓚得意揚揚,「我不單會爬樹,還會下水摸魚、捉泥鰍,還會抓蛇!」
她每說一樣,兩人的眼睛和嘴巴就張大一分,說到最後一個,兩個人的眼睛已經滾圓,嘴裡也能塞得下一隻雞蛋,「抓、抓蛇……」
「後山就有,你們要不要去?」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還是抵擋不住誘惑,便道:「師父夜裡不睡,中午才睡下,沒這麼快醒,去去去,不要緊。」
後山確實有蛇,當然,是無毒的菜花蛇。
梁令瓚抓蛇的本事是跟鄰居王老六學的,王老六年輕的時候以捉蛇為生,捉的都是有劇毒的毒蛇,挖取蛇膽賣給藥行賺錢,後來年紀大了,已經收了山,但偶爾會捉一兩條菜花蛇燉燉蛇羹。
梁令瓚學了個全套,不單會抓蛇,還會燉蛇羹。
大相和元太遇到了十二年人生當中最為嚴峻的考驗。
身為和尚,他們當然是不能吃肉的,但這碗蛇羹實在是太香了……他們從來沒有聞過這麼香的味道,光是聞著這味道就可以想像肉的味道有多香。
「不能吃肉,那就喝湯吧。」梁令瓚建議,「湯裡又沒肉。」
紙不是書,湯不是肉,她一向很有道理的。
大相和元太接受了這個道理,然後他們喝到了人生當中第一碗肉湯。
兩個人呆在當場,熱淚流了滿面。
啊,怎麼會……這麼好喝啊!湯都這麼好喝了,那肉該有多好吃啊!這樣好吃的東西,為什麼出了家就不能吃呢?既然不能吃肉,為什麼還要出家呢?


高僧一行當然不知道徒兒的煩惱,他只是覺得這兩位徒弟無論是念經還是看書,都比以往更加容易走神,而且每到午睡時候,服侍得格外殷勤,實在是有些奇怪。
不過他生性疏淡,求佛是緣法,不求佛亦是各人的緣法,是以並不強求。
於是大相、元太一到午後就跟在梁令瓚的屁股後頭,滿山遍野都留下了三個人的足跡,更別提玄都觀的犄角旮旯,每個老鼠洞都快被三個人翻個了遍。
一個是梁婆婆愛孫,兩個是貴客的高徒,玄都觀上至觀主,下至灑掃幫工,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個夏天對於梁令瓚來說,簡直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曬得跟黑炭頭似的,要是梁天年看見,一定欲哭無淚。
但梁婆婆卻是笑得合不攏嘴,婆婆自有婆婆的道理,「人生幾十年,苦難大著呢,真正開心快活的日子也不過這幾年,這時候不讓孩子開心,什麼時候開心吶?」
當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觀主和一行大師要去洛陽城中訪友,大相、元太當然要隨行。
梁令瓚頓時覺得孤單了,她已經習慣了身後帶著兩隻圓滾滾的饅頭,他們不在了,爬樹沒有人崇拜,逮著兔子也沒人喝彩,不禁覺得有點無趣,便又坐在了那株梨樹的枝枒上,把那幾張寶貝紙翻出來看。
還記得剛剛把它們翻出來的樣子,它們被一大堆雜物壓著,身上滿是灰塵,又擠又皺,可上面的每一個字都端莊工整,那是父親的筆跡。
父親曾經費這麼多心血抄錄它們,為什麼最後卻一把火燒了它們?
這是她想不通的事,但想不通便不去想了,手裡的這張紙只剩半截,紙上的圖形也缺了一半,她看了看,哧溜一下溜下樹,撿起一根樹枝,試圖想像出另一半的模樣。
沒有見過的東西如何創造?可她卻玩得十分起勁,直到梁婆婆喊她去吃晚飯,才扔下樹枝,拍拍身上的塵土跑去。
陽光留在她的身後,照出地上的線條,光線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變得昏黃,一雙僧鞋從旁邊經過,忽地停下來。
「大師?」尹觀主見他停步,出聲。
一行抬起手,示意他無事,人卻慢慢俯下身,在那凌亂而稚嫩的線條中找出一絲熟悉的影子。
「誰畫的?」他是看著自家的兩個徒弟問的。
如果大相和元太夠聰明就能發現,他們師父一向古井無波的眼睛裡有一絲微微的欣慰。
一行想得很簡單,因為整座玄都觀只有他這兩個弟子在學天文,才畫得出這種圖形,玩耍時也不忘儀圖,這兩個孩子中間終於有一個開竅了!
很可惜,兩個胖小子齊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異口同聲道:「不是我!」
大相還分析,「師父您看,昨天晚上剛下過雨,這個分明是今天畫的,這幾天我們倆一直跟在您身邊,一定不是我們畫的。」
元太在旁邊連連點頭,「誰在地上亂畫,誰就是小狗。」
尹觀主笑道:「大師,就算是他們畫的也沒什麼,這點子小事別耽誤吃飯……」
「尹道兄,你的天象之學有傳人了?」一行忽然問。
「哎,貧道是早就看開啦,天之氣象,自有天家主張。你我凡人就算窺得天機,也不過自尋煩惱,我自己年少無知和你在一塊兒學了些東西,恨不得從腦子裡摘出去,生怕給人知道,哪裡還會傳人?」
「請道兄過來看。」說罷,一行以鞋底抹去多餘的雜亂線條,尹觀主笑嘻嘻的神情慢慢變得嚴肅然起來,這樣東西他認得。
任何一個鑽研天文之人都認得,甚至連大相和元太都覺得有點眼熟。
是渾儀,半幅渾儀的圖形。
「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蛋丸,地如雞中黃」,這是人們對於天空和地球的想像。
渾儀便是觀察渾天的儀器,在黃帝時被稱為「璿璣玉衡」,漢代的落下閎正是利用渾儀觀察到二十八星宿的距離,以及五大行星的運動情況,為後世天文奠定基礎,到數百年後的今日,歷代能人不斷對渾儀進行著改良,渾儀的模樣已經和最初的時候有所不同。
地上所畫的正是本朝大星象師李淳風所造的渾儀,集六合儀、四游儀和三辰儀於一體,構造複雜,設計精巧,難得的是地上的筆法雖然稚嫩,大體卻沒有走形,顯然出自初學者之手,而且是個極具天分的初學者!
尹觀主和一行互相看了一眼,都發現了彼此的震驚。要知道,天文象法在歷朝歷代都是不傳之祕,唯有太學之中方可學習,再不然就是家學淵源之族可以代代相傳,但即使是家族中傳下來的象法,遲早也要同太學生一樣歸到宮中太史局。
皇家不會允許一個懂天文的人逍遙在朝堂之外,天象必須為天家服務!
即便是已經出家的一行,也因為聲名太大,早在武氏當權期間,便不斷受到武三思的延請,而今停在洛陽也是暫住,當今天子的聖命一路將他從遙遠的南方催到北方,長安才是他最終不得不去的目的地。
實在不願受朝廷招攬的,只有像尹觀主這樣,自封天機,閉口不談,隱於山野,不為人知,將一腔所學自絕於世。
在這種情形下,誰能自學成才,無師自通?
「鳴鐘。」尹觀主忽然大喝一聲,「把所有人給我召集過來,看看是誰畫的!」
弟子連忙去傳令。
另一邊,大相和元太交換一個驚疑不定的眼神,這株梨樹下是他們和梁令瓚的相識之地,也是每天碰頭的地方,一定是小瓚!糟糕,看師父和觀主的樣子,小瓚好像畫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估計要倒大楣了,不行,得趕緊通知小瓚!
兩個人從小吵到大,在這件事情上倒是心靈相通,一個眼神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大相忽然哎喲一聲抱住肚子,「師父,我好像吃壞了東西,要去茅房。」
一行的心思都在那幅畫上,隨意點了點頭,便向尹觀主道:「雖是樹枝泥地,但走勢頗為順暢,此子筆力不弱,已有根骨。」
尹觀主點點頭,吩咐下去,不必所有人都找,把知文識字,尤其字寫得不錯的找來就可以。
就在道觀弟子們放下飯碗到梨樹下集合時,大相已經跑出人生最快的速度,一溜煙去了後山小院。
小院燈光微黃,梁令瓚正和梁婆婆在桌上吃飯,看到大相跑過來,幾天不見,十分歡喜,拿出碗筷來招呼,「快快快,來得正好,有紅燒肉!」
是的,一行大師的高徒已經忍不住開始吃肉了。
可今天他來不是為了肉,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不吃了!出、出大事了!」
「你們吃肉的事被發現了?」
「不、不是!」大相抹汗,「你在樹底下畫的渾儀被我師父發現了,現在還不知道是你,正在滿道觀找人!你要小心,千萬別被認出來,嚇死我了,我師父的表情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他氣喘吁吁地說完,也不敢多停,又急急忙忙跑回去,連水也沒喝上一口。
「渾姨是什麼東西?」梁婆婆疑惑,腦子裡還在搜索哪個夠年紀稱「姨」又姓渾的,不過很快大手一揮,「怕什麼?有姑婆呢,觀主最愛吃姑婆做的菜,一天不吃都睡不著覺,我去跟觀主說一聲,保管沒事!快坐下吃飯,小孩子家家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吃飯長身體,來,吃塊肉。」
梁令瓚卻沒吃,對著那塊肉發怔,「我爹也是因為我看書生氣,大師也是因為我看書生氣……就因為我是個女孩子?」
「才不是,妳看那戲裡的才女多著咧。再說了,則天皇帝不也曾是女孩子?女孩子連皇帝都當得,看個書又怎麼了?快吃飯,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梁婆婆哄著梁令瓚吃完了飯,等不到第二天就準備找尹觀主。
但梁令瓚連忙把她拉住,只要大相和元太守住口,誰也不知道是她畫的,找也找不到她頭上來。
不過……那幾頁紙倒是罪證,但也沒關係,只要往灶裡一塞,就什麼事也沒有。
話是這樣說,等蹲在灶膛看著灶中燃燒的火焰時,梁令瓚的手卻無論如何都伸不出去。
她知道這些書裡說的是天上的事,那個圖形可以讓人看清天空,那為什麼她不可以看?
火光映著女孩子小小的面龐,在那雙眼睛裡面跳躍,令那雙眼睛看上去亮極了。
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灶裡的火變成一堆灰燼,手裡仍然牢牢捏著那幾張紙。
許久,她毅然地站了起來,不能燒!它們好不容易逃過了她家的灶膛,不能又進了這裡的灶膛,燒了,就什麼都沒了。
先藏起來,等大家忘了這件事,就沒關係了。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事情也如梁令瓚所願,道觀很快就平靜下來,平靜得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她終於耐不住寂寞,在一個午後溜進了道觀,小院裡,梨子已經摘光了,寬大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清朗的陽光下,四下裡一片安靜。
她抱著樹幹蹭蹭蹭地往上爬,爬到一半的時候,忽然發現地上有樣東西,這樣東西她很眼熟,正是她那天畫的渾儀,不過不是半幅,而是整幅的。
她琢磨過、嘗試過、幻想過的另一半圖形真真實實地出現在面前,每一道線條都和另一半完美地吻合。
她從來沒見過它完整的樣子,但看到它的第一眼,便能確定這就是它完整的樣子!
渾儀清晰地印在泥地裡,昨晚才下過雨,泥土濕潤極了,渾儀卻清晰無比,好像是剛剛畫上去的。
梁令瓚掛在樹上,忍不住擰了自己一把,哇,好痛,不是夢!那……那是儀圖活了?
不對,一定是別人畫的,這座道觀有人認得這個東西!有人看過那本書!
就像花兒吸引著蝴蝶,蜜糖吸引著蜜蜂,等梁令瓚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儀圖前蹲著了。
隔著密密重重的樹葉,站在三層樓上的人隱約可以看見那道小小的身影。
濃綠的葉子,淡黃的衣衫,風吹來樹木扶搖,那淡黃人影卻是動也沒動。
這是聽風樓,玄都觀最高的一棟樓,建作三層,可以將整座道觀盡收眼底,一行憑欄而立,風拂過袍袖,微微飄飛。
大相和元太站在他的身後,腦海裡天人交戰,心想是不是該故技重施一次,溜下去提醒下面的小瓚已經上當了。
可當大相剛剛邁出腳步,一行忽然咳了一聲。
元太立刻道:「師父您哪裡不舒服?是不是受了風寒?弟子這就給您去拿藥!」
「站住。」一行聲音淡淡地道:「禁足三天,把《大懺經》抄寫三十遍。」
「三十遍!」
「禁足!」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慘叫出聲……
第三章 拜一行大師為師
第一天是渾儀,第二天是三辰儀,第三天是四游儀……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出現在地面上的東西每一次都能牢牢吸引住梁令瓚的目光。
她不知道這些圖是誰畫的,為什麼會畫在地上,也沒有那個心思去弄明白那些。她就像一個餓得快要發瘋的人,當她抓住一個饅頭,難道還有時間考慮這個饅頭是怎麼來的嗎?
她唯一能做的、要做的,就是吃掉它!
用如饑似渴來形容她現在的狀態一點也不過分,殘頁裡有關於渾儀的零星介紹,猶如管中窺豹,難見全貌,卻更讓人心癢難耐。
如今的她一天比一天期待樹下出現的東西,還試過一夜不睡守在樹下,除了被梁婆婆訓外,還守到了秋蚊子咬出來的滿頭包,並且第二天沒有圖。
然後她就乖乖等著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個畫圖一個看,相安無事,平靜得超出大相和元太的想像。
他們兩人的經書已經抄完了,可是師父明令兩人不得接觸梁令瓚,以至於他們無法通風報信。
不過,如果真的是懲罰的話,那師父也沒必要每天去樓下畫圖吧?可如果這不是懲罰,那師父到底在幹什麼呢?
這種謎一樣的事情一直持續到了中秋。
中秋佳節,除了在城中放燈遊玩外,不少閒雲野鶴放逸之士來到玄都觀,在後山山峰上玩賞那一團清光。
一行名重天下,當中也有人是特意為訪他而來,於是那兩天一行便沒空再去樹下留圖。
往日他都是夜間觀星之後、東方微亮之時才下樓,但這天天色剛剛入暮,送走最後一位訪客,他便來到樹下。
幾夜秋風,梨樹的葉子落了不少,在暮色中看起來有幾分稀疏蕭索,因此掛在樹枝間的東西便十分顯眼,是一盞圓滾滾的燈籠,上面貼著一張字條——祝高人中秋快樂!
筆跡雖稚嫩卻已頗具章法,一行認得。
一行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容,提著燈籠,用手撥了撥,這純粹是無意識之舉,哪知燈籠卻轉了起來。
他的笑容頓住,三步併作兩步走到燈光能照到的地方,舉起了燈籠。
是的,它是一盞燈籠,上面有提杆,下面有流蘇,可是中間的圓球並沒有點蠟燭,它以柳枝做成,三重環象儼然可以轉動,中間的玉衡同樣可以調整方位,除了做工略顯粗糙外,沒人能否認這是一只渾儀!
一行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自從出家之後,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臟還能這樣急速地跳動,他小心翼翼地撥弄小小的渾儀,想像著那雙小手是如何將它從一幅平面圖樣變成立體的實物。
他什麼也沒有教,可那雙小手的主人卻奇蹟般地懂得每一道環相扣的位置,且分毫不差,這就是……天分!
一行深吸一口氣,仰起頭,頭頂的星辰剛剛露臉,每一顆都像露水般閃爍,晶瑩異常。
很早之前,他眼裡就已是古井無波,可此時此刻,天地萬物像是活了過來一樣,星辰們俯視著他,無聲地告訴他,這有生之年有了另一種可能……一個極有天分的傳人。
那一夜他沒有去觀星,靜坐在小院的廂房內,等待著黑暗的退散,旭日的東升。
天亮不久之後,他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他等的人來了。
一行慢慢地睜開眼睛,沒有急著起身,門外傳來風吹動樹葉的聲響,還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念著,「星樞在這裡……不對不對,那是角亢,那麼是這裡……咦不對不對……」
一會兒又哼起了小調,顯然是到了得意處。
一行在門內微笑,他很久沒有笑得如此頻繁了,然後,他提著那盞「燈籠」走了出去。
梨樹下,小小的身子正蹲在地上,以大地為紙,以樹枝為筆,正在畫一幅儀圖,仍舊是第一天一行為她畫下的那一幅,不過畫出來的已經是從不同角度望過去的樣子。
不過連實物都做得出來,如此分解的圖形已經不足以讓一行驚訝了。
小孩子畫得很認真,秋日的朝陽清淺溫暖,泛著淡淡的黃,照得鬒角的茸毛好像變成了金色,小小的臉龐因認真而抿著嘴,眼睛大而明亮。
「貞觀七年,李淳風奉旨造成渾儀,表裡三重,下據准基,狀如十字,末樹鼇足,以張四表,上列二十八宿、十日、十二辰,內以玄樞為軸,聯結玉衡遊筒而貫約規矩,玉衡在玄樞之間而南北遊,仰以觀天之辰宿,下以識器之晷度。」
背後傳來溫和的聲音,梁令瓚回過身,抬起頭就看見陽光透過樹葉,灑在那襲淡灰色的僧袍上,那笑容就像此刻的陽光,清淺、溫和、溫暖。
「這是你做的嗎?」他提著那盞燈籠問。
「你就是那個高人!」梁令瓚扔了樹枝,一蹦而起,滿面歡喜,「你也喜歡畫圖是嗎?你也喜歡看星星是嗎?」
「是的。」一行微笑道:「我喜歡整片天空。」
「我也是!」梁令瓚興奮地大叫,恨不得跳上兩跳。
「你叫什麼名字?」
「梁令瓚,您可以叫我小瓚。」
「好的,小瓚。」一行彎下腰,撫著她的頭頂,笑容溫和極了,「天空廣漠無垠,星辰繁多無數,你知道那裡面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祕密嗎?」
梁令瓚搖頭,睜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臉卻小得很,睜大眼的時候臉上好像只剩下這雙眼睛,又黑又亮,小束的陽光照進去,裡面一定也有一個獨立的、神祕的、精彩的小宇宙。
「貧僧一行,小瓚,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弟子,同我一起去瞭解這天地間更多的祕密?」
後來,梁令瓚每一次回想,心中都會被同一種感覺充滿,那感覺就好像全世界的陽光都約好了,一起照進了她的心裡,心裡亮極了,也滿極了,那些光線好像可以透過毛孔,讓她整個人都發出光來。
然而在當時,她只是傻傻地睜著眼,傻傻地張著嘴,好像被天上掉下來的果子砸壞了腦子。
「你……你肯教我?」
一行微笑,點頭。
「我……我可以學?」
一行微笑,再點頭。
「我、我我真的可以?」梁令瓚的手有點顫抖,她好想大叫著喊出來,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滿滿脹脹的情緒只在胸膛裡鼓蕩,都快要把胸膛脹破了也無法發洩出來。
「如此天資,若你不可以,我不知道還有誰可以。」一行蹲下身,剛好和梁令瓚齊平,他平視著她,目光溫和而溫暖,像秋天的陽光一樣浸透人心,「小瓚,若你願意,可以喚我一聲師父。」
「師、師父……」梁令瓚結結巴巴地開口,然後做了一件讓她在後來的人生裡非常後悔和羞愧的事——
她撲進一行的懷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襟鼻涕眼淚,兩手爪印泥痕——這就是她送給師父的拜師禮。


春天的星空溫柔,夏天的星空繁華,秋天的星空皎潔,冬天的星空凜冽。
樹葉一天天在秋風中落盡,大雪覆滿後山,爾後又在春風的溫暖中融化,樹木抽出綠芽,在夏天的陽光下長出繁茂的濃蔭,果子靜悄悄地藏在葉子底下,等待著秋天的成熟。
梁令瓚完全感覺不到時間過去了多久,只感覺得到時間是流動的,星空的變化就在這流水之中緩緩展現。
斗轉星移。
當你看過一顆星從東面緩慢地轉到了西面,才會明白什麼叫做斗轉星移。
這般轉動一個輪回便是一年,經過幾年輪回之後,梁令瓚十五歲了。
同樣不覺得時光飛逝的還有一行大師,雖說弟子收了兩個,他卻是在梁令瓚身上才感受到身為人師的樂趣和喜悅,原來教人一樣東西,就像風吹動柳枝,柳枝便輕輕拂動;像雨灑向水面,水面便泛起漣漪。
教梁令瓚的東西,她便自然而然地記在了心裡,學識和智慧就像水一樣,從一行的身上流淌到梁令瓚的身上。
一行有九成的精力都放在梁令瓚身上,但大相和元太一點也不嫉妒。
為什麼?
嫉妒師父天天和小瓚在一起讀書寫字看星星,才不要咧,現在師父沒空教他們念經,沒空教他們寫字,不管他們做什麼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老天,還有比這更快活的日子嗎?
小瓚沒空帶他們掏鳥窩,沒關係,他們可以自己掏;小瓚沒空帶他們捉蚯蚓釣魚,沒關係,他們可以自己摸;小瓚沒空帶他們捉蛇,沒關係,他們可以……呃,這個還真不行……
所以有時候即便梁令瓚觀星一夜,睏得直打盹,還是會被千央求萬央求的要她幫幫忙,而梁令瓚久未操此舊業,玩起來也是不亦樂乎。
這一天,天氣晴好,玄都觀的菜地裡有蛇出沒,把種菜的小道士嚇得扔了水桶,哇哇叫著逃命,梁令瓚便帶著大相和元太前去為民除害,不多時,一條一斤多重的菜花蛇手到擒來,立即回到後山小院裡燉了。
鍋裡的湯漸漸飄出濃香,大相和元太恨不得撲到鍋裡去,就在兩個人搶著盛湯時,門口有人道:「這是在做什麼?」
「呵呵,燉蛇……」梁令瓚頭也沒抬便答,話沒說完,嘴猛然被元太捂住,只見原本爭得你死我活的大相身板站得筆直,碗筷不知何時扔進了水缸。
廚房的光線不是太好,門口又是逆光,臉是看不太清楚的,但那一身僧衣還會有誰?
「師父!」梁令瓚跳了起來,加入排排站的行列,抬頭挺胸。
「燉什麼?」
「燉、燉……燉湯。」
「什麼湯?」一行走了進來。
三個弟子站得更直了,離鍋也更近了,異口同聲道:「沒什麼湯!」
一行原是隨口問的,這時反而覺出不對,更走近了一步。
梁令瓚結結巴巴道:「師、師父這幾天觀星辛苦,這湯……這湯是弟子特意給師父燉來補身體的,本……本來想給師父一個驚喜的……」
「原來如此。」一行點頭,「難為你一片孝心。」說著,一撩衣襬,在廳堂坐下了。
這……這是要喝湯?
三個人在鍋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呆滯了。
湯的香氣彌漫在廚房,這時候想端一碗白開水出去是不成了,梁令瓚哆哆嗦嗦地端了一碗出門,大相和元太貼在壁板上,幻想著自己是隻壁虎,師父看不見。
湯放到一行面前。
一行端起了湯,湯匙勺起一匙就要送到嘴邊。
見狀,梁令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不再是那個拿肉湯不當肉的小孩子,師父也不是兩位師兄,這一口湯要真的喝下去……
「啊!」她慘叫一聲。
一行立即停了湯匙,「怎麼了?」
「肚、肚子疼……啊不,頭、頭也疼……」梁令瓚苦著臉,緊緊抓住一行的袖子,「師父,我好像全身上下都疼,怎麼辦?」
一行皺了皺眉,拭了拭她的額頭,一手抱起她,送回廂房,「一夜沒睡,白天不歇著,還來燉湯,身體自然受不住。」
梁令瓚的臉痛苦地扭曲著,眼角卻洩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她把臉窩在師父懷裡,師父身上有經久的檀香味道,每一次聞到都讓人無比安心。
「好好睡一覺吧。」一行將她放在床上,展開被子,蓋好,歎了口氣,「是為師心急了點兒,你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不好覺當真會有問題。罷了,這次宋家你就別去了,在家好好歇息,我不日便會回來。」
「宋家?」
「刑部尚書宋璟你可知道?有高僧金剛智從西方遠來,因福先寺正值修繕,暫住在宋家。大師佛法高深,我仰慕已久,正要前去拜訪。宋家是書香門第,藏書無數,這次原想帶你去開開眼界,不過人生在世,皮囊承載著智慧,你年紀小,還是好好注意身體……」
梁令瓚坐起來,「咦,師父,好奇怪,我肚子忽然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一點也不疼,絕對不疼了!」


宋璟十七歲中進士,授鳳閣舍人、御史中丞,後被貶為楚州刺史,直到前不久才被召回京城,任刑部尚書。
雖然現在是尚書,但人人都知道,宋璟是因為宰相姚崇的舉薦才入京,而姚崇年事已高,已經請辭多次,大唐的下一任宰相很有可能便會出自宋家。
如果不是這樣一份底氣,也請不到金剛智大師到府上,每日上門求見的人絡繹不絕,但真正能進門的卻沒有幾個,一行大師自然是其中之一,梁令瓚身為弟子也拎著包袱款款地進門了。
宋璟已上長安赴任,此番還是特意回了趟洛陽,親自迎一行大師進門,設宴為一行大師洗塵,並引見了金剛智大師。
兩位大師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宋璟長子宋慎知理家事,體貼地將兩人的客房安排在相鄰的院落,方便兩人談禪。
金剛智大師是位得道高僧,來自天竺,不苟言笑,梁令瓚覺得往他身上塗一層金粉,就能直接送進寺廟受人朝拜。
他的弟子不空和師父宛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兩人一同在旁邊伺候,梁令瓚幾次沒話找話,不空卻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梁令瓚有點想念大相和元太了。
其實不空不理她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她太不值得理會了。
比如——金剛智和一行時常講佛論道,說到厲害處,兩人都是疾言厲色,神情肅然。一行一向疏淡,偶爾嚴肅一下也就罷了,金剛智本來就長得像金剛,這一下金剛怒目,她擼著袖子就站了起來。
不空訝異地問:「幹什麼?」
「這是要吵起來了啊,還不跟我一起去拉開他們倆?」
不空一陣默然,「你好歹也是一行大師的弟子,難道不懂這是論法嗎?」
論法?論法她怎麼不懂了?一行在玄都觀也會和尹觀主論法談道,兩人一邊品著茶,一邊賞著風景,清風徐來,侃侃而談,不時會心微笑,那才叫論法好嗎!
「可他們這個樣子……」
「我也很少看到師父講經講得如此激烈,大約你們中原人說的棋逢對手就是這麼回事吧。」不空一臉欣羨。
這個……梁令瓚實在領會不到,她對佛經並不感興趣,一行起初也曾經起過意為她剃度,意思是想將一身衣缽悉數傳給她,後來才明白她的天分所在只是天象而已,也就斷了這個念頭。
這也是不空不滿意她的另一個原因,近身侍奉如此高僧,深受佛法薰陶,卻沒有落髮出家,入我佛門,顯然悟性慧根一般,俗人一個。
兩位大師切磋佛理,相見恨晚,金剛智邀一行一起譯經,一行精通梵文,欣然從命,於是兩名弟子又多了一項任務,磨墨。
其實磨墨不是很累的工作,但一直被這項工作纏得脫不了身就比較鬱悶了。
從納雲齋找來的書三天沒有去換,梁令瓚感覺日子這樣過下去不是辦法。

接下來的幾天裡,不空憤怒地發現他的工作量加重了一倍,因為梁令瓚丟下手裡的活兒不見了人影。
「心靜如水,不怒不嗔,不怒不嗔,不怒不嗔,阿彌陀佛。」他是高僧弟子,不能輕易動怒,動怒即落了下乘。
但當梁令瓚再一次出現的時候,不怒不嗔的不空也忍不住豎起了眉毛,「你這是幹什麼?玩物怎麼能帶到這裡來?」
「這可不是玩物哦。」梁令瓚手裡提著個奇奇怪怪的東西,「這是磨墨臺。」
那東西由幾根支架支起,中間有個石製的小圓盤,不空花了很多心神去深思,好像和中原百姓磨豆子的石磨略有點相似。
「什麼臺?」
「磨墨用的。不空師兄你來試試,墨條放這裡,手柄在這裡,好,搖動,只要搖就可以,再也不用低頭磨了……」
中原地大物博,奇怪什物層出不窮,也許這也是中原人民的智慧呢?
於是不空試著去搖了搖,結果墨條在裡面咯吱吱響,卻不見墨汁出來。
梁令瓚見狀,一拍腦門,「糟,忘了加水了。」
水起到了最好的潤滑作用,墨屑絲絲融入水中,一池墨水片刻便磨好了,比手磨的不知快多少倍,而且還細得多。
「中原百姓果然聰慧。」不空讚歎,「今後可以省力了,你多少錢買的?」
「買的?」梁令瓚嘻嘻笑道:「給師兄你一百兩也沒處買去,這是我做的。」
「你做的?」不空當時有一萬個不相信,不過在後來的歲月裡,他去過了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確實沒有見過第二件這樣的東西,也沒有見過第二個像梁令瓚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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