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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特殊技藝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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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海E95901

《抱緊夫君金大腿》

  • 出版日期:2020/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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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價:NT$ 300
  • 優惠價:NT$ 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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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你皆為我而來,
金大爺,咱倆約定,除非死別,永不言離!

 
樂鳴秀覺得自己蠢斃了!怎麼就相信帝王會有真心呢?
害得上輩子臨死前都在為阿娘與族人的未來心魂難安,
於是重生後她在殿前自汙名聲,說已有了心悅之人,
試圖斷絕北陵君上的結親挾制,掙脫後宮這座牢籠,
怎知被她拿來作擋箭牌的獵狼族少年郎竟突然現身,
騎著巨獸直闖王廷大殿的他張口就說要來接人──
欸,這位勇士,他倆其實不熟,不過一面之緣呀,
她那番「念念難忘,情根已種」的鬼話只為脫身,不能當真的啊!
可形勢比人強,因剽悍武力值的差距,她就那麼被搶回了黑石堡,
她擔心剛虎口逃生又入狼窩,所以打算先和金玄霄虛與委蛇,
結果人家不但把她護好好,連同她的阿娘跟族人也一併納入羽翼下,
而越和這男人相處,越能察覺這位大爺只做不說的疼與寵……
雷恩那
喜歡宅在自己的北部舊公寓,
只要有電影、有小說、有音樂、有劇,
在食物充足的條件下,個把月不出門都成。
喜歡到處趴趴走,往遠方流浪,
在旅遊資金充足的條件下,滿世界走踏是心之所向。
能有勇氣重新來過!
 
「欸,差不多就可以啦,為了那傢伙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值得嗎?」
「嗚嗚嗚……他怎麼可以這麼對我,三年的感情怎麼能說變就變啊!」
「人生在世,誰沒遇過幾個渣男!妳跟他的這幾年,佔妳人生中不過一小段,丟進水裡只起一小圈漣漪罷了,重要的是妳有沒有面對的勇氣……」
眼睛雖然認真盯著面前的雜誌,但我的注意力其實全在隔壁那桌的年輕女生身上——她們一坐下來,就劈里啪啦討伐某個男人,聽其大意,約莫就是對方偷吃劈腿被抓包。
很普通的故事,不過讓我欣賞的是那個颯爽女孩勸慰朋友的「有沒有面對的勇氣」!
人生的路很長,誰沒有走錯或走歪的時候呢?但即便是迷路了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得有面對的勇氣,能面對,就有機會看見新風景,重新再來過的機會有時候是自己給自己的。
如同這一次雷恩那老師的新書《抱緊夫君金大腿》,這是個重生的故事,女主樂鳴秀上一世帶著憂慮和遺憾而死,幸得重活一次,她心心念念的並非復仇,而是怎麼扭轉乾坤,如何挽回頹勢,她坦然面對自己的錯誤,並且努力更正它!
因為有這樣的勇氣和決心,所以樂鳴秀換來了不同的命運,也遇上了與之心靈契合的命定對象——金玄霄。
他們的開始雖有著「巧合」和「誤以為」,但卻無損兩人你來我往的逗趣過招,特別是雄壯威武的男主還有著極大反差萌的設定,更讓這個角色充滿了鮮活色彩。
《抱緊夫君金大腿》是個能讓人愉快的故事,男女主角的愛情細品後更能體會其雋永,如果你有一小段悠閒,品嘗這本書絕對能讓你的閒情逸致加倍放大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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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劫還一劫
跑跑跑——
閃避、跳躍、飛跨,衝衝衝!
這一座與北陵北境國界相銜接的廣闊山林,巨木參天,溪流湍急,多樣的地貌造就出詭譎多變的天光雲色,上一刻猶見光束穿透葉縫落下,不過幾個呼息,人便深陷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
在世人眼中,這片被稱作「蒼野詭域」的北方山林或者充滿危機,對甫滿十四歲的樂鳴秀而言,卻處處透著生機。
她是木靈族的靈能者,山地林野之於她如同魚兒得水。
可惜的是她此際不能停下腳步來慢慢汲取、徐徐涵養。
她身後有一群追兵!
那些人見她逃進蒼野詭域,追逐的腳步有片刻躊躇,這給了她喘息的機會,但也才一會兒,雜沓的腳步聲以及獵犬的吠叫便又逼近。
樂鳴秀跑得更快,根本已慌不擇路!
一路上因閃避不及,被橫生的細韌枝椏連連刮破衣裙,原先整整齊齊束成一把的長髮也被挑勾出好幾縷,隨著她極力的奔跑倉皇飛蕩,毛茸茸的細軟鬢髮更被細汗濡濕,黏在她滿泛熱氣的腮畔上。
她跌跤了兩回,所幸皆摔在厚厚枯葉和軟泥上,身子沒摔得多疼,只是潔白衣衫上多出不少泥印子,連頰面也濺上好幾點爛泥,讓那張跑得紅通通的小臉蛋看起來更加可憐。
外表彷彿柔弱可欺,但她意志是堅定的,要逃啊,絕不能緩下來!
「啊!唔……」
一聲呼疼被她硬生生悶在喉間,她再次摔倒。
這一次就沒那麼幸運,她足下被突起的樹根狠狠絆倒,纖細身子往前摔,前頭恰是一個陡坡,她直接滾落,都不知滾了幾圈才止勢,頭暈目眩中只覺膝蓋和腳踝不住發疼,尤其是左腳踝,稍微一動就針刺般抽痛。
糟!
她腦袋瓜才閃過這一字,一頭頭悍犬便已追至。
五、六隻龐然大物躍下陡坡,將她圍住的同時亦不停威脅般吠叫。
隨即便是十來名大漢,好幾個或扠腰、或捂腹站在坡上氣喘吁吁,有三名已滑下陡坡衝著她惡目獰笑,對她的逃跑顯然氣得不輕——
「小姑娘夠機伶,腳程也不錯,才一個錯眼不見就讓妳鑽草洞溜走,可教咱們好一頓心驚膽顫,嚇得都要見閻王了!」瘦漢怪裡怪氣咭咭笑,肩頭忽被一同爬下陡坡的壯漢子推了一記。
那壯漢道:「要見閻王你這瘦皮猴自個兒去,別牽扯上老子,老子還想幹完這一筆買賣,錢財入袋,好生吃香喝辣、風流風流。」
「想風流啊?」瘦漢摩挲著下巴,瞇起眼再次打量樂鳴秀,笑得更怪。「年紀是小了些,模樣是嫩了點,但瞧著也是挺美味,要不……」
「你倆別多話,趕緊把人重新綑好,這座林子不能久待!」另一名黑漢峻聲發話,阻了瘦漢子齷齪的念頭,他幾聲彈指加上短促命令,幾頭惡犬聽話地止住吠叫,但仍朝著樂鳴秀狺狺露出利齒。
樂鳴秀今日之所以遇上此劫,事兒還得從她的出身說起。
她不僅是木靈族人,亦是族長的獨生女。
如今中原分為四大國,東黎、南雍、西薩以及北陵,各國之間或以崇山峻嶺為天險屏障,或以大河、雪原互為國界,木靈族族人統共兩百多口,棲息之地正巧分佈在四國交界,此便成為四國帝王覬覦的依據。
不管是東黎皇帝、南雍國主,抑或是西薩大王和北陵的年輕君上,無論是誰皆認定木靈族為自己國中子民,他們都在爭。
但,為何要爭?
不過區區兩百多口人,少數部族中的少數,帝王們究竟覬覦什麼?
一切皆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木靈」這一支古老部族實已存在千年,古老部靈以天為父、以地為母、以花草葉木的精力為魂食和魄物,同時亦能將自身靈能反芻於世間萬物。
既是世間萬物,當然包含了人,換句話說,木靈族人能涵養靈氣,並把靈氣灌注在別人身上,受惠者便能延年益壽、常保青春。
只是古老部族漸漸凋零,具靈能天賦的族人一代代減少。
到如今,關於木靈族的「靈能傳說」真真成了一則傳說,尤其是族長樂成霖在愛妻難產、極可能一屍兩命之際耗盡自身微薄靈能去跟閻羅王搶人後,木靈族想再找出一個具靈能天賦的人根本難如登天……呃,原本,以為如此。
結果,非也!
樂成霖拿命換得的獨生閨女,竟是木靈族年逾百歲的三位長老平生所見、靈能天賦最為強悍的族人。
也就是說,她樂鳴秀正是木靈族百年難得一見、不世出的天賦奇葩。
木靈族擁有這枚「絕世奇葩」之事,隨著樂鳴秀漸漸長大,幾次因緣際會出手搭救外族人而傳開。
得靈能涵養能使人返老還童、解命中劫難,這般傳言一傳揚開來,越傳還越神妙,木靈族便如稚兒懷中揣著稀世珍寶,怎可能再安然過日子?
於是乎,東南西北四國爭起木靈族人,都說是自個兒的國中子民。
木靈族棲地再不是世外桃源,再不能與世無爭,被兩百多口族人視作部靈精神的樂鳴秀為了重新安頓族人,只能在四國當中挑出最能夠倚靠的一國,將整個部族託付出去。
她最後選擇東黎。
卻未料在應了東黎皇帝之邀,前往東黎錦京面聖的路上,她竟遭遇惡徒劫人。
隨行的幾名族人被衝散,她遭挾持,那些人綁了她往北方跑,往北再往北,大有離開中原把她帶往異域的意圖。
許是見她年紀小,還是個姑娘家,惡徒們對她的看守漸漸變得沒那麼嚴謹,才讓她有了這一次逃跑的機會。
然而事到如今,像也無法逃出生天了,她已然盡了全力。
樂鳴秀非常識時務,她不再負隅頑抗,就乖乖等著惡漢將她再次綑綁……
「歐嗚嗚——」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宛若狼嚎的野獸叫聲猛地響起,似遠似近,彷彿在瞬間響遍整座蒼野詭域。
一切是那樣奇詭,就見另一邊陡坡上,靜謐謐地出現一人一獸。
那是個身形十分高大的男子,披頭散髮,寬肩窄臀,穿著灰撲撲的短衫和破舊褲子,仔細再打量,他底下竟光著兩隻大腳丫子,好似混跡在山林中、不曾受過教化的野人,無端端地撞見眼前惡事。
再看伴在野人身畔的那一頭毛茸茸黑獸,外表像狼亦類犬,驚人的是那頭獸的體格竟如駿馬鐵騎,確實是龐然大物啊,大到令人心生畏懼。
「嗷嗚……」結果率先示弱的是那五、六隻狗。
樂鳴秀看到圍住自己的幾隻惡犬突然垂首還夾起尾巴,喉中滾出像似求饒的聲音。
「搞什麼鬼?」見自個兒花了大把心血訓練出來的獵犬如此不中用,黑漢又驚又怒,遂一指指向目標物並大聲命令——
「上!上啊!」
幾條狗毫無動靜。
「咱說上!全部合鬥牠一隻,鬥死為止,上啊!」火氣更旺。
「該該該——」、「嗷嗚……嗷嗚……」
豈料幾頭惡犬尾巴夾更緊,不進反退,都擠作一團。
此時坡上那黑毛獸彷彿頗無聊般頭一甩,噴出粗嗄鼻息,竟嚇得陡坡下的幾條狗真成喪家之犬旋身就逃,眨眼間躥得無影無蹤。
樂鳴秀怔住,同處在陡坡下的黑漢、壯漢、瘦漢更是愣在原地,包含坡邊上的一眾同夥,全都愣了個徹底。
彷彿有股涼颼颼的怪風穿過深深蒼林湧出,吹得人頸後發涼,終於黑漢大喝一聲——
「娘的,管你是啥鬼玩意兒,砍了便是!」
十來名惡漢驟然間回神,隨即叫囂壯膽,腰間大刀「刷刷刷」全抽將出來,擎刀便朝詭異現身且不發一語的「野人」砍去,連帶那隻體型如馬匹般高大的黑毛獸亦遭襲擊。
對樂鳴秀而言,此時絕對是個遁逃的好時機。
當眾漢將注意力轉向那一人一獸,連三名與她同在坡底的惡徒都奮力朝坡上躍去,她就該拖著扭傷的腿趕緊尋找活路。
然……知道歸知道,她一顆心提到嗓眼,兩眼隔著一小段距離緊緊望著那即將遭大刀劈砍的一人一獸,儘管她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忙也幫不上,仍無法自顧自逃開。
下一瞬間,她完全驚呆!
比適才見到幾條惡犬莫名其妙被嚇到四散竄逃還要震驚十倍有餘的驚呆!
眼前的一切明明如驚濤暴起,落在她眼底時,卻像所有流動都變慢了。
她清楚望見眾漢的圍攻,那叫囂粗吼震得她全身緊繃,當頭一個惡漢逼到那頭黑毛獸前,大獸竟一副閒閒無事般側身一閃……
「踹他,對,踹啊……」樂鳴秀小手揪緊襟口,不禁喃喃,她是把黑毛獸當成野馬了,以為牠一側身再起腿往後踢,準能一舉中的。
但黑毛獸不是馬,牠沒打算踹人,牠有自個兒的風格。
只見牠咧開嘴,雪白利齒一閃,瞬間咬住來襲者的喉頸,再不失優雅地將人甩拋出去,從發動到最後的甩拋當真一氣呵成,滿頭的蓬鬆黑毛蕩出漂亮的波浪。
再看向「野人」那邊,樂鳴秀小口張開開,兩丸麗眸幾要瞪突。
他像黑毛獸那樣安靜無聲等候著,等到頭一個撲來的敵人手中大刀已然近身,「野人」才閒閒來一個側閃,他沒有利牙,但有缽大的硬拳頭。
只見他右拳從某個刁鑽角度揮出,精準擊中惡徒的喉頸,那頸骨斷裂聲音清脆可聞,樂鳴秀背脊一凜,眼睜睜看著挨了拳的粗漢被打飛出去,然後像坨爛泥般癱軟在地動也不動。
「混帳!」、「找死!」、「別想逃!」、「砍死他啊——」
眾惡漢驚怒地狂喊狂叫,群起而攻,大刀齊齊劈過去!
坡上的圍攻來得太快太急太混亂,一下子成群的人消失在坡邊上、消失在樂鳴秀的視線範圍內。
只餘聲響。
扭傷腳的她沒能爬上陡坡,但她能清楚聽到那混戰聲音,一聲聲的叫罵,一聲聲的慘呼,然後短短半刻鐘不到,全變成一聲聲的哀鳴和討饒——
「不是咱啊!咱真真沒想砍你,真的,是真的,壯士饒命……饒命啊——」嗓聲陡斷,像遭到無情消滅。
「鬼!鬼!你那眼睛……不是人啊——」驚恐叫聲再斷,又有誰被滅掉。
「別過來別過來!你、你……哇啊!」絕對是過去了,並把慘呼的誰給滅掉。
樂鳴秀一顆心緊縮再緊縮,驀然間,四周歸於平靜。
平靜得……無比詭譎。
突然有腳步聲傳來!
當「野人」的身影緩緩又緩緩映進她眸中,那高大身影如日出東山般一寸寸浮現,直至完全佇足在坡邊上,樂鳴秀其實鬧不明白內心是恐懼多些,抑或大大鬆了口氣?
不能怪她胡思亂想,因經過混戰後,「野人」此際的外表著實可怖啊!
他半身染血,半張臉亦然。
他居高臨下睥睨般注視她好一會兒,忽地縱身躍下陡坡,那身手之快之俐落讓樂鳴秀一下子明白——他毫髮無傷。
那些沾在他臉上、身上的鮮血,應該沒有一滴是屬於他的。
這人怎麼說也算解了她的危難,樂鳴秀抬頭欲瞧清他的五官長相,道謝的話還不及出口,先被嚇得倒吸一口氣。
「野人」生得濃眉大眼,一雙大眼卻似獸類那般黑黝黝不見眼白。
那不是人的眼睛!
樂鳴秀驚得渾身直顫,費了好大力氣才壓下幾要衝出喉嚨的尖叫。
此刻兩人距離拉近,他身上血腥味避無可避漫入她鼻中,再見他染血的頰面、嘴邊和顎下,她很難不去想像,莫非……適才……他也學那頭黑毛獸以牙為利器,張口將人咬死?
她想把自個兒抱成一球,想把臉藏在屈起的雙膝間,很想很想,但她咬牙硬生生挺住。
正因她瞬也不瞬望著他,讓她見識到他那雙眼睛的變化。
當他從兩腳開開與肩同寬的站立姿態慢慢蹲下,在離她三步之距的地方沉靜蹲踞,而後,像似決定再仔細弄清楚她究竟是何「玩意兒」,他兩掌觸地朝她爬來……
他的臉一下子靠得太近,鼻尖幾要觸到她臉膚。
樂鳴秀瞪著他的眼睛瞪得自己都快成鬥雞眼,卻也發現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獸眼慢慢縮成兩丸烏瞳,出現眼白。
他的雙目變回人的眼睛,舉止卻沒有。
他開始嗅她。
一開始鼻端與她尚保持分毫之距,彷彿她是古怪的、未知的、易碎的一朵嫩花,他嗅得小心翼翼。
樂鳴秀更是小心翼翼不敢放任呼吸,緊盯他不放的結果,就是發現頂著那頭亂髮的他眉目特別深邃、鼻梁尤其挺直,近近去看才看出他竟十分年輕,是個約莫十七、八歲的高大少年郎。
他直挺的鼻子往她頰膚上徘徊輕嗅,嗅嗅嗅、聞聞聞,一路來到她的耳畔,流連了會兒接著又移到她的髮。
樂鳴秀年歲僅十四卻已養出一把好頭髮,青絲豐厚柔軟,光滑如緞,當他的氣息近近噴在她耳邊,她下意識縮了縮肩膀,似乎是這個意欲閃避的小動作刺激到他,那染血的臉猛地湊來,一手還揪住她大把髮絲。
他把臉深深埋進她髮裡,鼻子幾是貼著她的頭皮亂蹭亂聞。
這……這根本是拿她的頭髮當巾子擦臉啊!
樂鳴秀內心哀嚎,想斥喝他、推開他,又怕惹著他,滿頭秀髮被他的「狗鼻子」努得亂糟糟,正進退兩難之際,突然聽到吞嚥唾液的聲音。
咕嚕……又一聲,好響!
他、他在垂涎她?他拿她當食物看了?他想吃她是嗎?
「夠了你!」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嬌叱一聲,兩隻柔荑驀地合握他一隻粗腕使勁兒抓住。
他果然被她兇住,臉終於從她的髮中抬起,但樂鳴秀接著又心尖直抖,因為他目光慢騰騰挪向她的手,把被她抓住腕部的那隻手舉到眼前,鼻子湊上來又是一陣嗅聞,大有要張口咬下的態勢。
完了完了,她這小身板真要祭了「野人」的五臟廟!
「你等等、等等!咱們有話好說,你會說話嗎?你聽得懂我說話吧?我們先說說話,我、我是木靈族的樂鳴秀,鸞鳳合鳴的鳴,木秀於林的秀,你叫什麼名字?你打哪兒來的?你……哇啊啊——」驚呼衝喉而出,她被「野人」一把提住背心挾進臂彎。
自以為兩手把他抓緊緊,結果卻是明顯的力量懸殊。
他挾著她飛躥,沒兩下便躍上坡頂。
她試圖掙扎,打商量兼安撫的話流水般從她嘴裡不斷流洩出來,可恨的是「野人」完全無動於衷。
然後他發出一聲短嘯,樂鳴秀努力抬眸,就見不遠處正跟那一眾惡漢……的屍身「玩」得不亦樂乎的黑毛獸聞嘯聲抬首,好快地飛奔過來。
樂鳴秀瞥見那堆被疊高高的十幾條惡漢屍首,內心當真說不清是何滋味,自己逃了這一路,以為徒勞無功了卻天降奇兵,只是這「奇兵」真的好教人膽寒,造成的結果著實太驚駭太殘暴太血腥,但,那頭黑毛獸卻顯得那樣快活。
牠腳步輕快奔到「野人」面前,甩著毛茸茸大腦袋,嘴咧得開開地嘿嘿吐氣……樂鳴秀覺得自己沒有看錯或理解錯,黑毛獸很得意洋洋自己「疊高高」的「創作」,蹭到男子跟前一心想討拍討讚賞。
豈料君心如鐵,「野人」哼都懶得哼一聲,直接格開黑毛獸的頭。
「嗷嗚……」竟然有些委屈。
木靈族裡的每家每戶不是養雞養鴨就是養貓養狗,而養豬養羊、養牛養驢的也大有人在,樂鳴秀就喜歡那些大小動物,有時從動物身上亦能感應到靈能,牠們是那樣單純而無垢的存在。
此時她感受到黑毛獸從純粹的歡快驟然跌進沮喪深淵,她什麼驚駭、殘酷、血腥的懼意也沒了,頓覺牠好生可憐。
「大黑好厲害,你是最最厲害的,是真的。」邊安慰輕喃,她一手已探去拍拍那隻腦袋瓜被無情格開的巨獸,即便拍不到巨獸的頭頂,摸摸牠頸側軟毛也能聊表心意。
她沒料到這個隨心而起的舉措竟讓黑毛獸「炸毛」了!
「嗷嗚!」牠一躥躥得好高,渾身油亮的黑毛隨著牠的跳躍彷彿瞬間蓬開,牠四條粗腿繃得直挺挺,一落地後就狂搖尾巴,像狼又類犬的大腦袋瓜直直蹭過來,這一次目標鎖住樂鳴秀,好似要她再多摸牠幾把。
黑毛獸的願望沒有達成,因為「野人」驀地一手揪住牠頸側長毛,樂鳴秀只覺眼前一花,人已被對方挾著翻到巨獸背上。
她完全搞不清楚「野人」與巨獸是如何溝通,只曉得「野人」把黑毛獸當成坐騎,又是一聲短嘯衝喉而出,黑毛獸喉中滾出咕嚕嚕的嗄狺當作回應,起腳便飛奔起來。
該有的驚聲尖叫全被她抑在胸肺間,狂風撲面而來,她根本也叫喊不出。
「野人」真把她當成布娃娃似,即使在破風馳騁間亦把她挾在臂彎,竟連把她擺正在黑毛獸背上的念頭都沒有,就任她的身子跟著黑毛獸的風馳雷掣飄啊飛的,都覺身子像是一張鼓滿狂風的紙鳶,很可能下一瞬便要斷線飛脫。
這時候只能拚了命自救!
樂鳴秀飛蕩的雙腿夾不住黑毛獸的背,細瘦雙臂亦抱不著黑毛獸的粗頸,為了穩住亂蕩的身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反手抱住「野人」腰身。
她抱得死緊,小臉蛋深深埋進他的腰腹間。
這一下出於自救的行徑,她全然不知自己觸動了什麼,嗯……是有感覺他身軀驟然繃緊,箝住她素腰的硬臂突然加重力道,勒得她腰肢生疼,但,也僅僅如此而已,前途茫茫啊她還能多想什麼……
此際出氣多、入氣少,頭昏昏、腦脹脹,樂鳴秀被這一連串的折騰弄得快要脫力,下意識仍緊緊咬著牙關,但死死閉起的雙眸已泛出淚水。
她嗚嗚哭泣,淚流不止,哭得渾然不覺,卻把「野人」的腰腹哭出一片潮濕和蠢蠢欲動的熱氣。


黑毛獸奔馳了多久?
唔……好像不到兩刻鐘吧,她想。
疾風切膚般的勁道驟止,樂鳴秀蜷縮的身子被人扳開,連緊緊揪住什麼不放的十指亦被用力掰鬆,下一瞬她被拋將出去,「砰」地一響,水花濺起,兜頭罩腦蓋過她的頭頂。
還沒鬧清楚發生何事,她人已被丟進一池溫泉中。
「咳咳……咳咳咳!」吃了幾口水,她憑著本能掙扎,好一會兒才穩住,原來溫泉池並不深,她挺直背脊坐起,水面恰好在她的唇下。
大抵被這麼一嚇,神識陡凜,她倒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怒火。
「你到底想——」撥開濕淋淋的額髮、抹掉眼皮上的水珠正欲罵人,張開雙眸話音陡止。
直到這時才完全看清——她不僅被拋進溫泉池中,還被帶進一座奇異洞窟裡。
瞬間忘記要發火,這座洞窟實在令人驚心動魄!
環視四周,洞窟裡彷彿四通八達,一個洞可通往好幾個洞,都不知深進再深進的話,會出現怎樣的光景,但,無妨,光憑眼前的景象就足以讓樂鳴秀驚豔至極。
常說春天一到,花開得滿山滿谷,時值初夏,這座洞窟竟也開滿鮮花。
當真是「開滿」無誤,以她所在的溫泉池這邊,洞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生滿五顏六色的鮮花。
花朵的品種也好生特別,是樂鳴秀從未見過的,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甚至還有漸層的靛藍和墨色,且每一朵盛開的花兒都有碗口那樣大,翠綠葉子以及花藤襯得鮮花朵朵嬌豔,加上天光穿透頂端的幾道縫隙射入,一把把光束更將洞內的一切烘托得宛若仙境……
然後就見那頭巨大的黑毛獸在這「仙境」裡跳來躥去,從這個洞窟跳到另一邊,又從另一邊躥回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追著幾隻粉蝶兒跑。
被蝶兒的小翅搔得鼻間發癢似,呼嚕嚕響的獸鼻猛地噴出一記——
「哈嚏!」結果從鼻孔噴出的氣把蝶兒瞬間噴飛,牠驚得一跳,趕緊去追。
呃,所以是……一頭殺人如麻卻又天真爛漫的野獸嗎?樂鳴秀不禁屏息,好半晌才吐出氣來。
就在此時,「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甫回過神的她連忙循聲看去,挾她來此的「野人」就挨在溫泉池邊,捧起泉水潑得自身滿頭滿臉。
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倏地抬頭,目光如電,樂鳴秀心口一震,終於看到洗去血汙後的一張男性面龐,遠比她以為的還要……還要年輕好看啊!
濃眉大眼、鼻挺唇朱,睫毛兩扇既長又翹,輪廓顯得深明,不僅好看,還頗有個性,是一張很容易就烙印在腦海中的面容。
此時樂鳴秀深覺得有必要說些什麼,於是張唇想說話,但一啟唇,吐出的字句全成驚呼——
「你……你、你想幹什麼?別過來別過來!哇啊啊——」
她眼睜睜瞪著他跨下溫泉池,然後一步步朝她逼近,她忍著左腳踝扭傷的疼痛試圖在水中站起,無奈重心不穩又一次跌坐,只好蹭著臀兒狼狽地退退退,退到整個背部貼上岩壁,已退無可退,他依然沒有停下泉中前進的步伐,驀然迫近,將她困在池中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落。
兩人同樣濕漉漉又熱氣蒸騰,高大的他杵在這一片熱氣中壓迫感更是暴增,樂鳴秀瑟縮再瑟縮,不知道自己還能如何自救,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她與他相差懸殊,不可能有逃脫的機會。
所以……該虛與委蛇嗎?
她勉強扯開一抹笑,笑得好生僵硬,眸珠滴溜溜打轉才想擠出話來,他卻朝她俯下,把她壓在溫泉池的角落又一頓猛嗅。
這麼愛亂聞,這人根本不是人,是狗吧?
樂鳴秀被他的古怪行徑接連驚嚇了幾次,這一次竟然淡定許多,她屏住呼吸,全身僵硬,維持背貼岩壁的坐姿不敢亂動。
他的鼻子又探進她的髮中邊聞邊蹭,他嗅著她,同時樂鳴秀亦感受到他的體熱、聞到那屬於野性的氣味,她腦海中浮現他那一雙獸瞳,人的身軀卻有獸的意識,彷彿人獸之間他釐不清界限,放任自身在兩者間飄流。
他這般模樣,是病了嗎?
意隨心轉,她下意識探出一臂,掌心緩緩覆在他的天靈蓋上。
他儘管高大魁梧,此時腦袋瓜正流連忘返地埋在她頸窩,讓她一抬手就能摸到他的頭。
她的靈能能感應所有生靈的命象,不管是長年生成的病灶或是不可告人的隱疾,只消她探手一按、喚出靈能梭巡,很快就能尋到結果。
然而結果是——
他體內沒有病灶,沒有隱疾,沒有任何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有一股氣勁渾厚的巨能。
他體內的能量左突右衝,跳脫控制,巨大的一團氣在他身體裡造出戰場,自攻自守,竟奇詭地維持住一種恐怖平衡,也許正是因這一份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平衡,才勉強令他的神識沒有完全獸化。
他到底是誰?來自何處?
他其實與她相似,他們都是靈能者,只是他的能量像「誤入歧途」了,全然不按順行路徑去走,叛逆得十分徹底。
「我可以幫你的,你聽明白我說什麼嗎?」樂鳴秀輕揪他的亂髮,試圖將他的臉拉離自己頸窩,但效果不彰,最後只得捧住他的腦袋瓜,使勁兒推開一小段距離。
他顯然不太痛快,微瞇的雙目顯得陰鷙,鼻頭還不滿地皺了皺。
樂鳴秀掌住他的臉沒有放手,舔舔唇趕緊再道:「我想……我想應該可以,雖然從未遇過如你這樣的,但很可以試試啊,我的靈能能助你控住體內巨能,讓那一團氣不再如無頭蒼蠅般在你體內造亂,你聽懂我說的話嗎?」
他沒有出聲回應,目光變得深沉,鼻翼略略歙張。
樂鳴秀內心既緊張又急切,忍不住再次舔了舔唇,粉嫩舌尖迅速滑過唇瓣。
她未料自己這個純屬無心的小動作竟把他的慾念驟然點爆!
年輕的男性面龐突然迫近,那挺直的鼻猛往她唇瓣努過來,她本能地想扭開頭,下巴卻被他一把扣住,掐得她小口無法閉起,粉舌微微吐出,然後他還非常過分地想把鼻頭蹭進她的口中嗅聞。
「你別唔唔……太過分唔唔……放唔、放開唔唔……」樂鳴秀使勁兒想推開他的臉,細瘦雙腕忽地被他一把攫住,真真沒法子了,他既然拚命往她口裡鑽,她也不跟他客氣了。
她咬!
鼻頭被重重咬了一記,果然疼得他齜牙咧嘴,迅速抬頭。
「唬汪!汪汪——」八成見他們倆窩在溫泉池裡「玩」得水花亂濺好歡樂,黑毛獸暫時拋棄了牠的蝴蝶玩伴飛奔過來,興奮地蹬踏四隻健腿,大有要跟著跳進池裡的態勢。
結果鼻頭有著清楚牙印的「野人」狠狠橫了黑毛獸一眼,樂鳴秀再次見到大獸從歡天喜地變成垂頭喪氣,還落寞地轉回身、拖著腳步往洞口去。
「你幹麼兇牠?牠不過是想你陪牠玩罷了……等等!牠、牠其實是條大狗對吧?不是狼,是狗啊,我剛剛聽到牠汪汪叫了,狼不會像牠那樣……」樂鳴秀越緊張話越多——
「還有你!你其實聽得懂獸語,你能跟那頭大獸對上話是不?唔……不對,不能算是對話,而是一種意念的流通,根本不需要言語,你能感應到獸的靈智,你的靈能所在原來是這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小嘴喃喃,她自個兒不斷推敲,小腦袋瓜裡有什麼就要呼之欲出。
突然水聲「嘩啦啦——」大作,她被人從溫泉裡打橫撈抱,一抱抱上池畔。
池畔邊上亦生長著無數花朵,她避無可避地壓著那些花,正覺有些心疼,他已再度貼靠過來,逼得她往後一個仰躺壓壞更多花。
她又不敢輕舉妄動了,因他整個人撐在她平躺的身子上方,兩腿跨跪,眼珠黑沉沉的好似下一瞬就要異變成獸瞳。
她小心翼翼喘息,仰望著他,小聲嚅道:「你的靈能……意念能與獸類相通,黑毛獸大狗……像狼,但不是狼,牠亦是異變的奇獸,比狼隻更威猛巨大……」他的底細到底為何?她似乎就差臨門一腳!
咕嚕……咕嚕……
她沒辦法再想了,他吞口水的聲音清楚響起,那張濃眉大眼的麥色臉龐俯低蹭來。
渾身濕透的她衣裙全黏在身上,雖僅十四歲,小小身板也已顯出窈窕身形,他這一蹭從她泛香的頸窩蹭到少女微鼓的胸脯,嚇得她連呼吸吐納都忘記,身子僵得直挺挺。
樂鳴秀腦中衝出的第一個想法是——
他確實肚餓了!把她丟進池子裡洗乾淨後,確實要好好享用她了!
僵化得太過頭,她一時間想使喚自個兒的四肢狠狠推他、踢他竟是動彈不得。
不不不——她內心狂喊,努力要穩住心魂,但慘事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他在她微鼓的胸脯間胡蹭一頓後,腦袋瓜朝下移去,一路嗅聞個沒停,最後竟……竟非常不要臉地停頓在她腿心間!
樂鳴秀是在十三歲那年來了初潮,聽阿娘和族中其他女性長輩們對她說過,但凡女兒家來過初潮,身子便似有若無地有了氣味,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卻是能吸引雄性作狂的味道,讓對方發春又發癡。
當那細潤腿心隔著薄得不能再薄的裡褲,遭男子挺著鼻子一努再努時,樂鳴秀的四肢在驚嚇過度後終於能夠活動,她一雙手往下抓住他的髮,柔軟掌心抵緊他的天靈……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
極度驚嚇間,她體內靈能超脫她的意志,「轟」地一響全面爆發!
第二章 劫夢醒今朝
樂鳴秀感覺得到,自己離死已然不遠。
今日是她十八歲的生辰宴,此際前頭堂上的宴會未散,她卻要死了。
人之將死,原來腦袋瓜裡的渾沌真會一掃而去,思緒轉為清明,過往所不解之事、那呼之欲出卻無果的答案,毫無懸念地迸跳出來——
「獵……獵狼族……」漸失血色的兩片唇瓣嚅出微音,她忍痛而緊蹙的眉間甚至一弛,因自己尋到解答而感到愉悅。
四年前她應東黎皇帝之邀欲訪東黎錦京,途中遇劫,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惡漢劫持往北,卻在逃跑未成之際遇到那一人一獸。
那十七、八歲的高大少年郎深藏異能,體內靈蘊沛然,但豐沛的靈蘊如同水一般既可載舟亦能覆舟,他是受顛覆的那一方,靈能與氣皆亂了序,她猜啊,很可能還逆行倒施,作亂作得很歡。
可惜她當時沒能裡裡外外仔細「看清楚」他。
她被他嚇壞了。
一開始是覺得他異變成獸之後就要將她撕吞入腹,之後又以為自己即要遭他使強侵害,在那個開滿鮮花的洞窟中,他的「獸行」狠狠驚嚇到她,令她在那當下亦失去理智。
她的靈能或者與他一樣豐沛,但木靈族從來就不是善戰的族群,木靈的能量強在療癒,但在那似乎即將遭侵犯的當下,她體內靈能爆發,不是由她的意志所催動,確是受到他深藏體內的靈蘊所影響,因而激爆。
兩股巨能瞬間衝撞,她不知自己昏過去多久,待睜開眼來,發現他倒臥在她身上一動也不動,滿洞窟那綻開得比碗口還大的花朵竟全數萎謝,翠葉和綠藤凋零枯槁,不留一抹鮮色。
也不曉得當時哪來的力氣,她一把推開他,拖著扭傷的腳一拐一拐往洞口邊走邊爬,既踉蹌又狼狽,但她什麼都顧不得,連穩下心來都覺困難。
她必須要走。
她有兩百多口族人必須看顧,阿爹拿自個兒的命換來阿娘和她的命,身為木靈族人的精神寄託,她不能忘記肩上所負的重責大任。
所以當那頭被趕出洞窟的黑毛獸察覺到洞窟中有異狀而躥到她面前,噴息甩頭好生急躁,她卻想也未想,恍恍惚惚間真把牠當成人一般,開口便道——
「別擔心,他、他還活著,我知道的,沒有說謊啊……他氣息心跳俱在,不會有事,但、但我要走了,不走不行,他們……他們……我阿娘,還有兩百多口族人,我得顧著他們,不走不成的,大黑……肯放我走嗎?」
說實話,她沒想過黑毛獸能不能聽懂她所說的,當下之所以那樣做,一切全憑本能——
本能地將內心渴求說出。
本能地乞求。
本能地想闖出一條活路。
被她擅自取了小名叫「大黑」的黑毛獸在她面前來回踱步,寶石般的眼睛直盯著她,忽地毛茸茸的頭一甩,像是作好決定了,牠一躍到她身邊,矮下獸身將她拱上背部。
「汪、汪!」
大腦袋瓜扭頭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叮囑她得坐穩。
她沒有遲疑,俯身圈住牠的粗頸,兩手揪著蓬鬆柔軟的獸毛,下一瞬便感到疾風掠過長髮和衣裙,獵獵作響的風聲中,她被黑毛獸遠遠帶離了那座洞窟。
黑毛獸最後在一處溪邊駐足,放她落地。
「謝謝你。」
捧著牠的頭,望進那雙冰藍色獸瞳中,她認真道謝。
牠則用濕潤鼻頭蹭蹭她的掌心,比起那個像野人的少年郎,黑毛獸顯得守禮又懂事多了。
黑毛獸忽地抬起頭,戒備地凝望溪流下游,似乎察覺到什麼。
牠不再逗留,踅足往來時路回奔,迅速消失在她眼界中。

「獵狼族人的獸……獵狼犬……大黑不是狼,真不是……牠是獵狼的犬啊……」生命消逝之前解開當年疑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樂鳴秀嘴角輕抽,笑得滲苦。
為何在這種時候會記起四年前邂逅的那一人一獸?
莫不是藏在心底多時,她一直沒能回顧細思,其實是有著深深遺憾?
遺憾自己膽子太小逃得太急,遺憾沒能進一步弄清楚事情真相,遺憾那個與她同具靈能的少年郎,她明明能幫得上忙,卻嚇得不敢出手……
「我、我能幫忙的,你……你得聽話,別再嗅來嗅去……」彷彿那人就在眼前,她努力糾正。
突然有一道男子嗓聲鑽進她耳裡,氣急敗壞和著驚怒的語氣破壞原有的清朗音色——
「司徒媚妳幹什麼!」
「回君上,媚兒沒幹壞事呀,貼近樂姑娘僅是想聽清楚她口中喃喃自語些什麼,她斷斷續續發出聲音,像有話要說呢。」
「天啊……天啊……流這麼多血……妳究竟對她動了什麼手腳!」
「冤枉啊君上,媚兒方才是見樂姑娘被咱們嚇著,她跑得太急,踉踉蹌蹌的,媚兒想扶她一把,豈知她腳下一拐,人就往玉階下栽落,媚兒也不願意樂姑娘受傷啊。」女子嬌滴滴的語調答得好生無辜。
另一道溫婉女嗓緊接著道——
「請君上息怒,媚兒她絕對沒有害人之心,她真心想幫忙的,方才樂姑娘撞見君上與我姊妹倆……我們……」話語略頓後又道:「我們三人在那龍榻上翻雲覆雨、享魚水之歡,樂姑娘一時間難以接受轉頭就跑,君上又急忙去追,媚兒習過武,輕功也練了幾年,她後發先至,是怕會出什麼意外才趕緊跟上,實未料到樂姑娘的性子竟剛烈若此,寧願墜落玉階也不願握住媚兒相扶之手,這實在不能把錯怪在媚兒一人身上,君上若要怪罪,那就連婉兒一併治罪吧。」
樂鳴秀聽到好大一響的磕頭聲,但磕得再響也比不上她墜下玉階磕破頭的這一記。
終於,她很努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奮力掀開兩道眼縫,落入她微矇眸底的是一男二女令人作嘔的畫面。
男的是北陵國年僅二十四歲的年輕君上,姓蕭名陽旭。
兩女子是北陵第一輔國大臣司徒能的一雙嫡女,長女名叫司徒婉,黛綠年華,次女司徒媚,俱她所知,芳齡也才破瓜之歲。
樂鳴秀想著這一連串的事究竟是如何演變,思緒不由得又回溯到四年前的那片蒼野詭域。
黑毛獸將她留在溪邊,她原以為順溪流往下走就能走出蒼林,結果拐著腳走不到一刻,她竟遇上前來迎救她的一支剽悍馬隊。
她不得不想,黑毛獸很可能早早就嗅到馬隊的氣味,於是才將她留在那裡。
馬隊的領頭者正是北陵君上蕭陽旭。
蕭陽旭在表明身分後坦然告知,說他一直留意著木靈族的人事物,一直都想與她見上一面,好好聊聊,所以才在她遭劫走後不久便收到消息,因而急忙率人一路追蹤而至。
想他貴為一國之君,竟親率馬隊闖進蒼野詭域,只為救她,她當下滿心感激,加上當年甫及弱冠的年輕君上面若冠玉,笑起來那樣溫柔,令十四歲的少女心宛若情竇初開一般……此際回想,內心只餘苦笑。
她傻傻錯信,於是東黎不去了,改而隨蕭陽旭回北陵,並得其相助,把之前遇劫時被衝散的幾名族人全數尋回,蕭陽旭亦承諾她,會幫她好好安頓分佈在四國交界的兩百多口族人。
既已決定依附北陵,族人們還是盡數遷入北陵國界內,她方能安心些。
但,蕭陽旭這位本該君無戲言的北陵君上最終對她食言。
四年前被帶回北陵王廷,她便在蕭陽旭為她安排的後宮芝華院住下,剛開始的一年不覺有異,她出宮入宮都十分方便,蕭陽旭怕她平日裡無人相伴說話解悶,還遣了好幾個善解人意的婢子貼身伺候。
也不知從何時起,他對她的掌控漸漸加強力度,她走到哪裡身旁皆跟著他的人,出宮變得越來越困難。
她曾幾度表明欲搬離後宮,與族人一塊生活,他的態度先是安撫,安撫的手段是承諾以北陵后位迎娶她,還說一旦過完她十八歲生辰,他便許她一場風風光光的大婚。
她也是鬼迷心竅了,以為看到帝王的真心誠意,讓人哄得團團轉,結果繼續被留在後宮。
之後,她反覆思慮再度提及欲出宮與阿娘和族人們團聚,等十八歲時再嫁入宮中,蕭陽旭態度從安撫轉為拖延,之後漸趨強硬,最後甚至意有所指,似乎在警告她,若再如此不識相地「吵鬧」下去,木靈族人能不能在北陵地界安生可就不好說。
她隱隱感到不安,不得不「變乖」,然後就在半年前,蕭陽旭特意下了聖旨,命司徒家的一雙嫡女入住後宮芝華院,美其名是為了陪伴她這個北陵未來的國母,但樂鳴秀此時此刻終於清明頓悟——
司徒婉和司徒媚姊妹倆要陪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君上蕭陽旭。
蕭陽旭以后位許她,她曾想,若嫁進北陵王廷當上皇后,那對於木靈族人實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她是族人們的寄託,倘使有了地位和實權,便更有能耐去護好阿娘和族人,當然,她也會努力學習如何當好這一國之母。
只是要等到她十八歲才完婚,她又多次拒絕蕭陽旭欲與她親熱燕好的意圖,非常堅持一切僅能等到大婚之後。
然而咱們這位年輕君上當真是年輕氣盛,忍無可忍他沒打算再忍,所以早在半年前就為自己備了一雙豔姝,可惡的是還假借陪伴她的名義把人塞進她的芝華院裡。
太噁心!
此際命懸一線,且那根線正慢慢被扯斷中,努力掀睫覷見的是司徒婉正楚楚可憐雙膝跪地,拿潔白額頭磕地,至於司徒媚則盈盈立在她身側,見長姊下跪求情了,身為妹妹的她亦扭了扭蠻腰,可憐兮兮地跟著下跪磕頭。
然,就在不到一刻鐘前,司徒媚卻是跨坐在蕭陽旭腰間著魔般扭著她那小蠻腰,司徒婉也沒閒著,俯在一旁與蕭陽旭唇舌纏綿、相濡以沫,雪白豐乳或重或輕地壓在男子赤裸胸膛上。
蕭陽旭找了個藉口提早離開她的生辰宴,本以為他是臨時有要事須與大臣們議政,結果卻是召司徒氏姊妹二人入寢殿共赴雲雨。
她之所以不管不顧闖進,是因為今日生辰宴上,她家阿娘終於能進宮與她相見,如此才從娘親口中聽到族人們的生活情況,近來似乎頗受北陵人打壓和驅趕,連原先供族人們居住的那片林地亦傳出要收回的消息。
她根本坐立難安,哪還管得上什麼生辰宴,持著讓她在這後宮中能通行無阻的御賜令牌橫衝直撞,就想立時見到蕭陽旭當面問清楚。
然後就撞見龍榻上打得正火熱的一幕。
然後得慶幸生辰宴上她並未進食,要不真要當場吐滿地。
然後她轉身就走,一開始僅是快步離開,豈料蕭陽旭起身披衫立刻追過來,想到他那樣「骯髒汙穢」,全身上下又是汗又是唾液,還混著其他,嚇得她頭皮發麻,瞬間快走變成快快跑,無法忍受他的碰觸。
至於司徒媚以輕功趕至她身邊,到底是真要扶她、拉她,抑或暗中推了她一把,才致使她墜下玉階,老實說她並不清楚。
事情來得太快,她真的分辨不清自個兒是被害身亡,還是意外失足?
但也都無所謂了,她一條命就要撂在這裡了。
傷在後腦杓的口子很深,出血速度太快,她不想蕭陽旭碰觸她,但已無力阻止,而試圖為她止血的北陵君上是要徒勞無功了,即便他大喊著命內侍快請太醫,眼前的一切已無法挽回。
……怎麼辦?
阿娘……還有族人……怎麼辦?
再也擠不出力氣,她垂下眼皮,淚水從眼尾滲流而下,如歎息般吐出最後一口氣……
「君上用心籌謀才將樂姑娘留在身邊,看中的自然是木靈族傳說中的靈能,樂姑娘對君上有多重要,媚兒是知曉的,怎可能加害於她嘛?」嬌媚女嗓持續很無辜。
「是啊君上,這絕對是意外。」溫婉的女子聲音附和著。「婉兒與媚兒皆是君上的人了,樂姑娘既是君上重中之重的寶貝,我姊妹倆護著她都來不及,怎可能害她?當初君上命人假扮惡匪,故意劫走樂姑娘並帶往北方,雖中間出了點差池,假扮惡匪的那些人死得莫名其妙,君上仍舊掌握了機會,順利將樂姑娘迎回北陵,之後這三、四年間更是如溫水煮青蛙那樣,一步步將木靈族掌握在五指間,進而控制住她樂鳴秀……」
「就是就是,連姊姊和媚兒都被召進宮作陪,成了君上的眼線呢!」
「那是君上花費好一番功夫才得到手的寶貝,君上有多費神和費勁兒,婉兒和媚兒全看在眼裡,既知君上辛苦,我姊妹倆怎可能毀去那寶貝、毀去君上的心血呢?請君上明鑒。」
樂鳴秀以為吐出體內最後一口氣,人的五感也將隨之消失,但一片混沌中,她卻還能聽見聲音,聽見司徒家那一雙豔姝挾嬌帶柔、有條有理地為自個兒分說。
殘存的聽覺沒有維持多久,可落入她耳中的話不啻是當頭棒喝,令她魂魄都感震驚。
回顧當年遇劫之事,再想想這四年來的點點滴滴,原來她早就被「請君入甕」,是她親手將「木靈族人」這強而有力的「牽制工具」送到蕭陽旭手中,她蠢笨如斯,才令自己以及她所關心的人深陷危境。
醍醐灌頂般釐清前因後果,毫無形體的她一下子感受到許多情緒,氣惱、忿恨、自責、哀傷、憂心忡忡……始終是對不住阿娘和族人們,她好擔心好擔心他們,怎麼辦?
她把大家拉進這灘臭不可堪的渾水中,自身卻玩掉小命,被留在北陵的他們將何去何從?
蕭陽旭定然不可能再善待木靈族。
年輕君上想從她身上獲得好處,她其實心知肚明,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說服自己,以為一國之君定然言出必行,以為多多少少相處了四年,他待她好歹有幾分真心。
蠢人一枚啊樂鳴秀!
什麼三魂七魄她都不要了,都可以捨了,只求天上地下一切神靈能大發慈悲,替她這個笨蛋護一護她家阿娘以及全族族人。
代價若是魂飛魄散,那就來吧!
還是說在魂飛魄散前得先進十八層地獄受苦受難,若是那樣,也來吧!
她不怕!
她只怕在世的親人和族人遭欺負、遭驅趕,最後成了無根浮萍。
所以她求啊求,不斷祈求,她不知神魂何時會消逝,亦不知下一瞬是否就被牛頭馬面拘走,僅能把握這剩餘的一點清明,不斷不斷地求。
她失去時間流動的感覺,彷彿須臾,彷彿許久,耳中再度傳入聲音,她聽到在蕭陽旭身邊伺候的老內侍驚慌失措來報——
「君上!君上啊……內廷裡大大小小的花園子,不論是御花園抑或昊極宮的綺羅園,所有花草樹木全都……全都枯死了呀!」
不是一夕之間,卻是瞬息之事。
異象必有因,那個因……莫非是……
轟——
樂鳴秀不及再想,耳鼓被那突如其來的巨響轟到什麼也聽不見。
她……魂飛魄散了嗎?


轟——
她的神魂似乎被那一道聲響震散,歸於虛空。
等到再有聲音蕩進耳裡,她本能地循聲掀睫,竟發現自己有了形體。
她不僅聽得到也看得到,而素手一探,還能摸到已貼身服侍她好長一段時間的宮婢。
宮婢撩開紗幃輕喚著她,將她喚醒在北陵君上特意為她佈置的芝華院裡。
她記得這一日,記得自己正跟蕭陽旭小小嘔氣,起因是他似乎想一探她靈能深淺,遂故意命人將御花園裡的兩頭白鶴給折了翼、斷了腳,再送進芝華院求她出手醫治。
「是孤最最喜愛的一雙白鶴,也不知怎地忽看對方不順眼,竟打起架來,雙雙都掛彩了,妳就為孤治治吧,可好?」
明眼人一看也知道白鶴身上的傷是被人為硬生生折騰出來的,蕭陽旭連個像樣的藉口都懶得編,完全睜眼說瞎話,但她沒有戳破帝王的謊言,只是沉默地在他面前展現靈能,如他所願治好那兩隻可憐的飛禽,亦讓他雙目為之發亮,亮到彷彿想將她看殺。
事後,她心中不太痛快,又隱隱覺得要出宮居住變得更加困難,這一天連午膳也懶得用,整個人從裡到外彷彿提不出丁點力氣,心累身乏,遂蜷在繡榻上睡死過去,以為躲進睡夢中就能避開困境。
她卻怎麼也沒料到,這一次神魂深入夢中,醒來竟是重生。
她重生在司徒婉與司徒媚尚未被召進後宮之前,此時距離她十八歲生辰宴尚有半年時間,而蕭陽旭私下已表示過要許她后位,將她安撫住。
重生後的心緒從一開始醒來的震驚、不可置信,經過足足三日的沉澱,如今已轉換成滿滿驚喜和虔誠的感動。
天公與地母,那一切一切的明光和神靈,終是憐憫她一族兩百多口人,允了她的祈求,讓她得到一次可能扭轉乾坤的機運。
她記起死去之後,最終聽到的那件事——北陵內廷大大小小的園子,所有花草樹木盡數枯死,瞬間枯死……
事出必有因,她想,極可能她體內的靈能又一次受外界影響而自我催動,就如同十四歲那年她遇到那個「野人」,當年靈能爆發是受他體內巨靈牽引,而此番爆發爆得無主無神、恣意任性,很可能是為了要應許她內心所求,令她得以重生。
當年令整座洞窟的鮮花盡枯,如今所吸取的是整座後宮花草樹木的靈氣,既得老天爺垂憐,她絕不能再活得渾渾噩噩、活得那般憋屈。
如今已然是第五天了。
她不爽北陵君上,已連續五天對蕭陽旭擺臉色。
說是「擺臉色」其實太過,這五天她僅是不再主動往他面前湊,安安靜靜避在芝華院裡,一方面沉澱重生的心境,一方面思索眼下態勢與將來的路。
猶記得上一世面對白鶴被折翅斷腳一事,她生氣歸生氣,卻是在事發隔日就對蕭陽旭服軟,當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然而重生這一回,不能再坐以待斃,她得好好琢磨接下來該如何擺脫蕭陽旭,光明正大離開這座後宮囚牢。
啾——啾啾啾——
輕敞的百花稜格窗外,一隻黃腹紫背的小雀鳥拍動翅膀,翩翩落在窗台上。
樂鳴秀是見過這隻小紫雀的。
在重生前,紫雀兒也曾幾度飛來她寢房窗外,還曾躍上她的指腹,很賞臉地啄食她掌心裡的粟米和乾果。
如今死過一回,得以再見到紫雀兒來訪,內心甚是歡愉卻也百感交集。
「小姐,這隻雀兒好像很喜歡咱們芝華院,幾乎天天都能瞧見牠呢。」宮婢清吟一邊笑說著,一邊已機伶地替主子備來一小碗穀子。
另一名正在收拾榻子的婢子綠映亦笑道:「如今正值春天,萬物甦醒,生機盎然,那紫雀兒就該去找個如意郎君好好生一窩小小雛兒,牠不去便罷,連蟲子都懶得捕,是仗著小姐心慈大方,總把牠餵得飽飽。」
「牠是隻雄雀,該找也是找隻美嬌娘生一窩雛兒,妳們倆可別雌雄不分。」
「嗄?是公的,不是母的?小姐當真?」
「小姐竟然連這種事都能一眼分辨?」
樂鳴秀溫吞笑了笑,沒有再去理會兩婢子,而是專心一意餵食那隻紫雀,每個動作都放得很緩,誘著雀兒乖乖跳上她的手。
結果紫雀兒才啄沒幾口穀子,芝華院外已鬧騰起來,因為君上大駕光臨。
樂鳴秀被迫得起身迎駕,只得將穀子盡數撒在窗台上,但紫雀兒卻傲嬌般不領情了,拍著小翅撲剌剌飛得無影無蹤。
樂鳴秀跪著迎駕被蕭陽旭扶起時,眼尾餘光還不由得瞥了窗外兩眼。
君上一來,即使樂鳴秀沒吩咐什麼,整座芝華院的宮婢和內侍亦都大動起來,備上熱呼呼的帕子供君上拭手,送上君上最喜歡的香茗,燃起君上最喜歡的薰香,再端上君上最喜歡的小食和茶果……樂鳴秀靜靜瞅著,心中又是苦笑又是悲涼,這整座芝華院皆是他蕭陽旭安排的人,即使伺候她三年多的貼身婢子清吟和綠映,也一直替她們的君上看守著她。
但她怪不得誰,全是她自個兒蠢,蠢得不能再蠢。
「鳴秀莫不是還惱著孤?」蕭陽旭與她同坐在臨窗邊的楠木平背椅上,見她表情木木的不說亦不笑,遂啜了口香茗溫聲道:「孤知道的,把白鶴帶來請妳醫治的那一日,妳其實看得真真的,很明白孤是用了拙劣藉口想試一試妳木靈族獨有的療癒靈能。
「說來說去,是孤思慮太多,累得兩隻畜生受那些苦,後來孤想通了,若孤欲要見識那木靈族靈通,其實大可坦率相求鳴秀,孤信妳的,只要孤開口求了,妳定然不會拒絕。」
他使這一招倒讓樂鳴秀內心咯噔了一下。
直接挑明,頗有請罪的意味,然後還不忘安撫,似在確定彼此關係未變。
望著蕭陽旭堆滿溫柔笑意的白皙面龐,樂鳴秀氣息微凜,忽地有所頓悟——
原來,高高在上的北陵君上其實挺怕她生氣。
不是她怕他而已,他也怕她的。
上一世她被帶進北陵宮中,漸感身陷桎梏,亦漸漸收斂性子,每回衝動之下與蕭陽旭有什麼齟齬,皆是她摸摸鼻子乖乖退讓,然這一回她背離了上一世的態度和做法,遲遲沒有表示,未料竟勾出蕭陽旭的另一面。
「秀兒當真還在氣惱孤的試探嗎?」蕭陽旭改而親暱喚她,將精瓷茶杯放回半月桌几上後,錦袖一展就想牽起她的手。
此般親近的舉措,樂鳴秀並不陌生,只是重生的她實在難以忍受他的碰觸,她捺住欲嘔的惡感,及時用一雙柔荑捧住自個兒臉蛋,麗眸滴溜溜轉動,表情立時變得豐富俏皮。
「君上待秀兒百般的好,怕秀兒著惱,百忙之中還特意撥空過來探望我,跟秀兒解釋這麼多,君上……君上這樣哄人,秀兒臉紅心跳都快不能喘氣兒,哪裡還能夠惱您?」樂鳴秀不得不佩服自己,裝嬌羞、學嬌嗔,她神魂顫抖到都快吐了,臉上堅持不顯。
她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個兒這模樣、這語氣,似有五成在仿司徒家雙姝。
結果,她此舉不太到位的「東施效顰」竟然博得帝王一臉春風得意。
莫怪上一世蕭陽旭會甘冒惹惱她的風險,將司徒婉與司徒媚接進後宮「藏嬌」,那完全是合乎他胃口的美人啊,可她樂鳴秀偏佔著「未來國母」的身分擋在那兒,弄得眾人不上不下……欸,是說蕭陽旭這魚與熊掌都想兼得的心態,實在太壞太貪也太欺負人!
「秀兒不生孤的氣了,那就對孤笑一個。」邊笑說,手再度探近。
這一次樂鳴秀沒躲過也不便直接避開,她秀潤的下巴被蕭陽旭輕輕捏住,後者笑得風流倜儻、俊目泛光,她則忍住想拍掉他手的衝動忍到五臟六腑快移位。
到底老天爺還是寵她的,就在忍無可忍、還得咬牙再忍之際,一名小內侍急匆匆跑進芝華院,蕭陽旭身邊的老侍人溫公公見事甚快,立刻迎過去,接過小內侍遞交上來的一封書信。
輕捏樂鳴秀下巴的那隻手終於撤走,轉而去取溫公公呈上的信。
樂鳴秀上一世對北陵的軍情或政務什麼的,並未多加留意,她傻傻被圈養在後宮,一開始忙著適應,待之後有所察覺,已是被溫水煮熟的青蛙,根本無暇亦無心去注意朝堂動向,更遑論是邊關軍務。
但此刻見那一封送到蕭陽旭手中的書信,信封上黏著三根黑羽,顯示是邊關加急飛遞的軍報,這一點見識她還是有的。
應該是蕭陽旭暗暗翹首等待的情報,加上視她為囊中物,對她絲毫不避諱,他直接當她的面開封閱信,越看雙眉越糾結。
「混帳!他獵狼族金玄霄……騎著一頭黑毛惡獸呼嘯來去就想把孤的北疆控下嗎?想得美!」咬牙切齒,上一刻還泛著溫情的眼睛都瞠紅了,信紙被狠揉成一團丟在地上。
帝王震怒,芝華院裡一干宮娥和內侍全跪了一地,異口同聲高呼——
「請君上息怒!」
樂鳴秀自然也跟著跪。
她恰恰跪在那一團加急飛遞的信紙邊,裙襬恰恰將那一團紙掩蓋,嬌柔憂心道:「請君上息怒,別氣壞身子,秀兒……秀兒要捨不得的。」好樣的樂鳴秀,妳又把自己噁心了一大把。
虛與委蛇啊虛與委蛇,不能再渾渾噩噩過日子,既得以重生,就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然後她剛剛聽到什麼了……她、她沒有聽錯啊……
獵狼族。
黑毛惡獸。
……金玄霄?
唔……會是他嗎?
當年救了她也嚇壞她的那個「野人」?會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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